顾虹见在这边回忆了半晌,实际上也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那边贺芳凝已经极其惊讶地道:“皇上怎么可能没有爱过顾大人呢……”
林思泽倒也不生气,反而像是颇感兴趣地问道:“你为何觉得朕爱她?”
贺芳凝想了想,道:“她与皇上自幼相识,如今粗粗算来也有十八年……”
林思泽自己倒是顿了顿。
而后林思泽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地道:“朕自己倒没注意,居然已经过了十八年了。”
顾虹见心想,若从她初见林思泽开始算,那可足足有二十年啊。
大概是没想到自己反而提醒了林思泽和顾虹见间的“情谊深长”,049贺芳凝想了想,而后道:“呃……是啊。而且,臣妾来得晚,但当年的事情,也是听说过的。顾大人一直在您身侧,为您扫清障碍,皇上怎么会不爱顾侍郎呢?”
林思泽道:“如今我也看重赵学士和孙将军,莫非朕也该爱他们?”
贺芳凝愣了一会儿:“皇上说笑了。”
顾虹见忍不住大笑起来,心想林思泽居然还开这种玩笑,若是让那耿直的赵学士和木讷的孙将军听了,保不齐得吓一跳。
林思泽道:“朕欣赏,也需要有能力又听话的人,顾侍郎虽是女子,但她正是这样的人。”
他的意思很明显-她顾虹见和赵学士、孙将军并无不同,只不过她是个女儿身罢了。
贺芳凝嘴角扬了扬,又压了下去,道:“可是,顾侍郎在后宫里住过三年,皇上还特意赐了‘昭虹’二字……”
林思泽挑了挑眉:“你不喜欢紫云殿?那今日便改了吧,唤作紫凝殿。”
贺芳凝显然十分激动,但还是磕巴道:“多谢皇上……”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林思泽道,“你还觉得朕爱顾侍郎吗?”
“不……不觉得了……”贺芳凝显然也知道要顺着林思泽的话说了,道,“皇上与顾侍郎之间,并没有臣妾想得那么……”
林思泽忽然又有些不耐烦了似的,道:“行了,你下去吧。”
贺芳凝识趣地应了一声,一副还有话要说但又不敢说的样子退下了,闻道堂里又只剩下了林思泽与顾虹见一人一鬼。
顾虹见听了刚刚林思泽说的所有话,也并不难受,只依旧飘来飘去,心里平静得不得了。
他爱不爱她这件事,顾虹见早清楚了,也早就不再执着了,再听他说得这么分明,最多也只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已经不能只凭语言就让她难受得要死了,这大概可以算是她的进步只是,林思泽为什么这么喜怒无常……顾虹见实在不懂,却恰好见蒋海福走了进来,小声对林思泽说了声“皇上,左大人来了”。
林思泽当即点头:“让他进来。”
却见走入的人果然是左宁昊。
左宁昊先是行了个礼,林思泽对他的态度极为柔和,道:“平身吧,坐。”
左宁昊道了谢,毫不客气地坐下,又主动开口:“皇上过两日又要驾临左府吗?”
林思泽笑了笑,道:“左大人不欢迎?”
左宁昊赶紧道:“当然不是,皇上来,当然是蓬荜增辉,只是每年九月十八,皇上都要来,虽……臣的姐姐虽是因顾侍郎而死,但说到底,也是自杀……皇上实在不必如此挂心-至少我看顾侍郎自己是毫不在乎的,去年九月十八,我去十字大街买黄纸,还瞧见顾侍郎女扮男装在醉仙楼里喝酒呢。”
林思泽闻言,不喜不怒,只道:“她是没有心的人,朕与她不一样。”
左宁昊撇嘴,道:“虽然顾侍郎是皇上您身边的红人,但臣还是不得不说,这个顾侍郎真的太可怕了。以前我跟我姐姐在一块儿,姐姐对我极好,我从不相信最毒妇人心这句话,可顾侍郎却是实实在在地让我见识了一回。”
林思泽勾了勾嘴角,道:“好了,不说她了。两日后我还是照常去左府,你记得跟左相打声招呼。”
左宁昊点了点头,又掏出一支发簪,道:“皇上,虽说有些冒昧,但臣大概也能猜到皇上对姐姐总是有些不一样的。可惜姐姐死后,父亲把姐姐生前的所有东西一块儿埋了,一件也没剩下,皇上想必是很遗憾的……不过说来也巧,前些日子府上修葺,下人从花园中发现了这支发簪……我记得这是姐姐小时候戴过的,大概是她在花园中玩的时候遗落下的。居然还能被翻出来……”
话还没说完,左宁昊手中的发簪便被林思泽接过去了,林思泽盯着那有些旧了的发簪,道:“朕也记得。”
左宁昊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林思泽是说,他也记得,这是左宁嫣的发簪。
“我拿着用处也不大,所以特意带来给皇上了。”左宁昊道。
林思泽点了点头,道:“多谢了。”
“呃,皇上千万别说谢,这实在是折煞微臣了。”左宁昊摆了摆手,又叹了口气,“只是我也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睹物思人,可人却不在了,只会更叫人伤心。”
林思泽摇了摇头:“你做得很对……若没其他事,你先下去吧。”
左宁昊很自觉地说自己没什么事便离开了。
林思泽手中握着发簪,神色莫测。顾虹见在他身边飘了一会儿,还是看出了他脸上的表情大抵可以被称为“伤心”。
过去了这么多年,他果然还是会为了左宁嫣伤心啊。
顾虹见看着那发簪也发了会儿呆,她也认得那支发簪,款式很简单,是一朵白莲,下方坠着玛瑙,许多年前的冬至的那一日,左宁嫣就戴着它。
林思泽将发簪轻轻贴在额边,仿佛像是想从这个死物身上汲取任何来自左宁嫣的气息一般。
顾虹见忍不住笑了。
还真是……一往情深。
谁见了不得动容呢?
还好,左宁嫣看不到。
而她,一直看着他对左宁嫣的爱,早习以为常。
林思泽又拿出一幅画卷,轻轻展开,上面赫然是左宁嫣的画像,画像上的她还是许多年前有些年幼的模样,却依然动人,一袭白衣飘然宛若仙子。
这是林思泽当年画的,虽然画技不如现在,但胜在一份深情,那一笔一画间的情谊跃然纸上。
顾虹见看了,倒也不忌妒。
林思泽画这画的时候,她还在旁边研磨来着呢。
而后林思泽将画收好,又忽然站了起来,让蒋海福进来生了盆火。
此时虽然已经九月,且都城偏北天气较凉快,但也不至于要生火,蒋海福显然也有点儿疑惑,但也不敢多问,生了火便走了。林思泽一人坐在闻道堂里,终于放下了发簪,而后起身,走向了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书柜。
那书柜里摆的都是些不怎么有名的画师的画,之前某任皇帝酷爱收集这类画,后来的皇帝自然都不大喜欢,但扔掉也不好,便都卷起来堆在这个书柜里。
林思泽从书柜的第二层拿出了一卷看起来十分普通的画轴,而后放在桌上,缓缓地展开。
顾虹见原先还很好奇,然而等林思泽展开了一点点,她便整个儿愣住了。
这画中画的是一个女子。
画画的人技术精湛,然而画中之人的姿态却实在不算可以入画-那女子穿着一身官服,头发披散着,蹲在花丛中,脸上挂着恶作剧般的笑容,手上还拿着一小捧迎春花。
这个人,顾虹见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那画上的人儿就是她自己。
这幅画的落款是平昌三年二月十八日,且上面盖有林思泽的印章。
下面还有句短短的话:
平昌三年春,花与人俱美。
后面又补了一小行字:然人摧花,余亦欣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