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当真以为她大彻大悟了。
可事实上,她就是个傻子,她从来,从来,也不曾悟。
那当年不曾题字的画像,也是在那一年,被题上了字。
不知归期,方是离别。
一朝入梦,此生不悟。
我第一次见顾虹见,已经忘了具体是什么时候,只记得是秋天,我约莫十五六岁,生着病,身子也不算好,什么冬至宴迎春宴,一律是去不得的。
终于那几天身子状况还不错,父亲才带我入了一次宫,权当带我出游了。
那时候皇上还不是皇上,是五皇子,我被父亲带着入宫,恰好看见了她,她是我见过最吊儿郎当的宫女。
这宫女两字,最后可以变成女子,变成大臣,变成单纯的一个“人”字。
最吊儿郎当的女子,最吊儿郎当的大臣,最吊儿郎当的人。
顾虹见比我姐姐大一点儿,也就是比我大一点儿,但我始终都不知道,她究竟是何年何月出生的,究竟比我大多少。277我不了解顾虹见,从始至终。
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见到顾虹见,见到她懒洋洋地半倚在回廊的横栏之上晒太阳,目光便被吸引了。
我自幼身子不好,很少出门,接触的人不多,全都是很讲规矩的人,和我年纪相当的女子,也只认识姐姐一个。姐姐端庄秀丽,哪怕睡梦中都不会有不合规矩的姿势,因此我万万没有料到,居然还会有女子公然如此晒太阳。
她并没有睡着,感觉到有人经过,睁开了眼睛,扫了我们一眼,像是并不在意一般,慢慢地起身,伸了个懒腰,嬉皮笑脸地对父亲行了礼,又蹦蹦跳跳地走了。
我有些好奇,道:“爹,这是谁?为什么可以在这里睡觉?为什么没人说她?”
我爹笑了,道:“是五皇子身边的宫女,好像一向没什么规矩。五皇子不说她,谁会说她?”
我便不再问了,乖乖跟着父亲离开,后来有一回在家中,我一时兴起,也想学她在横栏边晒太阳,却被下人拼了命地阻止,约莫从那一刻起,我就有些羡慕她。
再后来家中发生了许多事情,姐姐去世,我的病也好了,五皇子登基,父亲半赋闲在家,我入仕……五皇子登基的第二年,殿试上,我再次见到顾虹见。
她那时叫顾弘,一身男装,眉目间神采飞扬,宛如许多年前的阳光。
而皇上的表情却很不好看。
我有些不明所以,内心却始终十分羡慕。
我不能晒的太阳,她早早就晒过了。
其他人都觉得女子绝不可能当官,她却当了。278始终是那一束,不受控的阳光。
虽我比她早一点儿入宫为官,但她显然比我熟练,那一日朝堂之上,我看她一字一句、语带笑意地将范侍郎一点点儿击溃,除了觉得惊讶之外,更是满怀佩服与向往。
我甚至想与她搭话,然而思考了很久,我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她总是笑眯眯的,然而实际上却很不好接近,而且好像对什么东西都没有太大的兴趣一般,若一定要说有什么,大概就是对皇上的事情有兴趣了。
因为早就在宫内看到过她,所以我大概能够猜到,她和皇上之间的关系,大概远不止主仆、君臣这么简单。
可对我来说,他们的关系究竟如何,实际上并没有关系,因为我根本就连和顾虹见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而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却已经能够隐隐约约地感觉出顾虹见对我有些闪避,我并不知道那是为什么,只单纯地认为,她大概是不喜欢我这个人。
但我没有想到,皇上找到我,让我继续追查姚天傲,我才晓得,皇上真正喜欢的人,是我姐姐。
那顾虹见呢?
她算什么?
我满腹疑惑,却终究没有问出口,毕竟,我又算什么?
只是我终于晓得,为什么顾虹见不喜欢我了,只因为我姓左。
我为这“无妄之灾”感到憋屈,也因此而对顾虹见不满,偶尔会出言挑衅她,她却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仿佛压根儿不在意。
我知道,她在意的,只有龙椅之上的那人。
每逢我姐姐的忌日,皇上都一定会去祭拜我姐姐,但有一年,279我却没有留在府内,而是外出散心,却见到顾虹见垂头丧气地走着。
不知不觉,我跟了她一路。
我看着她进了醉仙楼,看着她喝了酒,看着她喝醉,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色,看见她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从那一刻起,我才知道,她是有多么喜欢皇上。
而我,是多么喜欢她。
这喜欢不知从何而来,却如此让我挂念,难以忘怀。
我看着她走出了醉仙楼,终于鼓起勇气,想上去扶住她,好好地安慰她一两句,和她和解关系,她却先一步撞见了赵蕴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