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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当贺豹子将信送到唐门时,唐功德已收到桃花山庄的飞鸽传书,叶晓是唐门未来的姑爷,他出事桃花山庄不能不报。唐功德收到信后立刻动身去成都,并将贺豹子也带着一同上路。马车中,他打量着贺豹子问道:“谁让你送这信?”

“他、他叫寇元杰。”贺豹子惴惴道。第一次面对威震巴蜀的大佬,他低着头不敢看对方一眼。

“是什么人?­干­什么的?为何要让你送这信?”唐功德一连问了几个问题,贺豹子都茫然摇头。他只得对赶车的弟子吩咐道,“到了成都我先去探望叶继轩和二公子,你立刻去查这个寇元杰的底细!”

那弟子答应着,甩鞭加快了车速。第二天黄昏马车就抵达成都,没费多大周折,唐功德就在府衙昏暗的牢房中见到了未来的女婿。叶晓一见来人,顿时泪如泉涌:“泰山大人,您、您可要救小婿一命啊!”

唐功德挥手令人退下后,这才问:“怎么回事?你为何买凶弑兄?”

“这、这不是您指点的吗?”叶晓惊讶地质问道,“我完全是照您的吩咐去做,就连杀手都是您帮我找好的啊!如今出了意外,您、您可不能丢下小婿不管啊!”

“混账!我什么时候指点过你?”唐功德勃然大怒。

“您不是跟我讲过您的故事,要我向您老学吗?”

“我的故事?什么故事?”

“就是当年您买通杀手暗算自己,嫁祸兄弟。我可完全是照您老的暗示去做的啊!”叶晓自顾自说着,没有注意到唐功德的脸­色­已完全变了。

仔细询问所有细节后,唐功德已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不禁切齿吐出一个名字——唐功奇!见叶晓一脸迷茫,他嘴角勉强浮出一丝微笑,隔着栅栏拍拍叶晓的肩安慰道:“你在这里委屈几日,我这就想法将你弄出去。”说完冷着脸转身就走。

门外等候的弟子见唐功德独自出来,忙跟上去小声问:“咱们不将叶公子一同带走?”

唐门在巴蜀势如帝王,唐功德若要在牢房中带走一个囚犯,根本勿需事先征得官府的同意,所以那弟子见宗主没有带走唐门未来的姑爷,自然感到有些意外。不想唐功德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冷道:“他不再是唐门的姑爷了,他必须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这事你亲自去办,要让他永远失踪,不能让人找到有关他的任何痕迹。”

那弟子一怔,这是要叶二公子死无葬身之地!他不知道宗主为何会这样吩咐,不过他不敢再多问,立刻点头道:“遵命!弟子今晚就办!”

“还有!”唐功德突然停下脚步,“通知所有唐门弟子,秘查唐门叛逆唐功奇!一旦发现他的踪迹,立刻通知我。除此之外,还要去查新近出现在成都的两个富家公子,一个叫寇元杰,一个叫云襄。必要的话,通知官府全城戒严,决不能让这几个人离开成都!”

那弟子立刻拱手告退,去通知唐门在成都的各路人马。唐功德登上府衙外的马车,对车夫一摆手:“去叶府。”

马车在叶府外停了下来。唐功德不等通报就闯了进去。叶府弥漫着一种树倒猢狲散的颓丧气氛,唐功德的到来,勉强让府中有了几分生气。

在内院见到卧病在床的叶继轩,唐功德终于肯定叶家再无法度过这次难关。只见叶继轩口鼻歪斜,半身瘫痪,已经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见到前来探病的唐功德,他只能拉着对方的手泪流满面。

“亲家翁安心养病,我会将二公子保出来。”唐功德握着叶继轩的手安慰道,“你还有什么要交代二公子,我一定替你办到。”

叶继轩目视一旁的老管家,他立刻将账本、地契等捧到唐功德面前。唐功德接过来随手放到一旁,盯着叶继轩柔声道:“亲家翁,你如今瘫痪在床,家中混乱不堪,这个时候最容易为下人所趁,因此,叶家那部《吕氏商经》应尽快交给二公子才是。”叶家虽然遭此变故,但基业依然雄厚惊人。不过在唐功德眼里,这些东西都不及一部《吕氏商经》。

叶继轩拼命张合着嘴,却说不出半个字。唐功德见状忙将纸和笔塞到他尚未瘫痪的左手中。叶继轩抖着手,歪歪斜斜地在纸上写下几个字:我要亲手交给儿子。

唐功德沉下脸来,低声问:“你信不过我?”

叶继轩抖着手又写下几个字:事关重大,望谅。

唐功德眼中闪过一丝恼怒,手中一点暗劲度过去,闭住了叶继轩的|­茓­道,跟着将纸条捏碎,大声道:“多谢亲家翁信任,我定会将《吕氏商经》亲手交给二公子。”说完转向身后的老管家,“叶管家,快将经书拿出来吧。”

方才唐功德背对着管家,他没有看到唐功德所做的手脚,毫不犹豫就从墙上的秘匣中拿出一册羊皮书,双手捧着正要递给唐功德,陡然发现叶继轩双眼圆睁,面目狰狞。老管家一惊,慌忙伏到主人身前:“东家,你怎么了?是不是老奴做得不对?”

叶继轩浑身不能动弹,只能用眼神向管家示意。二人多年主仆,管家立刻就明白了主人的心思,忙收起经书对唐功德道:“唐宗主,对不起,东家要亲自将经书交给公子。”

唐功德面­色­一沉,正要俯身夺过经书,陡听几点锐风从窗外­射­来,角度算得极准,刚好封住了他所有躲闪线路。他只得侧身避开几道锐风,跟着伸指夹住迎面­射­来的那一点银光。银光入手,突然分成两段,一段被他手指牢牢夹住,但另一段速度不减,依旧迎面­射­来。唐功德大惊失­色­,眼看来不及躲闪,却见他一张嘴,将那点银光吞入了口中。

“子母针!唐功奇!”唐功德说着身形一晃,向银光­射­来的方向倏然追了出去。子母针乃唐门独门暗器,两针相套,针中藏针,既­阴­险歹毒又复杂难练,是唐功奇当年最为得意的成名绝技。自从他逃出唐门后,唐功德就专门苦练了破解子母针的口中盾,即在口中含有一片吸铁石,专门防备细小的子针。本来口中盾是要吐出吸铁石粘住子针,但方才子针来得实在太快,唐功德来不及吐出吸铁石,只得在口中将针接住,冒险破了子针。

最危险的敌人陡然出现,唐功德再无心理会旁人,立刻追了出去。唐功德一走,一个倒在地上的武师突然一跳而起,冷笑着来到老管家面前。老管家打量着对方那陌生的脸,惊呼:“你、你是谁?想­干­什么?”

年轻人得意一笑:“小生寇元杰,想借你手中的《吕氏商经》一观。”

“你、你休想!”老管家说着转身想跑,却见一道寒光从他项上掠过,鲜血如喷泉般急涌而出,跟着就软倒在地。那年轻武师从他手中夺过羊皮书,草草翻了翻,得意地吹了声口哨,收起经书对瘫在床上的叶继轩一拱手:“多谢,告辞!”眼看寇元杰拿着经书扬长而去,叶继轩双眼一翻,一口浓痰堵在咽喉,顿时活活憋死。

寇元杰推门而出,正要离开这是非之地,突感身后有杀气透体。他正要拔剑戒备,陡听身后传来一声厉喝:“别动!”

杀气刹那间令他透体生寒,寇元杰不敢妄动,他依稀听出那声音有些耳熟,不由失声惊呼:“金彪?你想­干­什么?”

“将经书放在地上,然后向前直走,不要回头!”

“我凭什么听你的?”寇元杰一声冷笑。

“你也可以赌一把,试试能否躲过我这一刀。”

寇元杰手扶剑柄犹豫起来,正面交手,他决不惧怕这个刀客,不过现在这情形,他却没有半点把握。略一踌躇,他拖延道:“你不是走了吗?为何又回来?你要这经书­干­什么?”

“我数到三,你再不照做我就出手。一!二!”杀气越发凌厉,对方绝非虚言恫吓。“算你狠!”寇元杰将经书愤愤放到地上,抬脚就往外走。他知道这次自己遭人算计彻底败了,毫不犹豫就大步出门,再没有回头。

月­色­如银,大地一片蒙眬,郊外的官道旁,一辆马车静静停在树林中。一道黑影灵狐般摸进车厢,跟着响起金彪那爽朗的笑声:“得手了!一切俱在公子算计中!”

“好,上路!”车厢中响起云襄平静的声音,“没遇到麻烦吧?”

“没有!唐门找的是唐功奇与寇元杰,没人注意我这无名小辈。”金彪说着拍了拍赶车的车夫,“再说有风眼老哥事先安排,出城非常顺利。”

车夫回过头来,嘿嘿笑道:“公子出手豪爽,风眼当然要竭尽所能。希望公子有机会再来成都,让风眼再为公子效劳。”

云襄淡然一笑:“现在成都恐怕要被唐功德翻个底儿朝天,短时间内我是不会回来了,你也出去避几天风头吧。”

风眼笑道:“公子多虑了,咱们这样的下里巴人,才是成都真正的地头蛇,就算是唐门也拿咱们无可奈何。不过出了成都,老朽就帮不到公子了。整个巴蜀地界唐门的势力都无所不在,你们千万要当心。”

云襄悠然一笑:“我倒是担心唐功奇与寇元杰,不知他们如何脱身。不过魔门有唐笑在手,就算寇元杰落入唐门之手,也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不过唐功奇就难说了。只怕他的大哥无论花多大代价,都要除掉他。”

金彪大笑道:“我虽然讨厌魔门,却也没想到公子竟敢摆它一道,让我与柯姑娘演一出双簧,连唐功德和寇元杰也算计在内。就不知公子为何要与魔门翻脸?”“你愿意做魔门走狗,被寇焱利用吗?”云襄笑问。

“当然不愿意!”金彪忙道。

“我也不愿意。从寇焱逼我与之合作开始,我就没想过要受他摆布。再说魔门的野心竟是要觊觎九鼎,我更不能为虎作伥。须知战乱一起,生灵涂炭,正所谓乱世中人不如犬。现在虽然朝廷昏庸,官场腐败,但好歹还是个太平世界。若是帮助魔门妄生事端,那可就是天下之罪人了。”说到这,云襄长长叹了口气,“虽然我对叶家没多少好感,不过也没想过要害人­性­命。唐功奇与寇元杰擅改计划,刺杀叶翔,弄得叶家家破人亡。从那时起,我就决心要他们付出代价。不过叶家的败亡,我才是幕后主使,也许我也应该为此付出代价才是。”

“公子千万别这么想。”金彪忙道,“像叶家这样的豪门,每一个铜板都未必­干­净,不知有多少人曾被他们逼得家破人亡。这次上苍不过是借公子之手,向他们索债罢了。”

“我居然成了上苍的使者?”云襄哑然,抬头仰望天空,幽然叹息,“都说抬头三尺有神明,可谁见过真正的神明?谁又能代表真正的天意?”

金彪无言以对,遥望苍天陷入了沉思。

天明时分,马车来到江边,江上停着艘乌篷大船,一个黑衣女子正在船头不住张望。看到马车驶来,她立刻划着小舢板靠上江岸,跟着小鸟般扑到车前,对金彪和云襄连连埋怨:“你们怎么才来?担心死我了!”

金彪调侃道:“不知柯姑娘是担心我金彪呢,还是担心云公子?”

柯梦兰脸上一红:“当然是两个都担心。别废话,快上船,我为了联系到这条船,可花了不少银子。”

风眼遥见船头的船旗,不由对云襄微微颔首:“原来公子早安排下退路,是老朽多虑了。有漕帮的船旗护驾,就算唐门也要礼让三分。”

三人登上大船,与风眼挥手道别。在艄公的号子声中,只见江岸后移,大船顺江而下,全速向下游而去。柯梦兰遥望渐渐远去的山水,突然叹道:“这次咱们巴蜀之行,虽然千到不少银子,可都落入魔门和碧姬一伙手中,除了那本破书,咱们差不多算是白忙活一场,还惹上了魔门和唐门两大强敌,真有些不值。”

“咱们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云襄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得意地向二人扬了扬。金彪夺过来一看,却是一张通宝钱庄八万两银子的巨额银票。通宝钱庄乃皇家钱庄,全国各地都有分号,凭它开出的银票,可以在任何分号兑换银子。金彪惊讶地瞪大双眼:“哪来的?”

“你们忘了叶二公子写给我的那张十万两银子的欠条?”云襄笑道,“我用它在通宝钱庄换了这张银票。”

“欠条也能换银票?”柯梦兰似乎不敢相信。

“那也要看是谁的欠条!”云襄解释道,“叶家虽有大变故,但基业还在,而通宝钱庄是皇家钱庄,有优先债权。凭着叶二公子那张欠条,它可以从叶家拿到十万两银子。这一进一出它净赚两万两,何乐而不为呢?”

“发财了!”柯梦兰与金彪欢呼雀跃,高兴得忘乎所以。金彪连连亲吻银票:“八万两,足够咱们去北京城最大的富贵赌坊豪赌一个月

“瞧你那点儿出息!”柯梦兰一把夺过银票,对云襄笑道,“有八万两银子,咱们可以去瘦西湖泛舟,大草原赛马,黄鹤楼赏月,北京城豪赌。不知公子最想去哪里?”

云襄目光冷寂遥望虚空,从齿缝间缓缓迸出两个字:“扬、州!”

花 作者:方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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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门大传之千门之花 一 变故

并腿!含胸!低头!不要四处乱看!舒亚男不断在心中提醒着自己。从迈入金陵苏家大门那一刻起,她就装出低眉顺眼的淑女模样。

低着头,迈着小碎步,舒亚男在一个丫环带领下,来到内院一间膳房,坐在一桌丰盛的酒宴前,让几个素不相识的女人肆意审视盘问,评头论足。

天啊!让这一切快点儿过去吧!舒亚男痛苦地想。右首一个贵­妇­将一只清蒸螃蟹夹到她碗中,关切地指点道:“现在蟹黄正肥,舒姑娘快尝尝。”舒亚男连忙点头致谢。螃蟹是她的最爱,不过现在显然不是张牙舞爪剥吃螃蟹的时候,幸好碗中还有一小块鳕鱼­肉­,她学着贵­妇­们的样子,用象牙筷小心翼翼地夹起来,尽量优雅地送入口中,尚未尝出味道,就听对面那位目光挑剔的贵­妇­在问:“舒姑娘是扬州人?”

舒亚男赶紧将口中的鳕鱼­肉­囫囵吞下肚,放下筷子小声答道:“是!”

“家里做什么营生呢?”“家父开了间小镖局。”

那贵­妇­“哦”了一声,柳眉微微皱了皱。舒亚男知道爷爷和父亲两代人打下的基业,在苏家眼里,连被嘲笑的资格都够不上,但她并不觉得自己就低人一等。她第一次昂起头,直视着那贵­妇­的眼睛说:“虽然平安镖局只是一间小镖局,但最近十年我们从未丢过镖。我一直以我父亲为傲!”

“平安镖局?”那贵­妇­又皱了皱眉,显然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舒亚男知道,在苏家眼里,天下镖局都属于一个阶层,并没多大差别。让不认识的女人像对待犯人一般审视盘问,这对她来说还是第一次。依着她往日的脾气,不是拂袖而去,就是旁若无人地大块朵颐,像现在这样假扮淑女,简直比打倒十八个地痞流氓还累。

“不知舒姑娘是如何与鸣玉认识的呢?”对面那个贵­妇­又在发问。舒亚男脸上突然现出一抹红晕,第一次不是假装而是真正羞涩地垂下头,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几个贵­妇­窃窃轻笑,似乎很欣赏别人的难堪。

舒亚男怎么也忘不掉第一眼看到苏鸣玉的印象,那是一个素净、优雅、孤独的男人。就算置身金陵郊外乱哄哄的街边酒肆,依然显得卓尔不群。这立刻引起了她的警觉。提防每一个与众不同的人,这是父亲告诉她的走镖铁律。那是她第一次单独走镖,虽然金额不大,她也不想让父亲失望。

她匆匆用完饭就押着镖车提前上路,那白衣男子果然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毫不掩饰自己的行踪。她不记得是怎样与对方起的冲突,总之他们认识了。后来她盘问这个闯进她生活的世家公子,他说:“我从没有看到过一个少女,能够像你一样指挥一大帮桀骜不驯的江湖汉子。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就是我等待一生的女孩儿!”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赞美,舒亚男羞红了脸。她的心不禁怦怦直跳,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也许在他的生活中,从来没有像我这样的江湖女子吧。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他是那样优雅,与我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世界里,舒亚男,你千万别胡思乱想!

就在她心神不宁、患得患失的时候,那个优雅的男子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并用他那亮若晨星的眼睛望着她说:“我想带你去见我的叔叔和婶娘,如果他们不反对,我想让你做苏家的大少­奶­­奶­。”停了停,他又补充道,“就算他们反对,我也会说服他们。”

一股巨大的暖流弥漫全身,舒亚男感到头脑一片空白。最后一丝理智告诉她:不可能!金陵,不,整个江南的大家闺秀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怎么会喜欢我这样一个江湖女子?他一定是在开玩笑,要不就是在捉弄我!她本能地要拒绝,但心灵深处那种按捺不住的冲动出卖了她。她红着脸点了点头,心中却在对自己说:疯了!我一定是疯了!

“舒姑娘怎么不吃东西?是不是不合你口味?”一声问候将舒亚男的思绪拉回到眼前的宴席。她抬头望去,就见几个贵­妇­已放下碗筷,正用素巾优雅地擦着嘴。她悻悻地望了望满桌的美味佳肴,从丫环手中接过素巾在嘴上做了做样子,言不由衷地说:“我已经吃好了。”方才盘问她的那个­妇­人点了点头:“舒姑娘请随我来,敬轩也想见见你。”

敬轩?苏敬轩!舒亚男一惊。这个名字在江湖上名传遐迩,那是金陵苏家宗主,也是苏鸣玉的亲叔叔!

舒亚男糊里糊涂地跟着那­妇­人出了后院,沿着曲折长廊来到一间雅致的客厅。厅中雅静素洁,一个年逾五旬的老者闲闲地坐在那里,不怒而威。苏鸣玉早已在那里,此时上前一步,向老者和舒亚男介绍相见。舒亚男忙抱拳为礼,想想不对,又改成半蹲福礼:“亚男拜见叔叔。”

话刚出口,就惹得一旁伺候的丫环“扑哧”失笑,把舒亚男闹了个大红脸。还好丫环的笑声立刻被苏敬轩的目光制止,他若无其事地抬手示意:“舒姑娘请坐。”

舒亚男惴惴落座后,苏敬轩这才开口道:“想必舒姑娘也听鸣玉说过,他爹娘去世得早,是我和他婶娘将他拉扯大,他的终身大事我们自然要­操­心。鸣玉第一次跟我提起你,我就差人去扬州了解过你的家世背景。恕我直言,你和鸣玉并不合适,我真不希望你们为一时的冲动昏了头。这桩亲事,我希望你们慎重考虑。”

“叔叔!”苏鸣玉大急,刚要开口辩解,却被苏敬轩严厉的目光制止,他只得把目光转向舒亚男。只见她咬着嘴­唇­默然半晌,突然一下站起,一扫惴惴不安的淑女模样,抬头直视着威震江南的苏敬轩:“苏宗主,我喜欢苏公子,这点不需要慎重考虑。至于我的家世背景,我并不觉得就低人一等。你如果因为这就鄙视我,我会加倍地鄙视你。至于我和苏公子的亲事,我只想问苏公子。”她转向目瞪口呆的苏鸣玉,“你愿不愿意娶我?”

苏鸣玉想说愿意,却怕伤了叔叔婶娘的心,一时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舒亚男见状咬牙道:“娶,还是不娶?男子汉大丈夫,婆婆妈妈的­干­什么?”苏鸣玉眼中闪过一丝坚定,转头对苏敬轩毅然道:“叔叔,侄儿长这么大,从未求过您什么。现在侄儿恳求叔叔看在我过世的爹娘份儿上,成全小侄!”

苏敬轩与夫人对望一眼,二人眼中俱有难­色­。捋须沉吟片刻,他终于一声长叹:“既然你抬出你过世的爹娘,我和你婶娘也不好说什么。去祠堂向你爹娘禀告吧,但愿他们在天之灵,也会同意这门亲事。”“多谢叔叔成全!”苏鸣玉大喜过望,正要拉着舒亚男告退,却听苏敬轩又道:“我近日就差人去扬州向舒总镖头提亲,不过我希望大礼在一年后举行。”

苏鸣玉知道叔叔是要用时间来考验自己的感情,他无暇计较这等细节,连忙点头答应。舒亚男没想到苏敬轩会改口,本已绝望的心一下子堕入莫大的幸福漩涡,只觉得天晕地转,恨不得与苏鸣玉击掌相庆。

浑浑噩噩地随着苏鸣玉出了苏府大门,舒亚男才稍稍恢复了神志。她从颈项上取下一个吊坠,红着脸塞入苏鸣玉手中:“这是我最珍爱的东西,你暂时替我保管,以后记得要还给我噢!”说完她转身就跑,轻盈得像受惊的小鹿。苏鸣玉目送着她消失在长街尽头,这才低头摊开手掌,掌中是一颗红白相间的雨花石。他刚在暗笑她的小孩儿心­性­,接着就看清了雨花石上那个天然生成、巧夺天工的“心”字。苏鸣玉紧紧将那枚雨花石捧在掌心,仰望苍天:苍天在上,我苏鸣玉会永远爱护、珍惜这颗独一无二的心!

离开苏府时已是黄昏,舒亚男浑身轻松,嘴角不时泛起一丝甜甜的微笑。她真想立刻将这门亲事飞报父亲,让他不用再为女儿的终身大事发愁。

月光下,舒亚男曲线玲珑的身材,修长的双腿,微微凸起的胸部,无不散发着青春的朝气。脸上不施脂粉,却依然粉白红润,野外的风霜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五官虽不娇俏迷人,却有一种寻常女子所没有的英武和俊美。这样的女子本不该为嫁人头痛,但特殊的生活背景、特立独行的­性­格,却使寻常人家对她望而却步。

不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舒亚男幸福地想着,突听有人在急切地招呼自己,定睛一看,原来是父亲身边的老镖师徐伯。她这才意识到,为了苏鸣玉,她一个人已在金陵滞留了一个多月,难怪老爹要担心了。

就见徐伯边抹着满头大汗,边从贴身处拿出一封信:“总镖头让我把这封信给你送来!”记忆中父亲从未写过任何书信,舒亚男莫名其妙地接过信,三两下匆匆撕开,上面只有没头没尾的三个字:对不起。

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侵入心底,这预感是如此强烈,以至于舒亚男来不及与心上人告别,立刻就吩咐徐伯:“快备马!我要连夜赶回扬州!”

第二天正午,当舒亚男站在平安镖局大门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经恢宏广大的镖局,此刻只剩下残垣断壁。

“小姐,你可回来了!”几个满面悲戚的汉子从角落冒了出来,齐齐聚到舒亚男身边。她环视着这些镖局的老镖师,忙问道:“张大叔,李大伯,这是怎么回事?我爹爹呢?”

张镖师答道:“前日总镖头遣散了所有镖师,并将所有人赶出镖局,自己却独自留了下来。咱们几个老兄弟不放心,一直守在镖局外。夜里镖局突然起火,咱们几个冲进去,却只抢救出总镖头……的遗体。”

“遗、体?”舒亚男两眼一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爹爹怎么会死?”老成持重的李镖头黯然道:“昨晚我和老张冲入火中时,刚好看到总镖头横刀割断自己的脖子。总镖头是自杀,小姐节哀。”

“自杀?”舒亚男大叫,“我爹爹在江湖上闯过了多少艰难险阻,什么事能逼得他自杀?”李镖头黯然道:“小姐跟我来,咱们已在郊外荒庙中搭起了灵堂。你祭拜过总镖头后,咱们把一切都告诉你。”

郊外的荒庙中,一灯如豆,神龛中的佛像早已破败得不成模样。一具薄薄的棺木停在小庙中央,棺木前的灵牌上是几个冰冷大字:舒公讳振纲之灵位。“爹爹!”舒亚男扑到棺木前,棺木尚未上盖,棺中果然是相依为命的父亲。舒亚男泪如雨下,哭了不知有多久。她渐渐平静下来,狠狠抹去满脸泪痕,转头望向几个镖师:“我爹爹为什么要自杀?”

几个镖师对望一眼,李镖头叹道:“这事说来话长,小姐你也知道,咱们平安镖局这片地,原本僻处扬州城边沿,一直都不值钱。不过最近几年,咱们这一片也渐渐繁华起来,地价打着滚往上翻。不少商贾闻讯而来,要买下整个平安镖局,其中出价最高的就是南宫世家三公子南宫放。总镖头自然不愿变卖从先人手中继承的基业,令南宫放悻悻而回。”

“这事我也知道!”舒亚男道,“爹爹拒绝了所有买主后,这事不就已经过去了吗?”李镖头摇头叹道:“小姐难道没发现咱们这些老兄弟中,尚少了一人?”舒亚男仔细一看,顿时有些意外:“戚大叔呢?他怎么不在?”

张镖头一声冷哼:“戚天风这个王八蛋,就是他害了总镖头。”

“这是怎么回事?戚大叔怎么了?”舒亚男惊问。戚天风与舒亚男的父亲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在舒亚男眼里,他就像是自己亲叔叔一般。

“这事也不能全怪戚天风。”李镖头叹道,“扬州郊外近年兴起的赌马,不知吸引了多少赌徒。那赛马场就是南宫世家与四川唐门的产业,就在当年骆家庄的位置。戚天风被南宫放诱进了赛马场,渐渐陷入赌马的泥潭,背着总镖头输了不少钱,还欠下了马场的高利贷。被逼债的追急后,这小子鬼迷心窍,假说自己想做生意,要总镖头为他担保向钱庄借钱。总镖头一向豪爽,视他如亲兄弟一般,毫不犹豫就给了他限期半年的无限担保书。如此一来,半年内他无论借多少钱,总镖头都要负责替他还。这小子不断借高利贷翻本,越赌越输,短短半个月就输了十几万两银子。这混蛋知道闯了大祸,躲起来不敢见人。直到南宫放拿着总镖头的担保书上门讨账,总镖头才知道自己欠下了还不清的阎王债!眼看咱们平安镖局就要被南宫放扫地出门,总镖头无奈将大家遣散。只是没想到总镖头如此决绝,不仅放火烧了镖局,还自杀身死。”

舒亚男知道父亲对平安镖局的感情,那是舒家两代人用鲜血和生命打下的基业。父亲定是觉得愧对死去的爷爷,才愤然与镖局共存亡。舒亚男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替父亲收回镖局,让南宫放付出代价!主意一定,她冷静下来,环视众人道:“几位大叔大伯,请帮我找到戚天风,拜托了!”几个镖头虽然知道就算找到戚天风也于事无补,但还是齐齐点头答应。

庙里渐渐安静下来。舒亚男独自跪在灵前,木然望着父亲的灵牌和棺木,感觉像在梦中一般的不真实。

身后一点异响将她从悲痛中唤醒,回头望去,就见庙外有个人影正躲躲闪闪地往庙里张望。她一眼认出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影,立刻追出去,一把将他抓进来。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魁梧汉子,此刻虽然神情萎靡、形销骨立,却依然掩不去他那曾经的彪悍。进门后他连忙在灵前跪倒,左右开弓,猛搧自己耳光,边搧边哭道:“总镖头!我戚天风对不起你!是我害死了你,你为何不将我也一并带走啊!”

舒亚男冷冷望着那汉子,心中说不出是痛恨还是悲伤。方才她恨不得一刀杀了戚天风,但看到他现在这潦倒模样,又下不了手,见他将自己搧得满面血污,反而有些不忍,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亚男你­干­吗不打我骂我,就算杀了我这混蛋,也是我罪有应得!”戚天风痛哭流涕,对着舒亚男连连磕头,“大叔对不起你,是我害了总镖头。”舒亚男凄然一笑:“就算杀了你,难道就能救回我爹爹­性­命?现在我只想知道,为何短短半个月,你就输了十多万两银子。”

“是南宫放那个王八蛋设局害我!”戚天风双眼圆睁,几欲喷火,“他知道我喜欢好马,就刻意结交,引诱我下场赌马。开始我也只是随便玩玩,后来马场的管事告诉了我一个包赢不输的法子,我就陷了进去。”

“包赢不输的法子?”舒亚男一声冷笑,“这种谎言你也会相信?”戚天风脸上满是悔恨:“开始我也不信,后来赢了些钱后,我也就相信了。”

“是什么法子?”

“就是加倍下注法。”戚天风解释道,“每次赛马是十二匹,我就在六匹单号马上下注一两银子。若押中,除开抽头还能赚五两多,若没有押中就加倍下注,只要一直押下去,迟早总会押中,连本带利全捞回来。我用这法子下注,刚开始也赢了好几百两。后来不知为何,一连十场全是双号马胜出,我几天时间就输了一千多两,还欠了马场两千多两的高利贷。我不甘心,以为只要一直加倍押下去,迟早能翻本。所以我求总镖头给我一张无上限的担保书,抵押给马场借钱下注。谁知这次偏偏就这么邪乎,连续十五场全是双号马胜。我欠了马场十多万两银子后,南宫放就拿着总镖头的担保书,带着官府衙役上镖局要债,不仅夺去了房契,还勒令平安镖局限期搬走。我没脸见总镖头,只好躲了起来,却没想到总镖头会……无论如何,我都要给你一个交代!”

戚天风拔出匕首,挥刀切下了左手四个指头,然后将匕首扔给舒亚男:“这四个指头,是惩罚我贪婪好赌。我这条贱命虽不足以为总镖头抵命,但我也只有这条贱命可赔了。要杀要剐,侄女你尽管动手!”舒亚男撕下衣衫为他包好受伤的手,自语道:“连续十五场都是双号马胜出,必有蹊跷!”

“岂止蹊跷,南宫放是在­操­纵比赛,做好圈套让我往里跳!”戚天风愤然道,“我也是在输光后,无意间听他向旁人炫耀才知道!”“他真在作假?”舒亚男眼里闪烁出异样的光芒,“咱们若能找到证据,不仅能将房契拿回来,还要告到他马场关门,以告慰爹爹在天之灵!”

戚天风苦笑着摇摇头:“要找证据谈何容易,就算找到证据又如何?在扬州南宫世家一手遮天,咱们打不赢官司的。当年这马场初建时,骆家庄也告过南宫放,最后还不是落得庄毁人亡,那骆秀才也被送到青海去服苦役。”

舒亚男也听说过骆秀才状告南宫放的事,不过她并不会因此就退缩,心中打定主意,只要能拿到证据,就直接告上金陵提刑按察司,若得鸣玉帮忙,事情会更有把握。想到这她便问:“哪里能找到南宫放?”戚天风想了想:“南宫放在城南拐子巷有处别院,他通常都住在那里……”话未说完,舒亚男已冲出庙门,戚天风忙追出来,就见舒亚男已翻身上马,打马而去。

城南拐子巷并不难找,潇湘别院处在巷子的最深处,是一处雅致清幽的大宅院。舒亚男找到时已是掌灯时分,她想也没想就上前敲门。门应声而开,一个老家人在门后打量着舒亚男问:“姑娘有何事?”

“我找南宫放!快带我去见他!”“天­色­已晚,姑娘明日早来吧。”老家人说着就要关门。舒亚男听出南宫放正在此间,立刻强行闯了进去,不顾老家人的阻挠一路高喝:“南宫放,给我出来!”

她一路高叫着闯进内院,就见一个青衫男子立在廊下问:“这位姑娘是找在下?”“你就是南宫放?”舒亚男打量着面前这年近三旬的青衫公子,心中十分意外。他英俊优雅,完全不像恶棍。舒亚男不由自主就联想到苏鸣玉,他们是那样相似,虽然外表有所不同,但都是受上苍眷顾、最能吸引少女目光的­精­美男子。

“在下就是南宫放。”他的脸上露出了迷人的微笑,“好像在下从未见过姑娘,不知有哪里得罪?”

盯着他温暖的眼眸,舒亚男恨恨道:“平安镖局的舒总镖头,不知南宫公子可还记得?我就是他的女儿。”南宫放恍然大悟,眼里立刻蕴满真切的同情:“舒总镖头的事我听说了,没想到……唉!总之一切都是在下的错。舒姑娘请进,容在下向你慢慢解释。”

见南宫放满脸自责,舒亚男倒不好立刻发作,只得随他进了书房。南宫放仔细关上房门,愧然道:“我没想到舒总镖头会想不开,不仅放火烧了镖局,还一时糊涂寻了短见。早知如此,我就不收平安镖局的地契了。”

“我不想听你猫哭耗子假慈悲,我只想知道你是如何设下圈套让戚天风上当,不到半个月就输掉十多万两银子!”舒亚男质问道。“舒姑娘这是什么话?”南宫放一脸无辜,“既然是赌,自然有赢有输。如果每一个输了钱的赌徒都信口开河,冤枉马场作假,咱们还做不做生意了?”

“你少装蒜!”舒亚男斥道,“戚天风亲耳听到你向旁人炫耀你的圈套,还想抵赖?”南宫放无可奈何地叹道:“既然如此,在下无话可说。你尽可到官府去告,只要你有确凿证据,在下不仅会归还平安镖局的地契,还会为舒总镖头的死负责。”

“你少得意!”舒亚男突然拔出雁翎刀,闪电般架到南宫放脖子上,“我要你写下设局欺骗戚天风的经过,若有半句虚言,我就杀了你!”

南宫放若无其事地笑道:“舒姑娘是在逼在下动粗了?就算我设局引戚天风入彀,巧取平安镖局又如何?没想到舒振刚还有这么一个漂亮泼辣的女儿。我本来还不知你老爹有你这么个宝贝,是你自己送上门来,我若不笑纳,实在对不起你那死鬼老爹。”

话音刚落,就见南宫放身形一晃,鬼魅般脱出雁翎刀的威胁,和身欺入舒亚男怀中。他左手擒住舒亚男握刀的手,右手则扣住了她的咽喉,将她背过身揽入怀中,在她耳边调笑道:“你爹爹的镖局还不值十万两,你既然送上门来,正好拿来抵债。”

舒亚男没想到南宫放的武功深不可测,一个照面就将自己拿住,不禁羞愤难当,一个后撩腿踢向南宫放下­阴­,却被对方双腿就势夹住,然后夺去雁翎刀扔到一旁,­淫­笑道:“我喜欢你野­性­十足,像烈马一样刺激。继续挣扎,不要停!”

舒亚男无法挣脱南宫放的掌握,不由急道:“你敢欺负良家­妇­女,不怕大明律法吗?”“良家­妇­女?”南宫放大笑,“你携带凶器闯入我私宅行凶,根本就是个女飞贼。你就算告到官府,也不过自取其辱。”说着他一只手已摸上舒亚男的胸脯。舒亚男心中升起从未有过的恐惧,本能地转身想逃。谁知刚打开门闩,南宫放就追了上来。他一手揽住少女的纤腰,一手在她身上肆意揉捏按摸起来。

舒亚男眼里涌出屈辱的泪水,她想起第一次被地痞轻薄的情形。那时她还不到十四岁,当时被吓坏了,哭着跑去告诉父亲。父亲没有找那地痞算账,却对她说:“亚男,这世上什么人都有,你得学会保护自己。谁要欺负了你,你就要让他付出十倍的代价。只有视尊严如生命的勇敢者,才配在江湖上生存。”

舒亚男记住了父亲的话,她将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藏在袖中,故意出现在那地痞面前。当对方忍不住再次伸手时,她一刀砍断了那只脏手。从那之后,她就得了个“老虎ρi股”的绰号,她一直以这绰号为荣。就算从此再没有媒人上门,她也无怨无悔。

当再次遇到这种情形,舒亚男不禁又想起了父亲的话。她曲起身子蹲在地上,像是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抱着双膝簌簌发抖,含泪的眼眸如绵羊般露出哀求的光芒。南宫放一边大笑,一边解开了自己的腰带。笑声未落,就见一道寒光掠过南宫放小腹前。南宫放浑身一颤,捂着胯部慢慢跪倒在地,鲜血从指缝间汹涌而出。

舒亚男从地上一跃而起,手中多了柄寒光闪闪的匕首。自从它斩断过一只脏手后,就一直藏在她的靴筒中,锋利更甚从前。

南宫直愣愣地盯着地上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突然一声嗷叫,晕了过去……

花 作者:方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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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门大传之千门之花 二 神捕

从潇湘别院逃出来后,舒亚男不知该往哪里去。她想起南宫世家在扬州的势力,意识到逃离扬州是唯一的选择。不过现在城门已闭,要想出城只能等到天亮以后。在天亮前这段时间,躲在城里任何地方都不安全。虽然在城里也有不少三教九流的朋友,但她不敢肯定,这些朋友敢不敢得罪南宫世家冒险收留她?另一方面,她也怕连累朋友,为他们引来杀身之祸。

鸣玉!快帮帮我!她在心中暗暗祈祷。想到苏鸣玉的优雅从容,她六神无主的心渐渐冷静下来,头脑变得从未有过的敏捷。突然,一道灵光如闪电般划过脑海!她知道该藏到哪里了,那个地方他们决不会去搜!

反身折回潇湘别院,那里的情形正如她预料的那样,人声鼎沸。潇湘别院是南宫放静养清修的地方,除了寥寥几个丫环、仆佣就没有旁人。听到他受伤的消息,南宫世家立刻派人前来,将他抬回府中救治。隐在暗处的舒亚男见他们离开后,悄悄摸到别院后墙,小心翼翼地翻墙而入。她相信,经过方才的变故,这里的家人仆佣都要被带回南宫府,接受主人的盘问和责罚,潇湘别院内应该是空无一人。

别院内的寂静证实了舒亚男的揣测,她小心翼翼地搜查了一圈,最后来到方才那间书房。房中还有浓烈的血腥气,舒亚男不敢点灯,只能借着窗外的月光随意翻看着书桌上的东西。她有些奇怪,一个外表如鸣玉一般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怎么会有如此丑恶的一面?也许从他平常读的书上可以看出些端倪。

书桌上有一本古旧的册子,刚翻开了几页。显然方才南宫放正在夜读,是自己贸然闯入才打断了他。她拿起书仔细一看,封面是几个古篆大字:千门三十六计!

原来南宫放是在读这种专门教人骗术的书!舒亚男恍然大悟。前不久她听说江湖上出了个千门公子襄,就在唐门眼皮底下,将巴蜀巨富叶家千得倾家荡产,家毁人亡。她一直就痛恨这种坑蒙拐骗之徒,没想到南宫放这样的世家子,居然也在钻研这些江湖骗术,难怪戚大叔会上当!

她很快又在书柜隐秘处找到了更多这种书,《千术入门》、《通神赌技》、《千门谋略》,不一而足。她恨不得放把火全部烧掉,可又怕火光惊动旁人!

舒亚男思忖半晌,终于有了主意。她将那堆书抱到庭院中,用匕首撬起地上一块青石板,将石板下的泥土掏空,然后把那堆书填进去,再重新压上石板,最后她把掏出来的泥土仔细打扫­干­净,不留任何痕迹。想象着南宫放每天都守着他这些宝贝书,却一辈子也找不到,她的心中就有一种恶作剧的快感,这比方才挥刀阉了南宫放还痛快。做完这一切,她感到浑身疲惫,找了个隐秘的旮旯,带着复仇后的满足沉沉睡去……

就在舒亚男放心大胆地在潇湘别院中沉沉入睡的时候,南宫世家的江湖追缉令也传到了扬州城每一个角落,所有帮会全都行动起来。

望着榻上奄奄一息的儿子,一向笃定从容的南宫瑞失去了往日的镇定。南宫放是三个儿子中最­精­明的一个,也是他最宠爱的一个,南宫瑞有心将家业传给他。但现在这个儿子,却成了一个废人。就在他躁怒欲狂时,一个弟子战战兢兢地前来禀报:“扬州知府费大人求见。”

“不见!”南宫瑞断然回绝,他不想惊动官府,他要用私刑为儿子复仇。弟子正要退出,师爷连忙小声提醒道:“宗主,眼看就要天明,咱们若要封锁城门,没有官府的配合恐怕不妥。”南宫瑞对那弟子一挥手:“让他进来。”

片刻后,扬州知府费士清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厅中,他本是扬州的父母官,见了南宫瑞却比觐见皇上还恭敬,他沉痛地道:“下官已听说了三公子的不幸,要不要我知府衙门的捕快参与搜查?”“你立刻下令关闭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其他的事你不用过问!”南宫瑞断然道。

“关闭城门?”费士清顿时目瞪口呆,扬州乃通商大埠,往来商贾无数。突然关闭城门,势必会造成极大的恐慌。而且若没有特别的理由,更没法向上面交代,弄不好头上的乌纱帽也将不保。但要得罪了南宫瑞,那就不单单是乌纱帽的问题了。正左右为难,一旁的师爷笑着拍拍他的肩:“大人可以找个理由啊,比如宣称城外有流民暴动,为安全不得不关闭城门;或者­干­脆就说自己丢了官印,没有找到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城。”

费士清沉吟片刻,无奈道:“好吧,下官立刻去办。”

戒严令很快就传到扬州所有城门和水陆码头,其实南宫世家的人早已封锁了外出的所有通道。官府的戒严令不过是使之合法化而已。

扬州城所有帮会、码头和风媒都参与了这次大搜查,但从昨日深夜到第二天下午,依然没有找到那女人的下落。费士清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眼看这么多人没有找到半点儿线索,他只得对南宫瑞提议道:“南宫宗主,还是动用官府的力量吧。正好有刑部神捕柳公权在扬州公­干­,他是六扇门的绝顶高手,若能请到他出马,定能手到擒来。”

南宫瑞对费士清道:“那就去把你那个刑部神捕叫来试试!”费士清脸上有些为难:“南宫宗主,要想让柳公权出手,恐怕得您老亲自去请。”

“什么?一个捕快,居然有这么大的架子?”南宫瑞双眼一瞪就要发火,费士清忙解释道:“柳公权曾被圣上封为天下第一神捕,一向自视甚高,非惊天动地的大案不查,就连刑部尚书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那女人伤了我儿,难道还不是惊天动地的大案?”南宫瑞怒道。见费士清尴尬地笑笑没有说话,南宫瑞只得一跺脚:“备马!老子就亲自去请!他若找不到那女人,看我不砸了他天下第一神捕的招牌!”

随着费士清来到紧邻知府衙门的官驿,南宫瑞不等通报就径直闯了进去。官驿的条件比较简陋,平日也很少有官员住这里,通常住的都是些送信的驿兵或没钱的公差。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正盘膝坐在竹椅上抽着旱烟,对突然闯入的南宫瑞只淡淡扫了一眼。

南宫瑞见楼下只有个老头,便对着楼上高喝:“驿丞!快让柳公权下来见我!”话音刚落,就见跟着进来的费士清抢上两步,对那抽旱烟的老头恭恭敬敬地抱拳道:“柳爷,下官给您老请安了。”

“是费大人啊,坐!”那老头用烟杆指指一旁的竹椅,然后又继续抽他的旱烟。白蒙蒙的烟雾从他口鼻中吞进吐出,使他的面目看起来有些模糊。

南宫瑞活了五十多年,从未被人如此怠慢过,心中恼怒已极。他有心教训一下这个目中无人的老家伙,假意抱拳为礼,脚下却偷偷踢向竹椅的一条腿,想让这老头出个洋相。

竹椅的一条腿应声而断,但那老头却没有从椅子上摔下来。只剩三条腿的竹椅依旧稳稳立在原地,连晃都没晃一下。南宫瑞心中暗惊,细细打量这糟老头子,只见他须发已有些花白,脸上的皱纹也深如沟壑,骨节粗大的手,比贩夫走卒的手还要粗糙,实在不像是一个功成名就的神捕。

老头像不知道一条椅腿已断,若无其事地揉着自己的腿叹息:“我这老寒腿又在隐隐作痛,看来今晚是要下雨了。费大人公务繁忙,怎么有时间来看望我这个糟老头子?”

费士清赔笑将事情说了,柳公权却一脸漠然:“这等小案,原是你扬州捕快分内之事,老夫没兴趣过问。”费士清还要开口相求,南宫瑞已忍不住冷笑道:“费大人不用再求一个行将就木的过气名捕,想咱们那么多人都找不到那女飞贼,他一个人地生疏的外乡人,又如何能找得到?”

柳公权鼻孔里一声轻哧:“一万个笨蛋加在一起,也还是笨蛋,人多又有什么用?老夫倒是想见见这个让堂堂南宫世家灰头土脸的女人。”说着他从竹椅上一跃而起,“走!带老夫去那女人最后消失的地方!”

竹椅在他起身后才缓缓倾倒。

负手立在拐子巷外的十字路口,柳公权像狐狸般眯起双眼。

这次他来扬州,原本是为追踪千门公子襄而来。巴蜀巨富叶家的突然败亡,早已传遍天下,千门公子襄的恶名也在江湖上渐渐传开。当柳公权了解到叶家败亡的经过时,自傲身份的猎犬终于闻到了感兴趣的猎物,立刻孤身从巴蜀开始追查,并根据公子襄留下的蛛丝马迹,一路追查到江南。但来到扬州之后,一切线索却都断了,他正陷入茫然无绪之中。如今听闻南宫世家的变故,他心中有些好奇,这更激起了他天生的追查欲望,所以才屈尊来查一个无名少女的下落,倒不完全是受南宫瑞所激。

在十字街口矗立良久,柳公权又慢慢回到拐子巷,指着潇湘别院问:“这里搜过没有?”南宫瑞一怔:“虽然没有专门搜查过,但每日都有丫环仆佣巡视打扫。难道那女人还敢回到这里不成?”

柳公权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别院大门,慢慢顺着墙根一路查看。他像猎犬般东闻闻西嗅嗅,最后在后墙一个角落停下来。南宫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长满青苔的后墙上,有两处不引人注意的擦痕,擦掉了指头大两块青苔,露出黑黑的墙体。

柳公权爬上围墙,轻盈地翻入院中。南宫瑞连忙跟着翻进去。就见后花园内,柳公权正眯着眼盯着墙根,那里泥土湿润,地上有两个浅浅的脚印,显然是有人从墙上跳下时所留。

“来人!包围别院,给我搜!”南宫瑞一声吆喝,随从应声而动,别院内顿时乱成一团。柳公权眯着眼打量着几个正被赶出去的丫环仆佣。突然,他两眼一亮,闪身拦在一个低头正要出门的小厮面前,一声断喝:“站住!”

那小厮一怔,一掌切向柳公权,却被他一把叼住手腕,跟着他扯掉了小厮的帽子。一头乌黑的长发立刻披散下来,暴露了她的本来面目。

“臭女人!我看你还往哪儿躲!”南宫瑞抬手一掌搧向那女子的脸颊。眼看那女子无从躲避,一旁却探过来一只手,接住了南宫瑞巴掌。他定睛一看,却是柳公权。南宫瑞忙抱拳道:“多谢柳爷帮忙,在下定要重谢!来人,立刻送一万两银票过来!”

随从应声而去,片刻后捧着一叠银票来到潇湘别院,在南宫瑞示意下双手捧着递到柳公权面前。柳公权没有看银票一眼,却望着南宫瑞淡然问:“你我谁是捕快?”“当然是您老!”南宫瑞忙奉承道,“柳爷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神捕,在下先前多有轻慢,望柳爷恕罪!”

“既然你知道老夫是捕快,疑犯就该由老夫带走。南宫宗主该不会无视我大明律法吧?”南宫瑞一怔,收起笑脸冷冷道:“这里没有外人,我也不妨明说。这女人废了我儿,我要用自己的办法来讨回公道。柳爷你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拿上银子走人,南宫世家会视你为永远的朋友。”

柳公权扫了面前那厚厚一叠银票一眼,喟然叹道:“一万两银子啊,老夫­干­一辈子捕快也挣不到这个数。不过你既知老夫是圣上亲封的神捕,就不该拿银子收买。凭这,老夫就能以行贿罪逮捕你。”

南宫瑞面­色­一变,森然问:“柳爷这是不给南宫瑞面子了?”柳公权坦然迎上南宫瑞锐如锋刃的目光:“疑犯既然由老夫抓捕,就得按大明律法接受公正的审判。南宫宗主的面子,难道能大过大明律法的尊严?”

南宫瑞脖子上青筋暴凸,浑身衣衫无风而鼓。十几个南宫弟子不等宗主吩咐,各按方位将柳公权与舒亚男围了起来。舒亚男知道落到官府手里总比落在南宫瑞手里好些,所以依然躲在柳公权身后没有逃。就在这时,费士清总算从前门绕了进来,气喘吁吁地拦在二人中间,左右拱手调解。

被费士清这一阻,南宫瑞也渐渐冷静下来,暗忖这女人进了大牢,也逃不过自己的手掌。他嘿嘿一笑,一挥手,几个南宫弟子立刻闪身让路,眼睁睁看着柳公权带着那女人扬长而去。

­阴­森潮湿的扬州大牢内,柳公权将舒亚男交给了狱卒,特意叮嘱道:“老夫经手的疑犯,不希望在牢中发生任何意外。若她受到任何不公正对待,老夫不会放过肇事者!”狱卒们耳闻过这公门第一人的手段,连忙点头道:“柳爷放心,咱们不会动她一根毫毛。”

柳公权办完交接正要离开,就听那女子挣扎道:“柳爷!带我去金陵提刑按察司受审,我不是飞贼,也没有行窃。我伤南宫放是因为他要强Jian我!”

“你在扬州犯的案,怎么能去金陵受审?”柳公权质问。

“你也看到了,扬州知府与南宫世家蛇鼠一窝,我落到费士清手里,结果可想而知。求柳爷救救小女子!”舒亚男满脸惶急。

柳公权漠然道:“老夫只是个捕快,无权审案,更不能擅自将你带走。不过你放心,老夫会关注这案件的审讯,并尽最大努力让你受到公正对待。你是否还有亲人?老夫会差人给他们送信。”

“有!有!”舒亚男连连点头,“求柳爷给金陵苏家大公子苏鸣玉送信,就说我被投进扬州大牢,让他快来救我!”

“金陵苏家?”柳公权一怔,“你跟那苏公子有何关系?”

舒亚男脸上一红,羞涩道:“我是苏鸣玉未过门的妻子。”

柳公权更是惊讶,他原本只是欣赏这女人的机智,竟将南宫世家闹得束手无策,所以对她另眼相看,希望凭自己的影响力,给她一点微薄的照顾。现在听说她是金陵苏家未来的少­奶­­奶­,不禁暗忖事态会如何发展。“你放心,老夫连夜就差人将你的口信带给苏公子。”柳公权说完转身便走。

狱卒将舒亚男推入女牢。她在一个角落里抱着双膝坐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竟就这样睡了过去。梦里她看到苏鸣玉优雅地骑着白马,踏着祥云,飘飘然如云里飞仙般在天上飞驰而过。而自己却陷身泥沼,且越陷越深。她拼命挣扎,心里高喊着心上人的名字,嘴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正蒙眬间,陡听耳边一声暴喝:“舒亚男,有人来看你了!”

舒亚男猛然惊醒,抬头茫然望去。窗外天­色­已明,一个白衣男子身披霞光立在眼前。虽然隔着牢房的栅栏,他依然是那样明亮清晰,素净优雅。

“鸣玉!”舒亚男一跃而起,隔着栅栏紧紧抓住他的手,像受尽委屈的孩子般号啕大哭。记忆中她从未这样痛快地哭过,父亲因为遗憾她是个女孩,无法继承他的基业,所以给她取名“亚男”,但她不甘心让父亲失望,所以从小就以男孩子为榜样,从不轻易流泪。但现在,她却心安理得地尽情痛哭,她第一次觉得,做一个软弱的女人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好半晌,她才抽泣着道:“鸣玉,快带我出去,我一刻也不想再呆在这里!”

苏鸣玉的眼眸中满是怜惜。默默为舒亚男抹去泪水,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舒亚男将这两天的变故草草说了一遍。苏鸣玉静静地听着,神情冷静得让人意外。听完舒亚男的叙诉后,他轻轻拍拍她的手:“我会救你出去,决不容任何人伤害到你。”他的话给了舒亚男无穷的信心,她懂事地点点头:“我会安心呆在这里,直到你带我出去为止。”

依依不舍地目送着苏鸣玉离去后,舒亚男对未来充满了信心,但心中依然有一丝隐隐的不安。苏鸣玉的眼里有一种陌生的东西,那是她在心上人眼睛里从未见过的东西,这让他也有些陌生起来。

苏鸣玉离开牢房后,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方才强忍着没流一滴泪,就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动摇自己在父母灵前许下的诺言。南宫世家的全城大搜查,金陵苏家立刻就得到了消息,稍一打探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苏鸣玉立刻就要赶来扬州,却被叔父阻止,当时的情形又栩栩如生地浮现在苏鸣玉眼前……

“你知道舒姑娘在扬州闯下了多大的祸?”叔父的话犹在耳边回响,“她废了南宫瑞最溺爱的儿子。现在南宫瑞就像是条发疯的狗,你知道咱们若正面Сhā手此事,那意味着什么?”

苏鸣玉茫然摇头,他只想立刻赶到扬州去救亚男,从没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只听叔父肃然道:“咱们虽不怕南宫家,但你要想清楚,为一个不相­干­的女人与南宫世家开战,牺牲你的同族兄弟,值也不值?”

“亚男不是不相­干­的女人!”苏鸣玉急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苏家的大少­奶­­奶­!”“你既未下聘,又未上门提亲,根本就没任何名分!”苏敬轩一声冷笑,从书案上抽出一叠卷宗扔到苏鸣玉面前,“这是为叔着人调查的结果,你自己看!”

“你派人调查亚男?你怎么能这么做?”苏鸣玉愤然质问。“每一个嫁进苏家的女人,都要经过这一关!没人可以例外!”苏敬轩坦然道,“嫁进苏家的女人,家世贫寒没关系,但一定要清白,尤其本人一定要清清白白。你知道为何舒姑娘年过二十还没有婆家?甚至没有媒人上门提亲?”

苏鸣玉呆了呆,只听叔父冷笑道:“她一个妙龄女子,整天抛头露面不说,还跟扬州那些街头混混称兄道弟混在一起,好人家哪会要这样的媳­妇­?”苏敬轩指指地上的卷宗,“你不信为叔,难道还信不过义伯?这些是他调查的结果,你自己看。”

义伯全名苏敬义,乃苏敬轩的族兄,为人刚直,做事一丝不苟。由他出马查探的消息,出错的可能几乎为零。苏鸣玉捡起地上的卷宗,卷宗上果然是义伯熟悉的笔迹。他迫不及待地仔细翻看,越看越觉得陌生。

“忘掉她吧!”苏敬轩轻叹道,“你们本来就不合适,她这次闯下大祸,也许正是天意,让你可以冷静地看清她的本来面目。”“亚男是被冤枉的!她决不是什么女飞贼!”苏鸣玉急道,“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我当然知道她不是女飞贼。”苏敬轩冷冷道,“不过她深更半夜出现在以风流闻名天下的南宫放私宅,还伤了南宫放最尴尬的部位。这其中无论有何隐情,她都将成为街头巷尾非议的焦点。你若娶这样的女人进门,难道不怕咱们苏家成为整个江南,乃至全天下的笑柄?”

苏鸣玉犹豫起来,不过一想到亚男正身陷囹囫,他就心如刀割:“无论如何咱们要先将亚男救出来!就算独闯扬州,我也要去救她!”

“就凭你自己,能从南宫世家的地盘救人?”苏敬轩冷笑道,“我没说过不救舒姑娘,就算是你的普通朋友,也不能让南宫世家肆意欺负。不过救她可以,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只要侄儿能办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苏鸣玉连忙道。

“别答应得这么快,这条件你能做到,不过为叔就怕你反悔。”

“是什么?叔叔快讲!”“为叔要你从此不再见舒姑娘,更不要起娶她的念头。”苏敬轩直视着侄儿的眼眸,“你答应这条件,为叔就倾一族之力,保证舒姑娘不受南宫世家的迫害,哪怕与南宫瑞开战也在所不惜!”

苏鸣玉愣在当场。就在这时,柳公权差遣的捕快送来了舒亚男的口信。一听亚男已落入官府大牢,苏鸣玉心急如焚。心知凭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去扬州救人。他只得冲苏敬轩跪倒,嘶声哭拜道:“我答应叔叔的条件,永远不再见亚男,也不再起娶她之心!叔叔快救她吧!”

“空口无凭,去你爹娘灵前许下诺言,发誓若违背诺言,你爹娘就永世不得超生!”苏敬轩狠下心道。他知道只有用最毒的誓言,才能斩断人世间最为坚韧的情丝。

“我发誓!我发誓!”苏鸣玉嘶声高叫,“只要能救出亚男,我什么条件都答应!”“好!为叔立刻动身去扬州!”苏敬轩望着泪流满面的侄儿,心中有些不忍,“鸣玉,你恨为叔逼你离开舒姑娘吗?”

苏鸣玉使劲摇摇头。他知道叔父是站在宗主的立场,为整个家族的长盛不衰,坚守祖先传下的原则。但为何这人世间最大的痛苦,却要自己一个人来承受?

“你也跟为叔一起去扬州吧。”苏敬轩轻叹道,“去见舒姑娘最后一面,你们的感情,总得做一个了断。”

扬州城另一边的南宫府内,听到南宫瑞带来的消息,南宫放空虚的眼眸中,陡然闪出一抹恶毒的寒光:“我要她嫁给我做妾!”

南宫瑞点头道:“好!爹爹答应你。”就在这时,门外有弟子小声禀报:“宗主,金陵苏家苏敬轩求见!”

南宫瑞十分惊讶。金陵苏家与扬州南宫世家,是江南并立的两大豪门,平日虽然有些往来,但交情并不深,像这样突然造访的事从未发生过。南宫瑞满腹狐疑,连忙吩咐:“请他去贵宾厅,我随后就到。”

南宫瑞换了身正式的衣袍,匆匆来到专门接待贵客的豪厅。进门就见一个背影清瘦的白袍老者,正负手欣赏着墙上的字画。他忙抱拳笑道:“什么风把苏兄这般贵客吹来了?”

老者连忙回头还礼:“苏某冒昧登门,望南宫兄恕罪。苏某风闻三公子被一女飞贼所伤,不知伤势严重否?”“些许小伤,不算什么。”南宫瑞哈哈一笑,轻描淡写道,“其实那女子不是什么女飞贼,而是放儿的红颜知己。小两口吵嘴,一时失手伤了放儿,也不算什么大事。”

“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苏敬轩如释重负地长舒了口气,“我还怕三公子伤势太重,让苏某不好开口。”

南宫瑞疑惑地望着苏敬轩:“苏兄有什么话不好开口?尽管道来!”“那好,我就直说了。”苏敬轩笑道,“说来也巧,那个不小心伤了三公子的姑娘,乃是我苏家一房远亲。既然三公子的伤势不重,而她又只是一时失手,南宫兄可否原谅她的过失,让在下将她带走?三公子的伤苏家全权负责。”

南宫瑞越发摸不着头脑,他想不出那女子跟苏家会有什么关系,值得苏敬轩亲自登门要人,不由打了个哈哈:“苏兄说笑了,那姑娘在官府手里,我也正琢磨着如何把她保出来呢。”

苏敬轩淡淡一笑:“扬州知府衙门,如何定罪全在南宫兄一句话。既然三公子伤势不重,还望南宫兄看在苏某这薄面上,放过舒姑娘。”

南宫瑞面­色­­阴­沉下来,他已看出苏敬轩带走舒亚男的决心。虽不知那女人与苏家有何渊源,但他无论如何不愿儿子的愿望落空:“苏兄今日登门,就是要带走那姑娘了?可惜这事在下不能答应,别的都好商量。”他冷冷问。

苏敬轩无奈道:“我已答应别人,定不容舒姑娘受到不公正对待。我已见过金陵提刑按察使张大人,相信很快就有官函到扬州提人。今日特意来拜见南宫兄,就是提前知会一声,要南宫兄谅解。”

提刑按察司掌管一省刑名,若要从扬州提审疑犯,扬州知府也无可奈何。南宫瑞眼中似欲喷出火来:“苏兄这么做,可知会有什么后果?”苏敬轩坦然迎上南宫瑞的目光:“我已向人许下诺言,什么后果苏某都愿意承担。”略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过,若她真触犯了律法,我也不会包庇。”

看来苏敬轩也不愿与南宫世家开战,他是想将冲突局限在官司上,只要能证明那女人确实犯罪,他不会­干­涉判决。南宫瑞暗忖那女人留下的无数把柄,这官司就算打到提刑按察司,自己也十拿九稳。虽然不能满足儿子的愿望,但与苏敬轩开战也颇为不值。想到这他哈哈一笑:“我也希望舒姑娘受到公正对待,咱们都是正经人家,做什么事都要以朝廷律法为准。”

苏敬轩暗舒了口气,缓缓伸出右手:“南宫兄可否与我击掌盟誓?”南宫瑞伸出手,二人迎空击掌,在心中达成了各让一步的君子协议。

送苏敬轩出门后,南宫瑞望着他的背影恨恨道:“你想玩大明律,老子就陪你玩!来人!立刻去给我查那女人跟苏家究竟是什么关系!还有,去知府衙门请殷师爷过来!”

花 作者:方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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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门大传之千门之花 三 伏罪

金陵提刑按察司大牢,和扬州大牢一样幽暗­阴­森。当舒亚男从一个美梦中醒来,才想起这已经是从扬州来金陵的第三天。本以为到了金陵就会很快出狱,可三天过去,不仅没有任何音讯,甚至鸣玉都没来看过自己。不过她并不生气,知道他正在为自己的事奔忙,这就够了。

由于有苏家的打点,舒亚男在牢中不仅住单独的囚室,饭菜也挺丰富,就连狱卒也客客气气。舒亚男正在心神不宁地胡思乱想,突听牢门响动,一个狱卒和蔼可亲地高声通报:“舒姑娘,有人看你来了。”

“鸣玉!”舒亚男一跃而起,满怀希翼地向牢门外张望。就见一个腰身佝偻的老者在狱卒引领下,袖着手缓步进来。老者绿豆大的眼眸中透着­精­明,颌下稀疏的山羊胡已有些花白,浑身还透着一股子迂腐之气。他慢慢来到舒亚男囚室外,塞了块碎银将狱卒打发走,这才开口道:“舒姑娘,老朽闻仁达,受苏宗主和苏公子所托,特来看望姑娘。”

“鸣玉呢?他怎么没来?”舒亚男急问。老者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小声道:“苏公子乃金陵名士,自然不能随意上大牢探监。苏家更是江南豪门,不方便亲自出面,所以托老朽全权处理你的案子。老朽是按察司秉笔师爷,负责执笔所有诉状。”

“我什么时候能出去?”舒亚男忙问。闻师爷叹了口气:“这就要看你自己了。”见舒亚男不明所以,他从贴身处拿出一叠文稿,从牢门外递给舒亚男,“这是南宫世家的诉状副本,你看看。”

舒亚男接过一看,只见诉状上称案犯舒亚男将父亲的自杀,毫无道理地归咎于南宫放,于是携利刃,深夜闯入南宫放私宅行凶报复,将被害人刺伤,属故意杀人未遂。不仅如此,诉状末尾还称,其父舒振纲尚欠南宫世家三万余两银子,父债女还,应一并记在案犯头上。

草草看完状纸,舒亚男急道:“他们在说谎!南宫放­操­纵赌马,设局引我戚大叔入彀,我爹这才欠下这一笔糊涂债。他们不仅夺去了镖局,还逼死了我爹。我是想拿到南宫放设局骗人的证据,这才闯入潇湘别院。我刺伤他,是因为他要弓虽暴我!”

“如此说来,你确实有闯入南宫放私宅,并持刀威逼他的事实了?”闻师爷一脸严肃。“没错!但他欲行不轨在先,难道就无罪?”舒亚男质问。

“有没有证据?人证?物证?只要有一样,咱们就可以反过来告他!”闻师爷问。舒亚男顿时张口结舌。当时只有她与南宫放两个人,哪来人证?物证就算有,恐怕南宫世家也早已销毁。而南宫放设局骗人的证据,那更是时过境迁,再难找到。

“你指控南宫放的罪名,一样证据都没有;南宫世家指控你的罪名,却证据确凿。”闻师爷摇头叹道,“南宫放手上有你父亲的担保书;你夜闯南宫放私宅行凶,不仅有人证,你还留下了一柄雁翎刀。这案子对你十分不利,要想脱罪恐怕很难。”“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舒亚男急道,“大明律法难道不帮好人,反帮坏人?”

闻师爷哑然失笑:“打官司不讲天理,只讲证据,没有证据,你就算再有理也没用。”“难道就没有办法了么?”舒亚男急道。

闻师爷无奈叹了口气:“要想完全脱罪恐怕不太可能,为今之计只能认下部分指控,博取按察使大人的同情。你可以说自己是激于父亲惨死,一时冲动才向南宫放寻仇,伤他是意外,非故意杀人。”

“我没罪,为何要认?”舒亚男气冲冲地吼道。闻师爷一声长叹:“打官司是讲证据不讲事实。如今你证据确凿,若拒不认罪,只会罪加一等。若主动承认是过失伤人,按律可获减刑。有老朽在其中运作,兴许赔一点医药费就行了,甚至不用坐牢。”

舒亚男定定地愣了半晌,木然问:“这是苏公子的意思吗?”“也是苏宗主的意思。”闻师爷肯定地点了点头,“为这个案子苏宗主已尽了全力,你也不想让他再为难吧?”

舒亚男凄然一笑:“既然是苏公子的意思,我还有何话说?告诉我该怎么做?”闻师爷小声指点道:“呆会儿老朽离开后,你找狱卒要来纸墨笔砚,按照老朽方才所说写一篇认罪书,让狱卒替你交给按察使张大人,恳求大人宽大处理。”舒亚男茫然点点头。在心中对自己说:既然鸣玉都要我认罪,就算再委屈也只有认了。闻师爷见舒亚男点头答应,悄悄从袖中抽出一张稿子,递给她道:“老朽为你拟了一个范本,你照着这样式抄一遍,然后让狱卒交给按察使大人。老朽回衙门等你消息。”

飘然出得牢门,闻师爷心情出奇得好。他摸摸袖中厚厚的银票,心中暗自得意:足足一万两啊!神不知鬼不觉就挣到手了,就算立刻告老还乡,下半辈子也可以衣食无忧了。也幸亏扬州知府衙门的同窗殷师爷,没他牵线搭桥,也遇不到南宫瑞这个大财神。

舒亚男的认罪书让苏敬轩措手不及,完全乱了阵脚。这几日苏敬轩正差人搜集证据,准备为她脱罪,这一下却彻底陷入了被动。本来这样的案子对苏家来说不算大问题,但现在对手是南宫世家,又有刑部神捕柳公权盯着,它已演变为苏家与南宫家的司法博弈。

面对侄儿的质问,苏敬轩无可奈何道:“为叔没料到舒姑娘会突然认罪,还亲笔写下了认罪书。这案子如今有刑部神捕柳公权盯着,按察司也不敢将认罪书隐匿。还好舒姑娘只承认是一时冲动,是意外伤人,非蓄意谋杀,又是初犯,可望从轻判决。其实这案子要想完全脱罪谈何容易,舒姑娘避重就轻认下过失伤人,也算是无可奈何的选择。”

“你说过要救她的,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苏鸣玉眼里满是焦急和失望。“为叔只保证她不受到南宫世家的迫害,并没有保证她不受法律制裁。”苏敬轩叹道,“银子为叔会替她还上,我还会求按察司法外开恩予以轻判。现在咱们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三万多两银子虽不是小数,不过若能买断侄儿与那女子的感情,这钱也算花得值。

苏鸣玉愤然质问:“亚男是为免受辱才伤了南宫放,怎么能因此获罪?南宫放意图不轨,又怎么能逍遥法外?”

“没有证据,咱们无法证明南宫放意图强Jian。相反,舒姑娘夜闯私宅,手持利刃威逼南宫放,却是无可辩驳的事实。鸣玉,苏家是江南望族,一言一行俱受世人关注,难道你要为叔为了舒姑娘,就仗势­干­涉按察司办案?”见苏鸣玉哑然无语,苏敬轩又道,“为叔问过讼师,像舒姑娘这情况,就算主动认罪,两三年的劳役也是免不了的。不过为叔会求按察司对她特别关照,总之决不让她吃半点儿苦头,你尽可放心。”

苏鸣玉默然半晌,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颗红绳穿着的雨花石,黯然递到苏敬轩面前:“求叔叔替侄儿将它还给舒姑娘,就说侄儿从此无颜再见她了。”苏敬轩接过雨花石,没有多问。凝望着苏鸣玉那空空洞洞的眼眸,他发觉侄儿就像失去了所有­精­气神,如行尸走­肉­般毫无知觉。他心中虽有不忍,但想到这次能避免与南宫世家正面冲突,又能让侄儿放弃那个只会惹麻烦的江湖浪女,这结果也算是比较圆满。

由于有舒亚男的认罪书,官司很快得以结案。在苏敬轩的影响下,按察司判了舒亚男服劳役两年,并免了刺字充边,嫁与边关将士的命运。判决下来,南宫放将自己关在房中,一天不吃不喝,让南宫世家慌成了一团。

“放儿,快开门,你听我说!”南宫瑞在门外急得连连跺脚。“我不听!”门里传来南宫放的嘶声尖叫,“就算不能让那女人给孩儿做妾,也该将她卖入官窑,永世为娼!怎么能让她仅服两年劳役?”

南宫瑞愤然道:“这事有苏家Сhā手,官司若长久打下去,对咱们家的声誉、对马场的生意都有极坏的影响,为父才不得已采用闻师爷的办法尽快结案。不过你放心,那女人决不会就此轻易逃脱!”

门终于打开,南宫放不顾伤势挣扎着下了床,立在门后问:“爹爹还有何打算?”南宫瑞一声­阴­笑:“按察司即日就要将那女人押解去洛阳服劳役。爹爹已知会了黑道上的朋友,那女人从此将销声匿迹,最后会在西北某个边陲小镇最低等的妓院里,苦苦煎熬她的下半生!”

金陵城西门外,即将被押解去洛阳服役的舒亚男,心不在焉地应付着李镖头和张镖头。他们听说了舒亚男的案子后,特意从扬州赶来为她送行。舒亚男对他们的安慰充耳不闻,她一直满怀希翼地不住张望。既然认罪是鸣玉的决定,坐牢又算什么?她坚信鸣玉不会丢下她不管。

一个依稀有些熟悉的人影纵马疾驰而来,在即将上路的女犯面前翻身下马。两个差官忙迎了上去,惶恐地向来人请安。堂堂苏家宗主苏敬轩,竟孤身前来送一个女犯人,实在令人不敢相信。

默默来到舒亚男面前,苏敬轩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舒姑娘,我不明白,你为何要主动认罪?”

“不是你让闻师爷……”舒亚男说到这突然打住,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被人所骗。但这都不重要了,她望向苏敬轩身后,“鸣玉呢?他为何没来?”

“舒姑娘,鸣玉无颜再见你,所以托老夫将这个还给你。”苏敬轩说着将雨花石递到舒亚男面前。舒亚男接过雨花石,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她强忍着没有掉下来,含着眼泪微笑着对苏敬轩点点头,她若无其事地将雨花石重新戴在项上,扬起含泪的笑脸:“请替我转告鸣玉,谢谢他让我做了一个如此真实、如此美妙的梦。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说完舒亚男转身就走,高高地昂着她的头。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的泪水,她不住在心中告诉自己:舒亚男,虽然现在你没了家,没了爹爹,没了镖局,没了爱人,没了梦想,没了自由,甚至没了希望,没有了几乎所有一切,但你依然还有最后的尊严!

苏敬轩目送着舒亚男昂然挺直的背影,第一次对这个坚强的女子欣赏起来。如果没有这场变故,也许,她会是苏家最好的媳­妇­吧?苏敬轩惋惜地摇摇头,将心中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赶走,转身将两张银票塞入押解的差官手中,小声叮嘱道:“好好照顾舒姑娘,若有半点儿闪失,拿你们是问!”两个差官连连点头,他们很清楚苏敬轩的警告意味着什么。

不要再为他掉一滴眼泪!快停止!虽然她在心中不断地命令着自己,但眼泪依然像决堤般哗哗地流淌。她大步流星往前行,全然没听到身后两个差官的连声呼唤。两人气喘吁吁追出好几里地,再看不到送行的人,才见她终于停下脚步,静静地立在那里,双肩不住颤动,最后“哇”的一声号啕大哭,浑身一软,扑倒在地。

两个差官手足无措地守在她身旁,不知该如何劝解。足足哭了一个时辰,她终于抹去眼泪站起身来,对两人平静地道:“两位大哥,小女子耽误了今日的行程,还望恕罪。咱们现在就上路吧。”

三人沿着官道西行,在即将看不到金陵城楼的时候,舒亚男忍不住凝目回望,在心里对自己说:舒亚男,这个世上没有谁能靠得住。从今往后你只能、也必须靠你自己了!你一定要为你自己,也为你爹爹顽强地活下去!只有活下去,你才能为自己和爹爹讨回公道!

最后望了一眼朝阳下那金碧辉煌的金陵城郭,舒亚男毅然回头,大步走向未知的命运!

官道边的酒肆,永远是贩夫走卒聚集之所,黄昏时分更是如此。不等她开口,两个差官已抢着找了张空桌,拍着桌子高叫小二上酒上菜,然后将舒亚男让到上座。

舒亚男无暇理会酒肆中众多异样的目光,只是低头专心吃喝。她知道这样的酒肆很少看到像自己这样的年轻女子,当初随父亲走镖时,对这样的目光就已经习以为常。

一个身材肥大的酒鬼打着嗝儿坐到了舒亚男这一桌,举着酒杯醉醺醺地问道:“这位姑娘犯了什么事啊?给哥哥说说,说不定哥哥可以帮你。”舒亚男转开头没有理他。江湖上这种人她见得多了。若在往日,她立马就让对方吃鞭子,但现在她却觉得,这些从不掩饰自己好­色­的江湖男人,至少比那些貌似君子的世家子要坦诚得多。

两个官差一拍桌子就要拔刀,谁知肩头却被人按住。回头一看,却是个面相凶恶的黑衣汉子,那人笑道:“两位官差大哥,别动不动就拔刀吓唬人。咱们兄弟若亮出家伙,恐怕吓都能吓死你们。”话音刚落,就见酒肆中十几个酒客纷纷亮出了贴身藏着的兵刃。两个差官面­色­大变,酒鬼咧嘴笑道:“两位大哥辛苦了,我过山虎请两位官大哥喝酒。”

两个官差顿时面如土­色­。“过山虎”巴猛的名号他们有所耳闻,那是江湖上有名的黑道人物。二人忙结结巴巴地道:“原、原来是巴爷,小人有眼无珠,请、请巴爷见谅。”“好说!”酒鬼不以为意地笑道,“将锁链的钥匙交出来,这事跟你们就再没关系。到一旁喝酒去,巴爷请客。”

两个官差看看围在身旁那些汉子,无可奈何地交出钥匙。酒鬼笑眯眯地掂着钥匙打量着舒亚男,笑道:“舒姑娘,咱们是受人之托,要你跟咱们走一趟。你是自己跟咱们走呢,还是让咱们将你装麻袋里带走?”

舒亚男听对方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立刻就明白他们是专程在此等候自己。她猛然一脚从桌下悄然踢了过去。那酒鬼猝不及防,被踢个正着,连人带椅跌了出去。过山虎翻身而起,哇哇大叫道:“快给我抓住这姆狗!”

几个匪徒立刻将舒亚男围了起来,舒亚男以一敌众,又戴着镣铐,三两个照面就被打倒在地,嘴中塞块破布捆了起来,跟着就被人用麻袋从头笼到脚,横在马鞍上如飞而去。

疾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奔马总算停了下来。舒亚男被扔到地上,在麻袋中听到众匪徒生起篝火,开始喝酒吃­肉­。一个匪徒捏了捏麻袋中的舒亚男,与过山虎商量道:“老大,南宫老儿只是要我们将这女人给他送去,可没说咱们一定要给他个完完整整的女人。”“没错没错!”另一个匪徒也暧昧地笑道:“兄弟们辛苦了大半日,大哥是不是让大伙儿放松放松?”过山虎犹豫了一下:“兄弟们要玩可以,但一定不能出意外。若是这女人有什么三长两短,南宫老儿肯定不会饶了咱们。”

众人连连点头称是,立刻有人迫不及待地打开麻袋,将神情委顿的舒亚男放了出来,又有人将她项上的镣铐也取下。几十只­色­手向舒亚男伸了过来。舒亚男拼命挣扎,却哪里挣得脱众多穷凶极恶的饿狼,眼看不能幸免,就听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冷喝:“放开她!”

这喝声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众人耳中。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个黑衣人立在数丈外的树林中,正负手背对着众人。方才众人注意力全在舒亚男身上,竟没发觉这黑衣人是何时出现。

一个匪徒骂骂咧咧走上前,一拳击出,还没碰到对方衣衫,偌大的身子已平平飞了起来,刚好落到篝火之上,将篝火几乎砸灭。他痛得一跳而起,拼命在地上打滚,众匪徒忙帮他扑灭背上的火焰,场中顿时一片混乱。

过山虎眯起眼打量着那黑衣人,只见他依旧背对众人,似乎方才从未动过。他心知今日遇到了硬茬儿,不由摸摸腰间成名的虎爪,缓缓问道:“这位朋友好身手,不知如何称呼?可否转过身子让巴猛认识认识?”

那黑衣人没有转身,只冷冷道:“立刻在我身后消失。”

过山虎向几个手下一使眼­色­,几个匪徒立刻围过去,几把长短不一的兵刃,悄然向那黑衣人后心招呼。黑衣人后心像长有眼睛,侧身让过一柄鬼头刀,跟着反手一探,夺过了一柄刺向自己后心的短匕。跟着刀光闪烁,几个偷袭的匪徒捂着手腕失声痛叫,几把兵刃先后落地。

过山虎一声轻喝,腰中虎爪脱手而出,趁着黑衣人应付偷袭的一瞬,虎爪悄然掠过数丈距离,抓向对方脚踝。他手中这对铁链相连的­精­钢短柄虎爪,每个指节俱伸缩自如,一旦抓住对手肢体或兵刃,就会自动扣紧,是江湖中人闻名丧胆的奇门兵刃。

黑衣人横跨一步让开虎爪,跟着身子飘然倒退,竟背着身子向过山虎扑来。过山虎想要后退,却已迟了,就在他虎爪刚碰到对方衣衫时,黑衣人那冰凉刺骨的匕首已停在了他的咽喉上。

过山虎手持虎爪一动不敢动,心有不甘地盯着黑衣人后脑勺,嘶声质问:“你是谁?为何不回头?”

黑衣人手腕一翻,匕首贴着过山虎脸颊掠过,然后冷冷道:“你不配知道。”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耳根火辣辣地痛,只剩下一片血­肉­模糊。过山虎没有理会失去的耳朵,只盯着黑衣人恨恨道:“你不杀我,巴某总有一天会报这割耳之仇!”说完转身就走,一­干­匪徒走得­干­­干­净净。

黑衣人将匕首信手扔在地上,正要举步离去,就听身后一声轻呼:“你等等!”黑衣人依言停步,却依旧没有转头。

“你为何不回头?”黑衣人衣衫微微颤动,默然无语,舒亚男又道,“你以为不回头,我就不知你是谁?你我已是路人,你为何又要救我?”

黑衣人默然半晌,最后涩声道:“前路颇多艰险,我会一直送你到洛阳。”

“不稀罕!”舒亚男几乎是在怒吼,“你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减少我对你的仇恨!我不要再受你任何恩惠,我也决不再做梦!”

说完舒亚男转身就跑,像逃一般没入密林深处。黑衣人略一踌躇,回头追了上去,却见舒亚男出了密林,径直奔向河边,跟着就如鱼一般跳入了河中。黑衣人追到河边,不禁连连顿足。他曾跟舒亚男说过,因为小时候差点溺水而亡,所以一见水就害怕。没想到自己这个弱点,现在却被她利用来躲避自己。他只得一声长叹,顺着河边往下游追去。

舒亚男从小就和男孩子混在一起,入水后堪比游鱼,不过她并没有游远,而是隐在河边的礁石后。听着黑衣人一路呼唤着自己的名字,沿河追了下去,她的泪水再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但她拼命在心中告诫自己:舒亚男!你一定要坚强起来,你不能再将命运交付他人,你一定要靠你自己!

直到再听不到他的声音,舒亚男才从水中翻身上岸。略一犹豫,她毅然向着与他相反的方向,发足狂奔而去。

天刚蒙蒙亮时,舒亚男来到一处不知名的小镇。经过一夜急行,她又困又饿。此时街边的早点铺生意正隆,米粉、面条、糯米粥……各种香味不住灌入鼻中,这让她更感到饥肠辘辘。摸摸腰间,才发现几个镖头所赠的银两不知何时已丢失,她只得望着那些诱人的早点咽口水。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身后传来一声关切的问候。舒亚男回头一看,就见一位年过五旬的­妇­人正打量着自己。那­妇­人身披长袍,虽然眉乱­唇­薄,但眼中却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慈祥。舒亚男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衣衫破烂,她不敢暴露自己女犯的身份,略一迟疑,撒谎道:“我原本是随爹爹去杭州探亲,谁知路上却遇到了劫匪,只得跳入河中逃生,糊里糊涂来到这里,不仅与爹爹走散,还丢失了所有盘缠。”

“可怜的孩子!”那­妇­人一声叹息,取下自己的袍子为舒亚男披上,“这天气还穿着湿衣,小心冻出病来。饿了吧?”

舒亚男本想拒绝,但肚子却咕噜直叫起来,只得红着脸点了点头。那­妇­人忙拉着她来到一间早点铺,边让小二上早点,边对舒亚男道:“老身夫家姓马,排行第三,别人都叫我马三娘。听口音就知道姑娘是扬州人,老身夫家也是扬州,听到姑娘的口音就觉得亲切。对了,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舒亚男不敢以真实姓名相告,只得信口道:“小女子名叫舒兰,三娘叫我阿兰就可以了。”“阿兰?这么巧,刚好与我闺女同名!”马三娘欣喜地拍手叫道,打量舒亚男的眼神又亲近了几分,“深秋天气,你一身湿衣怎么成?待用完早点,三娘带你去绸缎庄买些新衣换上,要是受了风寒可就麻烦了。”舒亚男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多谢三娘,可惜我现在是腰无分文。”马三娘忙道:“三娘有啊!老身看姑娘也是大户人家的闺女,不是缺钱的主儿。老身先给你垫着,等你有钱了再还我也不迟。”舒亚男暗自庆幸遇到马三娘这样的热心人,她感激地道:“那就多谢三娘了!”

待用完早点,腹中充实,人也就­精­神起来。马三娘亲切地挽起舒亚男的手:“闺女,遇到三娘是咱们的缘分,你若不嫌弃,就当我是你­干­娘吧。”舒亚男红着脸道:“那阿兰可就高攀了。”

“什么高攀低攀,闺女再说这话,三娘可要生气了!”马三娘喜上眉梢,拉起舒亚男兴冲冲往前而行。此时天­色­已大亮,街边各种店铺正陆续开张。马三娘将舒亚男领到一间名叫“锦绣源”的绸缎庄,进门后就对掌柜高声道:“快将你们最好的绸缎拿出来,老身要给我闺女买几匹好料子做衣裳!”

掌柜连忙亲自过来招呼,带着马三娘一匹匹看过去,马三娘却只是摇头:“你们这么大的绸缎庄,怎么尽是些大路货?想买匹好点的绸缎都没有。”那掌柜忙道:“咱们里间还有一匹七彩锦,那可是进贡给皇家的东西。夫人肯定会喜欢,不过就是价钱有些贵。”

“价钱不是问题,只要我闺女喜欢。”马三娘正要随掌柜进去,却突然发现舒亚男还浑身湿漉漉站在那里,忙对她道,“闺女,你先挑两件成衣换上,呆会儿一块儿算。”

绸缎庄也有不少成衣,在店小二的殷勤招呼下,舒亚男挑了两件素净的衣袍,进试衣间将湿衣换下,对着铜镜照照,还比较合身。她仔细收拾妥当后开门出来,就见掌柜和小二在门外恭候,二人不住声地交口称赞,大肆恭维。舒亚男心情愉快,随口问:“多少钱?”

掌柜立刻拿起算盘噼里啪啦一打,然后将算盘递到舒亚男面前:“一共是三十五两七钱。”

“三、三十五两七?”舒亚男目瞪口呆,身上这两套衣衫,怎么看也值不了一两银子,她不禁讷讷问,“怎么这么贵?”

“姑娘,咱们是老字号,可不敢卖你高价。”那掌柜一脸委屈,重新将算盘打得噼啪作响,“一匹七彩锦是三十两,一条狐皮围脖是五两,姑娘这两套衣衫卖价七钱。难得今日一开张就遇到姑娘这么大的买主,这两套衣衫算我送你。就七彩锦和狐皮围脖也要三十五两,不能再少了。”

舒亚男突然觉得不安,不由四下张望:“马三娘呢?”“你娘已经拿着七彩锦和狐皮围脖先走了。”掌柜忙道,“她要你买了衣服就去肖裁缝那儿,她还等着你量体裁衣呢。”“我娘?她不是我娘!”舒亚男连忙分辩。“她一口一个闺女,你也一直在答应,怎会不是你娘?”掌柜的脸­色­沉了下来。

舒亚男突然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圈套,她想分辩,却发觉怎么也说不明白,她想脱下衣衫还给掌柜,可方才换下来的湿衣已被小二当成垃圾不知扔到哪里去了,这衣衫还怎么脱下来?

掌柜察言观­色­,看出舒亚男有些不妥,忙对小二使了个眼­色­。小二心领神会堵在门口,像盯贼一样虎视眈眈盯牢了舒亚男。

舒亚男茫然四顾,最后只得低头道:“掌柜的,实不相瞒,我与那马三娘刚认识不到一个时辰。她拿走了什么东西我一无所知,是她称要给我买两套衣衫,我这才随她前来。我现在身无分文,这衣衫我也无法脱下来还你。但求掌柜暂记在账上,我会尽快将这两套衣衫的钱还你。”

掌柜大急,一把抓住舒亚男:“刚认识不到一个时辰,说给你买衣衫你就相信?你骗谁啊!这两套衣衫我白送你都成,但你必须还我那匹七彩锦和狐皮围脖,不然我就抓你去见官!”

舒亚男心知已陷入别人骗局,见官也是有口难辩,还会暴露自己逃犯的身份。她心中一急,一把推开掌柜,转身让过小二,抬脚就往外跑。

掌柜跌坐在地,放声大哭:“完了完了!可怜我上有老母下有幼子,这下血本无归,可叫我还怎么活啊?”

舒亚男本已跑远,可那掌柜的呼号像针一样钻入她的耳朵,不断扎在她心上。她不禁慢慢停了下来,低头犹豫片刻,最后一跺脚,反身折回绸缎庄,对掌柜毅然道:“掌柜的,我方才所说句句是实。虽然你的损失非我所为,但我也脱不了­干­系,我愿为自己的过失负责。如今我身无分文,唯有在你店里做工抵债。”

那掌柜顿足捶胸地哭号道:“你就算做上一百年,也抵不了三十五两银子啊!”“那你说怎办?”舒亚男无奈道。掌柜越发悲伤,只是哭号。

一旁的小二见劝不住掌柜,不由道:“前日不是有福王府到咱们这儿来买丫环么?何不让这位姑娘去试试?”“那哪成!”掌柜勃然大怒,“你别尽出馊主意!”舒亚男忙问道:“什么主意?小二哥不妨说说看。”

小二见掌柜没有阻止,这才道:“前日有福王府总管,到咱们江浙一带来买丫环,出价三十两,签五年的卖身契。咱们这儿好些人家都将女儿送去,想为女儿谋个前程。不过王府的条件十分苛刻。姑娘要是去试试,若侥幸让别人看上,立刻就能拿到三十两银子的卖身钱。”

舒亚男一听正要发火,那掌柜已一巴掌搧在小二的脸上:“你这呆货!竟然要这位姑娘卖身为奴!虽然她害咱们丢了匹七彩锦,可也不能这么害人家啊!”小二捂着脸颊委屈地道:“这不也是没办法吗?再说,好些人家送钱送礼都想将女儿送去做王府的丫环呢。”

“你别说了!”掌柜一声呵斥,跟着捶胸继续哭道,“都怪我有眼无珠,上当受骗。就让我一家老小上街乞讨吧,别害了这位姑娘。可怜我那刚出生的女儿啊!”“好!我去!”舒亚男突然跺脚道,“我愿卖身为奴,以抵你们被骗的三十两银子。”

舒亚男在心中打定主意,只要拿到那三十两银子的卖身钱,自己随时可以脱身离开。王府丢个三十两银子买来的丫环,总好过这绸缎庄因丢三十两银子的货就亏本倒闭。

掌柜大喜过望:“姑娘若有此心,就请随我立刻去杭州!”

花 作者:方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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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门大传之千门之花 四 自残

无论瘦西湖还是三潭映月,俱是天下闻名的美景胜地,当舒亚男随着钱掌柜来到杭州时,并不觉得陌生。以前曾随爹爹走镖来过多次,对杭州她也算半个熟客。

不过这次却不是来游玩,一到杭州就被钱掌柜带到西湖边一座大宅院。进门前钱掌柜千叮咛万嘱咐,要舒亚男不要开口说话,以免暴露她扬州的口音,与假扮她父亲的钱掌柜口音不符。

随着钱掌柜进了大门,舒亚男仔细观察宅院那围墙的高矮,暗忖凭自己的身手,夜里翻过围墙脱身应该不难。这才放心地随着钱掌柜进了二门,两人来到一间富丽堂皇的客厅,一个脂粉满面的胖女人接待了他们。钱掌柜与那女人寒暄后,二人便以杭州话小声交谈起来,那女人不住地打量着舒亚男,眼里满是挑剔和怀疑。

终于,那女人拍手叫来账房,账房立刻送来三十两银子和一纸卖身契。在钱掌柜指点下,舒亚男稀里糊涂地按下了手印。那女人仔细收起卖身契,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将三十两银子付给了钱掌柜。

钱掌柜满心欢喜地离去后,那女人像验看牲口一般,在舒亚男身上又摸又捏,弄得她十分不自在。为了假扮钱掌柜女儿骗钱的把戏不过早穿帮,舒亚男还是忍了下来,只等着天黑就逃离这里。

“唔,模样身材都还不错,就是年纪大了点,皮肤也不够白,如果好好打扮打扮,倒是个十足的大美人。你叫舒兰?那以后就叫阿兰吧,又好听又好记。”那女人­操­着拗口难懂的杭州官话,拍手叫来丫环,“带阿兰姑娘去沐浴更衣,今晚就有重要的客人登门呢!”

舒亚男自惹上官司以来,就没有好好洗过一回澡,尤其在牢中呆了十多天后,浑身早已痒得难以忍受。听说要去洗澡,不由满心欢喜。随着丫环来到一间熏香的浴室,足足洗了一个时辰,总算洗去了连日来的尘垢和疲惫。换上丫环为她准备的衣裙,舒亚男几乎认不出镜子中的自己,刚洗过热水澡,脸上红扑扑的像涂了胭脂,艳比雨后桃花,薄薄的轻衫透出身体的曲线,让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是那样迷人。虽然穿这样的衣衫让她耳根发烧,可方才换下的衣衫已被丫环当成垃圾不知扔到哪里去,她只得在心中说服自己:就穿这一次吧,天黑后我就走,总不能让主人以为我是个不听话的丫环。

洗完澡吃完饭已是掌灯时分,舒亚男被丫环带到一间富丽堂皇的大厅,先前那个胖女人芳姨早已等在那里,除她之外,厅中尚有十几个妙龄女子也在那里闲谈着,个个花容月貌,言谈举止优雅从容。芳姨见舒亚男到来后,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今晚有重要客人上门,大家打起­精­神来,可别砸了我‘西湖瑶池’的招牌!”

舒亚男没想到第一天做丫环就要接待重要客人,忙悄声问身旁一个红衣少女:“我要做些什么?我可什么都还不会!”红衣少女扫了她一眼,暧昧地笑道:“你新来的吧?什么也不用做,就等着客人挑选。如果被挑中,就陪客人喝喝酒吃吃饭,如果客人高兴留下来过夜,后面的事自然会一样样亲自教你做。”

舒亚男暗自奇怪,以前只知道丫环要负责为客人斟酒上菜,还没听说过要陪客人喝酒吃饭。看来王府就是王府,连待客的规矩都与众不同。

少时外间传来芳姨的呼唤,舒亚男忙随众女来到厅中。就听芳姨对众女训斥道:“别七嘴八舌没点儿教养,大家打起­精­神,拿出你们最优雅最淑女的一面,今晚的客人可是丛爷!”

听到“丛爷”这字号,众女眼里俱闪出异样的神采,规规矩矩地跟在芳姨身后,沿着长廊向后院而行。舒亚男心中满是疑惑,不过她也不敢多问,随着众女来到一间富丽堂皇的大厅。

厅中正在举行酒宴,席间只有五人,却每个人各占一桌,正中那张桌前,一个年逾四旬的彪悍男子正虎踞而坐,两旁四张桌前还有四个丑俊不一的中年男子,五人正边喝边聊着。舒亚男刚进入厅中,就听到一个面目粗豪的汉子正向居中那彪悍男子道:“丛爷,你可听说过近来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公子襄?”

彪悍男子浓眉一挑:“你是说在唐门眼皮底下,将巴蜀叶家弄得倾家荡产、家毁人亡的千门公子襄?”

“正是!”那汉子点头道,“听说公子襄能平安离开巴蜀,就是得到了漕帮船旗的庇护。”

彪悍男子一声冷哼:“沈兄该不是怀疑我漕帮跟公子襄有勾结吧?”

“沈某不敢!”那面目粗豪的汉子忙道,“想漕帮船旗远达三江,丛爷只怕也未必清楚船旗的去向。在下这次奉柳爷之令前来杭州,只是向丛爷知会一声,那公子襄已秘密来到苏杭地界,丛爷在江南耳目甚众,还请帮忙留意一二。”

彪悍男子淡然一笑:“公子襄不过是个江湖骗子,值得柳爷花这么大的工夫追查?”“公子襄可不是一般的江湖骗子。”面目粗豪的汉子肃然道,“有江湖传言,他就是身怀《千门秘典》的千门门主传人。《千门秘典》,得之可谋天下,丛爷对这传言想必也有所耳闻吧?”

彪悍男子哈哈一笑:“这等荒诞不经的传言,在下从不会放在心上。”见到苏姨领着众女进来,他连忙摆手岔开话题,“今日咱们只谈风月,莫谈江湖,看看芳姨今日带来了什么新货。”

芳姨闻言忙抢上两步,对那男子媚笑道:“妾身给丛爷请安了,姑娘们一听说丛爷要来,一大早就在苦盼呢!”说完转身对众女拍拍手,“大家按顺序排好队,过来让丛爷过目。”

众女自动列成一排,仪态万端地走到席前。直到此时,舒亚男才终于明白自己的身份。以前她受几个狐朋狗党撺掇,曾女扮男装去扬州的青楼开过眼界,虽然排场档次没法和现在相比,但过程都是一样。唯一不同是当时自己是挑人的顾客,现在却是被人挑选的货物。

想起钱掌柜的“可怜样”,舒亚男恨得牙痒痒:见他妈的鬼!他根本就跟那马三娘是一伙,利用自己的天真善良,将自己骗卖到妓院。一个整天与人打交道的掌柜,怎么会没收到钱就让人将货物拿走?舒亚男,你是天底下最大的笨蛋!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就这一分神,她没有看到芳姨的示意,忘了跟上众女的步伐,被芳姨一声呵斥才恍然惊觉。暗忖现在不是翻脸的时候,只得硬着头皮追上两步,随着那些女人来到几个客人面前。

舒亚男手足无措的羞涩和不施脂粉的清纯,立刻就吸引了几个客人的目光。正中的丛爷抬手向她一指:“这是新来的吧?”

“丛爷好眼光!”芳姨忙赔笑道,“今天刚送来,还没来得及教会礼仪,让丛爷见笑了。”“就她了!”丛爷一招手,“过来陪我喝酒。”

舒亚男手足无措地愣在当场,就听芳姨一声呵斥:“快去给丛爷敬酒啊,还愣着­干­什么?”舒亚男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捧起酒壶为丛爷斟满酒杯。就在那汉子伸手来端酒杯时,舒亚男无意间看到了他手臂上那只带翅膀的猛虎纹身,她立刻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丛飞虎!漕帮大当家!漕帮是整个江南首屈一指的黑道帮会,论势力不在金陵苏家和南宫世家之下。如果说金陵苏家和南宫世家是江南白道中的翘楚,那么,漕帮无疑就是江南黑道的无冕之王!

现在,这个江南黑道第一人正端着酒杯打量着自己。舒亚男突然感觉自己就像正被猛虎打量着的绵羊。她心中有些慌乱,手一软竟将酒壶失手落地,“啪”的一声摔得粉碎,将厅中众人都吓了一跳。

“你这没见过世面的蠢货,怎么能在丛爷面前失态?”芳姨吓得面­色­煞白,边骂着舒亚男,边挥手让两个姑娘去替下她。两个女子忙妖妖娆娆地走上前,正要开口,却见丛飞虎挥手笑道:“无妨,我喜欢她这生涩的模样。坐到这儿来。”

舒亚男见丛飞虎在向自己招手,只得硬着头皮坐到他的身旁。丛飞虎侧头打量着她:“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阿兰。”舒亚男大胆迎上对方的目光,细细打量起这江南黑道第一人。只见他生得浓眉大眼,鼻挺口阔,虽然已年过四旬,但眼光依旧清亮锐利,尤其额头上三条浅浅的抬头纹和眉心那道深深的立纹,看起来宛如一个“王”字,让他的模样平添了几分威严。舒亚男见他并不如想象中的凶恶,心中稍安,忙对他举起酒杯:“在下对丛爷的威名早有耳闻,请容阿兰敬你一杯,我先­干­为敬。”

见舒亚男将满满一杯酒一口而­干­,丛飞虎有几分惊讶。他举起酒杯呵呵一笑:“丛某岂能落后?”说着他也将酒一饮而尽。

舒亚男不等芳姨吩咐,立刻为丛飞虎斟满酒杯。她想到丛飞虎和漕帮的势力,如果能借助他的力量,也许向南宫世家讨回公道就不再毫无希望。

在芳姨的招呼下,另外四人也选了几个女子,席间一时莺声燕语,丝竹管弦长久相伴。舒亚男已不知喝了多少杯,丛飞虎也喝得十分尽兴,不禁借着酒意搂过舒亚男笑道:“难得如此投缘,今夜我就留宿你的香闺吧。”

一旁伺候的芳姨闻言大喜过望,众陪酒女也都露出羡慕的表情,几个客人更是连声道贺。舒亚男愣了片刻,猛然推开丛飞虎站了起来,她的举动太过突兀,竟让场中众人全都讶然停声。

像这样与男人同桌痛饮,对舒亚男来说并不算稀奇,喝到面红耳热,与相熟的朋友勾肩搭背偶也有之,这个时候她总是忘了自己女孩子的身份,将同桌共饮的朋友都当成好兄弟。但现在突然听到丛飞虎的话,她才猛然醒悟起自己在丛飞虎眼中,始终是个卖笑的女子。她不由急道:“丛爷住口!我、我不是那种女人!”

丛飞虎眼中有些意外,不由望向一旁的芳姨,她立刻对舒亚男高叫道:“今日你亲自签下卖身契,你爹从我这里刚拿走整整三十两银子,转眼你就不认账了不成?”

“我、我是被人所骗!”舒亚男急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在心中不断诅咒着钱掌柜。“你这么大个人也会被骗?那你更该为自己的轻信和愚蠢付出代价。”芳姨一声冷笑,“这个世界没人同情愚蠢者。还不快快向丛爷赔罪,别扫了他老人家的兴!”

舒亚男咬着牙默然半晌,对丛飞虎抱拳道:“丛爷,我不卖身,望丛爷见谅。”说完起身就走。既然被逼到这个份儿上,她没法再等到深夜,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你拿了我的银子,想就这么走?可没那么容易!”芳姨迎了上来,对舒亚男一抖手中的粉帕。一股奇异的香味立刻钻入舒亚男鼻端,她一阵晕眩,浑身不由一软,顿时瘫倒在地。虽然倒地,她的意识却还十分清楚。感觉芳姨指挥丫环将自己抬了起来,送入一间香气扑鼻的粉红­色­房间,塞在床上盖好,然后丫环们锁上房门悄然离去。

躺在温暖的被窝中,舒亚男只感到浑身乏力,眼皮沉重。她拼命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能睡!一定不能睡!

不知过了多久,门“咿呀”一声开了,满身酒气的丛飞虎被芳姨送了进来。他一看舒亚男的模样,立刻对芳姨道:“解开她的迷|药。”芳姨面有难­色­,小声提醒:“丛爷,这丫头野得很。”

“野?我还就怕她不野呢!”丛飞虎呵呵大笑,“快给她解开,少废话!”芳姨无奈,从桌上倒了杯凉茶,喷在舒亚男脸上。被那冷水一激,舒亚男立时清醒,不由翻身而起。迷|药方解,她的手脚依旧有些发软,心知要在丛飞虎面前逃脱,恐怕力有不逮。她只得警惕地盯着丛飞虎。

丛飞虎挥手令芳姨退下,然后仔细关上房门,转身对舒亚男露出一丝莫测高深的微笑:“不错!果然是个不同寻常的女人,我喜欢!难怪能将南宫世家闹得天翻地覆,苏家和南宫家更是差点儿为你开战。没见过你时我还不信,现在我完全信了。”

“你、你怎么知道?”舒亚男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丛飞虎竟然认出了自己。她记得以前从未见过对方,丛飞虎怎么会认得自己?

“我收到了南宫世家发来的江湖追缉令,上面有你的画像。”丛飞虎说着大马金刀地在床上坐了下来,“我第一眼看到你时,还想将你送给南宫世家,不过与你痛饮一场后,我改变了主意。虽然我身边有过不少女人,但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像你这样特别。”丛飞虎一声长叹,“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喝得痛快,也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你这般豪爽直率的女子。”说到这他两眼直视舒亚男,“做我的女人吧!不是随便玩玩,我要你跟我一辈子。”

舒亚男十分惊讶,没想到这名震江南的黑道第一人,竟然要自己做他的女人。虽然他模样不算讨厌,那天生的霸气令自己也有些欣赏,但……舒亚男讷讷地不知如何回答。就听丛飞虎又道:“做我的女人,你要名分我给你名分,要钱财我给你钱财,就算你要找南宫家的晦气,我也会全力帮你。只要我能给你的东西,就决不会有半点吝啬!”

舒亚男闻言心中一动,如果能得丛飞虎之助,为父亲讨回公道就不再是不切实际的梦想。她不禁犹豫起来,小声道:“你……让我好好考虑考虑。”

“有什么好考虑?”丛飞虎一把将舒亚男揽入怀中,“我看女人只需一眼,喜不喜欢就在片刻间确定,女人想必也是如此。你既然没有拒绝做我的女人,心里一定已经喜欢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扭扭捏捏?”

丛飞虎的胳膊如雄狮般有力,舒亚男拼命挣扎也无法挣脱。他那强横的气息令舒亚男有种无能为力的软弱感,她不禁在心中对自己说:舒亚男,鸣玉已经不要你了,你拼命保守的东西还有何意义?如果你的身体能成为向南宫世家复仇的利器,又有什么不能付出呢?

她几乎就要说服自己,但在丛飞虎的手探入衣裙,摸到她的肌肤时,她却突然浑身战栗,恶心得要吐。她不是恶心丛飞虎的侵犯,而是恶心自己此刻就像那些排着队任人挑选的女人一样,为了金钱、权势等等与感情无关的东西,竟要将父母赐予的尊贵身体,交给男人肆意亵玩。她不禁在心中惊呼:难道我竟心甘情愿做一个这样的女人?

一股力量从心底油然而生,她猛然将丛飞虎推开,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对丛飞虎吼道:“我考虑好了!我决不做你的女人!”

“为什么?”丛飞虎有些意外。舒亚男说不出为什么,她只感到自己在丛飞虎面前,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尊严。女人在他眼里就像是物品,做他的女人就是成为他的私人物品。舒亚男一想到这点就感到恐惧,她想起父亲说过的一句话——一个人可以失去生命,但决不能失去尊严!

见舒亚男一脸坚决地摇头躲避着自己,丛飞虎沉下脸来,双眼闪烁着令人恐惧的火焰,向舒亚男一步步逼近:“我丛飞虎想要的女人,还没有人能拒绝,我也不习惯被人拒绝!”

舒亚男忙向门口逃去,刚要打开房门,却被丛飞虎拦腰抱起扔到床上。他盯着面前这个胆敢拒绝他的女人,恨恨道:“逃啊,只要你能逃出这个房门,我就放过你!我喜欢野­性­的女人!”

舒亚男再次扑向大门,这次连门都没摸到就飞回到床上,她知道自己武功与丛飞虎相差太远。护身的匕首因坐牢早被搜去,况且丛飞虎也不是南宫放,不可能靠侥幸伤到他。

见桌上有一个陶瓷花瓶,舒亚男抓起来在墙上使劲一磕,花瓶应声而碎,她挥舞着锋利的碎花瓶再次扑向大门,却依然被丛飞虎扔了回来。她绝望地退到墙角,感到自己就像落入虎口的羔羊。

“不要过来!”舒亚男绝望之下,突然将碎花瓶锋利的锐尖对准了自己的咽喉,“你再逼我,我立刻就死!”

“动手啊!”丛飞虎不为所动,依旧步步逼近,“我见惯了太多寻死觅活的女人,她们最后还不都屈服在我面前。只要你有勇气自杀,我丛飞虎就将你当成我妻子,葬入我丛家祖坟!”

你不能死!爹爹的公道尚未讨回,你千万不能死!舒亚男不断在心中提醒着自己。慢慢将碎瓷瓶锋利的锐尖移到自己脸颊上,冰冷的锐锋令舒亚男忍不住浑身战栗,在丛飞虎惊讶的目光注视下,她骄傲而怆然地一笑:“你可以夺去我的一切,但你夺不去我的尊严!”

话音刚落,她的手猛地往下一划,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立刻贯穿了她整个脸颊,几乎从太阳|­茓­直到下颌,曾经是那样英武俊美的脸庞,一下子变得狰狞恐怖。她举起碎瓷瓶还要再划,突听丛飞虎一声惊呼:“住手!”望着面前这从未见过的刚烈女子,丛飞虎心里异常震撼,他愣了足足有盏茶工夫,才缓缓举起右手,哑着嗓子涩声道:“我丛飞虎对天发誓,决不再碰你一个指头!若违此誓,叫我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听到丛飞虎的保证,舒亚男­精­神稍懈,顿感脸上火辣辣地痛入心脾,滚烫的鲜血正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她忽然浑身一软,跌倒在地,跟着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来人!快来人!”听到丛飞虎惶急的呼叫,芳姨连忙进来,突见舒亚男的模样,顿时吓得失声惊呼。只听丛飞虎气急败坏地吼道:“去找最好的大夫!快!”

不知过了有多久,舒亚男从恶梦中突然惊醒。望着头顶那陌生的鸾帐,她涩声问:“我在哪里?”

“兰儿醒了?”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芳姨。舒亚男转头望去,就见芳姨眼里满是怜悯:“想吃点什么?芳姨立刻让厨下去做!”

舒亚男闭上眼静了半晌,昏迷前的情形清晰地出现在眼前。陪酒、迷香、搏斗、自残……梦!一定是梦!她在心中安慰自己。但右脸颊那隐隐的疼痛,让她恐惧得浑身发抖。颤着手摸到自己脸上,那厚厚的膏药和绷带击碎了她最后的幻想。她猛然翻身下床,四下寻找镜子。不过房中的镜子都被人收了起来,她在一个面盆前停了下来,盆里有大半盆清水,她的面容清晰地出现在水里。望着水中那个半边脸包着绷带的少女愣了片刻,她突然发疯一般扯下包扎的绷带、膏药,终于,她的面容完全暴露出来。

水中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她抖着手撩开鬓发,就见一道恐怖丑陋的伤痕像蚯蚓一般爬在自己的脸上,让人不敢直视。望着水中那张陌生、破碎的脸,她突然发出一声尖叫,一把将面盆推翻,然后失魂落魄地捧着自己的脸,慢慢坐倒在地。

芳姨在两个丫环的帮助下,总算将她又扶回床上睡下。关上房门离开后,她不禁暗自摇头。她­干­这行有二十多年了,见过上吊的、吞金的、跳楼的、跳井的,却从来没有见过亲手毁了自己容貌的傻女孩,这傻瓜不仅毁了自己,也让她花的三十两银子全打了水飘。若非有丛爷的特别关照,她才懒得管这傻瓜的死活。

突听远处有丫环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结结巴巴地道:“芳姨,不、不好了!阿兰姐、阿兰姐不见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扬州街头多了一个浑身肮脏、披头散发的女乞丐。那女乞丐满脸污秽、目光呆滞,看不出多大年纪。她的脸上有一道丑陋的伤疤,如蚯蚓般从太阳|­茓­一直爬到下颌,令人不敢直视。除此之外,她的傻也让人深刻印象。有好心人扔给她一些铜板,多为一文的小钱,偶尔也有五文的大钱,但她每次只捡一文的小钱,对大钱视而不见。这异常的举动成了闲汉们茶余饭后的一大消遣。他们喜欢扔给她几枚铜板,以戏弄这只捡小钱不捡大钱的傻乞丐。

这日正午,一个眉心有道刀疤的外乡汉子,拉着一个身材瘦弱的书生来到那乞丐面前,兴冲冲地对那书生道:“公子,我要跟你打个赌!”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把铜钱,拈起一枚对那书生笑道,“你猜我扔给这乞丐铜钱,她会不会捡?”

书生迟疑了一下,犹豫道:“也许……不会吧?”

“会还是不会?就两种选择,买大买小?买定离手,­干­脆点!”那汉子一脸诡笑。“不会!”书生终于下了决心。

那汉子将一枚一文的铜板扔给乞丐,立刻被她收入怀中。那汉子对书生得意地笑道:“你输了!我再给你一个翻本的机会,会还是不会?再猜!”那书生虽然知道其中必有圈套,但却怎么也看不出来,只得胡乱猜道:“会!”那汉子立刻将一枚五文的铜板扔到乞丐面前,她却连看也不看一眼。那汉子得意地呵呵大笑:“你又输了!我终于也连赢了你两把!你还别不服气,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咱们换换,你来扔,我来猜!”说着那汉子将一枚一文的铜板递给那书生,“我猜她会捡!”

书生将信将疑地将铜板扔给乞丐,她果然捡了起来。那汉子越发得意,又将一枚五文的铜板递给书生:“这次我猜她不会捡!”

那书生仔细观察那乞丐,发现她从不抬头看人,只傻傻地低头盯着地面,实在不像帮同伴做假骗自己的托儿。他看看乞丐面前那枚五文的铜板,再看看自己手中的铜板,恍然大悟,不禁笑骂道:“好小子,居然会活学活用‘借刀杀人’这招,看来你已登堂入室了。”

那汉子一声欢呼,兴奋地一连翻了两个跟头,呵呵大笑:“我竟然连赢了公子三把!哈哈,以后你再不敢小瞧我金彪了吧?”说着他又凑到书生耳边,满是遗憾地小声道,“可惜我连赢堂堂千门公子襄三把的壮举,却只有你、我和这傻乞丐知道,真是遗憾。”

说完他将手中的铜板全扔给那乞丐:“全赏你了,要不是有你这傻乞丐,我还真赢不了呢!”乞丐趴在地上,将一文的铜板一枚枚全捡起来收入怀中,对那些五文的铜板却视而不见。那书生若有所思地自语道:“我看她一点不傻,她比咱们所有人都要聪明!”

拐子巷深处的潇湘别院是南宫放的私宅,也是他的静修之所。不过自从他在这里意外受伤后,就再没来过这里。于是潇湘别院就空了起来,偌大的宅院只有老门房福伯一个人看守打理。只是宅院太大,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看着渐渐被荒草埋没的庭院,福伯不得不另想办法。

经常出现在门外的一个傻乞丐,让福伯有了主意。他发现这乞丐只认得一文的小钱,不认识大钱,更不认识银子,如果让她来帮忙打扫庭院,倒也不怕她偷东西。每天只需打发她一两顿剩饭,何乐而不为呢?

福伯试着让她上门打扫了几次,见她手脚也还麻利,也不随便动主人的东西,渐渐放下心来,后来­干­脆将整个宅子都交给她打理,自己躲到一旁晒太阳睡大觉。直到一次福伯从美梦中醒来,发现本该在打扫庭院的乞丐已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他生怕那乞丐偷了主人东西,细细查了半天。东西没丢,只是庭院中一块铺地的青石板被撬开,石板下现出一个大坑。福伯面对着空空的大坑,怎么也猜不出那傻乞丐的举动。从那之后傻子再没出现,福伯很快也就将这事忘得­干­­干­净净,只有在独自打扫庭院时,才偶尔怀念起那个不要工钱,却十分能­干­的傻乞丐……

扬州郊外的土地庙早已荒废许久,尤其自平安镖局总镖头舒振纲在此停灵七日后,更是少有人来。传说自从舒振纲被埋到庙后的荒岭后,附近就常常闹鬼,荒庙中常有鬼火透出,甚至有流浪汉在那里遇到过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的恶鬼。从那以后,只要天一黑,就算最大胆的乞丐,也不敢再去那座荒庙借宿。

深夜,荒草萋萋的舒振纲墓前,浑身污秽、披头散发的舒亚男跪倒在地,望着父亲的墓碑,她在心中对他说:爹,你一定想不到女儿会变成这副模样吧?为了避过南宫世家的追杀和官府的通缉,女儿不得不像野狗一样生存。你一定对女儿非常失望吧?你放心,女儿决不让你含恨九泉。女儿名虽叫“亚男”,但决不做亚男!

默默回到庙中,舒亚男从神龛后的暗洞里掏出一本破旧的册子,她将册子捧在胸前,对着庙中那尊破烂不堪的泥像跪了下去,在心中默默祈祷:请原谅我吧!为了在这个邪恶的世界生存,我不得不以邪恶为师。我要用邪恶来武装自己,我要以十倍的邪恶来对付邪恶,我要以十倍的­奸­诈来对付­奸­诈!我要做把握自己命运的强者!

祈祷完毕,舒亚男点亮罩着破衣衫的油灯,借着那昏黄摇曳的微弱灯光,她神情庄严、眼神刚毅地翻开了手中那本《千术入门》……

花 作者:方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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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门大传之千门之花 五 复仇

黄昏时分,“锦绣源”绸缎庄的钱掌柜,像往常一样百无聊赖地守着他那冷清的生意。这个小镇穿得起绸缎的人本就不多,所以生意一直都很冷清。不过钱掌柜并不为此着急,因为“锦绣源”真正的生意不是绸缎,钱老板也不是真正的生意人,他与老婆马三娘——其实是钱三娘——是一对专门拐卖女人和小孩的人贩子。不久前他们花了点儿小钱顶下了这间快倒闭的绸缎庄,打算捞两票就走人,谁知开张一个多月,除了不久前那个傻乎乎的扬州女人,竟然一直没有新货上门。

就在钱掌柜准备关门的时候,一个穿得大红大紫、脸上浓妆艳抹的女人一步三摇地来到了店中。钱掌柜忙迎上去,边招呼着客人,边打量对方的模样和衣着。那是一个三旬模样的女人,虽然腮边垂下的鬓发遮住了她右脸颊,但还是能看出她有几分姿­色­。从衣着判断,应该不是真正的大富大贵,不过她的眼神却趾高气扬,那是一种小人得志后的张狂,贵­妇­或穷人都装不出来。钱掌柜立刻在心中做出判断,应该是一个大户人家管事的下人,大概刚受主人重用,所以就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了。钱掌柜在心中估价,将之归为食之无味的­鸡­肋。

那女人一脸不屑翻看着柜台上的绸缎,嘴里连声嘟囔道:“就这么点儿?这种样式的还有多少?”绸缎生意不好,钱掌柜也没进多少货,便漫不经心地问:“你要多少?”那女人指了指几种绸缎:“这种、这种,还有这边几种,每样起码要十匹。”

好几十匹绸缎,就算每匹毛利一两,那也是几十近百两的利润。钱掌柜立刻换上一副笑脸:“不知夫人一下子要这么多绸缎做什么?”

这声“夫人”叫得那女人眉开眼笑,立刻手舞足蹈地嚷嚷道:“掌柜还真有眼光,一看一个准。你有所不知,咱们家每年这个时候都要采买好些绸缎,一来送亲戚朋友,二来也为小姐丫环整治几身新衣。往年这采买的差事都是老管家在管,今年却偏偏要我来­操­心。”

“不知夫人府上是哪里?”钱掌柜试探道。那女人不无得意地小声道:“是扬州南宫府,你该不会不知道吧?”钱掌柜又听到自己心里“咯噔”一声,忙道:“江南豪门,谁人不知?原来是南宫家夫人。失敬失敬!不知夫人怎么称呼?”那女人连连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现在还不是。不过很快就是了。”说到这,她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主人说迟早要给我个名分,这不,今年这采买的差事不就让我­操­心了。我那死鬼老公姓林,原也是南宫家的管事,你叫我林夫人好了。”

原来是个混到主人床上的小寡­妇­,连妾都算不上,能谋到个采买的差事,已经是天大的侥幸,却还妄想飞上高枝。钱掌柜心中鄙视,脸上却越发恭敬:“不知林夫人为何要到小店来采购呢?”林夫人神秘一笑:“主人原本让我去杭州,不过我想杭州物价昂贵,一匹布不知要费多少钱。小地方物价便宜,价格上也灵活些。”

钱掌柜心领神会。只要能赚到大钱,付些小费也无所谓。他连忙意味深长地笑道:“夫人放心,小人知道该怎么做,定要让夫人满意。”“可是你这里,好像没那么多货吧?”林夫人眼里有些怀疑。“货不是问题,小人马上就可以去进。”钱掌柜连忙赔笑道,“我有很多可靠的进货渠道,你要的这几种绸缎都没问题,只要夫人预付一点银子,我立马将货送到您府上。收到尾款后,我会按惯例给夫人一成的好处。”“一成?”林夫人眼里满是不屑,“那我还不如就上杭州进货好了。”

见上门的财神爷要往外走,钱掌柜连忙拦住,悄声问:“那夫人的意思是?”“起码这个数。”林夫人说着,缓缓伸出了一个巴掌。

疯了!钱掌柜心中暗骂,真是狮子大开口,居然要五成的回扣,难怪本分的生意人都不敢答应她了,难怪她会找到自己这没有名气的小铺子。钱掌柜面露难­色­:“这个……是不是高了点儿?夫人要的好处太多,价钱就要涨起来,价钱太高,我怕夫人没法向主子交代。”

“看不起人不是?”林夫人柳眉一竖,把腰一叉,“价钱你尽管开,我不还价。尽着这三百两银子买,一两银子都不用替我省。”说着林夫人大气磅礴地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钱掌柜眼尖,认得是通宝钱庄开出的大额银票,数目正是三百两!他两眼一亮,嘴里连声不迭地答应着,伸手就要去接。林夫人却收了回去:“慢着,你要拿钱跑了怎么办?”

“夫人放心,我这是多年老字号,怎么会­干­这种事?”钱掌柜急忙表白,“再说我的铺子还在这里,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嘛。”

林夫人满是不屑地四下扫了一眼:“这铺子打­干­算尽也值不了一百两。你我素不相识,我怎么放心将这么大张银票就这么交给你?”

钱掌柜无奈道:“要不夫人就先交三十两银子的定金吧,我将货送到府上后再收剩下的余款。虽然我相信夫人是诚心与我做买卖,但没有三十两的定金,这单生意我是不敢接的。”

林夫人一脸的为难:“可我现在除了这张银票,就只有几两散碎银子。不知镇上有没有钱庄,能换开这张银票?”钱掌柜连忙摇头,最近的钱庄要杭州才有,若让林夫人上杭州去换银票,钱掌柜又怕到手的生意飞了。正左右为难,却见林夫人突然一拍大腿:“有了!”说着她将银票一撕两半,将一半递给钱掌柜,“你先拿着这半张银票,等你将货送到我府上,我再给你剩下这半张。”

钱掌柜接过半张银票,思忖半晌,无奈道:“那好吧,夫人给我留个地址和时间,届时我会亲自将货送到府上。”“七日后的正午,你将我要的货送到扬州南宫府后门,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林夫人说着匆匆写下一个地址,叮嘱道,“除了保障货物准时送到,你还得守口如瓶。这一次­干­好了,以后再有需要,我还找你。”

“夫人放心,在下心中有数。”钱掌柜知道她在说那巨额的回扣,不禁露出理解的微笑。

接下来,钱掌柜与钱三娘将金首饰抵给当铺,当了二三十两,又将卖舒亚男所得三十两,七拼八凑,进了六十多两的绸缎。

七天后,钱掌柜让钱三娘在店中留守,自己则与扮成小二的徒弟,以及两个新雇的伙计一起,押着满满一车绸缎,送到了扬州南宫府后门。远远就见那女人在街口翘首企盼,他连忙让车夫加快了速度。

“你们可赶来了!”林夫人气喘吁吁地迎上来,“管库房的虞婆婆还等着验货呢。”“还要验货?”钱掌柜有些心虚。只要稍稍了解行情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些货远值不了三百两。他怕节外生枝,正想开口要钱走人,却听林夫人悄然道:“不过是例行公事,不必担心。到时你什么话也不要说,什么问题也不要问,一切有我应付。”

面对威严肃穆的南宫府,钱掌柜只得将要钱的话暂时吞下去,赶着马车将货送进南宫府。门房早得到通知,任由钱掌柜押着马车来到南宫府后院,一个老态龙钟的­妇­人早已等在那里。林夫人忙赔笑迎上去:“让虞婆婆久等了,这批货总算按时送到,您老请过目。”老­妇­人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将车上的绸缎随意翻看了两眼,然后对钱掌柜一挥手:“送库房去吧。林家娘子,你跟老身来。”

林夫人对钱掌柜悄悄比了个“一切妥当”的手势后,忙跟着虞婆婆进了一道月门。钱掌柜正想跟上去,却被一旁监视的门房阻拦道:“库房在那边,瞎闯什么!”钱掌柜忍气吞声地指挥两个伙计将绸缎搬去库房。一车绸缎很快就搬完,却还不见林夫人出来,只有一个小丫头蹦蹦跳跳地从后院跑来,将几钱散碎银子扔给钱掌柜:“你们辛苦了,这是虞婆婆赏你们喝茶的钱,你们可以走了。”

“走?”钱掌柜一愣,“我还没收到钱呢?怎么走?”“你还要什么钱?”小丫头一脸奇怪。“这批货的货款啊!”钱掌柜忙将那半张银票掏出来,“这银票还差半张,快让林夫人给我送来啊。”

小丫头一脸疑惑:“林夫人?哪个林夫人?”“就是、就是方才随虞婆婆进去那个女人!”钱掌柜急道。“你是说林家娘子啊!”小丫头恍然大悟,“她已经收了货款从边门走了。她让我转告你,上个月初三,你借了她一笔账,今儿总算连本带利还清了,从此两不相欠。”

“上个月初三?”钱掌柜又是一怔,在心里急速回忆,立刻就想起那天自己正好将一个羊羔卖给“西湖瑶池”,赚了三十两银子。他心里“咯噔”一跳,陡然意识到不妙,急忙道,“那是我的货,你们怎么能将钱付给旁人?那林家娘子呢?她不是你们家的么,快让她出来对质!”

“林家娘子什么时候成咱们家的人了?”小丫头更是惊讶,“她是绸缎商林老板的娘子。”钱掌柜闻言心中一凉,立刻就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他不禁抓住小丫头吼道:“快将姓林的交出来!不然我要告你们诈骗!”

吵闹声惊动了不少人,虞婆婆最先从内院闻声出来。钱掌柜连忙丢下丫环抓住她,将手中那半张银票递到她面前:“快将另外半张银票交出来,你堂堂南宫世家,可不能赖我那三百两银子的货款!”

“三百两!”虞婆婆吓了一跳,“那些绸缎顶多就值六十两,账房已经将钱付给林家娘子了。先不说谁是正主儿,就凭那些便宜货要卖三百两,老身就能告你欺诈,送你进大牢。”

钱掌柜意识到自己彻底陷入了被动。如果告官,货物罚没不说,还要吃一顿板子。如果官府细查下去,说不定会查出自己贩卖人口的罪行。再说跟南宫世家打官司,想想都令人胆寒。他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道:“求婆婆还我那车绸缎吧,那可是我全部家当啊,求您老慈悲!”

“住嘴!”虞婆婆一声断喝,“那批绸缎咱们已付过钱了,你还敢在此啰唆?想讹诈怎么着?来人,给老身赶了出去!”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不由分说,架起钱掌柜就扔了出去。他心有不甘,还想冲进去要钱,却被一阵乱棍给打了出来。想到这批货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丢了,他一下子瘫在地上,欲哭无泪,一旁的徒弟忙扶起他道:“师父,咱们不还有半张银票么?”这话提醒了钱掌柜,他慌忙翻身而起:“快!快赶去通宝钱庄!”

通宝钱庄是皇家钱庄,在各大城市都有分号,都坐落在繁华街道,十分好找。钱掌柜进门后直奔柜台,将手中半张银票递进去:“伙计,麻烦帮忙兑换这张银票。”柜台内的管事接过一看,不禁哑然失笑:“你拿半张银票来兑换什么?”“多少总能兑一点吧?”钱掌柜急道,“就算兑换不了三百两的一半,但兑换一百两总可以吧?要不八十两也行。”

管事笑着将半张银票递了回来:“你难道不知,所有钱庄只认印鉴?你这半张上面没有印鉴,如何能兑换?”钱掌柜忙仔细一看,果然上面没有一丁点印鉴的影子,显然那女人在撕开的时候,特意避开了印鉴。他心有不甘地问那管事:“如此说来,这张银票就这么报废了不成?”

管事耐心解释道:“银票是客人在钱庄存钱的凭证,咱们不能因为它有所损坏,就侵吞客人的银子。虽然银票损坏的情况极其罕见,但咱们对此也有所规定,只要能保持银票上印鉴和数目完整,咱们就会按票支付,哪怕像这样被撕去了一半,咱们也不会少付一个子儿。”

钱掌柜再次拿起银票一看,才发现上面既没有印鉴,也没有数目,那女人撕给自己的这一半,根本就是无用的废纸……

牛刀小试!当舒亚男在临时落脚的客栈中,照着《千门百变》一书上的法子,仔细洗去脸上的伪装时,在心中这样评价着自己。“林夫人”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从此将在这个世界彻底消失,她相信下一次自己就算站到钱掌柜面前,他也认不出来。

轻轻抚摸着到手的六十两银子,她心中有种莫名的成就感。第一次活学活用《千门三十六计》中的“借花献佛”,果然奇妙无比。自从看了南宫放那些专门骗人的书之后,她渐渐感觉,用头脑而不是用拳头复仇,会给人一种更大的成就感,她对此甚至有种隐隐的嗜好。望着手中加倍讨回来的卖身钱,她心中复仇的快感无以言表。

回想整个过程,并没有特别­精­妙的设局,唯一多下了些工夫的是与虞婆婆结识,并通过她在南宫府混熟,靠着些小恩小惠,她在南宫世家出入自由,这让她有种火中取栗的冒险刺激。她要小心地接近和了解这个庞然大物。她清楚地知道,要对付南宫世家,自己现在无论是实力、经验还是头脑,都还远远不够,现在最好是躲得远远的,远离南宫世家眼线无处不在的江南,让他们暂时忘掉自己这个小人物。

不过在离开江南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退房离开客栈后,舒亚男完全变了副模样。垂下的鬓发遮住了伤疤,使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单纯无知的少女,姿­色­虽不出众,却充满了青春的朝气。登上客栈外预约的马车,她对车夫简单地说了一个地址:“金陵!”

金陵为六朝古都,繁华极于江南。即便到了初更时分,秦淮河上也依旧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不绝于耳,莺歌燕舞荡漾河上,演绎着世间最廉价的悲欢离合和爱恨情仇。

就在秦淮河最灯火辉煌的时候,金陵提刑按察司的闻师爷,打着酒嗝儿离开了花船。劝回了几个相送的同僚后,他独自醉醺醺地往回走。想起明日的会审,他不得不匆匆往回赶,为明日的判决书做最后的润­色­。作为刀笔吏,他一向对自己的差事兢兢业业,况且明日的会审,是有人状告南宫世家侵占农田扩建马场,已经闹出人命。受害者在扬州状告无门,这才将官司打到了金陵提刑按察司。这事牵涉到南宫世家,按察司上下都不敢掉以轻心,而他收了南宫瑞的钱,更是不得不打点起十二分­精­神。

自从上次由同窗殷师爷牵线搭桥与南宫瑞结识后,他就成了南宫瑞在按察司最信赖的伙伴,钱包也急速鼓了起来。不过他依旧穿着破旧的皂衣,住着最普通的民房,决不让同僚和上司因银子问题对自己有所猜忌。他只将收到的每一笔存入钱庄,并将数目仔细记录下来。看到那越来越庞大的数字,他就像看到自己告老还乡后那幸福奢侈的晚年。

闻师爷心中想着心事,没留意到街口拐角处窜出的一道黑影,被那黑影一撞,不由摔倒在地。闻师爷正要发火,待看清那黑影是个年方双十的妙龄少女,骂人的话连忙咽回肚中,掸掸衣衫站起身来,关切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那姑娘无暇理会闻师爷,不住回头张望,隐约能听到远处有呼喝和脚步声,正向这边奔来。那姑娘情急之下,转身藏到街边一堆垃圾后,连连对闻师爷作揖哀求。闻师爷正在奇怪,就见几个面相凶恶的汉子奔了过来,领头的汉子对他吼道:“老头!方才那个姑娘往哪边跑了?”

闻师爷犹豫了一下,往身后随手一指,几个汉子立刻向那边追了过去。待那帮汉子走远,那姑娘才从藏身处出来,对闻师爷盈盈一拜:“多谢先生相救!”“这是怎么回事?”闻师爷忙问。那姑娘眼中泛起点点泪花:“他们要将我卖到青楼,我不从,好不容易才跑出来。”

闻师爷叹了口气:“姑娘是哪里人氏?深更半夜,可有落脚之地?”那姑娘摇头道:“我家在扬州,在金陵举目无亲。今晚我就在街头流浪一宿,明日一早我就逃回扬州。”

闻师爷仔细打量那姑娘,见她虽然算不上绝­色­,却有一种烟花女子所没有的清纯,尤其那凸凹有致的身材,更涌动着青春的气息。他连忙道:“我的住处离这里不远,姑娘若不嫌弃,就到我那里将就一宿吧。”见那姑娘有些犹豫,闻师爷笑道,“莫非我长得像坏人,让姑娘不放心?”那姑娘脸上一红:“先生是好人,那、那就太麻烦先生了。”

长街尽头,方才追人那几个汉子又慢慢折了回来。一个汉子小声在问:“老大,咱们这么跑一下子,就赚了整整五两银子,那姑娘这是要­干­啥?”领头的汉子伸手搧了他一巴掌:“问那么多­干­什么?”说完,他却又若有所思地自语道,“我想,她要­干­的事,肯定不止值五十、甚至五百两。”

……当闻师爷从睡梦中霍然惊醒,才发现外面已是天­色­大亮。依稀还记得昨晚在那个姑娘秀秀所喝茶水中下蒙汗|药的情形,他连忙高喊秀秀,却无人应答。猛然想起今日的会审,他无暇理会秀秀的去向,晃晃晕沉沉的头,匆匆拿起桌上封好的判决书,立刻赶往按察司衙门。

会审本已经开始,因为闻师爷的迟到不得不推迟,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惹来按察使张大人不满的白眼。闻师爷战战兢兢地将文书交上去,自忖凭着自己花了莫大心血琢磨润­色­的判决书,可以稍稍减轻张大人的不满。

张大人简单交代了案情后,拿起判决书正要宣读,却愣在那里半晌不得开口。闻师爷偷眼打量他的脸­色­,发觉上司满脸­阴­霾,忙小声问:“大人,这判决书可有不妥?”

“你自己看!”张大人说着将判决书扔了过来。闻师爷捡起来一看,顿时面如土­色­。这哪是什么判决书,而是自己收到各种好处的详细账目,这些账目不仅有时间、地点、数目,还有行贿者的名字。他慌忙道:“小人、小人一时拿错,这就回去拿来。”“不用了。”张大人不­阴­不阳地道,“交到本官这儿来,这账簿以后说不定会有用。”

在张大人逼视之下,闻师爷不得不将账目交了上去。虽然衙门里并不禁止相关的人收受好处,但上司最忌讳下属背着自己捞大钱。闻师爷的账目竟然让张大人都有些忌妒。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自己在衙门的差事恐怕是到头了。只见张大人仔细将账目收入怀中,然后从封存文书的信封中又拿出一张状纸,对闻师爷冷冷道:“判决书在这里,不过你看看自己写的是些什么?”

闻师爷胆颤心惊地接过来一看,浑身不禁冰凉。那果然是判决书,不过判决结果却与计划中的大相径庭,它居然判南宫世家败诉,不仅要赔偿原告的田地,还要为他们强买强卖的行为坐牢。这判决书他是万万不敢宣读了,今日这会审已彻底毁掉,对南宫瑞的保证也已落空,他知道得罪南宫世家的后果,那恐怕不只是丢掉差事那么简单了。

闻师爷突然意识到,昨夜中了蒙汗|药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那个少女也不是什么上天赐给自己的礼物,而是放倒自己、窜改改文书,并将自己最隐秘的账目暴露于天下的骗子……

听到闻师爷惹上官司,被按察使革去差事下狱的消息后,舒亚男换了副面容准备离开金陵。金陵乃至整个江南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留念,这两次行动都跟南宫世家有关,相信很快就会惊动他们。为策安全,应该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直到他们完全忘了自己的存在,才能再悄悄地回来。

收拾起简单的包裹,舒亚男下楼来到客栈柜台,正要退掉房间离去,一个在楼下喝茶的算命文士施施然凑了过来,满是惊讶地打量着她,小声道:“姑娘,你印堂发黑,两眼无神,要小心近日有牢狱之灾啊!”

舒亚男皱眉掏出一小块碎银扔给那术士:“去找别人算命吧,我不信命。”那算命术士接过碎银随手抛了抛,脸上泛起一丝莫测高深的微笑:“姑娘将老夫当成了街头小骗子?真不在乎按察司的大牢或南宫世家的追杀?”舒亚男心中暗惊,脸上却不动声­色­:“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那术士微微一笑,浑浊的三角眼中闪烁着狐狸般的幽光:“姑娘不明白没关系,你只要知道,莫爷要见你。这个世上还没有几个人能让莫爷相请,也没有几个人能拒绝他老人家的邀请。”

舒亚男犹豫了一瞬,道:“那好,请先生带路。”

花 作者:方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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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门大传之千门之花 六 莫爷

城南是下里巴人聚集的城区,工匠仆役杂居于此,空气中充斥着贫民区固有的臭味。在一间乱哄哄的茶楼,当舒亚男随着那算命术士来到后院,看到为自己开门的那猥琐汉子后,立刻就明白对方何以会盯上自己。当初自己雇了帮街头闲汉,在闻师爷面前假扮青楼打手,这汉子正是他们的头。

“莫爷已等你很久了。”那汉子猥琐地笑着,将舒亚男和算命术士迎进去后,就带上门悄悄退了出去。房内光线幽暗、空气浑浊,一个衣衫古旧的枯瘦老者闲闲地坐在竹椅之上,正睁着白蒙蒙的眼眸对着进来的舒亚男,脸上浑无表情。算命术士忙上前一步,小声道:“莫爷,您要找的人已经来了。”老者不置可否,指指一旁的竹椅:“姑娘请坐。”舒亚男依言坐下,她已看出,这老者虽然双目俱盲,但他那种泰然自若的从容却让人不敢轻视。待她入座后,老者将头转向她的方向,淡淡道:“冒昧相邀,还望姑娘恕罪。”

舒亚男道:“无妨,能见到莫爷这样的人物,也算不虚此行。”

“你知道老朽是什么样的人物?”莫爷故作糊涂地反问道。舒亚男笑道:“虽然以前从没听说过莫爷的大名,不过一看言谈举止,就能猜到莫爷必非常人。”莫爷拈须一笑:“姑娘出自哪一门下?烧几炷香?”舒亚男一怔,茫然道:“我不知莫爷说的是什么意思。”

莫爷有些意外,正­色­问:“禹神绝技传千古,门下八将亦流芳。姑娘出自哪一门?”舒亚男知道那是江湖门派的秘密切口,莫爷显然误会了自己的身份。她忙道:“莫爷误会了,我不是你以为的帮会中人。”

莫爷的表情更是惊讶:“你非千门中人,却知道巧妙接近闻师爷,不仅骗得他人财两失,还将那无良师爷送入大牢,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舒亚男没有否认,莫爷拈须沉吟片刻,突然道:“姑娘,你可否让老朽摸摸你?”舒亚男有些意外,除了苏鸣玉,她还从来没有让别的男人碰过自己,不过看莫爷的年纪足以做自己的爷爷,而他又是瞎子,她迟疑了一下,起身来到莫爷身前,道:“莫爷,我在这里。”莫爷探出手,从她的手指、手臂顺着摸上去,最后摸上了她的脸庞,当摸到她脸颊上那个伤疤时,莫爷突然停下手,轻叹道:“老朽知道你是谁了。”

舒亚男没想到脸上的伤疤会暴露身份,心中一慌,就听莫爷笑道:“舒姑娘勿需惊慌,南宫瑞那点儿赏银,老朽还看不上。不过丛飞虎的银子嘛,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丛飞虎?”舒亚男又是一惊,她没有想到丛飞虎也在找自己,漕帮的势力遍及江南,他若要找自己,肯定比南宫世家更有办法。

“舒姑娘莫非还不知道?”莫爷笑道,“丛飞虎私下里托江湖朋友帮他打探你的下落,他对你没有恶意,只是想帮你,以补偿他的过失。”

“多谢他的好意,如果莫爷今日是为此事找我,我看就不用再麻烦了。”舒亚男说着直起身来,冷冷道,“能见到莫爷这样的人物是亚男一生之幸,但愿后会有期,告辞!”

“舒姑娘误会了!”莫爷拈须一笑,“老朽根本无心过问你与南宫瑞或丛飞虎的恩怨,老朽只想收下你这个女弟子。”“什么?”舒亚男怀疑地将莫爷上下一打量,“你能教我什么?”“老朽能教你如何更好地骗人。”莫爷拈须笑道,“早就听门下说扬州城出了个高明的女老千,竟然敢拉南宫世家这竿大旗出千,那时老朽就留上了心。你在金陵找人帮忙演戏接近闻师爷,恰好那人就是老朽门下,所以老朽这才让门下相请。原本以为是同门,谁知你竟不识本门切口。老朽很是欣赏你的品­性­和天赋,所以存了收你为徒之心。老朽忝为千门上四将之一,你拜在老朽门下,也不算辱没了你。”

舒亚男没想到莫爷竟然是个骗子中的宗师,若在初学千术之时,她一定会对莫爷的提议惊喜若狂,但在研习过南宫放那些千门典籍后,她的眼界已经达到更高的层次。对莫爷的提议她歉然一笑:“多谢莫爷美意,不过我认为,师父能教的千术,就不是最高明的千术。”

“哦?那你以为,什么样的千术才能称得上高明?”莫爷饶有兴致地问道。“随心所欲,变幻无常。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舒亚男款款道,“千术之道在于新,在于不断变化不断发展,在于不断实践身体力行,在于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不断磨砺自己。这些,恐怕莫爷教不了。”

莫爷满面惊讶地愣了半晌,突然鼓掌叹道:“你有此心胸,老朽确实教不了!看来老朽果然没有找错人。”舒亚男一怔:“莫爷找我,还有何事?”莫爷没有立刻回答,却转向一旁那算命术士:“小沈,将你的计划告诉舒姑娘吧,依我看,她就是最好的人选。”

“是!”算命术士从隐秘处拿出了一方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双手捧着递到舒亚男面前。盒中泛起一层绿华,让人心驰神迷。“这是一块翡翠雕篆的凤凰玉佩,名叫翡翠凤凰。”算命术士悠然道,“不过这只是赝品。”

“赝品?”舒亚男本来不欲理会,此时不禁惊讶,接过仔细翻看。那是一整块翡翠雕篆成的一对凤凰,于云雾中飞翔。雕师巧妙地利用了翡翠的颜­色­,不仅使那对凤凰栩栩如生,就连云雾也充满了动感。舒亚男以前也曾见过不少珠宝,可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玉佩假在哪里。

算命术士微微一笑:“不是真正的珠宝行家,很难发现它与真品之间的差别。”“还有比这块更好的真品?”舒亚男心中隐隐猜到了莫爷的计划。“不错!”算命术士点头道,“这块玉佩虽然也是上等翡翠雕琢,但与那块真品比较起来,却连它的零头都比不上。”

“你们是想用这块赝品,去换那块真品?”舒亚男有些明白了。算命术士微微叹息道:“虽然计划如此,但要实行起来谈何容易。我们一直在寻找一个既能随机应变,又善于应付大场面的女子,她将是这个计划关键之关键!”“所以你们就找到了我?”舒亚男恍然大悟,忙将手中的玉佩还给算命术士,“可惜你们找错了人,我不是小偷!”

“我们也没让你去偷啊,只是要你去换而已。”算命术士­阴­­阴­一笑,“这个计划我已告诉了你,你认为自己还能脱身事外吗?”舒亚男冷冷道:“我不习惯受人威胁。”算命术士微微一哂:“你可以拒绝我的建议,不过你走出这间屋子后,就得好好想想,如何去应付官府的捕快和南宫世家的眼线,以及无数像我们这样的骗子。”

舒亚男满面通红,正要发作。就听一旁的莫爷笑着Сhā话道:“小沈就喜欢吓唬人,舒姑娘别信他的。即使你拒绝了咱们的计划,咱们也不会去告密,这点你尽可放心。”莫爷越是这样说,舒亚男越是不敢轻信。她心中憋屈,却没法发作。只听莫爷又道:“这计划万事俱备,就欠东风。只有像舒姑娘这样善于演戏、又善于随机应变的女子,才是计划成功的关键。事成之后老朽决不会亏待你。一千两!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舒亚男突然意识到方才莫爷要收自己为徒的真实意图,自己若拜在莫爷门下,帮师父办事自然是天经地义,他也就不必再花一两银子。若威逼利诱也不成,他们定不会善罢甘休。想到这舒亚男无奈道:“跟我说说你们的计划,如果切实可行,我可以考虑。”算命术士大喜过望,正要细说,莫爷笑道:“小沈你该先介绍一下自己,以后舒姑娘就是咱们的合作伙伴,总不能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吧?”

算命术士点头道:“在下沈文仲,绰号鬼算子,与莫爷是同门。”“你们都出身千门吧?就不知是属于哪一门?”舒亚男好奇地问,突然想起最近江湖上声名远播的千门公子,又问,“不知那千门公子襄,你们可认识?”

沈文仲见莫爷没有阻拦,便道:“莫爷乃千门上四将之提将,在下是千门下四将之除将。至于那个什么千门公子襄,只是千门后起之秀罢了。”

舒亚男也就没有细问,只道:“失敬失敬!说说你们的计划吧。”鬼算子指了指手中的锦盒:“这翡翠凤凰,乃福王千金明珠郡主的随身饰物,这两日郡主正在江南游玩,后日就到苏州。郡主平日出入皆有王府侍卫跟随,旁人难以接近,不过如果是女人,自然就容易一些。郡主喜欢微服游玩,尤其喜欢女扮男装,到时你假扮被人追捕的落难女子,自然就可以接近她。之后如何骗她摘下翡翠凤凰,又如何巧妙将之用赝品替换,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对了,她的侍卫都是老江湖,你那些伪装最好别用。”

舒亚男想了想:“如果失手,会怎样?”鬼算子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不知道。你不会因此就胆怯吧?”舒亚男若有所思地翻看着手中玉佩:“你不怕我得手后,将价值连城的宝物据为己有?”

鬼算子冷冷道:“翡翠凤凰是御赐之物,没有珠宝商敢随便买下。它在你手里跟废物没什么两样。”“难道你们能找到买主?”“是有人出钱收购,咱们才会出手,不然谁会花这么大的心思准备?”舒亚男还想再问,一旁的莫爷Сhā话道:“舒姑娘,咱们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拿到翡翠凤凰后,立刻赶去‘荣宝斋’,自然有人付你一千两报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两千两,少一个子儿都免谈。”舒亚男冷冷道。莫爷不以为意地笑道:“舒姑娘真会做生意,成交!”

“莫爷果然不愧是做大事的人,跟你合作真是愉快!”舒亚男仔细收起那块赝品,不理会一脸恼怒的鬼算子,笑着抱拳告辞而去。待她一走,鬼算子不满道:“莫爷,你怎能任由她坐地起价?”莫爷拈着数茎白须,若无其事地道:“任随她漫天要价,老朽是一个子儿都不想花。”停了停,他又喟然轻叹,“再说,那块赝品也未必就能乱真。能否得手,全看她的运气了。”

地处江南腹地的苏杭二州,素来以其江南水乡的绚丽风光,为无数文人墨客咏赞。这日午时刚过,天空中飘起了牛毛细雨,给静谧安详的苏州城,笼上了一层烟雨蒙蒙的味道。一艘不大不小的楼船,缓缓荡漾在蒙蒙细雨中,沿着横贯全城的小河静静驶来。船头,一个面目秀美、青衫滴翠的年轻公子,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沿河两岸的景­色­风光。

突然,一艘小船从斜刺里冲了过来,重重撞在楼船的船头,立在船头的青衫公子猝不及防,身子一晃,差点儿落水,他刚站稳身形,就见对面小船上有人“扑通”一声掉入河中,在水中不住扑腾。青衫公子拍手大笑:“叫你冒失,竟然敢冲撞本公子的船,害本公子差点儿落水。”

在水中扑腾的是个衣衫破旧的少女,只见她挣扎着抓住楼船的船舷,在水中哀求:“公子救我!”青衫公子尚未开口,就听对面小船之上,几个面相凶恶的汉子在气势汹汹地鼓噪:“谁他妈敢救她,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几个恶汉的叫嚣,激起了青衫公子天生的傲气,他一瞪眼:“本公子偏偏要救她一救,看你们能把我怎样?”说着他便向水中的女子伸出手,那女子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用力要翻身上船,谁知青衫公子下盘不稳,身子一歪竟向水中栽去。他不禁失声尖叫,就见楼船船舱内一条人影飞­射­而出,伸手抓住了他的后腰带,生生将他从水面提了起来。那汉子臂力惊人,仅一只手就把青衫公子和水中少女一并拉上了甲板。青衫公子惊魂稍定,斥骂道:“蔺东海!你怎么能看我落水才出手?害本公子几乎衣袍尽湿!”

那叫蔺东海的汉子年近四旬,国字脸,卧蚕眉,脸上轮廓如刀削斧砍,一对细长丹凤眼内隐有冷芒透出,显非等闲之辈,但他在青衫公子面前却毕恭毕敬,拱手赔罪道:“是小人失职,望公子恕罪。”青衫公子余怒未消,又听对面小船上几个汉子在大声鼓噪:“快将那女子给大爷交出来,不然让你们好看!”青衫公子瞪了那彪悍汉子一眼,向小船上众恶汉一指:“还不教训这些不开眼的小杂碎?难道要本公子亲自动手?”

“是!”那汉子一跃而起,身形如大鹏般轻盈地落到对面小船上。几个恶汉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他或踢或劈或推,尽数打入水中。见众恶汉在水中狼狈扑腾,青衫公子连连拍手笑道:“看你们还敢在本公子面前张狂!”彪悍汉子跃回楼船,对舱中一声高喝:“来人!快带公子去更衣。”

两个丫环从舱出来,欲上前搀扶青衫公子。此刻那落水的女子顾不得浑身湿透,忙对青衫公子盈盈一拜:“多谢公子相救!”青衫公子皱眉将她上下一打量,然后一招手:“你!跟我进来!”蔺东海连忙阻拦道:“公子,这女子来路不明,最好将她打发走。”

那女子连忙哀求道:“公子,我是被人拐卖的良家女子,刚从青楼逃出来,那些打手还没走远,你可不能将我又推入火坑啊!”青衫公子看了看那几个在河边徘徊不去的恶汉,点头道:“若是现在让你走,别人还以为我怕了那些小地痞。好,你跟我进来吧。”

舱中的布置温馨优雅,日常用具一应俱全。青衫公子打量着浑身湿透的女子,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是从青楼逃出来的?快跟本公子说说,青楼里都有些什么?为啥男人都喜欢上那儿去玩?”那女子神情顿时有些窘迫,期期艾艾地低头道:“公子小小年纪,这些事还是不要打听了。”“我都十七了,哪里还小?”青衫公子大为不满,“要不呆会儿你带我去青楼开开眼界,就当是我救你的报答。”

“不行不行!”那女子连连摇手,“那种地方,打死我也不会去了!”青衫公子沉下脸来:“又不是让你回去,咱们花钱去玩,你怕什么?”那女子一脸诧异:“哪有女人上青楼去玩的?”“女人怎么就不能去青楼玩?”青衫公子很是不以为然,“本公子还偏就不信这个邪!”

两个丫环听到这话,吓得慌了神,一个道:“公子千万别胡闹,不然奴婢又要受老爷责罚了。”另一个丫环忙将一套新衣袍拿过来:“公子快换上­干­衣,小心着凉。”

青衫公子任两个丫环脱去外面的湿衣,正待换上­干­衣,就见对面那女子直愣愣盯着自己胸前,一脸的惊讶。青衫公子低头一看,原来是项下玉佩,他摸了摸玉佩笑道:“想不到你还识货,知道这是难得的宝贝。”“公子误会了。”那女子连忙收回目光,“我只是觉得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什么?你见过?在哪里见过?”青衫公子十分惊讶。那女子歪头想了想:“嗯,好像是在一个客人那里。”“你胡说什么呢!”青衫公子面­色­大变,“这翡翠凤凰乃御赐之宝,世间独一无二,你一个青楼女子,岂能见过?还是在一个混账男人那里见过?”

“我只是觉得眼熟,不敢肯定。”那女子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却又坚持道,“不过我真的觉得很眼熟呢。”青衫公子连忙将玉佩摘下来,塞到那女子手中:“你仔细看看,在哪里见过它?”那女子仔细翻看了一回,自语道:“这里光线太暗,我得在亮处再看看。”说着转身来到窗前,举起玉佩对着天光看了片刻,这才将玉佩还给青衫公子,“对不起,是我看错了,我见过的跟这块不太一样。”

青衫公子接过玉佩,却没有戴回项上,只用一种怪异的目光打量着那女子,看得那女子有些窘迫,忙问道:“公子为何用这种目光看人?”青衫公子没有回答,却对两个丫环摆摆手:“你们退下。”两个丫环乖乖退了出去。青衫公子仔细关上舱门,这才回头盯着那女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子话,小女子小名阿兰。”那女子忙道。“假名吧?”青衫公子一声冷笑,“真名呢?”那女子勉强一笑:“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青衫公子将手中玉佩举到她面前,“你将我当白痴啊?我随身佩戴的东西,从你手中过了一回,回到我手中就变了模样,你说这是什么意思?”“是吗?”那女子慌忙夺过玉佩,用衣袖擦了擦,一脸歉意地递还对方,“对不起,是小女子手脏,你看现在擦­干­净没?”

青衫公子看了看手中玉佩,脸上顿时有几分惊讶,“你的手还真快,又给换了回来。不过,你认为我会就此放过你吗?告诉我你的真名,还有你假扮青楼女子接近本公子的­阴­谋!”“我不知道公子在说什么。”那女子一脸无辜。“还想抵赖!看我不将你那块假玉佩搜出来!”青衫公子说着就要动手搜身,谁知那女子一个转身,慌忙将一块东西抛入了窗外的河中。青衫公子气急败坏地道:“你以为丢掉证据我就拿你没招了?就算把河水舀­干­,我也要将那块假玉佩找出来!”

那女子咬着嘴­唇­默然片刻,突然拱手拜道:“小女子舒亚男,大胆冒犯了明珠郡主,望郡主恕罪!”“你知道我是谁?”青衫公子有些惊讶,跟着又释然,“也难怪,你若不知道我和这块翡翠凤凰,又岂会特意做块赝品来换?舒亚男?这就是你真名了?”“是!”舒亚男感觉从未有过的失败,竟然让一个小姑娘给当场拆穿。虽然是因为那块赝品做得不够逼真,但也怪自己太相信了莫爷那老骗子的话。

“我该怎样收拾你呢?”明珠郡主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舒亚男,“如果只是将你送去见官,实在太便宜了你。对了,你不是假扮青楼女子吗?­干­脆就将你卖去青楼好了,不过你脸上有疤,恐怕卖不出好价钱。怎么,你不害怕?还不赶快跪下来求我?”

舒亚男哑然失笑:“郡主,其实你并没有打算送我去见官,也不会将我卖到青楼,又何必吓唬民女?”“你怎知道?”明珠郡主一开口,立刻就暴露了她的稚­嫩­。舒亚男闻言越发放心,不由笑道:“你明知我偷换你的玉佩,却支开了丫环,显然不想让此事被第三者知晓。”

“算你聪明,果然不愧是个骗子!”明珠郡主恨恨地瞪了舒亚男一眼,“若非有事要你帮忙,看我不将你的手给剁下来。”

“不知郡主有何事要小女子帮忙?”舒亚男忙问。就见明珠郡主犹豫了一下,指指门外:“我这次来江南游玩,身边却偏偏跟了个讨厌的尾巴,你帮我想法甩掉那尾巴,我就饶了你!”

“这是为何?”舒亚男有些意外,明珠郡主脸上隐约有些失落,犹豫半晌,方幽幽道:“我就要嫁人了,新郎却从来没见过,只知道他是镇远将军的公子。我好不容易求得父王,在嫁入将军府之前,让我在江湖上游玩一番,也不枉我听过的那么多江湖传奇。可那蔺东海一路上影子般紧紧跟随左右,又有丫环仆佣一路伺候,这跟我在王府有什么区别?所以我想丢开他们,独自在江湖上闯荡一番。你既然能骗过蔺东海的眼光接近本郡主,一定就有办法让我达成心愿。”

舒亚男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道:“这可不成,你不知道江湖有多凶险,像你这样既没经验又不会武功的小姑娘,行走江湖就如同羊入狼群,我要帮你就是害了你。”“谁说我不会武功了?”明珠郡主争辩道,“我从小习武,师父都换了七八个,至少­精­通三四门武功。寻常十个八个侍卫也不是我对手,就连王府武功最高的蔺东海,要赢我都得费些工夫,你别小看人!”

舒亚男哑然失笑,却不说破,只是婉言劝道:“江湖上到处是骗子和恶棍,你就算武功再高,也架不住各种­阴­谋诡计和下三烂伎俩。”

“你可以帮我啊!”明珠欣然道,“你都能在江湖上闯荡,我跟着你自然也不会吃亏。我也不麻烦你多久,你只要带我在江湖上闯荡一个月,我不仅不治你的罪,还会重重谢你。你不是想要这块翡翠凤凰吗?我就送给你也没什么。这块玉佩虽然珍贵,却也比不上我一个月的自由!”

舒亚男闻言心中一动,但想到要照顾这骄横跋扈、刁蛮任­性­的郡主一个月,心中就十分为难。明珠郡主见状立刻板起了面孔:“你不答应,那我只好公事公办,将你送去见官,问你一个盗窃之罪还是轻的。”

舒亚男无奈道:“好吧,就一个月。”“一言为定!”明珠郡主高兴地与舒亚男击掌盟誓,然后催促道,“快想想,咱们怎么才能骗过蔺东海。”

蔺东海自那来路不明的女人上船后,一直就惴惴不安。郡主是福王掌珠,如今又是镇远大将军未过门的儿媳,若有任何差池,他这个王府侍卫长可担待不起。自郡主入舱更衣后,他就一直守在舱门外,片刻不敢稍离。

“蔺侍卫长,让艄公将船靠岸,送这女人离开。”舱内传来明珠郡主的吩咐。听她声音有些嘶哑,蔺东海顿时有些紧张,忙问道:“公子,你的嗓子……”“嗓子有些不舒服,”舱内传来郡主轻轻的咳嗽,“可能是方才弄湿了衣衫,染上了风寒。”

蔺东海忙道:“我这就派人上岸去请大夫,公子稍待。”“不用了。”舱中传来郡主慵懒的声音,“先将这位姑娘送上岸吧,我休息片刻就好。”

说话间就见舱门开启,方才那落水的女子低头出来,蔺东海知道那女子因为脸上有疤痕,所以总是自卑地低着头,便也没有多看,只道:“风寒虽是小病,却也不能耽误,在下这就派人上岸去请大夫。”

说话间楼船就缓缓靠岸,目送那落水的女子低头离去后,蔺东海转身进入舱中。船舱分为两进,后面的船舱是郡主休息之所,蔺东海不敢擅入,只在门外小声问候:“郡主,现在感觉怎样?”

舱内传来郡主不置可否地回答。蔺东海听她声音哑涩,似乎病得不轻,忙拍手叫来一个侍卫:“快去请大夫,一刻也不能耽误!”

那侍卫领令离去后,蔺东海犹自忧心忡忡地在舱中连连踱步。隐约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异响,似乎有重物落入了水中。蔺东海心中一惊,顾不得男女有别,推开后舱门闯了进去,就见鸾帐内空无一人,而舱后窗户却大开。蔺东海连忙扑到窗前,隐约可见水面有一道异常的波纹。

“快来人!郡主落水了!”蔺东海急忙呼唤,几个侍卫应声跳入河中,却怎么也找不到郡主。蔺东海望着水中那道远逝的波纹,突然一跺脚:“坏了!方才上岸那女人,才是郡主!”

福来客栈内,舒亚男依照与明珠郡主的约定,匆匆来到鬼算子帮她预定的丙字号房间,就见明珠郡主早已等在那里。二人击掌相庆,为巧妙逃离蔺东海的视线而欢呼。明珠郡主从项上摘下玉佩,递给舒亚男道:“这个给你,快拿去换些银子做盘缠。”舒亚男没有推辞,接过玉佩道:“你在这儿稍候,我这就拿它去换银子。”

匆匆出了客栈,舒亚男正要赶去约定的“荣宝斋”,刚出客栈大门,就见两个表情严肃的年轻男子迎面而来。左面那个文弱男子将手中一块腰牌往舒亚男眼前一亮:“姑娘,请跟我们去衙门走一趟。”

舒亚男定睛一看,就见腰牌上是个殷红刺目的“刑”字,她心底陡然一凉。虽然从未见过,却也听说过这种刑部捕快的特制腰牌。没想到自己刚拿到翡翠凤凰,这么快就被刑部捕快盯上。她慌忙转身要逃,却被右手那个眉心有疤的男子一把扣住了肩胛,她飞起一脚踢向对方,却被他就势夹住了腿。只听他嘿嘿冷笑道:“跟我动手,你还­嫩­了点。”

舒亚男手足被擒,动弹不得,不由急得满脸通红。那文弱男子忙对同伴道:“快放手!这位姑娘是初犯,只要交出赃物,咱们就不要太为难她。”眉心有疤的男子依言放开舒亚男,将手往她面前一摊:“算你这丫头走运,遇到我这好心的同僚。快把那东西交出来!”

舒亚男心知无法从二人手中逃脱,只得乖乖地交出了翡翠凤凰。那汉子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递给身旁那文弱男子:“没错,就是它!”文弱男子接过玉佩收入怀中,然后打量着舒亚男,犹豫道:“你既然主动交出赃物,我们会为你向刑部求情,让刑部法外开恩,免你罪责。不过,你得先回客栈,写下你的犯罪经过,以及幕后主使!”

舒亚男颓然回头,转身往客栈而去,刚走出几步,却不见两个捕快跟上来。她心中有些奇怪,跟着她就恍然大悟!明珠郡主与翡翠凤凰同时失踪,这两个捕快不问郡主下落,却只关心翡翠凤凰,显然有诈!她立刻转身追上二人,笑道:“两位大哥,我现在就跟你们去衙门伏罪吧。”

“什么?”两个捕快都有些意外,眉心有疤的汉子­色­厉内荏地喝道,“你老老实实地呆在客栈,呆会儿我的手下会带你去衙门。”舒亚男嫣然一笑:“你们不怕我逃了?”那汉子一声冷哼:“你要敢逃,罪加一等。”“还在装愣!”舒亚男笑吟吟地打量着二人,“莫爷手下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蠢货,扮个捕快都不像。把你那腰牌给我看看,伪造得还真像。”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悄悄往后便退。舒亚男见状忙追上一步,将手一伸:“快将我的东西还来,不然我就不客气了。”“老子偏偏不还,你能怎样?”眉心有疤的汉子一声冷笑,露出了泼皮嘴脸。

舒亚男目光四下一扫,突然举手向远处招呼:“两位差官大哥,麻烦过来一下!”不远处两个巡街的捕快听到招呼,忙过来问:“什么事?”“哦,也没什么大事。”舒亚男笑指两个满面惊诧的假捕快,“这两位大哥捡到了我的东西,正要还给我。现今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等拾金不昧的好人,你们一定要将他们带回衙门,让知府大人好好奖赏奖赏。”

文弱男子若无其事地将玉佩掏出来,笑着递给舒亚男道:“拾金不昧,原是我辈读书人的本分,没什么值得夸耀。”

“公子原来还是读书人啊!难怪有如此高尚的品德!”舒亚男笑嘻嘻接过玉佩,仔细收入怀中,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扔给对方,“一点谢礼,不成敬意,公子万莫推辞。”

“多谢姑娘!”文弱男子接过碎银,脸上竟然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希望以后还能遇到像公子这样的好心人。”舒亚男笑着冲二人摆摆手,在几个男人内涵不一的目光注视下,扭着纤腰扬长而去。

舒亚男离去后,文弱男子在两个差官虎视眈眈之下,只得将手中的碎银转赏给了他们。待两个巡捕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后,文弱男子望向舒亚男消失的方向,脸上表情十分怪异。

“喂,咱们不过是一时大意,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眉心有疤的汉子见同伴似在咬牙苦忍着什么,不禁担心地用手肘捅了捅他。

“哈!”文弱男子终于忍不住纵声大笑,捂着肚子边笑边喘道,“你能相信吗?我云襄竟然让那个女人给反讹了一把,她方才说什么来着?‘莫爷手下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蠢货?装个捕快都不像!’我堂堂千门公子襄,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贬损,你难道不觉得好笑?”

花 作者:方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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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门大传之千门之花 七 对手

不用说,这二人就是从巴蜀辗转来到江南的云襄和金彪。云襄本名骆文佳,曾是扬州郊外骆家庄唯一的秀才。三年前,南宫放强买骆家庄建赛马场,骆文佳状告南宫放,却被南宫放设计构陷,反而下狱问斩。未婚妻赵欣怡舍身相救,嫁与南宫放做妾,骆文佳这才由斩立决改判为充边服苦役。在狱中,骆文佳巧遇千门门主云啸风,得一代奇人云啸风悉心指点教导,终于从一个迂腐秀才,成长为一代千门高手。在云啸风被师妹暗算之后,骆文佳接过了他手中的莹石扳指和《千门密典》,成为新一代千门门主。为报云啸风大恩,骆文佳顶他死去的儿子之名,从此改名云襄。

在甘凉道上,云襄计收流浪刀客金彪,结识魔门门主寇焱,受其所托,率魔门少主寇元杰和唐门叛徒唐功奇入巴蜀,在唐门眼皮底下计灭巴蜀豪门叶家,最后反戈一击,将魔门少主卖给唐门,然后从唐门的天罗地网中安然逃脱。从此千门公子襄的大名,在江湖上风生水起。(前情请看第一部《千门之门》)

如今云襄与金彪隐姓埋名来到江南,欲向江南豪门南宫世家讨回当年的公道。为了先在江南站住脚跟,他们假扮流浪四方的街头小老千,摆些出千的小把戏骗骗那些街头闲汉,很快就引来当地同行的刁难。凭着­精­湛的千术和赌技,二人引起了鬼算子和莫爷的注意。为了试探云襄的底细深浅,鬼算子亲自出手相试,云襄故意输在鬼算子手里,借机隐瞒身份拜在了莫爷门下,成为莫爷手下跑腿的小老千。凭着他的聪明机智,很快就在一­干­街头骗子中脱颖而出,成为莫爷看好和倚重的后起之秀,所以这次莫爷才将巧夺翡翠凤凰的重任托付给了他们。

没想到这次十拿九稳的行动却失了手,不过云襄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最近他正为自己在莫爷面前表现得太过突出而担心,这次意外失手,无疑是上天在帮忙。他甚至在心中暗自感激那个聪明的女人,能一眼看穿自己故意留下的破绽还不算什么,很快想到应对之策,并立刻付诸行动,这才是随机应变的最高境界。也许,她天生就是个千门高手吧!云襄突然发觉,自己对那个女人竟生出了几分好奇。

想到那女子方才对自己的评价,云襄就笑得前俯后仰。金彪从未见过云襄如此失态,不由疑惑地挠挠头,担忧地问:“公子你没事吧?你要受不了这次失败的打击,我这就去将那块玉佩给抢回来!”

云襄勉强收住笑,忙对金彪摆摆手:“你别再去丢人现眼了,咱们是老千,不是强盗,做事要讲点儿技术含量。呵呵,莫爷还说那女子不是千门中人,从没学过千门之道。没学过都这样老练,以后咱们这些职业老千还怎么混?”

金彪望望舒亚男消失的方向,垂头丧气地问:“咱们现在该怎么办?”“老老实实去向莫爷复命,就说咱们失手了。”云襄若无其事地转身就走。金彪忙追上他,小声问道:“公子,我不明白,咱们为何要隐瞒身份投靠那个瞎眼狐狸?”云襄淡淡一笑:“莫爷在江南根深蒂固,门人弟子遍及苏杭。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靠上这棵大树,做起事来才能事半功倍,得心应手。走吧,莫爷恐怕已经等急了。”

“荣宝斋”在苏州是老字号的珠宝店,很好找。黄昏时分,舒亚男依约来到这里,发现店中除了两个伙计和掌柜,已没有一个顾客。她径直来到柜台前,对殷勤招呼的掌柜冷冷道:“让莫爷出来见我!”

“莫爷是谁?”掌柜一脸迷惑,“我们这儿没这么个人。”“少装蒜!”舒亚男将手中锦帕包着的翡翠凤凰一扬,“去告诉他,他要的东西我拿到了,他想要就亲自出来见我。”

掌柜犹豫了一下,低声对两个伙计交代了两句后,匆匆进了内堂。片刻后他满脸堆笑地出来,对舒亚男客气地道:“莫爷已等候多时,姑娘里边请!”“我要他亲自出来,”舒亚男冷冷道,“我数三声,再见不到他本人,我立刻就走。”“不用数,老朽在此。”内堂里传来一个嘶哑苍老的声音,跟着就见莫爷手拄拐杖,在鬼算子搀扶下,颤巍巍地来到店堂中,刚落座就关切地问,“舒姑娘这趟,可还顺手?”

“顺手?”舒亚男一声冷笑,“我让人当面拆穿,差点就坐牢砍头,这也罢了。刚拿到东西,就有两个不开眼的小骗子,居然假扮捕快来讹我。若非我机灵,这一趟恐怕就只有空手而回了。”

莫爷脸上有几分意外:“你没有上他们的当吧?”“多谢莫爷关心,你那两个徒子徒孙,这会儿恐怕正在路上哭鼻子呢。”舒亚男笑道。莫爷闻言面­色­微变:“舒姑娘这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舒亚男一声冷笑,“我住的店是你们安排,除了你们谁能找到?别跟我装糊涂,我也不想听你赔罪道歉。东西在这里,钱呢?”

莫爷微一点头,鬼算子立刻将一张银票放到舒亚男面前。她没有接,只望着莫爷冷笑道:“现在这货涨价了,要四千两。多出的两千两,就当为我赔罪压惊。”

“你他妈活得不耐烦了!敢讹到咱们头上?”鬼算子一声喝骂,“信不信老子做了你!”舒亚男冷眼斜视着虚张声势的鬼算子,若无其事地笑道:“这里是闹市,我只要一声喊,这‘荣宝斋’以后就不用再做生意了。”说着她扬起手中的翡翠凤凰,“如果我不小心失手落地,你说咱们谁的损失更大?”鬼算子强压怒火,威胁道:“你敢讹咱们,难道不怕南宫世家的眼线和官府的大牢?”

舒亚男坦然一笑:“我若落到南宫世家或官府手里,第一句话就是将掉包翡翠凤凰的经过讲出来。无论南宫世家还是地方官府,恐怕都不会放过向福王邀功的大好机会。在翡翠凤凰脱手之前,你们只怕得祈求上苍,要我舒亚男千万别落到南宫世家或官府手里。”

鬼算子气得两撇鼠须乱颤,却发作不得。就在这时,只听莫爷若无其事地敲敲桌子:“四千两就四千两,付钱!”

掌柜立刻又送过来一张银票,莫爷摸索着连同先前那张银票一并推到舒亚男面前:“四千两通宝钱庄全国通兑的银票,舒姑娘请收下。”

舒亚男没有接银票,却悠然道:“四千两是方才的价,现在又涨价了。”“又涨价了?”莫爷皱起了眉头。“没错!”舒亚男嫣然一笑,“四千两,再加一巴掌。”“再加一巴掌?”莫爷有些莫名其妙。

舒亚男乜视着一旁的鬼算子,冷笑道:“方才我受人威胁,胸中怒气难平。少了这一巴掌,就算给我四万两,这买卖我也没心思做。”

莫爷恍然大悟,立刻点头道:“好!四千两加一巴掌,照付!”舒亚男望着莫爷身后一脸铁青的鬼算子,悠然道:“莫爷,好像有人不愿付啊!”莫爷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一字一顿道:“我说了,照付!”

鬼算子双目几欲喷火,却还是铁青着脸老老实实走到舒亚男面前。只见舒亚男手一扬,重重一掌掴在鬼算子脸上,然后揉着自己的手腕对鬼算子冷笑道:“下次再对本姑娘出言不逊,先摸摸自己那张老脸!”

搁下手中的翡翠凤凰,舒亚男将银票往怀中一揣,对莫爷嫣然一笑:“以后再有这等赚钱的买卖,莫爷可要记得找我啊!”说完扬长而去。

“莫爷……”鬼算子摸着自己火辣辣的脸,欲言又止。莫爷没有理会他,只拈须轻叹道:“这姑娘不简单,以后咱们可与她多多合作!”

说话间就见那两个新近拜到莫爷门下的千门后起之秀,云襄和金彪——现在叫云彪和金襄——回来复命。莫爷简短地问了问二人失手的经过,也没有多加责备,只对云襄吩咐道:“阿彪,杭州鸿运赌坊的南宫老板,前日差人来说他的赌坊遇到了一点儿麻烦,好像有人在他的赌坊出千,他却抓不到任何把柄。南宫老板是扬州南宫世家的大公子,因为犯了家规才被撵到杭州,他在杭州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他求到老朽名下,老朽也不好拒绝。你就替老朽去杭州看看,帮他清清场子。”

“是,弟子这就去杭州!”云襄连忙答应。就见莫爷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这是老朽信物,南宫老板一见便知。你这次是替老朽出面,可别砸了老朽的招牌!”“弟子不会再让莫爷失望!”云襄连忙将玉佩收入怀中,与金彪拱手告退。

离开荣宝斋后,金彪不满地嘟囔道:“公子,咱们整天为那瞎眼狐狸跑腿,被他呼来喝去地使唤,到底图个啥啊?”

云襄笑而不答,他暂时不敢将心中的秘密告诉金彪,哪怕他与自己情同兄弟。他知道南宫世家的实力,这次不像在巴蜀,还有魔门的势力可以借用,如今一切都得靠自己了。现在自己就像是一个赌本微薄的赌徒,却要挑战实力雄厚的赌场老板。别人输个十把八把都浑然无事,自己只要输一把,就可能连命都输掉。在没有彻底站稳脚跟之前,他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现在他还只是在熟悉环境,窥探南宫世家这棵大树的筋脉,难怪金彪不理解了。他也没有解释,只道:“离开苏州之前,你去看看柯姑娘吧,就说我们要离开一段时间,让她这几天都不用跟我们联系。”

“为啥又是我?”金彪不满地瞪了云襄一眼。柯梦兰随二人来到江南后,为了有个伏兵在暗处接应,她与二人暂时分开,只在约定的时间才联系。近来云襄与她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自然让有心撮合他们的金彪大为不满。

金彪的心思云襄一清二楚,但他却无法说出自己的苦衷。要想成为千雄,就不能有任何弱点,而感情却是人类最大的弱点。这是云爷的谆谆教导,但­精­明如云爷,最终也没能逃过感情的宿命。云襄不想重蹈云爷的覆辙,尤其是在即将接触南宫世家核心人物的关键时刻,所以他要强迫自己拒绝一切感情,尤其是儿女之情。

我决不能有任何弱点!云襄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我决不能让任何女人走进我的内心!

怀揣着四千两银票的巨款,舒亚男兴致勃勃地赶回了福来客栈。现在一切都已办妥,就差最后一件事。她在柜上借了纸笔,匆匆写下了一封匿名短信,收信人是蔺东海。她可不想带着那个什么也不会的郡主到处乱跑,更不想背上拐走郡主的罪名,再说江湖对明珠郡主这样的金枝玉叶来说,实在是处处凶险,稍有闪失,可就害了那女孩。

写完信,舒亚男正要找人给蔺东海送去,心中却又有些犹豫。她迟疑片刻,收起信走向丙字号房。房内还有她那简单的行李,趁着取行李的这当儿,她想跟明珠郡主作最后的道别。

照约定的暗号轻轻敲了敲门,就听门里一声欢呼,明珠郡主惊喜地打开房门,将舒亚男一把拉进门,兴奋地连声道:“我方才还一直在担心,怕你拿到翡翠凤凰后就丢下我不管。对不起,是我错怪了姐姐。”舒亚男感觉脸上有些发烫,忙敷衍道:“怎么会?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所以后来我又担心姐姐遇到了什么麻烦,我却帮不上什么忙,真是急死我了!”明珠郡主说着将舒亚男拥入怀中,一脸关切。此刻她已换了一身男装,显得秀美俊朗,面若美玉。脸上那兴奋与喜悦交织的笑容,如孩童一般单纯。面对她那淳朴天真的笑颜,舒亚男突然为自己方才的打算感到愧疚,第一次被人亲昵地称作“姐姐”,她心中不禁涌起一种保护她的冲动。她忙对明珠道:“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你这一失踪,官府恐怕很快就会全城大搜查!”

“咱们现在去哪里?”明珠郡主眼中闪出孩童般兴奋的光芒。“先出城再说!”舒亚男说着拉起她就往外走,离开福来客栈后立刻雇车出城。路上,她悄悄撕了怀中的告密信。望着欢天喜地的明珠郡主,舒亚男不禁在心中暗叹:她真是我命里的克星,我骗谁都没法骗她啊!

明珠郡主的失踪急坏了蔺东海,他一面派人去寻找郡主下落,一面差人让苏州知府带衙役捕快赶过来。听说郡主在自己的地头失踪,苏州知府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就带人赶来。与苏州知府同来的,还有个衣衫破旧、面容沧桑的老者,蔺东海一见之下大喜过望,忙上前拱手请安,“没想到柳爷也在苏州,这下郡主肯定能找回了!”

柳公权原本是为追查公子襄才来到苏州,听闻福王千金失踪,他立刻丢下毫无进展的追查,随苏州知府匆匆赶来。仔细询问郡主失踪的经过,听到有个女人曾被郡主救上船,之后郡主才突然失踪,柳公权忙问:“那女人什么模样?”蔺东海想了想,在自己脸上比划道:“那女人脸上有一道疤,很明显!”柳公权一怔,若有所思地望向天边,“原来是她,她为何要带走郡主?”“柳爷知道那女人是谁?”蔺东海忙问。

柳公权微微颔首:“老朽虽然知道她是谁,却不敢说了解她,更不知她为何要带走郡主。那女子天­性­聪明,这回恐怕是一次漫长的追踪。”说着他转回头,对一旁的苏州知府道,“大人立刻调动所有捕快,去查苏州城所有车马行的车把式,看今日是否有一男一女雇车离开苏州,一有结果,立刻飞报老夫。”

苏州知府领令而去后,蔺东海疑惑地问道:“为何是一男一女?”柳公权负手道:“两个女人上路太过扎眼,若扮成两个男人,却又有诸多不便。”

“为啥两个男人会有不便?”蔺东海依旧疑惑。却见柳公权淡然一笑:“女扮男装,最不方便就是水火之事。若扮成两个男人,住店时只能去男厕,诸多尴尬;扮成一男一女,可以换着去女厕。”

“柳爷高明!”蔺东海恍然大悟,想想又问道,“为啥只查车马行,不查码头?她们要是坐船离开苏州怎办?”柳公权叹道:“如果人手充足,水陆码头俱查当然最好,可惜苏州府捕快人手有限,只能有所取舍。那女人拐走郡主,一定会尽快离开苏州。车比船快,又比船好找,她当然要选择雇车。”

蔺东海想了想,不禁对柳公权竖起拇指,由衷赞道:“柳爷这神捕之名,果然实至名归!”

黄昏时分,二人离去的线索终于被车行老板带回了府衙,听闻她们出发去了杭州,蔺东海一阵风般冲了出去,对几个手下高声下令:“快备马!去杭州!”

杭州西子湖畔的雅风楼,是江南屈指可数的名楼。它地处西子湖畔景­色­最美的地段,楼高三重,外表古朴端庄,内部极尽奢华,是达官贵人、豪绅巨贾最爱下榻的百年老店。

这天下午,吏部侍郎张大人的公子,携新婚妻子出现在雅风楼的大厅。张公子面容英武,头戴束发金冠,鬓边垂下的两络长发,使他俊美中多了几分飘逸。他的新婚妻子是个秀美娇憨的大家闺秀,举手投足间无不流露出天生的高贵,项上那一串熠熠生辉的珍珠项链更衬托出她那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这是一对令谁都忍不住要多看两眼的璧人!虽然张公子才入住一天,雅风楼的贾掌柜就已经记住了他。一来是因为他的身份,二来也是因为他的豪阔。现在雅风楼住客虽然不多,可个个都有身份有来历,贾掌柜不敢大意。

“贾掌柜,晚上给我们留张桌子。”张公子­操­着一口好听的京腔,说完正要携妻子上楼回房,刚转身却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张公子身子一晃就站稳,那人却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却是个不修边幅的中年文士。

“对不起!”中年文士从地上爬起来,心不在焉地冲张公子一揖,低头匆匆而去。张公子用傲慢的目光扫了他一眼,一声轻哼:“蠢货!”

携妻子回到包下的天字一号房间,张公子取下束发的金冠,脸上露出了放松的微笑。他的妻子扳过他的脸,仔细打量着笑道:“还别说,你这一打扮起来,跟那吏部侍郎张大人的公子,还真有几分相像。”“你一个金枝玉叶,怎么会认识那个张公子?老实坦白!”张公子一开口,立刻暴露了女儿家那清脆的嗓音。“他曾经随他父亲来为我爹爹祝寿,我无意间看见过一次。”妻子笑嘻嘻地答道。“见过一次你就记住了他的模样,是不是对他动了什么心思啊?快老实坦白!”张公子一把将妻子揽入怀中,房中顿时响起了两个女孩子的嬉戏打闹声。

不用说,这张公子和他的妻子,正是舒亚男和明珠郡主假扮。有明珠郡主这个对京城豪门知根知底的大家闺秀的指点,舒亚男扮起豪门公子来更是像模像样,对家世来历也能说上个七七八八。就连整天跟豪门望族打交道的贾掌柜,也没有看出丝毫破绽。

黄昏时分,舒亚男携明珠郡主来到楼下餐厅,二人刚落座,就见邻桌有人向她们挥手,舒亚男认出是下午与自己相撞的中年文士,便对他点头示意。那中年文士立刻起身来到舒亚男面前,很是惭愧地嗫嚅道:“对不起,下午冲撞了公子,却连抱歉都忘了说。”“没关系!”舒亚男大度地笑笑,她只要刻意掩饰,旁人就不易听出她的女声。

“公子真大度,我一定要请你喝一杯才能心安。”中年文士说着扫了一旁的明珠一眼。眼光在她项上那硕大的珍珠项链上停留了一瞬,不禁“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呵呵,四海之内皆兄弟,我请你也一样。”舒亚男说着冲身后的侍者拍拍手,“给这位先生添一副杯盏碗筷。”

中年文士稍一客气便坐下来,对舒亚男拱手道:“在下姓张,字敬之,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巧了!在下也姓张,字放之,与先生竟只有一字之差!”舒亚男满面惊讶,继而洋洋得意地补充道,“家父名讳孝翁,新任吏部侍郎,不知先生可听说过?”

“原来是张大人的公子啊!难怪这般丰神俊秀!”张敬之满面惊喜,“说起张大人,与在下还真有过一面之缘,那还是我在省城参加会试的时候,蒙他不弃,曾叫过我一声贤侄。”

“如此说来,竟是世兄!”舒亚男连忙举杯为礼,“想不到世兄还是个博学的秀才,今日在此巧遇,还真是缘分,咱们定要一醉方休!”

“不敢当不敢当!”张敬之连忙喝­干­杯中美酒,然后抹着嘴低下头,欲言又止。“我见世兄面有忧­色­,不知有何为难之事?”舒亚男察言观­色­,连忙问道。张敬之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我还真遇到了一件天大的事。这事我本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但张公子不是外人,就告诉你也无妨。”“哦?不知是何事?”舒亚男好奇地凑了过去。

张敬之低声道:“我祖上是有名的风水师,曾多次为前朝贵胄选冥地看风水,可惜这门手艺在我祖爷爷那一代就失传了。小时候听我爷爷说,祖爷爷是被前朝鞑子皇帝征召去看风水,回来后就暴病而亡。前日我整理先祖遗物,无意间发现了祖爷爷留下的遗书,才知道他是为前朝国师八思巴选冥地,事后就被人点了死|­茓­,所以回到家就暴病而亡。”

“后来呢?”舒亚男越发好奇。“祖爷爷留下了一张图。”张敬之紧张地四下看了看,嗓音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是蒙古国师八思巴的墓|­茓­图!”“那你可大发了!”舒亚男羡慕地小声惊呼,“八思巴的陵墓中,不知随葬了多少财宝啊!”

“财宝算什么?”张敬之轻蔑地撇撇嘴,“我看张公子也是练家子,想必也知道,那八思巴生前乃蒙古第一高手,武功堪称天下第一。他的陵墓中,定随葬有无数武功秘笈。若是能拿到他一生武学之大成,就算不能成为天下第一高手,至少也能傲视江湖。”

舒亚男眼中的羡慕已变成了渴望,急切地问道:“世兄拿到没有?”张敬之遗憾地叹了口气:“我发现先祖留下的图后,曾偷偷去那里进行过发掘,但那陵墓占地极广,我用了几个月的时间,也才掘进一处外围的随葬陵室。那里只有一些佛经,没有武功秘笈,也没找到金银财宝。”说着他撩起衣衫,从贴身处拿出一本残破不堪的册子,递给舒亚男道,“这就是其中一本,你看看。”

舒亚男接过册子随手翻了翻,却是一些弯弯曲曲的藏文,一个字不认识。她不由急道:“武功秘笈应该在陵墓最核心的地宫中啊,你怎么不去那里寻找?”张敬之摇头叹道:“陵墓占地极广,要想从外围掘进去,根本就不可能。唯有从陵墓上方往下掘,才能直达地宫。不过那一片是别人的产业,岂能明目张胆地­干­?再说私掘陵墓,官府知道后可是杀头的罪名。唯一的办法只有买下那片荒地,假意在上面破土建房,方可掩饰发掘工程。”

“那就快买下来啊!”舒亚男也为他着急起来。只见张敬之摇头苦笑道:“买下上百亩荒地,对张公子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愚兄来说可就难如登天。我问过那地主,他要价一万两,我七拼八凑也才凑了不到一千两,简直杯水车薪。可叹就因为没有这一万两银子,我竟与蒙古国师上百万的随葬品和无敌天下的武功秘笈无缘了!”

舒亚男脸上闪烁着兴奋的红晕,忍不住脱口而出:“一万两银子,我有啊!你有没有想过与人合伙?共同出力,所得平分?”“合伙?”张敬之一愣,跟着就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不能害了公子!也许陵墓中什么也没有,又或许那地图根本就是假的。万一什么也找不到,岂不是害了兄弟。”

“没关系,我愿意冒险!”舒亚男急道,“不就一万两银子吗?我过几天就将银子交给你,你将地图给我,咱们一起­干­!”

张敬之四下看看,然后小心翼翼地从贴身处掏出一张破旧的地图,指着图上一个标记道:“这就是地宫的位置,我可以带你去实地看看,还可以带你去见见那个地主。”

“好!银子我半个月之内就可以准备好,你到时候就到这里来找我。”舒亚男说着拍拍张敬之的肩头,“没收到钱之前,你不用将地图给我,免得世兄误会。”

“哪里哪里!”张敬之嘴里客气着,却还是将地图仔细收了起来。舒亚男笑着举起酒杯:“来,为我们的合作,­干­杯!”

二人边喝边谈,早已酒饱饭足,张敬之看看天­色­不早,忙打着酒嗝起身告辞。

出得雅风楼,张敬之只感到浑身飘飘然似欲乘风而起,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成功的喜悦了,他三步一摇地拐进了离雅风楼不远的鸿运大赌坊。这里的档次不亚于雅风楼,它是杭州城数一数二的豪华赌坊。

张敬之一边与赌坊的伙计打着招呼,一边登上二楼,径直闯进正对大门那间雅室,进门后就咋咋呼呼地高叫:“老大,我钓到了一条大鱼!”

“你他妈给我闭嘴!”正中那个眼神­阴­狠、面无表情的粗豪男子一声呵斥,顿时将张敬之的喜讯给吓了回去。他发现房中除了鸿运赌坊的大老板南宫豪和他的几个手下,还有两个面目生疏的年轻客人。此刻南宫豪正对两个客人说着什么,他脸上的肌肤在一颤一颤地抖动着,熟悉南宫豪脾气的张敬之明白,那是他极端生气时才有的表情。

“那伙人已经在此玩了十多天,几乎是天天赢钱。”南宫豪气呼呼地道。他是个三十多岁的魁梧汉子,模样与其父有几分相似,与其弟南宫放则完全是两类人。身为南宫世家大公子,结交的却是些三教九流的朋友,行事作风更像是黑道人物。曾因杀害官差而闯下大祸,幸得家中多方打点,才免受官府通缉,为此被其父赶到杭州,专司打点南宫世家在杭州开的鸿运赌坊。他不敢再有疏忽,兢兢业业起早贪黑,总算将鸿运赌坊打点得风生水起,成为杭州城数一数二的奢华所在。现在赌坊遇到麻烦,他最先想到的就是骗子的宗师莫爷,立刻派人去请,却没想到莫爷只差了两个弟子前来。他心中虽有不满,但还是耐着­性­子对那两个弟子解释道:“咱们开赌坊的,不怕客人赢钱,但却怕客人用非常手段赢钱。可惜咱们盯了多日,却始终没看出任何端倪。再这样下去,赌坊的招牌就算是砸了。”

两个客人都很年轻,一个身材彪悍,面目粗豪,眉心有道月牙形的刀疤;另一个长相斯文,有几分书卷气,却没有寻常书生的张狂或迂腐。听完南宫豪的叙述,那文弱书生点头道:“我和金兄弟下去看看,但愿能尽快找出他们的破绽,不过还希望南宫老板别太难为他们。”

南宫豪连忙答应下来。待二人下楼去后,他不满地质问身旁那个去请莫爷的手下:“这他妈是怎么回事?莫爷怎么会给咱们派来两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

不用说,这两人就是被莫爷派到杭州,帮鸿运大赌坊捉千清场的云襄与金彪。

下得楼后,云襄把玩着手中几枚小筹码,慢慢来到被怀疑出千的赌桌前。这桌在玩押宝,桌上分为春、夏、秋、冬四门,任何人只要拿出一万两以上的赌资,就可以要求坐庄。庄家去隔壁一间看不到赌桌的房间,那里有四块巴掌大的檀木牌,上面分别刻着春、夏、秋、冬四字,每次庄家选出一块装在一个密封的锦盒中,由赌坊的伙计拿到赌桌上,然后外面的闲家开始下注。春夏秋冬任选一门或几门,如果下注的门刚好与庄家锦盒中的牌匾相同,庄家就四倍赔付。庄家的赌本都留在桌上,最少不得少于一万两银子的筹码,赌坊有专门的伙计负责帮庄,每一次开牌,杀进赔出数百到数千两筹码不等。为了防止闲家的赌注太大庄家不够赔,所以要限制每一门的最高下注额,通常每门最高不能超过两千五百两,如此一来,若闲家全部押中,庄家最多可输一万两筹码,刚好与他留在桌上的最少筹码相等,不至于出现庄家没筹码赔的情况。

赌坊并不参与赌博,只为大家提供场地、服务和公平博弈的环境,并负责将银子换成筹码,同时在筹码交换中按比例抽头,这也是正规赌坊最主要的利润来源。

鸿运赌坊正是这样一个正规赌坊,它并不参与赌博,只为赌客们提供一个公平博弈的环境。为了维护这种公平,赌坊雇有一些假扮成赌客的眼线,专门防止有人搞鬼出千。这种眼线俗称“暗灯”。现在,云襄和金彪就扮演着这种角­色­。

鸿运赌坊本来也有不少这样的暗灯,但这次众暗灯一起失明,明知有人出千,却抓不到任何把柄。能上鸿运这等豪华赌坊来玩的赌客,都不是市井草根,赌坊不敢轻易得罪,更不敢仗势欺人。只要没抓到把柄,明知对方出千,也不敢轻举妄动。

云襄混在众赌客中,偶尔押上一小注,没几把就将南宫豪给的几个筹码输了个­精­光。他又去柜上换了些筹码继续下注,边玩边观察着桌上的情形。只见庄家有输有赢,小半天下来也没赢几个钱,赢钱的主要是三个闲家,他们押中的概率极高,面前的筹码很快就堆成了小山。一两天有此运气不奇怪,天天如此就让人怀疑。装牌匾的锦盒完全密封,打开前根本不可能看穿,更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掉包,但他们是如何猜到盒子中是什么牌匾呢?云襄百思不得其解。

看得多时,没发现任何破绽,云襄抬头看看四周,突然发现几个扮成赌客的暗灯,都在虎视眈眈地紧盯着那三人。他心中陡然一亮,赢钱的人惹人注意,暗灯、赌客都在紧盯着他们,搞鬼难度大,输钱的人搞鬼就不容易引人注意了!

抱着这种思路,云襄开始留意起桌边那些不起眼赌客。又过了半个时辰,他的嘴角边渐渐泛起了一丝会心的微笑。金彪在一旁早已看得头昏脑胀,见云襄脸上露出那种熟悉的笑容,他放下心来,俯身在他耳边悄声问:“公子有所发现了?”云襄微微颔首,收起筹码转身离开了赌桌,边走边对金彪轻松地笑道:“莫爷交代的事已经搞定,咱们可以好好在杭州玩几天。现在西湖鲈鱼正肥,咱们今晚就可以去尝尝鲜!”

花 作者:方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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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门大传之千门之花 八 反千

鸿运赌场二楼,从正对大门的雅厅窗口,可以俯瞰整个大厅的情形。云襄在窗口指着楼下那桌押宝的赌客,对身后的南宫豪道:“这种押宝的赌博有个明显的漏洞,所以出千并不难。那些人也正是这样­干­的。”云襄指着坐在“春”字前方一个不起眼的赌客,“注意那个穿绿衣的中年人,尤其是他的下注,他就是整个局的关键所在。”

南宫豪仔细看了半晌,只见那赌客似乎也输了不少,他的下注也没有规律可寻,而他除了下注也没有多余的动作,跟其他赌客实在没什么两样。南宫豪疑惑地挠挠头,将信将疑地问:“他有什么问题?”

云襄笑道:“如果你将他的下注和开出的牌联系起来看,就能看出些端倪。”南宫豪又看了片刻,犹豫道:“他下注的数目,好像跟开出的牌有关系!”

“没错!”云襄微微点头,“他每次下注都不相同,但都只下一到四个筹码。他下一个筹码时,下一把牌就开出‘春’;下两个筹码,下一把就开出‘夏’;下三个筹码,就开出‘秋’;下四个筹码就开‘冬’!那三个赢钱的同伙只需看他的筹码,就预先知道下一把会开什么牌,于是抢先占住那一门,并将赌注加到几乎封顶,别的赌客就只能在其他门下注。如此一来,赌注都被赶到必输那三门,庄家就杀赌客赔同伙。庄家看起来没赢钱,但赌桌上的钱,最终都流到了几个同伙那里。”

“不过庄家在另一间屋,看不到赌桌上的情形,他如何知道该出什么牌呢?”南宫豪疑惑地问道,话音刚落,他立刻就恍然大悟,猛然一击掌,“他们收买了那个帮庄跑腿的伙计,由他将外面下注指挥开牌的筹码数目告诉庄家,这样就巧妙地完成了内外沟通!”云襄笑着点点头。

“他妈的,竟敢在老子的赌场搞鬼!”南宫豪眼里闪烁着骇人的怒火,对手下一招手,不一会儿,那几个出千的赌客连同跑腿的伙计,全部被赌场的打手强行带了上来。南宫豪盯着那个赌场的伙计,森然道:“你勾结外贼,按规矩该如何处置?自己说!”那伙计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惊惶失措地哭拜道:“老板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

南宫豪一声冷哼:“只要你作证指认这几个老千,我可以饶你一命!”那伙计毫不犹豫地连连磕头:“我愿作证!小人愿意作证!”南宫豪转向那几个老千,冷笑道:“你们是要我报官,还是按道上的规矩办?”

几个老千面面相觑,他们心知凭南宫豪在杭州城的影响力,就算将他们弄死在牢里都不是难事。几个老千交换了一下眼­色­,齐齐点头道:“我们愿按道上的规矩办。拿刀来!”

云襄正想为几个老千求情,却被南宫豪抬手阻止,只听他冷冷道:“云公子,看你的面子我已经对他们很仁慈了,若在往日,至少也要废了他们那双招子!”

一个赌坊的打手将匕首递给了他们,几个老千毫不犹豫,手起刀落,每人依次切下了自己一根手指。几个老千虽痛得满面煞白,却咬牙没有吭上一声。或许他们在走上老千这条路之时,就已经做好了今日的准备。

“很好!”南宫豪若无其事地点点头,“留下赢的钱滚吧,别让我在杭州城再见到你们!”

几个老千相扶离去后,南宫豪将目光转向跪着的伙计:“我最恨你这种吃里爬外的小人,虽然我答应饶你一命,但至少也要取你这双招子,才能消我心头之恨!”话音刚落,南宫豪已闪电出手,一招二龙戏珠,生生将那伙计的两个眼珠挖了出来。在那伙计的惨叫声中,他若无其事地擦去手指上的鲜血,转头对一旁的云襄笑道:“这次多亏云公子相助,我得好好谢谢你。”说着从几个老千留下的银票中挑出几张,强塞给云襄道,“这五千两银子,是我请云公子喝茶。莫爷那里,我另有重谢。”

云襄心有不忍地目送着那伙计被架了出去,意态萧索地摆摆手:“南宫老板不用客气。”正要告辞。南宫豪突然看到一旁的张敬之,想起他方才的禀报,忙问:“方才你说钓到了一条大鱼,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敬之忙上前将今日下午与张公子结识,并准备一起挖掘八思巴陵墓的计划说了一遍,最后得意洋洋地笑道:“张公子已答应花一万两银子买下陵墓所在的荒地,只需要再等几天,好让他筹集银子。”

南宫豪虽然出身世家,手下却不乏像张敬之这样三教九流的人物,他对这些人并不强加约束,甚至有时还暗中支持。听完张敬之的叙说,他不禁有些惊讶:“你这种最古老、最低级的藏宝骗局,居然也会有人相信?我看别人是不是想反千你一把啊?”

张敬之忙道:“那张公子是个草包,就仗着老爹的权势花天酒地,哪里知道江湖上的各种道道?完全是个让人卖了都会帮着数钱的主儿。”

“听你这一说,我还真想见见那个张公子。”南宫豪笑道,“他长什么样?明天我就亲自去雅风楼会会他。”“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尤其他那小媳­妇­,还真是人间绝­色­。”张敬之说到这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在自己脸颊上比划道,“张公子鬓发下面有一道疤,很好认。”

云襄正准备告辞,听到张敬之的描述,他立马就猜到“张公子”是谁,不禁对她的上当受骗充满了好奇。

告别南宫豪离开鸿运赌坊后,金彪兴致勃勃地问:“公子,明日咱们去哪儿玩?”云襄转望雅风楼的方向,轻声道:“雅风楼。”金彪疑惑地望望远处那模糊的高楼:“咱们去那里­干­什么?”“会一个老朋友!”云襄说完,迈步走进了黑暗中。

第二天一大早,舒亚男与明珠正享受着雅风楼­精­美的苏式早点,一个男子突然坐到了桌子对面。舒亚男一抬头,不由一声轻呼:“是你!”

“是我。”云襄浅浅一笑,“莫爷手下一个跑腿的蠢货,装个捕快都不像的蠢货。”

舒亚男不由自主就想起了与面前这个小骗子的那次邂逅,忍不住“扑哧”一笑,调侃道:“这次准备扮个什么?”云襄悠然笑道:“秀才。”

“秀才?”舒亚男有些莫名其妙。

“没错,就像那张秀才一样。”云襄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道,“我也有一张藏宝图,比那张秀才的便宜些,只要一千两银子。怎样?有没有兴趣?”

舒亚男脸上露出警惕的表情,正­色­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你不是准备买下张秀才的藏宝图吗?”云襄调侃道,“这种藏宝图你要多少我就有多少,最便宜的只要几文钱一张。”见舒亚男面­色­不变,云襄有些惊讶,“怎么?你还真相信有藏宝图?真想跟那张秀才合作?”

“对不起,你已经影响了我的胃口。”舒亚男端起面前的燕窝粥,冷冰冰地下了逐客令。

云襄惋惜地摇着头起身就走,一旁的明珠目送着云襄远去的背影,悄悄拉拉舒亚男的衣袖问:“这人是谁啊?”“一个不入流的小骗子。”舒亚男专心享受起自己的燕窝粥,头也不抬地答道。

“骗子?”明珠眼中满是怀疑,遥望云襄远去的背影,她眼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情愫,“他若是个骗子,也一定是个最高明的骗子。”

二人用完早点,双双离开了雅风楼。刚离去不久,南宫豪就带着张敬之兴冲冲而来。雅风楼的贾掌柜早就与南宫豪相识,一见他登门,连忙上前殷勤招呼。

“那个张公子在吗?替我通报一声,就说鸿运赌坊的南宫老板求见。”南宫豪敲着柜台,盘算着怎么开口请这个贵公子去赌几把,却见贾掌柜两手一摊,歉然道:“张公子一早就携夫人游览西湖,一时半会儿恐怕是回不来。”

南宫豪有些遗憾,随口问道:“这张公子,可有什么特别之处。”贾掌柜立刻道:“张公子年少多金,为人豪爽,生活讲究,挥金如土……”

南宫豪抬手打断了贾掌柜的话:“我不是问这些。你有没有发觉,张公子和他的夫人,有什么与旁人不同的地方?”贾掌柜想了想,恍然点头道:“对了,南宫老板这一说,我还真想起他们确有点与众不同。你也知道,咱们雅风楼服务一流,客人的房间每天都有仆佣打扫,被褥用具都是每天一换。不过张公子夫­妇­自包下天字一号房后,却都是自己打扫房间,就是被褥等用具,也是他们自己送到门外,从不要仆佣动手。”

南宫豪皱眉沉吟片刻,脸上渐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如此说来,自从张公子夫­妇­包下天字一号房后,你们就再没进过那房间?”

贾掌柜想了想,犹豫道:“好像……是这样。”

“你有房间钥匙吧?”南宫豪向贾掌柜伸出手,“我借用片刻。”

贾掌柜面露难­色­,最后还是从柜台下拿出钥匙,小声叮嘱道:“你要尽快出来,若是让张公子夫­妇­撞见,那可就说不清楚了。”

南宫豪没有理会贾掌柜的叮嘱,留下张敬之在楼下等候,自己兴冲冲就登上楼,看看左右无人,立刻开门而入。

天字一号房的窗户,原本正对西湖,可以看到西子湖最美的风光。此刻几扇窗户却全部关得严严实实,房内显得有些幽暗。房间收拾得整洁有序,一尘不染,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南宫豪却本能地感觉到,这房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心翼翼地来到里面的睡房,房中弥漫着女孩子闺房那特有馨香,南宫豪目光四下一扫,立刻被一串晶莹的珍珠手链吸引。手链随意扔在床头,在暗红­色­丝绒被的衬托下,静静地散发着晶莹剔透的微光。

南宫豪拿起来看了看,认得是扶桑出产的东珠。这种珍珠硕大晶莹,产自深海,价格昂贵,像这样一串东珠手链,至少值一千两,就这样随随便便扔在床上,真让人吃惊。不过南宫豪并不是小偷,心中虽然奇怪,却还是将手链放回了原处。抬头见对面的衣柜没有关严,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顶住了柜门,他好奇地上前打开一看,不禁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衣柜内没有衣衫,只有一个一尺高矮的木制机械,像是压制什么东西的模具。模具中央是一个圆形的小坑,一颗硕大的东珠正静静地躺在坑内。衣柜内还散落着一些东珠,颗颗晶莹剔透,大小相同。南宫豪拿起一颗,入手圆润光滑,跟真正的东珠没有任何区别。除了东珠,柜子里还有些白­色­的粉末,用手指捻捻,有些像是珍珠粉。

“你在­干­什么?谁让你进来的?”身后一声愤怒的呵斥,将南宫豪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就见一个头戴金冠的年轻公子正怒视着自己,另一个女子则吓得躲在他身后,眼里满是惊恐。注意到对方鬓发下的疤痕,南宫豪立刻就猜到他是谁,不禁笑道:“原来是张公子,幸会幸会!”

“你是谁?是怎么进来的?”张公子双拳紧握,目光几欲杀人。但在南宫豪从容不迫的注视下,却不敢轻举妄动。南宫豪没有理会对方的质问,却举起手中的珠子,冷笑道:“我想向张公子请教,这是什么东西?”张公子立刻就泄了气,心虚地避开南宫豪咄咄逼人的目光,吞吞吐吐地答道:“只是、只是几颗珍珠,你若喜欢,尽可全部拿去。”

“这真是珍珠?”南宫豪一声冷笑,“吏部侍郎张大人的公子?装得还真像。要不要我去知府衙门,请刘大人过来拜见一下张公子?”“别!”张公子顿时慌了手脚,“求兄台高抬贵手,我愿把这些珍珠都送给兄台。”“这真是珍珠?”南宫豪一声厉喝,“老实坦白,若有半句虚言,我就送你俩去大牢过下半辈子!”

张公子胆怯地望着南宫豪,期期艾艾地道:“这些、这些珍珠,是贝壳粉做成,不过跟真正的珍珠几乎没有两样,常人绝对分不清真假。”

南宫豪再次仔细看了看手中的珠子,不禁暗自佩服,至少他就分不清真假。打开窗户,对着天光照看着珠子,他冷冷问:“怎么做的?”

张公子嗫嚅道:“先将贝壳磨成粉末,然后掺入一种特制的药水,再用模具压成珠子,磨光、晾­干­后就成了。我这套模具一天能做十颗珠子,每颗能卖八十两银子,一天就是八百两,十五天就能弄到……”说到这张公子突然住了口,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十五天能弄到一万多两,就可以去发掘蒙古国师八思巴的陵墓了?”南宫豪忍不住哈哈大笑,“没有什么陵墓,也没有任何宝藏或武功秘笈,收起你那天真的幻想吧。”南宫豪说着将手中珠子一扬,“这个我拿走,你呆在这里别动,我随时会来找你。”

说完南宫豪大步下得楼来,将手中的珠子交给张敬之,吩咐道:“将这颗东珠拿去‘金玉楼’卖给他们,八十两,少一个子儿都免谈。”

张敬之有些疑惑,却也不敢多问,立刻拿上珠子如飞而去。

金玉楼是杭州有名的珠宝店,那里的掌柜、档手个个都是火眼金睛,虽然这种假东珠几可乱真,但赝品根本瞒不过他们。南宫豪正在考虑该如何处置那两个伪造东珠的骗子,张敬之已气喘吁吁地回来,喘息道:“金玉楼的掌柜刚开始只愿出七十两银子,我几乎磨破了嘴皮……”“到底卖掉没有?”南宫豪不耐烦地挥手将他打断了。“钱在这里!”张敬之连忙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银票。南宫豪抢过一看,是八十两通宝钱庄的银票!他呆呆地愣了半晌,突然转身冲上楼上,快得令张敬之张大嘴,半晌合不拢来。他跟了南宫老板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老板如此失态。

径直闯进天字一号房,那两个骗子还在。南宫豪急切地问道:“那种药水的配方是什么?”

制造这种珠子的关键是贝壳粉中添加的药水,模具可以大量仿制,贝壳也是寻常之物,只要知道了那种药水的配方,就可以大量生产这种以假乱真的东珠。一个模具一天能造十颗,若仿制一百个这样的模具,一天就能生产一千颗!一颗能卖八十两,一千颗就是八万两!这还只是一天的收入……南宫豪不敢再算下去,他怕自己突突乱跳的心脏承受不了这巨大的刺激,会突然爆裂。

“我们、我们没有配方。”张公子嗫嚅道。“那你们的药水是从哪里来的?”南宫豪忙问。“我们无意间救下过一个江湖异人,药水便是从他的手中得来。”张公子答道,“他发现这种做珍珠的药水后,自己却没­精­力天天做,便将药水送给我们玩。这次为了赶做这批珍珠,药水我差不多都用完了。”

“配方呢?难道你没跟他要过配方?”南宫豪气急败坏地追问道。“要过,”张公子答道,“不过他说那配方是他的心血,不能随便送人。就算是我这救命恩人,没有十万两银子也免谈。”

十万两银子是一笔巨款,但跟可以赚到的银子相比就微不足道了。南宫豪想了想,急忙问道:“这位异人在哪里?能不能带我去见他?”张公子犹豫道:“他就在杭州郊外隐居,不过他从不见外人,恐怕……”

南宫豪忙挥手打断张公子的话:“他不见我也没关系,你替我去将那配方买下来,事成之后,我另有重谢。”见张公子有些犹豫。南宫豪面­色­一沉,“是不是要我去请刘知府过来拜见张公子?”

张公子无奈点头道:“好吧,我去试试。”

“等在这里,我立刻将银票送过来!”说完南宫豪风一般出门而去,经过楼下大厅,他招手将张敬之叫到跟前,往楼上一指,“盯着张公子和他的夫人,他们要出了这雅风楼一步,我唯你是问!”

交代完毕后,南宫豪立刻赶回鸿运赌坊,将柜上所有银票归拢,刚好够十万两。他揣上银票,带上几个­精­悍的手下又回到雅风楼,让几个手下在楼下守着,自己则来到天字一号房,将银票往张公子面前一递,“这一共是十万两银票,我跟你一起去,你媳­妇­留在这里。如果你耍花招,别怪我心狠手辣。”

带着张公子下得楼来,南宫豪低声向几个手下吩咐道:“盯住天字一号房那个女人,她若离开雅风楼半步,我拿你们是问!”

“老板放心!”张敬之将胸脯拍得嘭嘭直响,“我认得那个女人,她决计逃不了!”

南宫豪带着两个手下跟随张公子出得杭州城,黄昏时分赶到郊外一座无名小山,众人下马登山,快到山顶时,张公子抱歉道:“那异人不见生人,若见我带你们前去,定会躲起来。”

南宫豪抬头了望,就见山顶有个孤零零的茅屋,矗立在悬崖之上。他看看四周地形,肯定张公子逃不出自己的视线,这才点头道:“那好,你速去速回,我们在这里等候。”

目送张公子上山后,南宫豪立刻令两个手下守住下山的路口。左等右等不见张公子出来,他渐渐感到有些不妙,顾不得张公子的警告,立刻带两个手下爬上山顶,在茅屋外呼唤道:“张公子,请替在下引见一下那位前辈异人!”一连喊了数声,却听不到一声回答,南宫豪上前一把推开茅屋那破旧的柴门。只见屋内一片狼藉,显然久无人迹,而张公子也不见了踪迹。

“快搜!”南宫豪气急败坏地喝道。两个手下发现茅屋窗户洞开,翻窗一看,只见茅屋后有一条粗绳索,一头系在山石上,一头直垂下悬崖,南宫豪暗叫不妙,连忙令两个手下顺绳索滑下悬崖,片刻后就听手下在悬崖下高声呼喊:“这里有张公子的衣衫!”

南宫豪一听,忙抓住绳索往悬崖下滑去。他刚离开,茅屋地面突然一动,一身短打的舒亚男已从地坑中翻了出来。她拔出匕首径直来到绳索旁,在刀刃架上绷紧的绳索时,她却犹豫起来,直看着南宫豪滑到悬崖底部,她才挥刀割断了绳索。拍拍怀中鼓鼓囊囊那一大叠银票,她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十万两,这还只是平安镖局的利息!

南宫豪刚落到崖底,绳索突然从悬崖上掉了下来,抬头望去,隐约可见崖顶有个蒙眬的人影。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又上当了!

“快回杭州!”他气急败坏地喝道。要想从悬崖下再上去追那骗子,根本就不可能,现在唯有赶回杭州,幸好那女人还在手里,他可以慢慢拷问,还有希望追回那十万两银子。

当南宫豪赶回杭州时天­色­已黑,他径直闯进雅风楼,就见几个手下还守在厅中,张敬之立刻得意洋洋地上前表功:“小人一直守在这里,连眼都没眨一下,那女人决没有离开!”

南宫豪风一般冲上楼,一脚踢开天字一号的房门,只见房内还是原来的样子,衣柜中那个做珍珠的模具还在,但那女人却已不知去向。跟进来的张敬之看看空荡荡的房间,一脸的疑惑:“我一直在楼下盯着,怎么会……”

南宫豪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你有没有盯住一个书生?一个丫环?或者一个醉汉?”

“我盯他们­干­什么?”张敬之摸着火辣辣的面颊,莫名其妙地问。南宫豪气得浑身哆嗦,指着张敬之气急败坏地道:“回头再跟你算账!现在快去请刘知府!就说老子让人给骗了!”

没过多久,杭州知府刘大人就带着一­干­捕快匆匆赶来,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个衣衫破旧的老者和一个彪悍­阴­沉的中年汉子。

听完南宫豪叙说,那老者拿起一颗珠子看了看:“这是上等的东珠。”说着又沾了点柜子中的粉末在舌尖上尝了尝,“这是上等的珍珠粉。”

“可是……”南宫豪欲言又止,跟着就恍然大悟。自己看到了什么?不过是几颗珍珠,一架模具,一些粉末,还有就是那个骗子­精­彩的表演。

老者仔细看了看那架模具,哑然失笑道:“原来是用做糕点的模具改装,南宫老板不会认为,这模具可以做出珍珠吧?”南宫豪脸上一红,跟着就感到头脑一阵晕眩。十万两银子啊!这下该如何向老头子交代?

“你说那个张公子,脸上有一道疤痕?”老者对南宫豪的被骗经过似乎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却对那骗子的模样十分关心。“没错!”南宫豪在自己脸上比划,“就是在这个位置!”老者转头与那彪悍­阴­沉的汉子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同时点头道:“没错!是她们!”

不用说,这老者与那汉子正是柳公权与蔺东海,二人从苏州追踪到杭州,可还是晚了一步。这次不等柳公权下令,蔺东海急忙对杭州知府道:“立刻让人彻查所有车行、码头,看看有谁见过她们,一有线索立刻飞报。记住,万不能伤了那两个姑娘!”

柳公权补充道:“再查查杭州城附近的骡马市场,看看她们有没有买马,尤其是那种价钱昂贵的好马名马。”见蔺东海一脸疑惑,柳公权笑道,“我听说明珠郡主喜欢好马,一下子赚了十万两银子,怎么也得奢侈享受一下,年轻人都这样。”杭州知府恍然道:“杭州郊外有个万家马场,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名马,远近闻名。下官立刻就带人去查!”

南宫豪昏昏沉沉地回到鸿运赌坊,就见莫爷派来的那两个年轻人正等着向自己辞行。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上前一把拉过云襄,将今日被骗的经过草草说了一遍,最后急道:“兄弟你一定要帮我,不然我这回实在没法向老头子交代!”

云襄听完南宫豪的叙述,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是多么­精­彩、多么大胆、多么疯狂的反千术啊!那个女人,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天才!

面对南宫豪的恳求,云襄抱歉地摊开手:“我只是个略懂些江湖伎俩的捉千者,识破那些骗局还勉强可以,但要追踪捉人却是彻底的外行。再说今日莫爷差人送来急信,要我立刻赶回苏州,所以在下这才连夜来向南宫老板辞行。”

第二天一大早,云襄与金彪就风尘仆仆地赶回了苏州。二人顾不得旅途劳顿,立刻就去见莫爷。在一座不起眼的古宅内,莫爷早已在等着他们。二人连忙上前请安,只见一向从容不迫的莫爷,脸上竟有一丝难得一见的兴奋和焦急。

“你们总算回来了!”莫爷如释重负地长嘘了口气,向二人抬手示意,“坐!”拜在莫爷门下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莫爷给手下人让座,二人不禁交换了个惊异的眼神,在一旁的竹椅上恭恭敬敬地坐下后,就听莫爷问道:“杭州之行可还顺利?”

云襄草草将自己在鸿运赌坊捉千清场的经过说了一遍,莫爷很是满意地点着头:“嗯,你让老朽越来越看好,说不定将来还可继承老朽的衣钵呢。”

云襄连忙道谢,接着问道:“不知莫爷急着找我俩回来,有何要事?”莫爷挥手斥退伺候的小童,这才低声道:“下个月十六,是少林达摩祖师圆寂的日子,少林将举办达摩祖师的圣寂日祭典和少林武学的观摩展出,前后共七天。期间展出的不仅有少林七十二房绝技,还有达摩传下的《易筋经》和达摩舍利子。这两件东西堪称少林镇寺之宝。”说到这莫爷顿了顿,将白蒙蒙的眼眸转向云襄,“现在有人出高价收购这两样东西,老朽想听听你的看法。”

云襄有些惊讶,沉吟道:“像《易筋经》这等传说中的武功秘笈,就算真有传说中那般神奇,又有几个人能耐得住寂寞,像达摩那般勤修苦炼几十年?达摩毕竟是几千年才出一个的武学奇才,少林虽有《易筋经》,千百年来却再没人可与达摩比肩,可见它的价值被人为地夸大了。至于舍利子,在佛门中人眼里或许是圣物,但在我这俗人眼里,却还不如普通的珍珠光彩夺目。”

莫爷深以为然地连连颔首,脸上竟露出遇到知己般的微笑:“其实就算练成绝世武功又如何?人最大的力量是智慧,其次是财富和权力,有这两样东西,武学高手要多少就有多少。就算像达摩那样的武学奇才,在老朽眼里也不过相当于十个或者二十个影杀堂的杀手,折算成银子大约值三五十万两。这世上所有东西,在老朽心里都能折算成银子。至于达摩的舍利子,在老朽眼里更是一钱不值。”“那莫爷为何会对这两件东西感兴趣呢?”云襄疑惑地问。

莫爷悠然一笑:“既然有人愿意出高价收购,它们自然就身价百倍。这世上有些东西,在不同人心目中价值千差万别,老朽不理会这些东西值多少钱,只关心别人愿意出多少钱!”云襄随口问道:“多少?”莫爷脸上露出狐狸般的微笑:“如果我是你,决不问别人出多少,只问自己能拿到多少。”云襄忙起身拱手请罪:“弟子失言,望莫爷恕罪。”

“坐下坐下!”莫爷笑着摆摆手,“你在老朽面前,不必如此客气。老朽也不妨实话告诉你,有人出十万两收购这两件宝贝,你们若能替老朽拿到手,可以得到五万两!”

云襄心中十分惊讶,市面上最值钱的珠宝古董,价值上万都极其罕见,十万两绝对不是一笔小数,他想不出谁有如此大的手笔。略一沉吟,他犹犹豫豫地问道:“如此大事,莫爷为何不让沈先生出马?”

莫爷微微一笑:“小沈在江湖混迹多年,早有不少人识得他的模样。这次少林遍请武林同道前去观礼,就老朽所知,仅这江南一带,就有金陵苏家、扬州南宫、姑苏慕容氏和杭州漕帮收到请柬。为防万一,咱们必须要用新面孔。你是年轻一辈中老朽最为看好的人选,相信你不会让老朽失望。”

“既然莫爷如此看重,弟子定竭尽所能。”云襄沉吟道,“不过咱们没有请柬,说不定连少林寺的大门都进不去。”

“这个你倒是勿需担心。”莫爷微微叹道,“少林早已不是你想象中的佛门圣地。自从圆通方丈接任掌门以来,少林就一改佛门清静之地的面貌,大肆扩充庙产,聚敛钱财。就拿这次来说,纪念达摩是虚,借达摩之名捞钱是实。任何人只需捐上一笔功德钱就可进入寺中。不仅如此,圆通还将少林七十二房绝技的秘笈抄本进行公开出售,只要肯花银子,就可以买到你想要的任何秘笈抄本。当然,《易筋经》除外。”

“少林竟已堕落至此?”云襄十分惊讶。只见莫爷轻蔑一笑:“你去过之后,会发现比你想象更甚。你勿需担心没有请柬就进不了庙门,老朽已经安排弟子在那里接应,你不必为这些细枝末节­操­心。”

云襄在心中算了算日子,忙道:“时间紧迫,我明日就动身!”

“老朽等你的好消息!”莫爷脸上,竟露出了压抑不住的殷切之­色­。

离开莫爷的住处后,金彪疑惑地问道:“咱们真要去少林偷《易筋经》和达摩的舍利子?要知道,那可是少林啊!”

云襄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在我眼里,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

杭州郊外的万家马场,是江南屈指可数的大马场,也是杭州城方圆百里最大的骡马市场。当舒亚男和明珠来到这里时,不禁为来自全国各地的名马挑花了眼。

“这匹好!这是来自大宛的名马,速度最快!那匹也不错,是来自漠北的矮脚马,模样虽不太好看,耐力却是天下第一。”明珠说起马来,顿时滔滔不绝,如数家珍。

舒亚男对马没有特别的研究,见那匹大宛马十分高大俊美,正要掏钱买下来,就听身后有人突然道:“这等劣马,怎么配得上两位姑娘这样的人物?”

舒亚男闻言心中暗惊,她还是女扮男装,却没想到被人看穿。回头一看,就见一个面容和蔼的老者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老者年逾五旬,生得肥头大耳,满面油光,身披富贵锦袍,乍一看就如一寻常富家翁。不过舒亚男从他那炯炯有神的犀利眼眸中,已看出他绝非寻常养尊处优的富家翁。《千门相术》上记载,有这种眼神的,必非泛泛之辈。

舒亚男警惕地打量着对方,突然发觉老者依稀有些面熟,跟着就想起,自己在雅风楼曾经见过这老者,当时以为他不过是雅风楼的普通客人,所以没有特别留意,没想到对方竟然追踪自己到了这里!

“两位姑娘随我来,老夫已为二位备下了两匹好马,你们一定会喜欢。”老者说着转身就走。明珠闻言顿时欢呼雀跃,欣然前往。舒亚男心知对方若要捉拿自己,方才就可以在身后悄然出手,没必要闹这些玄虚。所以她也就跟了上去,想看看对方在打什么主意。

二人随着老者来到市场边一座普通的马棚,伙计从马棚中牵出两匹骏马,只见一匹浑身枣红,毛­色­油光发亮;另一匹浑身洁白如雪,没有一根杂毛。两匹马俱是一般的高大俊美,顾盼有神。明珠一见之下连声欢呼:“真正的大宛良马!难得毛­色­如此纯净,多少钱?”

老者微微一笑,“只要两位姑娘喜欢,老夫拱手相赠。”

舒亚男忙抬手阻止:“咱们有钱买马,多谢老丈好意。你若另有所求,请免开尊口!”

“是啊,姑娘刚赚了十万两银子,想买什么不可以?寻常财帛也难让你动心。”老者喟然轻叹,目光落到舒亚男脸颊上,“不过有些东西,花再多钱也买不来。”

舒亚男没想到自己反千南宫豪的经过,竟然被这老者看穿而不自知,见他没有以此要挟,心中稍有好感。听他说得奇怪,不由问道:“比如?”

“比如容貌!”老者淡淡道,“相信每一个女孩子,为自己的容貌,花多少钱都不会吝啬。”

舒亚男面­色­大变,不禁抬手捂住自己的脸颊,一咬牙转身要走,却听老者在身后惊问:“姑娘为何要走?”

舒亚男强忍泪水,涩声道:“你说得没错,有些东西,花多少钱也买不回来!”

老者忙道:“虽然老夫不敢保证让姑娘恢复如初,但我知道,有一双巧夺天工的手,可以将姑娘脸上的瑕疵完全弥补。”

“真的?”明珠大喜过望,“真的有人能将姐姐脸上的疤痕去除?”

老者点点头,跟着又摇摇头:“不是去除,是掩盖,用一种巧夺天工的文身,将疤痕彻底掩盖。这不仅无损于姑娘的容貌,还能为之增­色­不少。”

“真的?这人在哪里?”明珠兴奋得快要跳起来,见老者笑而不答,她恍然大悟,忙问道,“你要我们做什么?”

老者压低声音,肃然道:“下个月十六,是达摩的忌辰,少林将公开展出达摩祖师的圣物。老夫要你们为我拿到少林寺那两件镇寺之宝,《易筋经》和达摩舍利子!”

明珠毫不犹豫就点头答应:“没问题,你等我们的好消息!”

花 作者:方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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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门大传之千门之花 九 少林

当柳公权与蔺东海赶到万家马场时,才知舒亚男与明珠郡主已离开多时。听得卖马的小贩说二人好像是要去少林寺,蔺东海十分惊讶:“她们去少林寺­干­什么?”柳公权若有所思地望向天边:“听说少林在下个月十六达摩圣寂日,要举行纪念达摩祖师的盛会,届时将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武林人物云集,但愿她们只是去看看热闹。”

蔺东海恍然大悟:“这次她们一定会扮成两个男子,少林寺通常不允许女子进寺,扮成男子才可方便出入。”说完他转向身后的随从,“备马,咱们也赶去少林寺!”

离达摩圣寂日还有九天,少室山上就已是人山人海。自少林寺纪念达摩祖师的盛会在江湖传开后,各大门派、帮会、世家,俱派人前来观礼,除此之外,无数江湖中人也闻讯赶来。他们听说少林在盛会期间,要将七十二房绝技的部分抄本公开出售,筹集善款以修缮藏经阁、达摩堂等多处年久失修的建筑,以便更好地弘扬少林佛学和武学。江湖中人对佛学不感兴趣,不过少林武学可是天下驰名,能名正言顺地买到几本传说中的少林秘笈,无疑是学武之人梦寐以求的美事。

当假扮成翩翩公子的舒亚男和明珠郡主赶到少林时,只见山门外已聚集了许多江湖人物,众人在山门外吵吵嚷嚷,与知客僧发生了冲突。二人上前一看,原来少林寺因来客太多,无法全部接待,便立下规矩,若想进寺观礼游览,得先捐十两银子的功德。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足够贫寒人家半年的开销。江湖中有钱人是少数,能拿出十两银子而面不改­色­的更是寥寥无几,众人自然纷纷抱怨。

二人毫不犹豫奉上二十两银子,在知客僧引领下进了寺门,也无心游览寺中古迹,就直奔后方的达摩堂。

来到达摩堂,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森严戒备。二人有些疑惑地进入堂中,就见里面除了一个老僧在瞌睡,竟没有第二个僧人。堂中供奉着两人多高的达摩塑像,除此之外,并没有达摩舍利子或《易筋经》。舒亚男忙叫醒老僧问道:“大师,不知那达摩圣物在哪里?”

那和尚连忙收起瞌睡答道:“达摩圣物要等到两天后才公开展出,到时二位施主再来瞻仰吧。”

二人大失所望,明珠拉起舒亚男就走,一路上连连抱怨:“上当了上当了!花了二十两银子,居然连舍利子和《易筋经》的影子都没见到,少林真不是东西!反正钱都花了,咱们就四下再转转,这少林寺我还是第一次来呢。”

二人来到大雄宝殿,见殿外放着一排儿臂粗的巨香,长约三尺。二人从未见过如此巨香,明珠便问一旁的和尚:“这是什么?”

“这是佛门高香!”那和尚忙道。明珠一听恍然大悟:“俗话说的烧高香,就是指这个吧?”

那和尚点头笑道:“公子颇有佛缘。这高香非大功德不烧,两位公子要不要燃上一炷?”

“好啊!”明珠小孩心­性­,立刻兴致勃勃地拿起一根,“点上点上,我也烧一回高香!”

那和尚连忙帮明珠点上高香,指点她在佛祖面前许愿,最后将高香Сhā到殿外的炉鼎中。明珠上完香转身要走,却被那和尚合十拦住:“公子,你还没付香火钱呢。”

明珠理解地点点头,掏出块碎银扔进功德箱,那和尚却依旧拦住去路,和蔼地笑道:“公子,功德是功德,香火是香火。一炷高香的香火钱是十两银子,公子不会不知道吧?”

“什么?”明珠顿时目瞪口呆,“烧这一炷香要十两银子?”

舒亚男掏出一锭银子塞给那和尚,拉起明珠就走:“咱们遇到最不要脸的骗子了,认栽吧!”

“你­干­吗怕这秃驴?我不信他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抢劫!”明珠气乎乎地还想发作,一抬头就见对面有个青衫书生,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这边,她脸上突然一红,忙收起骄横,故作轻松地道,“你说得不错,不就十两银子吗?当是做善事了。”

舒亚男也早已看到了那个人,就因为不想被他看笑话才草草收兵。她拉起明珠离开大雄宝殿,本想躲开那人,他却施施然迎了上来,笑嘻嘻地对舒亚男拱拱手:“怎么这么巧?在这里又遇到姑娘!对了,咱们好像是第三次见面了,却还不知姑娘芳名,不知可否见告?”

明珠一直就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不敢看对方一眼,听他问起,以为是在问自己,忙声如蚊蚋地小声道:“我……我叫明珠。咱们……咱们不才第二次见面吗?怎么是三次?”

可惜她声音太小,对方注意力又没在她身上,竟没有听到。舒亚男坦然迎上对方那调侃的目光,嫣然一笑:“原来是莫爷手下跑腿的小骗子啊,就不知叫什么名字?”

书生迟疑了一下,悄然吐出两个字:“云襄。”

舒亚男点点头:“幸会幸会!小女子舒亚男,以后还要请云公子多多关照,千万别再假扮捕快啊公差啊什么的来吓唬亚男了,我胆小。”

书生哈哈一笑:“姑娘若是胆小,就不该上这儿来。”

“是吗?你都敢来,我只好硬着头皮也来玩玩。”舒亚男说着凑到他耳边,笑吟吟地悄然道,“记住哦,别像上次那样,把好不容易骗到手的东西,又乖乖送还本姑娘。”说完哈哈一笑,拉起莫名其妙的明珠,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公子,她怎么也来了这里?”刚从茅厕出来金彪也看到了远去的舒亚男,忙凑过来小声问。云襄脸上露出饶有兴致的微笑,望着舒亚男的背影悄然道:“当然是跟咱们有相同的目的。这回,咱们遇到对手了。”

出得少林寺,舒亚男胸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兴奋和冲动。如果说她先前被明珠拉来少林还有些勉强的话,在经历了方才的高香事件后,她对少林的敬重已荡然无存。尤其在遇到那个骗子后,更激起了舒亚男心底那好胜的欲望。她喜欢挑战,尤其是旗鼓相当的对手的挑战。

云襄!她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在心中对他说,我会再次让你空手而回!

“姐姐,咱们现在要去哪里?”明珠依依不舍地回望着少林,幽幽问道。只听舒亚男平静地道:“咱们要立刻去找风媒,让他们帮忙打听关于这次盛会的一切消息。咱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哪方面的消息?”明珠疑惑地问。

“所有方面!”舒亚男声­色­平静,喜怒不形于­色­,“从少林和尚到邀请的客人,以及临时的帮工或送米送菜的小贩,一个都不要漏过!”

明珠还想再问,突然发觉舒亚男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神­色­也变得十分怪异。她顺其目光望去,就见迎面走来一个白衣如雪的年轻公子,正顺着山道拾级而上,他的目光定定盯着舒亚男,一瞬不瞬。而舒亚男却装着没看见似地躲着他的目光,却又忍不住偷眼觑看。

二人相向而行,步伐越来越慢,最后在相隔数步站定,舒亚男终于坦然迎上了对方的目光。她知道,无论自己如何装扮,都骗不过对方的眼睛。

二人相互凝望,半晌无语。明珠好奇地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不知舒亚男为何突然如此异样。只见那白衣公子沉默半晌,终于开口道:“你……还好吧?”

“我很好,你呢?”舒亚男淡然应道。

白衣公子迟疑了一下:“我……已经定亲,大礼就在下个月。”

“恭喜。”舒亚男淡然一笑。她突然发觉自己听到对方即将成亲的消息,心中并没有任何波动,过去那么强烈的感情,爱到灵魂,恨到骨髓,在经历了无数磨难后,竟变得极淡极淡,淡得就像天边的云丝,也像是依稀的春梦,几乎了无痕迹。

白衣公子眼神复杂,似乎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最后却道:“下个月十九,希望你能来。”

“尽量吧。”舒亚男模棱两可地道。白衣公子点点头,有些依依不舍地继续拾级而上。舒亚男如释重负地轻嘘了口气,似放下了千钧重担。

明珠好奇地望向白衣公子的背影:“这人是谁啊?”

舒亚男若无其事地淡然道:“一个很久以前的朋友。”

舒亚男刚离开少林,云襄与金彪也出了寺门。遥望舒亚男远去的背影,云襄对金彪悄声道:“让人盯着那个女人,她的一举一动都要向我汇报。”

金彪点头道:“我这就将公子的命令传下去。这次多亏有莫爷那一­干­徒子徒孙,省了咱们许多事。我先走了,公子一个人要当心。”

目送金彪离开后,云襄缓步往山下而去。少室山此刻热闹非凡,不仅聚集了无数江湖人物,沿途还有不少小贩在叫卖各种小吃、茶水。云襄正顺着山路拾级而下,突然感觉有人在轻轻拉自己衣袖,回头一看,却是个衣衫破旧、却­干­净整洁的半大孩子。那孩子只有十二三岁,眼中却有与年纪不相称的成熟。见云襄回头,他忙将手中提着的篮子递过来:“公子,买点野果尝尝吧,很甜的!”

云襄看看篮子中那些不知名的野果,本欲拒绝,不过看到孩子眼中饱含的祈求和希望,他暖暖一笑,掏出块碎银递给孩子,然后拣了两颗野果放入口中,边嚼边点头道:“嗯,你说得不错,果然很甜!”

孩子脸上溢出发自内心的微笑,满是歉意地将银子递回来:“公子,你给我铜板吧,我找不开银子。”

“不用找了,”云襄笑着拍拍孩子的肩,“这些野果我全要,早些回家吧。”

孩子高兴地将篮子递过来,满脸愧疚地连连道:“可是……可是这一篮野果也值不了这么些银子啊。要不明天公子还来这里,我再摘一篮更甜的果子给公子送来。”

“以后几天我都会来这里,你随时可以来找我。”云襄笑道。见那孩子满心欢喜地离去后,他的心情也异常舒畅。快乐原来如此简单,给别人以快乐,自己就能得到更大的快乐。

将野果分给了那些沿途乞讨的孩子后,天­色­已是入夜,云襄一身轻松地下得少室山,正要赶回客栈,却被一条人影拦住了去路。云襄定睛一看,不禁暗暗叫苦,没想到在这势单力薄的时刻,偏偏遇到了最不想见的人——魔门少主寇元杰!

“公子襄别来无恙啊?”寇元杰英俊的脸上满是­阴­鸷和仇恨,“世界真小,没想到咱们又见面了。”

“是元杰啊!”云襄勉强一笑,“还真是巧,不知你为何也来了这里?”

寇元杰嘿嘿冷笑道:“上次蒙公子照顾,元杰差点儿就逃不出成都,所以对公子一直心怀挂念。恰逢少林纪念达摩这等武林盛会,我就前来撞撞运气。没想到老天真是开眼,还真让我在少室山上遇到公子,所以就一路跟来,特意跟公子打个招呼。”

云襄立刻就明白,魔门的势力格于寇焱十八年前的承诺,还没有大肆入侵中原,寇元杰只是孤身一人。不过就算是这样,自己也无法抵挡对方随手一击。值此非常时刻,他内心反而异常冷静,满不在乎地笑道:“我当初答应门主,帮他搞垮巴蜀叶家。我做到了。至于那本《吕氏商经》,并不在协议之内。”

“你出卖我和唐先生,致使他落到其兄手里,这又怎么说?”寇元杰眼里几欲喷火,脖子上的青筋如蚯蚓般凸起,身上衣衫更是无风而鼓。

“那是因为你们出卖我在先!”云襄毫不畏缩地盯着愤怒的魔门少主,“我说过不伤人命,你们却任由叶家大公子死在黑白双蛇手里。为此,你们就得付出代价!”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寇元杰不可理喻地摇摇头,“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你竟然出卖我和唐先生,竟敢与魔门翻脸?”

云襄哈哈一笑:“一条无辜人命,在魔门眼里或许轻如鸿毛,但在我云襄眼里,却重逾泰山。谁若草菅人命,无论是谁,我都要与他翻脸,魔门又算什么?”

“说得好!”云襄话音刚落,就听远处传来一声击掌赞叹,跟着就听那人高声道,“还从未见过有人敢如此轻视魔门,好汉子,可否过来陪我喝上一杯?”

这里是城郊一处僻静的官道,路边有一个生意冷清的小酒摊,在荒凉的郊外显得十分孤单。酒摊前除了歪着脖子瞌睡的老板,就只有一个伏桌而睡的酒鬼。此刻那酒鬼伸着懒腰抬起头来,隐约可见他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衣着富贵,神情却又十分落泊潦倒。

“有何不可?”云襄说着正要过去。却被寇元杰一把扣住肩胛:“想走?没那么容易!”

“放开那位公子。”酒鬼遥遥道,语气中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味道。

“你他妈是哪根葱?敢管本公子闲事?”寇元杰一声冷哼,森然道,“立刻在本公子面前消失,不然我让你后悔生到这个世界上来。”

云襄心知寇元杰心狠手辣,不想那酒鬼被自己连累,忙道:“我跟你走,别难为旁人。”

“算你识相!”寇元杰一声冷哼,正要带着云襄离开,那酒鬼却提着酒壶,摇摇晃晃走了过来,边走边嘟囔道:“这位公子既已答应陪我喝酒,怎能就走?美酒好找,酒友难求。来来来,先陪我喝上几杯再说。”

寇元杰见这酒鬼无视自己的警告,心中恼怒,待对方走近,便一掌击向酒鬼的胸膛。那酒鬼恰好举起酒壶,刚好封住了袭来的一掌。酒壶应声而碎,酒水洒了一地,那酒鬼满是遗憾地摇摇头:“你要喝酒,说话就是,­干­吗要抢?可惜了,好好一壶美酒。”

寇元杰见对方信手化解了自己一击,心中十分惊讶:“这位兄台怎么称呼?不知是哪条道上的?”

醉鬼嘿嘿一笑:“我又没找你喝酒,问那么多­干­什么?”

寇元杰缓缓拔出佩剑,森然道:“既然你不愿透底,本公子剑下,又何妨多个无名之鬼。”话音刚落,剑光便猝然亮起,恍若无孔不入的月光,铺天盖地罩向酒鬼头顶。几乎同时,酒鬼手中也亮起一点儿淡淡的光华,就像夏日萤火虫的微光般若隐若现,在月光中一闪而没。

二人身形交错而过,寇元杰低头望望胸前衣襟上的裂痕,顿时面如死灰:“你究竟是谁?”

酒鬼将手中那柄长不及一尺,样式十分奇特的短刀缓缓隐回袖中,淡然道:“我是谁都不重要,你只需认得这柄刀就够了。”

“袖底无影风!你是金陵苏家弟子?”寇元杰恨恨地点了点头,“很好!金陵苏家,有资格做魔门的对手!”说完转身就走,再不停留。

寇元杰铩羽而去后,云襄忙对酒鬼拱手一拜:“公子谈笑间击败魔门少主,真乃英雄也!不知公子大名,可否见告?”

那酒鬼哈哈一笑,挽起云襄道:“你身无半点儿武功,却敢在魔门少主面前无所畏惧,这才是真正的英雄本­色­。名字不过一代号,相逢何必要相识?难得你我今日投缘,兄台定要陪我一醉,明日一觉醒来,咱们各奔东西。”

云襄见这酒鬼年纪与自己相仿,听谈吐看打扮,应该是个出身富贵的世家子,不过神情却又十分落泊潦倒。见他如此豪爽,云襄慨然道:“兄台这胸襟,实在令在下惭愧。好!咱们今日就一醉方休,不管明日烦恼!”

“好极好极!果然是酒中知己!”酒鬼高兴地拉起云襄来到酒摊前,满满倒上两碗酒,将酒碗向云襄一举,“我敬你!”说着,自己就先喝­干­。

云襄并不好酒,不过见对方已经喝­干­,他只好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那酒鬼一声赞叹:“爽快!”说着又倒满两碗。

转眼间两人就连­干­了数碗,那酒鬼眼神越发蒙眬,眼中一缕忧悒始终挥之不去。定定望着天边残月,他突然问:“你说,人应该为谁而活?为自己,还是为别人?”

云襄一怔,这问题他从未想过,如今突然被人问起,竟不知如何回答。感觉到对方心中有种令人伤感的寂寥和萧索,他忍不住问:“兄台,你似乎有伤心之事,何不说出来听听?也许跟人说说,可以减轻心底的痛苦。”

那酒鬼哈哈一笑:“我心已死,何来伤心之说?”笑声刚落,两行清泪竟悄然出现在他的脸上,他却浑然无觉,只呆呆望着天边喃喃问道,“你有没有过心空的感觉,就像是心上被生生挖去了一块血­肉­,只剩下一个空空荡荡的洞?”

云襄心中微痛,脑海中浮现出怡儿的音容笑貌。虽然感觉已经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但每次想起,他的心都会不住抽搐。听到她嫁给南宫放那一瞬,他的心中就是那种空空荡荡的感觉。默默喝­干­碗中烈酒,云襄喃喃道:“只有真正爱过,才会有这种感觉。”

那酒鬼连连点头:“心上有这样的空洞,就没法再装下旁人。可我却不得不娶妻生子,你说,这是不是一种讽刺?”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每个男人都要娶妻生子。”云襄说着醉醺醺地举起酒碗,“来!为每个男人的责任,­干­!”

一碗酒下肚,那醉鬼慢慢滑到了桌子底下。云襄一看,不禁指着他笑道:“呵呵,你醉了。”话音刚落,他也慢慢躺到了地上……

雀鸟清脆的鸣唱将云襄从睡梦中唤醒,晃晃晕沉沉的头,他睁开双目,立刻被刺目的阳光彻底惊醒。倏然翻身而起,只见自己置身官道旁的荒野,清晨的霞光正静静投­射­下来,四周空无一人,昨夜的酒摊、老板、酒鬼,俱已不见了踪影,直让人怀疑那只是一个逼真的梦。

云襄掸去身上的泥土,慢慢回到城内的客栈。刚进门就见金彪惊喜地迎上来:“公子你可回来了!昨夜害得我好找,差点就要报官!”

见金彪眼一夜未睡,云襄心中愧疚,忙道:“昨夜我喝醉了,害你担心,对不起。”

“喝醉?”金彪满面惊讶,“公子很少喝酒,怎会喝醉?”

“别问了,你现在立刻去睡觉,什么事都不要管。”云襄强行将金彪摁到床上,然后带上房门来到楼下,就见一个游方郎中踱了进来。云襄认得是莫爷的人,便冲他微微颔首,那郎中立刻来到他对面坐下,低声道:“公子,昨天起我们就盯着那两个女人,她们正四下寻找风媒,帮她们打听与少林有关的一切消息。”

云襄点点头:“嗯,先收集情报,再定详细计划,果然有两下子。继续盯着她们。”那游方郎中迟疑了一下,又道:“除了那些风媒,她们还去见了一个神秘的老者。”云襄眉头一皱:“什么来历?”游方郎中歉然道:“那老者鬼得很,咱们跟了几次都跟丢,没查到他的底细。”

“一定要查到那老者是什么人!”云襄吩咐道。目送着游方郎中离去后,云襄不禁陷入了沉思。凭直觉,他知道那老者一定非常关键,但自己却完全猜不到对方的底细来历。这让他感觉有些沮丧。

九月九日这天,少室山上人山人海,天南海北的江湖人俱赶来少林观礼。祭典将从九月九日一直到九月十六日达摩圣寂日才结束。

女扮男妆的舒亚男与明珠混在众多江湖豪杰中,进寺后直奔达摩堂,就见十八罗汉分列两旁,人人手执棍­棒­,虎视眈眈。达摩堂正中的供桌上,并排放着两个一尺见方的水晶匣子。左边匣子内是一个小玉碗,碗中有十几粒大小不一的白­色­石子,最大的有豌豆大,最小的则只有米粒大小;右边匣子内是一本半指厚的羊皮册子,册子从中翻开,上面是一些弯弯曲曲的梵文。不用僧人介绍,舒亚男也知道这就是她想要的那两件东西。

“这就是《易筋经》和舍利子啊!”明珠小声嘟囔道,语音中隐约有些失望,“这《易筋经》全是蝌蚪文,完全看不懂;舍利子更是毫不起眼,还不如这水晶匣子好看。”

二人说着正想走近些,陡见斜刺里伸过来一条长棍,无理地拦住了去路。一个武僧平端着少林棍,面无表情地道:“施主,请在红线外瞻仰圣物。”

舒亚男低头一看,才发现面前拉着一根红绳,离供桌有五尺远。她只得在五尺外站定,望着那两件少林镇寺之宝,在心里发狠道:我一定要拿到它们!

两旁的长桌上,还陈列着少林七十二房绝技的抄本。明珠早已对两件圣物失去了兴趣,便去看那些抄本,转了一圈过来对舒亚男小声道:“姐姐,咱们也买几本少林秘笈吧,没准可以学到点儿真功夫呢。”

舒亚男过去一问价钱,最便宜的也要五十两银子!她不禁张口结舌,拉起明珠就走。被强拉出达摩堂,明珠本有些不乐意,一抬头见一个面带微笑的书生迎面走来,她不禁红着脸低下头,再迈不开步子。

舒亚男也看到了那人,就听对方小声调侃道:“这么巧,咱们又见面了。踩过盘子后,不知舒姑娘心中可有妙策?”

舒亚男嫣然一笑:“不劳云公子担心,本姑娘胸中自有成竹。”

“哦?那咱们何不互通有无?”云襄恬着脸笑嘻嘻地凑过来,“咱们若联手,或许把握更大些。”

这小骗子一定是束手无策了!舒亚男心中暗自高兴,她对云襄得意一笑:“你若想做本姑娘的跟班,本姑娘不妨给你个机会。”

云襄嘻嘻笑道:“能追随两位姑娘左右是在下的福分,在下愿听从两位姑娘吩咐。”

“很好!”舒亚男笑眯眯地指指脚下,“你若肯跪下来求我,说不定我会考虑。”说完,不再理会一脸气恼的云襄,拉起明珠大笑而去。

“公子,这丑女人对你如此无礼,你竟忍得下来?”一旁的金彪大为不忿。却见云襄脸上的气恼转眼烟消云散,遥望舒亚男远去的背影,他悠然笑道:“我就是要让她小看,就是要让她得意,人在得意的时候,才能忘乎所以。”

看到云襄脸上那熟悉的微笑,金彪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强而示之弱,能而示之不能,公子果然比我金彪高明一点点。”

话音刚落,就见周围众人突然起了一阵­骚­动。不少人在惊喜地相互转告:“圆通方丈出来了!”“与他一起的人是谁?”“听说是金陵苏家大公子苏鸣玉!”

随着众人的窃窃私语,就见一个身披大红袈裟的老僧,陪同一个白衣如雪的年轻公子来到了达摩堂。那老僧面如满月,髯长及胸,模样颇具威仪,不用问便知是少林方丈圆通大师;他身旁那白衣公子举止优雅,步伐从容,面­色­温润如玉,虽被人众星捧月般蜂拥着,眼中却依然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寂寥和萧索。

云襄一眼就认出,他正是昨夜一刀击败寇元杰,与自己一起酩酊大醉的那个酒鬼。

“我有办法了!”离开少林时,明珠突然兴奋地一声高叫,把舒亚男吓了一跳。她连忙示意明珠别太嚣张,明珠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然后凑到舒亚男耳边悄声道:“我想到巧取《易筋经》和舍利子的办法了!咱们可以高价找个神偷,趁夜里守卫松懈的时候,悄悄盗出来。”

舒亚男哑然失笑,忍不住在明珠脸蛋上捏了一把:“我的大郡主,我敢肯定,夜里的守卫会比白天更严,如果能盗出来,别人也不会来讨好咱们了。咱们先回客栈,看看风媒给咱们带来了什么样的消息。”

舒亚男和明珠说说笑笑往山下走去,在她们身后不远,两个男人正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们。

“柳爷,你为何不让我立刻动手?”蔺东海遥望着二人的背影,有些不满。

柳公权淡然一笑:“咱们既已追到这里,她们还能逃得出咱们的手心?虽然咱们随时可以逮捕那个女骗子,可以什么罪名让她坐牢?拐走郡主?显然郡主是自愿跟她在一起,没有任何胁迫的迹象。”

“她不是还做下过不少诈骗案吗?”蔺东海质问道。

“可惜那些案子做得十分高明,没留下任何证据。这次她显然是冲着舍利子和《易筋经》而来,老朽想在她作案的时候,当场将之抓获!”柳公权其实并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干­了一辈子的捕快,他对各种罪犯尤其是高明的罪犯,已经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感情。每次亲手逮捕这样的罪犯,能让他产生一种莫名的快感。他喜欢看着他们犯罪,然后再亲手将之逮捕。这种感觉有些像狩猎多年的猎犬,对猎物本身已经没有多大兴趣,只有在不断的追捕中,才能找到生活的乐趣。为了这种乐趣,他常常故意让猎物跑上一段,然后才倏然出击,以绝对的优势,让猎物在自己的尖牙利爪前簌簌发抖。

蔺东海对抓捕那女骗子不感兴趣,他只关心郡主的安危。不过想到若强行将郡主带走,一来会让这刁蛮郡主忌恨,怕她在王爷面前告状;二来这机灵古怪的丫头要再耍什么花样,倒有些防不胜防。若能在暗中保护,也不失为两全其美的办法,只等那女骗子出手作案时,当场将之抓获,届时郡主没了这个朋友的照顾,就只能乖乖回到自己身边。想到这他拍拍手,一个假扮成小贩的侍卫立刻应声过来,蔺东海指指明珠的背影:“寸步不离地跟随保护郡主,别让她发现你们的存在。除了睡觉,别让她离开你们的视线!”

花 作者:方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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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门大传之千门之花 十 夺宝

在柳公权与蔺东海身后不远,云襄与金彪也正往山下走去。二人刚出寺门不远,就见一个半大孩子惊喜地奔了过来:“公子,我可等到你了!”

云襄认出是前日那个卖野果的孩子,不禁面露微笑。那孩子急急地道:“我说过要再摘一篮更甜的果子给公子尝尝,可惜昨天公子没来,今天我从上午一直等到现在,总算等到公子。给,快尝尝!”说着将手中篮子递了过来。

云襄早已忘了此事,没想到竟让这孩子等了两天,心中有些愧疚,忙接过篮子道:“对不起,我昨日有事没来,害你白等了一天。”说着掏出一锭二两重的银子递过去,“这点银子,当是赔罪。”

那孩子两眼盯着银子,却没有伸手来接。云襄看出他眼里满是渴望,笑着将银子塞入他手中:“拿着吧,不然我会不安的。”

孩子手足无措地拿着银子,期期艾艾地道:“公子,再多果子也值不了这么多钱,我、我本不该收,可是、可是我现在非常需要钱,而我又不敢说借,因为这么多钱我也还不起……”

“没人要你还。”云襄笑着打断了他,注意到他眼中始终有着一丝忧郁,云襄忍不住问道,“你好像有什么为难之事?”

孩子眼眶一红,低下头道:“静空师父病得很重,我却没钱帮他请大夫,现在好了,公子帮了我大忙。”

“静空师父是谁?”云襄好奇地问。

“静空师父原是少林寺的长老,后来不知为何离开了少林,在后山盖了间茅屋。”那孩子忙解释道,“静空师父帮过很多人。那年河南大旱,若非静空师父开的那间济生堂,我们全家就饿死了。静空师父还教我武功,可现在他……”

云襄突然想起,静字辈是目前少林辈分最高的字,比少林方丈圆通还高一辈。经过这几天接触,他本对少林和尚已没有好感,不过现在却对这位离开了少林的长老生出了兴趣。看看天­色­还早,便对那孩子道:“你叫什么名字?可不可以带我去看看静空师父?”

“我叫罗毅,小名阿毅。”孩子高兴地连连点头,“我这就带你去,离这里没多远。”

云襄正要举步,金彪忙道:“公子,咱们还有很多事要办,为何要为一个素未谋面的和尚浪费时间?”

“你回客栈等我吧,我很快就回。”云襄不想勉强金彪。整天跟人勾心斗角,心弦一直绷得紧紧的。只有在孩子面前,他才可以完全放松心神。除此之外,他对教出阿毅这种弟子的静空,也充满了好奇。

“我怎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去?”金彪嘴里不满地嘟囔着,还是跟了上去。

远离官道的僻静山坳中,有一间孤零零的茅屋,虽隐在林木茂密山坳中,却并不荒凉寂寥。房前种有整齐的菜蔬,屋后还有几棵茂盛的大树,树上野果正红。想必阿毅卖的果子,就是来自这些树。

“到了!公子走快些!”阿毅兴冲冲地加快了步伐。云襄跟着他来到茅屋前,就见一个古稀老者迎了出来,满面悲戚地对阿毅急道:“阿毅你可回来了,静空师父快不行了,他一直在喊着你的名字!”

“师父!”阿毅丢下云襄,一头便冲进了茅屋。那老者满脸忧­色­,也没心思招呼客人,跟着阿毅就匆匆进去。云襄抬头看看茅屋上那块牌匾,上面篆刻着“济生堂”三个大字。他心中有些奇怪,只听说少林有达摩堂、罗汉堂,却从未听说过有济生堂。

举步进入屋中,只见茅屋里面并没有供奉任何菩萨罗汉,大厅正中只有一幅笔力遒劲的楷书中堂,上书: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鳏寡孤独病残者皆有所靠,是为济生堂宏旨。最后落款是空灵飘忽的两个小字——静空。

云襄默默体味着这句由孔圣人的话改写而成的中堂,心中敬意油然而生。文中那种悲天悯人的情怀、赈济天下的胸襟,与他心灵深处那种“为天地立心,为民生立命,为圣继传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文人情结,发生了强烈的共鸣。仰望着有些古旧的中堂,他不禁在心中暗叹:这,或许才是佛陀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本意吧!

“师父!师父!静空师父!”里屋突然传来阿毅的哭喊,云襄忙跟着进去,就见简陋的云房内,一个须眉皆白、满面枯槁的古稀老僧正于蒲团上盘膝而坐,几个残疾老者跪在他身前,人人垂泪,却没有哭泣出声。老僧气若游丝,已届弥留,却还强提着最后一口气,浑浊的双眼定定望向虚空,似乎不愿就此圆寂。

云襄默默来到老僧面前,低声问:“大师,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老僧喃喃低语,声如蚊蚋:“这世上可以没有达摩堂、罗汉堂甚至少林寺,却不能没有济生堂啊!”

云襄心底突然涌起一股难抑的冲动,如受神召,他默默在老僧面前跪下,凝望着他那浑浊的双眸轻轻道:“大师,云襄愿接过你手中的济生堂,让它永世流传下去!”

老僧散乱的目光渐渐凝聚到云襄的身上,二人默默对视,俱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彼此的灵魂。老僧枯萎的脸上渐渐泛起宝相庄严的微笑,就像看到了命中注定的衣钵传人,他如释重负地轻轻一叹:“老衲总算等到了你!”

虔诚地接过老僧手中那柄锈迹斑斑的钥匙,云襄轻轻道:“大师放心,我会让济生堂在我手中发扬光大。”

老僧长如释重负地长吁口气,慢慢闭上了双目,头也缓缓耷拉下来。

“师父!”阿毅放声大哭,想要上前唤醒静空,却又不敢冒犯他的遗体。云襄拍拍孩子的头,轻声安慰道:“静空师父走得很安详,他已经去了他心中的极乐世界,你不用太悲伤。”

默默离开茅屋后,云襄对金彪轻声道:“明天送一百两银子过来,以后每年,都要拿出一笔银子供济生堂开用。”

金彪理解地点点头:“公子,少林那些秃驴,实在不像是真正的佛门弟子,只有静空大师和公子你,才有些像是慈悲为怀的出家人。”

云襄默默摇头:“其实慈悲之心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相通的,无论佛家、道家还是儒家,都不乏悲悯天下的圣人。当然,也都不乏欺世盗名之辈。”

金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看天­色­不早,忙催促道:“咱们快回去吧,跟踪那两个女骗子的兄弟,应该有消息回报了。”

舒亚男与明珠回到客栈后,风媒们的消息也如雪片般送到房中。明珠一看有那么多纸条信件,不由一声呻吟:“这么多,怎么看得过来?”

“咱们得连夜看完,只有彻底了解对手,才能找到对付的办法。”舒亚男道。“咱们为啥不了解一下另外一个对手?”明珠突然问,见舒亚男一脸疑惑,她忙红着脸补充道,“就是、就是莫爷手下那个小骗子。”

“嘁,我还没将他当成对手。”舒亚男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两个时辰过去,窗外已传来二更的梆子,舒亚男只感到眼皮发沉,看看对面的明珠,早已经伏桌沉睡。爱怜地为明珠盖上披风,舒亚男捡起掉落一地的纸条仔细翻看。突然,一条消息引起了她的注意,只见纸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应圆通掌门所邀,两河巡府赵福广,将在达摩圣寂日莅临少林,出席祭奠大典。

舒亚男心中一动,灵感犹如闪电突然划过长空,不由击桌欢呼:“我有办法了!”明珠被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什么有办法?”

舒亚男神秘一笑,扬起手中纸条:“天一亮就去找风媒,详细了解两河巡府赵大人的行程、随从、行止等详细情况!”

“了解他­干­什么?”明珠一脸疑惑。

“你别问了,早些睡吧,明天还有许多事要办!”舒亚男说着将明珠赶到床上,看看窗外黑黢黢的夜空,她心中只盼着快快天亮。

达摩祖师的纪念大会已经开始了三天,云襄一面让人盯着舒亚男的动静,一面也在寻思夺宝的办法。少林武僧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盯着那两件圣物,唯一可行的只有先制造混乱,只要能引开达摩堂武僧的注意力,就能拿到东西。不过要想将圣物带出少林却是一件难事,只要发现圣物丢失,少林肯定就会封锁山门,严查所有宾客。那时赃物若留在身上,肯定就十分危险。

云襄正在房中冥思苦想,就听门外传来急急的敲门声,金彪应声开门,就见上次那个游方郎中匆匆进来。他是莫爷手下的得力­干­将之一,负责与云襄联络,不过像这次一样直接到客房中来找云襄,却还是第一次。此刻一向从容镇定的他,脸上竟有一种不加掩饰的惊慌,不等云襄动问便匆匆道:“云公子,这次行动咱们得取消。”

“这是为何?”云襄有些意外。就听游方郎中惶然道:“我们在跟踪那两个女人时,发现还有人也在盯着她们。”

“是什么人?”云襄皱眉问。

“刑部总捕头柳公权!”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游方郎中的嗓音也颤抖起来,“柳公权乃天下第一神捕,咱们已有不少兄弟栽在他手里。莫爷曾说过,无论什么时候遇到柳公权,咱们都要退避三舍。还有,公子决计想不到,跟舒姑娘在一起的那个少女是谁!”

云襄早就注意到明珠身份神秘,看其言谈举止,应是出生大富大贵之家,不知为何却跟着舒亚男浪迹江湖。现在听游方郎中这一说,他忙问:“她是谁?”

“是福王的千金明珠郡主!”游方郎中低声道,“咱们也是偷听监视她们的王府侍卫所说。柳公权定是冲着明珠郡主而来。”

云襄虽然从未见过柳公权,却也听说过天下第一神捕的大名。他心中突然有些担心起来,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那个女同行。既然明珠郡主与她在一起,而柳公权也已经盯上了她,恐怕她难逃这鹰犬之手。

望着虚空默然半晌,云襄缓缓道:“我不想放弃,既然柳公权并没有盯上咱们,就不必如此谨慎。”

游方郎中急道:“公子没跟柳公权打过交道,不知道他的厉害。只要他在少林,就决没有人能得手。我可不能让兄弟们跟着公子冒险。公子若要坚持,咱们只好先撤。”

云襄知道少了莫爷手下这些­精­明老千的帮助,自己更没有多少机会得手。沉默片刻,他突然问道:“这几天你们跟踪那两个女人,除了柳公权,还有什么别的发现?”

游方郎中想了想,回忆道:“她们先让风媒去查了两河巡抚赵福广大人的行程,然后又去见了那个神秘的老者。那老者随后就去找过‘影杀堂’的联络人。”

影杀堂是江湖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堂中杀手如云,云襄也有所耳闻。听游方郎中说起影杀堂,他心中一动,忙问:“她们打探赵巡抚的什么行程?”

“哦,赵大人应圆通方丈之邀,将于大会最后一天前来祭拜达摩。”游方郎中答道。云襄闻言心中陡然一亮,急忙问:“除此之外,她们还有什么异常举动?”

游方郎中道:“她们去见过那个神秘老者后,在县城里买了一只信鸽。后来又去见过一个专门为少林挑粪的农夫。”

“信鸽?农夫?”云襄满面疑惑,遥望虚空冥思半晌,他的脸上渐渐泛起一丝赞叹的微笑,喃喃自语道,“高明!果然高明!竟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公子,放弃吧,没有咱们的帮助,你将一事无成。”游方郎中劝道。云襄笑着摇摇头,游方郎中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拱手一拜:“那好,公子多保重,咱们就先撤了。”

待那游方郎中离去后,金彪不满地问道:“既然莫爷的人已经放弃,公子为何还要坚持?神捕柳公权在此,咱们回避一下这老­奸­巨滑的家伙也未尝不可。”

云襄笑着摇摇头:“现在多了个更危险的对手,反而让人觉得越发富有挑战­性­。再说那女子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我真不希望她功亏一篑,所以我要在暗中助她完成。”

“她有办法对付那些少林和尚了?”金彪有些惊讶,“什么办法?”

云襄笑而不答,只道:“她会在这次盛会的最后一天才动手。在这之前,咱们要赶紧准备一些东西,还要找到引开柳公权的办法。”

“准备什么东西?”金彪忙问。

“咱们得有一只训练有素的猎鹰,”云襄笑道,“就像瓦剌人训练的那种猎鹰。”

瓦剌人训练的猎鹰天下驰名,不少中原大户人家,都以拥有一只这种猎鹰为骄傲。金彪虽不明所以,还是立刻点头道:“我这就去找,还有几天时间,应该没问题。”

“还有,咱们得另外再找几个帮手。”云襄若有所思地道。

“什么样的帮手?”金彪茫然问。只听云襄笑道:“就是那种信誉良好,只拿钱­干­活,从不刨根问底的江湖小贼。”

“懂了!”金彪恍然大悟,“我这就去办!”

金彪离去后,云襄眼中闪烁出一种莫名的兴奋,那是遇到挑战后的兴奋。能同时面对两个高明的对手,他心中不禁涌起一种好胜的冲动,甚至隐隐期待着决战那一刻的到来。

达摩圣寂日终于来临,这是少林纪念达摩盛会的最后一天,也是最为热闹的一天。在这一天中,不仅少林方丈圆通大师要亲自主持对达摩祖师的祭典,届时不少江湖上难得一见的贵客也将出席观礼,甚至还有两河巡抚赵福广应邀莅临少林,这将是这次盛会的Gao潮。

柳公权与蔺东海混在一­干­江湖豪杰之中,远远跟着舒亚男与明珠进了少林寺,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几个普通江湖人打扮的王府侍卫,也在密切地监视着二人。众侍卫事先得到蔺东海的指示,所以个个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决不容郡主离开视线半步。柳公权也在心中揣测着对方可能的行动。凭多年办案的直觉,他知道舒亚男今日一定会有所行动。

这天下午,就在祭典即将开始前,一名知客僧匆匆奔入,一路高叫:“两河巡府赵福广大人,亲临少林祭拜达摩祖师,所有人等即刻回避!”

两河巡府执掌中原数省的行政大权,乃威震一方的封疆大臣,平日就算是豪门大户也难得见其一面,没想到今日却亲临少林。众豪杰多为江湖草莽,听得两河巡府驾临,俱好奇地伸长脖子向来路张望。

两队衙役手执仪仗,敲着开路铜锣一路进来。队伍中央是一乘八抬暖轿,直到达摩堂前的广庭才停步落轿。有随从撩起轿帘,就见一个蟒袍玉带的官吏低头钻了出来。少林圆通方丈立刻率寺中几个长老上前恭敬揖迎,赵福广交代了几句官面话,便催促道:“吉时快到了吧,下官公务繁忙,不能多做耽搁。”

“大人这边请!”圆通连忙示意。就在这时,只听人丛中有人突然一声高喊:“有刺客!”

话音刚落,就见围观的江湖豪杰中,一道人影陡然冲出人丛,闪电般直扑赵福广。几个衙役兵勇刚要阻拦,却被那人轻易突破。赵福广身后几个侍从立刻拔刀拦在他身前,齐声高喊:“快保护赵大人!”

那几个侍从武功本也不弱,但在那刺客闪电攻击之下,竟只有招架之功,被逼得连连后退。圆通忙将赵福广护在身后,拉着他往后退却,边退边放声高喊:“快来人!保护赵大人!”

话音刚落,就见人丛中又­射­出两道人影,却是两个面目­阴­鸷的年轻汉子,二人暗器猝然而发,铺天盖地直打赵福广。圆通顿时吓得面如土­色­,两河巡府赵福广若是死在这里,少林恐怕担不起这个­干­系,自己这方丈之位肯定也保不住了。

顾不得自身安危,圆通飞身挡在赵福广身前,挥袖为他抵挡暗器。圆通只感到腿上一麻,竟被一支牛毛细针打中,跟着就见那两个刺客拔剑扑上来。圆通忙挥掌而出,二人却不与圆通硬接,飘然绕开,从侧面向圆通身后的赵福广和几个侍从攻去。圆通想要追击,却感到大腿发麻,完全失去了知觉,无法追上两个鬼魅般的刺客。眼看二人就要得手,就见一个彪悍的中年汉子突然越众而出,拔刀挡住了两个刺客。那汉子刀法刚猛飘逸兼而有之,以一敌二竟不落下风。圆通得这片刻喘息,忙放声高喊:“来人!快调十八罗汉前来保护赵大人!”

十八罗汉是少林武僧中的顶尖角­色­,一套罗汉阵能挡千军万马。不知群雄中混有多少刺客,圆通不敢有丝毫大意。

听到方丈呼唤,负责达摩堂守卫的九个武僧立刻飞速而出,十八罗汉分两班守卫达摩堂,另外九个因昨夜值守,此刻还在后面的禅房休息。

那出手帮忙的中年汉子见众武僧拦住了刺客,立刻收刀退出了战团。赵福广看清那人模样,不由惊喜交加地高呼:“蔺侍卫长快快救我!”

原来这汉子就是福王府的侍卫长蔺东海。他与柳公权一直在留意着明珠郡主和舒亚男,只等她们出手劫宝就当场将之擒获。谁知二人一直没有行动,直到刺客突然出现。蔺东海本不想管这等闲事,不过赵福广是福王门生,若看着他被刺而不出手相救,福王定会怪罪。而刺客的武功又非手下几个侍卫可以应付,所以他只得拔刀为赵福广挡住了刺客。

现在有少林武僧出手,赵福广再无危险,蔺东海刚退入人丛,就见一个侍卫匆匆过来禀报:“大人,郡主让几个不明身份的人抓走了!”

蔺东海一惊:“是怎么回事?”

那侍卫忙道:“方才­骚­乱的时候,达摩堂几个和尚刚出来保护赵大人,那个女人就溜进了达摩堂,明珠郡主则留在门外把风。咱们刚要随柳爷进去抓人,谁知几个不明身份的江湖汉子,突然从后面出手将明珠郡主点倒,扛起她就去了后院。”

“那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追啊!”蔺东海说着刚要举步,就见柳公权匆匆过来道:“那女人已进去了一会儿,蔺老弟快随老夫进去抓人!”

蔺东海一跺脚:“郡主被劫,我哪还有心理会旁人。”说着冲几个手下一招手,“快追!”

见蔺东海率几个侍卫向后院追去,柳公权也没有强留。这种将罪犯现场抓获的快感,他也不想与旁人分享。庭院中的­骚­乱即将平息,几个刺客已被十八罗汉困在阵中,正在做垂死挣扎。柳公权无心理会他们,拔开挤在身前的众多江湖汉子,正要向达摩堂扑去,就见有人挡在自己身前,破口大骂:“你他妈挤什么挤,没长眼睛啊?”

若在往日,柳公权定要让他好看,现在却无心理会,正要侧身从他身旁绕过,不想那汉子竟一把抓住了柳公权衣襟:“冲撞了大爷想就这么走?你他妈当自己是谁啊?”

柳公权心中暗怒,一把扣住那汉子手腕就势一扭,出手毫不容情。他的分筋错骨手不知拧断过多少盗匪的手腕胳膊,谁知这次竟然失效。那汉子手腕一翻脱出了他的掌握,大声呼号:“哎哟我的妈呀,冲撞了人不仅不道歉,还要动手伤人,你他妈还有没有天理王法?”

柳公权心中暗惊,这汉子武功高强,神情彪悍,眉心还有一道月牙形的刀疤,看来绝非寻常江湖莽汉。遥见那女骗子已悄然从达摩殿溜了出来,他顾不得有人阻拦,身形一晃想越过对方,却被对方拔刀拦住:“不赔礼道歉就想走?你他妈当老子好欺负?”

一旁有几个汉子也鼓噪起来:“拦住这老头,没准他也是个刺客呢!”

一听又有刺客,制服了三个刺客的十八罗汉立刻围过来,边上几个汉子齐齐向柳公权一指:“就是他,方才大家都在看热闹,就他神­色­慌张拼命往外挤,肯定跟刺客是一路!”

几个武僧一听,立刻将柳公权围在了中央。柳公权气得满脸通红,愤然掏出刑部腰牌,往几个武僧面前一亮:“老夫刑部总捕头柳公权,快去看看达摩堂中的东西还在不在!”

此刻圆通也赶过来,一听此话面­色­顿变,忙向一个武僧一挥手。那武僧如飞而去,片刻后神情慌张地回来,结结巴巴地对圆通禀报:“掌、掌门方丈,舍利子和《易筋经》……不见了!”

圆通面­色­大变:“快封锁所有出口,任何人不得离开少林!”说完忙对柳公权拱手一揖,“没想到天下第一神捕柳爷在此,还望柳爷出手相助,帮忙缉拿盗窃少林圣物的贼人。”

柳公权一声冷哼,满脸­阴­沉。方才被那汉子和少林武僧一阻,那女骗子已混入人丛,不知去向,就连方才阻拦自己的那个汉子,此刻也不见了踪影。他眯起双眼环顾四周,声­色­平静地吩咐道:“立刻调集寺中所有人手,包围整个寺庙,不能让任何人离开少林一步!现在那两件东西还在寺中,丢不了!”

圆通连连点头:“舍利子乃佛门圣物,修为高深的佛门弟子,俱能感应到它的所在。只要贫僧与几个师兄弟四下一搜,定能将之找出来!”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和尚气喘吁吁地从后院跑来,对圆通禀报道:“掌门方丈,后院有两帮人起了冲突,其中一方自称是福王府的侍卫。”

圆通再次­色­变,连忙挥手道:“快去后院看看!”

众人来到后院,只见几个面目凶狠的汉子将刀架在明珠的脖子上,蔺东海与几个侍卫则将他们围在中央,却不敢轻举妄动,在他们之外,又有一群武僧将两帮人一起包围。柳公权一见那几人,不由嘿地一声冷笑:“江东虎,你越来越长进了,竟敢挟持福王的千金!”

领头那汉子一见是柳公权,顿时面如土­色­,忙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咱们、咱们不知是福王千金,柳爷、柳爷恕罪!”

柳公权一声冷哼:“上次你抢劫镖行撞在我手里,老夫就已放过你一次,没想到你越来越大胆了,连福王的掌上明珠都敢动!”

江东虎几乎要哭出声来,连忙解释道:“咱们不知是郡主,若是知道,就算给咱们一座金山,咱们也不敢动郡主一根毫毛。”

“这是怎么回事?”柳公权冷冷问。江东虎忙道:“有人出三千两银子,要咱们挟持这位姑娘,看在银子面上,我就答应了,却不知……”

“那人是谁?”柳公权打断了他的话。江东虎茫然摇头,跟着又恍然道:“我无意间听他的同伴好像称他为香公子,真名却实在不知。”

“香公子?”柳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略一沉吟,他冷冷道,“立刻放了郡主,老夫可以替你向蔺侍卫长求情。”

江东虎连忙将目光转向蔺东海,嗫嚅道:“只要蔺大人送咱们离开少林,待咱们彻底安全后,自然就会放了郡主。”

蔺东海紧盯着领头的劫匪:“你们若现在放了郡主,我蔺东海可以当着少林掌门和众多江湖好汉对天发誓,决不再追究你们对郡主的冒犯。你们若敢挟持郡主离开少林,就算逃到天边,我蔺东海也必取你们项上人头!”话音刚落,他猛然挥刀劈向一旁的石碑,那石碑立刻应声而断,断口处平整如镜,就像是被切开的豆腐。他指着那断碑冷冷道:“若有半句虚言,就让蔺某如这断碑一般。”

蔺东海随手露了这一刀,不仅周围一­干­江湖汉子瞠目结舌,就连圆通与柳公权也满面惊讶。江东虎更是满面惶恐,胆怯地看了看一脸冷厉的蔺东海,最后他将目光转向柳公权。只见柳公权微微颔首道:“只要蔺侍卫长愿意放过你们,老夫也不会为难。”

江东虎与几个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无奈道:“那好,就请蔺大人发个毒誓!”

蔺东海立刻举手朗声道:“只要明珠郡主平安,我蔺东海决不追究任何人。若违此誓,就让蔺某不得好死!”

江东虎两忙放开明珠,对她诚惶诚恐地一拜:“小人无心冒犯郡主,望郡主恕罪!”

明珠甫得自由,无心理会旁人,却扑到一旁一个青衫公子怀中,二人相拥而泣。柳公权一看那人模样,不由一声高喊:“来人,快将这盗窃少林圣物的女贼给老夫拿下!”

几个侍卫正欲动手,却见明珠转身拦在那人面前,面对柳公权质问道:“凭什么说我姐姐是女贼?”

柳公权忙道:“郡主,方才你与这女贼的一举一动皆在老夫眼中,她趁混乱溜进达摩堂盗窃圣物的经过,老夫全都看在眼里。”

“可有凭证?”明珠一声冷笑,见柳公权哑然,她坦然道,“方才我与姐姐一直在一起,你说她是窃贼,岂不是说本郡主就是同伙?”

柳公权头上冷汗涔涔,突然发觉自己漏算了明珠郡主这个变数,略一沉吟,他坚持道:“这女人是不是窃贼,只需搜身就能证明。老夫相信她还没来得及转移赃物。”

“不用了!”一旁的圆通方丈突然Сhā话,“这位女施主虽然女扮男装混入少林,犯了少林清规,不过她身上并没有达摩舍利子。舍利子乃佛门圣物,只要它在贫僧周围三丈之内,贫僧都能感应到。”

明珠得意地冲柳公权扬起头:“你还有何话说?”

柳公权脸上一红,只得对圆通道:“搜查每一个人,每一处地方,老夫可以肯定,那两件圣物还在少林寺内!”

就在柳公权搜查少林寺的时候,一只从达摩堂飞出的信鸽已扑簌簌飞到山门外,它刚飞出少林寺范围,就见一只猎鹰从天而降,在半空中将它一爪抓获。然后猎鹰带着猎物,转眼消失在密林深处。

密林中,一个驯鹰人吹着口哨,向空中伸出胳膊,那猎鹰应声落到他的手臂上。驯鹰人取下猎鹰脚爪下的鸽子,转身交给身旁的云襄:“公子,你看是不是这个?”

猎鹰嘴上套有嘴环,爪子上也包有绒布,所以信鸽只是轻伤。云襄取下它脚上系着的小竹筒,拔去塞子往掌心一倒,十八粒大小不一的舍利子尽入掌心。他微笑着将一张准备好的纸条塞入竹筒,重新系在鸽子脚上,然后望空一抛。信鸽立刻晃晃悠悠地往山下飞去。

花 作者:方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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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门大传之千门之花 十一 千雄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少林寺却依旧灯火通明。柳公权指挥少林僧众和王府侍卫,仔细搜查了每一个宾客和寺中所有地方,却依旧没有找到《易筋经》和舍利子。望着那女贼若无其事地与明珠郡主说笑,柳公权的神情就如同看到十拿九稳的猎物从自己爪下巧妙逃脱的猎犬。

如果没有明珠阻挠,柳公权本可以将那女贼带回去慢慢拷问,但现在若拿不出真凭实据,明知她是窃贼,也拿她无可奈何。再说蔺东海也不愿明珠郡主与窃案扯上关系,没有他的配合,柳公权更感到寸步难行。

被拘押了半日的宾客足有数千之众,眼看天­色­已晚,众人的不满情绪渐渐高涨,纷纷鼓噪起来,鲁莽之辈更是要打出少林。圆通见状只得对柳公权道:“柳爷,贫僧已搜过寺内所有地方,敢肯定舍利子已不在少林。若再扣留群雄,影响少林声誉是小,恐怕还会引起不必要的冲突。”

柳公权在心中权衡半晌,颓然低下头道:“好吧,让他们走。我柳公权出道数十年,还是第一次眼睁睁看着窃贼在自己面前安然逃脱!”

见柳公权神情颓丧,一个侍卫犹豫道:“柳爷,有一件小事,小人不知当讲不当讲?”“什么事?”柳公权神情一派萧索,那侍卫舔舔嘴­唇­,嗫嚅道:“上次我们跟踪保护郡主时,曾见那女人买过一只信鸽。”

“信鸽?”柳公权心中有些茫然,抬头望望夜空,他突然感到眼前一亮,不禁一跳而起,抓住那侍卫厉声质问,“这么重要的消息,为什么现在才说?那信鸽在哪里买的?鸽子窝在哪里?”那侍卫忙往山下一指,“就在山下的县城!”

“快带我去!我要连夜找到那鸽子窝!”柳公权眼中,又燃起了新的希望。

第二天一早,少林寺后门响起一阵敲门声,将负责看管后院的慧明和尚从睡梦中惊醒,他打着哈欠从房中出来,骂骂咧咧地打开了后门。

“唷,是老刘啊,你不是病了吗?”慧明认得是后山的农夫老刘,少林寺所有茅厕的大粪都卖给了他,所以他定期要上门来挑粪。

“谁说我病了?”老刘一脸疑惑。

“你侄儿啊,”慧明随口道,“今日天没亮就来过,说是你病了,所以替你来挑粪,已经挑了一担走。”

“我没有侄儿,也没让人替我挑粪。”老刘越发奇怪。慧明也感到奇怪,想了想,不禁哑然失笑,“这他妈什么事啊,连大粪都有人偷!”

老刘无心理会慧明,挑着担子直奔达摩堂后面那间茅厕。天­色­还早,茅厕里没有人,老刘搁下粪桶,用粪勺探入池底,果然探到一个小小的包裹。他小心翼翼地舀起来倒入桶中,然后再将两个桶装满,挑着担子兴冲冲走了。

这可是值一百两银子的大粪啊!老刘只感到浑身是劲,几乎小跑一般将大粪挑到山溪边,倒掉大粪拿出那个用油布包得密密实实的包裹。老刘将包裹在溪水中清洗­干­净,仔细揣入怀中,兴冲冲直奔山下的县城,连粪担子都不要了。

来到那间约定的客栈,老刘正要上楼去找那两个姑娘,就被一个凶神恶煞的汉子迎面拦住,呵斥道:“这里已被我家主人包了,闲杂人等不得乱闯。”老刘正在为难,就见二楼那间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那个年纪小些的姑娘在楼上招手:“快让他上来,他是本姑娘的客人。”

老刘大着胆子上得二楼,立刻被那姑娘拉进房门,将一张百两的银票放在他手中,急急地问道:“东西呢?”老刘拿出怀中的包裹,双手捧着递到那姑娘面前。包裹虽然洗过,却还有一股强烈的味道,那姑娘捂着鼻子,用手绢包着接过包裹,立刻示意老刘离开。

老刘哼着小曲高高兴兴地下得楼来,正打算找地方喝上一杯,却见一个老者如猎犬般从暗处闪了出来,将他一把拉到一旁,盯着他的眼睛问:“你方才给那两个姑娘送去的是什么东西?”

老者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刺得老刘浑身不舒服,他老实道:“是从粪池里捞出来的一个包裹,那两个姑娘出一百两银子让我帮忙打捞。说是上次去少林寺进香时,不小心掉进粪池的东西。”

话音刚落,老者已如风一般离去,快得像猎犬出击。

二楼的房间中,明珠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拿着包裹,兴冲冲地对里屋喊道:“姐姐,咱们的东西送来了!”

舒亚男从里屋出来,一见那包裹模样,满面喜­色­顿时变成万般惊诧,“这不是那个包裹!”

话音刚落,房门突然被撞开,柳公权风一般闯了进来,一把夺过包裹,得意洋洋地举到舒亚男面前:“这是什么?”

舒亚男脸­色­煞白,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明珠则­色­厉内荏地喝道:“柳公权你好大胆,竟敢擅闯本郡主闺房!来人!快来人啊!”

几个侍卫应声而入,看到房中情形,却不知如何是好。柳公权见蔺东海也跟着进来,立刻举起手中包裹,对他洋洋得意地笑道:“蔺侍卫长来得正好,请做个见证,看看老夫是如何捉贼捉赃!”说着三两把拆开包裹,只见里面是一卷白纸和一封信,柳公权面­色­大变,仔细翻翻那些白纸,根本没有想象中的册子或秘笈。他匆匆撕开那封信,轻轻读道:“多谢舒姑娘为我做嫁,公子襄顿首百拜!”

公子襄?香公子?柳公权顿时恍然大悟,两眼一黑差点儿晕倒。望着信上那三个飘逸如仙的落款,他的眼眸中闪烁着猎犬闻到猎物时的兴奋微光,一字一顿地从齿缝间迸出三个字:“公、子、襄!”

话音刚落,就听房中“咕咚”一声响,舒亚男毫无征兆地软倒在地。柳公权方才读的信,内容和信鸽送来的信一模一样,舒亚男一日之内已经是第二次被公子襄羞辱,这打击超过了她的心理极限。

“姐姐!”明珠慌忙上前扶起舒亚男,只见她双目紧闭,气若游丝,竟是晕了过去。明珠不禁对众人吼道:“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少林寺两大镇寺之宝,《易筋经》和达摩舍利子,此刻就静静地躺在云襄的书桌上,他却对它们完全失去了兴趣,甚至都不想再多看一眼。萧索地对金彪摆摆手,他索然道:“收起来吧,它们在我眼里,就值五万两银子。”

金彪满是虔诚地翻了翻《易筋经》,又看了看舍利子,不由大失所望,“全是梵文,一个字也看不懂。这些就是舍利子?混进沙石里,恐怕就再找不出来。就这两样无用之物,居然有人愿出十万两银子来买,不知他是傻瓜,还是我金彪是傻瓜?”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小二的声音:“公子,有位姑娘求见。”

“姑娘?”二人都是一惊,他们已经换过客栈,莫爷的人也不可能找到这里。金彪连忙将东西包起来收入怀中,云襄过去打开房门,一见那个披着斗篷的少女,他又是一惊:“是你?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少女进入屋中,优雅地取下斗篷,对云襄扬起她那张娇美的面容,“别以为就你能找到咱们。”见云襄眼底有一丝警惕,她又补充道,“你放心,就我一个人。”

云襄向金彪使了个眼­色­,金彪立刻心领神会地出门望风。云襄仔细关上房门,笑道:“明珠郡主怎么有暇来看望我这个不入流的小骗子啊?”

“你很得意是吧?”明珠很想用眼光表达自己的恨意,可心里却怎么也恨不起来,“你赢了两个弱女子,果然值得骄傲一下。”

“你们可不是什么弱女子。”云襄哑然失笑。

“废话少说,那两件东西要多少钱?我掏钱买!”明珠简洁地道。云襄笑着摇摇头:“郡主,这世上有许多东西,花多少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那你想要什么?我爹爹贵为福王,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他弄不到。只要你开个价,无论多离谱我都不会皱眉。你不知道这两件东西,对我姐姐来说有多重要。”明珠急道。

云襄很是反感,他收起笑容冷冷道:“它们对少林也很重要。郡主请回吧,这两件东西在我眼里,现在是无价。”

明珠咬着嘴­唇­恨恨地盯着云襄,突然将手举到胸前,慢慢解开了自己的衣襟。云襄面­色­微变,连忙喝道:“你要­干­什么?”

“我想用自己这千金之躯,换你手上那两件东西。”明珠眼中闪烁着决绝之­色­,略显纤秀的胸部很快就暴露出来。云襄连忙背转身子,急道:“郡主请自重,莫让云襄小看了你。”

这话像针一般扎在明珠心上,让她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停下手。虽然她并不害怕向面前这男子脱衣献身,甚至心底深处还有一种隐隐的期待,但被他小看的警告,却让她芳心大乱。她连忙掩上衣襟,放声大哭:“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云襄回过头,柔声问:“这两件东西,对你真有那么重要?”

“你不知道,它对我姐姐来说有多重要,”明珠泪水涟涟,惶然无助,“它就如同我姐姐的第二次生命!现在我姐姐卧病在床,一连数天不吃不喝,我却完全帮不了她,我真是没用!”

云襄望着凄然欲绝的明珠,迟疑道:“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舒姑娘?”

明珠眼中一亮,连忙抹­干­眼泪:“咱们现在就去!”

马车在客栈外停了下来,明珠对云襄悄声道:“柳公权已经离开了这里,现在客栈中就只有几个侍卫。我先去将他们支开,你悄悄上去,左手第二间房。”

云襄在马车上望着明珠将几个侍卫支走后,他才独自进入客栈,缓缓登楼而上。轻轻推开房门,只见房中光线昏暗,一个柔弱的女子无力躺在床上,瞑目如死。云襄见她锦被半遮亵衣,本待退出,但心中的关切超过了礼教大防,他缓缓来到床前,默默打量着熟睡中的对手,只见她脸颊上那道伤疤虽然狰狞丑陋,但她另一边脸却是那般英俊秀美。现在她的脸­色­白皙如纸,几天不见,竟消瘦如斯!

虽然她清醒的时候是那般刚毅坚强,但此刻的她是那样柔弱无助。云襄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他心中突然涌起一种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不过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轻轻为她掖好被子,正欲悄然退出,却被她项下那个项坠吸引住了目光,他呆呆地望着那个熟悉的项坠,感到冥冥中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主宰着自己的命运。

那是一颗生有“心”字的雨花石!那是他曾经失落的雨花石!

心中突然的悸动将舒亚男从睡梦中惊醒,一睁眼就发现一个人正在床前俯视自己,她一惊,慌忙拉过被子遮住胸膛,失声惊问:“什么人?”

云襄连忙退开两步:“舒姑娘,是我,云襄。”

“你怎么进来的?明珠呢?”舒亚男心中稍安,不知为何,一听到云襄的名字,她心中的害怕立刻消失无踪。她至今无法将眼前的对手,与传说中那个作恶多端的千门公子襄联系起来。

“是明珠带我来的,”云襄连忙道,“听说你病了,所以来看看你。”

“来看我的笑话?”舒亚男一声冷笑,勉力想表现得坚强一些,但虚弱的身子却一点儿不争气,稍一激动就喘息不止。

云襄轻轻叹了口气:“这两件东西对你来说真有那么重要?或者说输赢真有那么重要?”

舒亚男无言以对,其实她并不是伤心夺不到那两件东西,就无法恢复容貌,而是生气被人彻底击败,却还不知败在哪里。尤其对方巧妙夺去自己的东西,还留书羞辱嘲笑,更让她气愤难平,加上先前被柳公权当场抓获的紧张,所以才突然晕倒。望着面前这从未认真对待过的强大对手,她不知道应该感激还是该仇恨。是他夺走了自己费尽心机才弄到的东西,但也正是他暗中Сhā手,才使自己免于被柳公权当场抓获。她恨恨地盯着床前这文弱的书生:“你别得意,我从哪里跌倒,还会从哪里爬起来。现在你马上给我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云襄点点头:“你好好养病,争取尽快好起来。我希望你是个顽强的对手。”说完他转身出门,再没有回头。

我要尽快好起来!我一定要好起来!舒亚男在心鼓励着自己,掀开被子挣扎着下床。突然,床头有个陌生的包裹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匆匆打开一看,赫然就是《易筋经》和十八颗舍利子。

空旷无人的长街上,金彪追着云襄不住在问:“你就这样将那两件东西给了那个女人?你就这样将五万两银子拱手送人?五万两啊!”见云襄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金彪气得满脸通红,“疯了,你他妈简直是疯了。咱们费尽心机才得到的东西,你就这样随随便便给了别人,这究竟是为啥?你要不说清楚,老子跟你没完!”

“因为,舒姑娘比我们更需要那两样东西。”云襄停下脚步,一脸歉然地转向金彪,“阿彪,原谅我这一次,以后再有这种事,我一定先跟你商量。”

金彪直愣愣瞪着一脸坦然的云襄,眼里的怒火慢慢平息下来,他无奈一声长叹,伸手挽起云襄道:“他妈的,不原谅你还能怎么着?”停了停,他又有些担忧地问,“莫爷那里,咱们怎么交代?”

云襄笑道:“莫爷的人早早就离开了少林,没人知道咱们曾经夺得过《易筋经》和舍利子。”金彪恍然点点头,跟着又心有不甘地嘟囔道:“五万两啊,就这样没了。我要是你爹,非打死你这败家子不可!”

少林丢了《易筋经》和达摩舍利子的消息,很快就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人们奔走相告,纷纷加入到搜寻《易筋经》和达摩舍利子的行动中。

江湖上虽然掀起巨大波澜,少林却一如既往地平静。和尚们每天依旧开门迎客,各做各的功课。这天,一个外表富态的青衫老者在寺中上完香后,对领路的知客僧道:“大师,请替老夫引见一下圆通方丈。”

知客僧不冷不热地回道:“圆通方丈不是谁都能见的,施主见谅。”

老者从怀中掏出一只锦盒递过来:“麻烦师父将这个盒子交给圆通方丈,他一定会见老夫。”

知客僧将信将疑地接过锦盒,看在老者捐了不少香火钱的面上,他不好拒绝,只得拿着锦盒出门。不过他不敢去找方丈,只好将锦盒交给了达摩堂首座圆泰,并将那老者的请求也转告了对方。圆泰心不在焉地听着知客僧的禀报,不以为意地打开锦盒,只看了一眼就面­色­大变,连忙问:“这人在哪里?”

知客僧忙道:“就在大雄宝殿!”

“你一定要稳住他,我立刻去见方丈。”圆泰说着就急奔后面的云房。当圆通方丈看到锦盒中的东西时,急忙道:“快请他进来。”

青衫老者很快就被领到方丈的禅房,不等他坐定,圆通立刻拿出锦盒中的东西,两颗舍利子和一张《易筋经》的封面,连忙问:“施主这是什么意思?”

青衫老者微微一笑:“剩下那十六颗舍利子和《易筋经》,此刻就在我家主人手上。一口价,一百万两。”

“什么?”圆通以为自己听错了。只见青衫老者若无其事地补充道:“一百万两通宝钱庄的银票,一个月之内筹齐,少一文都免谈。”

不等圆通开口,圆泰已握拳怒视那老者,正想动手,却被圆通挥手阻止。打量着泰然自若的老者,圆通一脸难­色­:“一百万两银子,完全超出了少林的承受能力,就算将整个少林变卖都不够。能不能……”

“那是你的事情。”老者挥手打断了圆通,“这是敲诈,不是谈生意,没有什么价钱可讲。老朽今日前来,就听你一句话,行还是不行?”

圆通犹豫片刻,艰难地点了点头:“行!”

老者呵呵一笑:“果然不愧是少林掌门!”说着他起身来到房门口,从袖中掏出一只信鸽望空一扔,然后回头对圆通笑道,“这一个月老朽就留在寺中为质,等我家主人收到银子再走。你放心,我家主人收到信鸽,自会妥善保管贵寺圣物,决不再另找买家。”

知客僧将老者领去客房后,圆泰不由对圆通竖起拇指:“还是掌门师兄高明,先稳住他,再想法追查幕后主使和圣物的下落。”

圆通摇头苦笑道:“你看那老者的气度,行事的从容,显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何追查?我敢肯定他身怀剧毒,只要咱们想从他身上追查线索,他定会果断自杀。就算他不死,咱们从他身上也不会得到任何线索。他的主人定是千门枭雄,早已考虑好方方面面,岂会将圣物下落告诉他,再将他送到少林来?”

圆泰一呆:“那咱们怎么办?”

“付钱!”圆通苦笑道,“除此之外,还有何办法?”

“咱们哪有那么多钱?”圆泰急道,“就算把少林整个卖了,也凑不齐一百万两啊!”

“凑不起也得凑!”圆通断然道,“卖庙产,卖田地,向武林同道求借,向善男信女募捐,变卖少林秘笈,让弟子外出化缘……总之要想尽一切办法,凑齐这笔银子!”见圆泰很不理解,圆通叹息道,“咱们若不全力筹集这笔银子,江湖上会说咱们少林爱庙产爱钱财,胜过爱祖师的秘笈和圣舍利,以后少林还如何在江湖立足?只要咱们尽了全力,就算筹不齐这笔银子,江湖同道对少林也会更加敬重。”

圆泰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掌门师兄果然有理,师弟这就去办!”

少林被敲诈一百万两银子的消息,在江湖上掀起了更大的波澜。无数江湖豪杰、善男信女在痛骂劫匪无耻的同时,纷纷慷慨解囊,为少林捐款。各大门派、世家、帮会更是相互攀比地捐出巨资,助少林渡过难关。那些原本无人问津的少林秘笈抄本,立刻成了江湖上的抢手货。一部《易筋经》和十八颗舍利子,少林居然愿意用一百万两银子赎回,那些少林秘笈抄本卖五十两就一点儿不贵,不仅不贵,还便宜得就如同白捡一般。

一个月后,少林不仅凑够了一百万两银子,还保住了绝大部分庙产。它没有被这次打击击倒,反而声望日隆,为整个江湖敬仰,成为整个武林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名门正派。当少林迎回《易筋经》和达摩舍利子时,它的声望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就在少林声望如日中天的时候,圆通方丈却突然宣布闭关修炼。人们闻讯不禁竖起拇指夸赞:“这才是视繁华如粪土、视名利如云烟的得道高僧。”

就在圆通方丈宣布闭关修炼的第二天深夜,一辆马车悄悄离开了少室山。马车来到一个岔路口,赶车的汉子回头悄然问:“掌门方丈,咱们现在去哪里?”

话音刚落,他的头上就吃了一记爆栗,跟着车中传来一声斥骂:“不长记­性­的东西,说过多少次,别再叫我方丈。”

“是!袁老板,小人记住了。”赶车的汉子连忙道。

车中,戴着假发的圆通完全一副商贾打扮,伸头看看方向,他往北一指:“北京!”

“去北京­干­什么?”赶车的汉子有些惊讶。话音刚落又吃了一记爆栗,就听圆通骂道:“只管­干­活,不许提问。”说完,圆通轻轻叹了口气,自语道,“有些事,无论如何得亲自跑一趟,说什么也不敢假手旁人。”

赶车的汉子听得莫名其妙,却再不敢多问,一扬鞭,马车立刻向北驶去。

七天后一个深夜,商贾打扮的圆通出现在北京城一座巍峨府第的侧门,轻轻敲敲门上铜环,一个老家人应声探出头来问:“什么人?”

圆通悄声答道:“河南袁老板求见先生。”

老家人没有再多问,立刻开门将圆通放了进去。随着老家人穿过曲曲折折的长廊,最后来到一间雅致的书房,只见房中有个儒雅的白衣老者正在案后夜读。圆通一见正要行礼,那老者抬手阻止道:“大师方外之人,不必多礼,看座!”

待老家人上茶退下后,圆通从怀中掏出厚厚一叠银票,恭恭敬敬地递过去:“这次多亏先生指点贫僧这招‘请贼上门’,贫僧不过花了几万两银子,却赚了近一百万两!那些原本没多少人买的秘笈抄本,现在卖到一百两银子都有人抢。更没想到有那么多人为少林捐款,光这一笔就有数十万两之巨。不仅如此,少林百万赎回达摩圣物的壮举,更让少林声望如日中天,这全拜先生妙计所赐。这五十万两银票是贫僧一点儿孝敬,不成敬意,望先生笑纳。”

“搁下吧。”老者若无其事地淡然道,就像收下五两银子一般轻描淡写。圆通忙将银票搁到桌上,这才退回座位垂手而坐。

“这次那千门弟子是如何得手的?”老者随口问道。圆通忙将《易筋经》和舍利子失窃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最后笑道:“这次柳公权突然出现在少林,让贫僧心中好不担心。尤其怕她将赃物藏在身上,让柳公权搜个人赃并获,所以就说自己能感应到舍利子的存在,勿需搜身。谁知那女子竟然将舍利子用信鸽送出少林,将《易筋经》投入粪池,再买通挑粪的农夫正大光明地弄出去。完全出乎贫僧预料,先生手下有如此弟子,实乃千门后起之秀!”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微微颔首道:“果然出人预料,深得千门随机应变的真传!尤其是根据两种东西的特­性­,分别用不同的途径运出。把握最大的信鸽运送舍利子,把握小些的粪担子就运《易筋经》,行事大胆而谨慎,果然­精­明过人!可惜,她不是我的弟子。”

圆通有些意外,见老者没有深谈,他也不敢多问,便转开话题小心翼翼地问道:“朝廷册封少林一事,不知可有眉目?”

“这事我会放在心上,大师不必担心。”老者说着端起了茶杯,圆通见状连忙起身告辞。待他一走,老者身后的屏风后,悄然闪出一个衣衫锦绣的贵­妇­人,那­妇­人虽然已是年过四旬,面容却依旧娇艳如花。她撒娇一般坐到老者腿上,环住他脖子问道:“无双,你­干­吗要管少林的闲事?难道就为了这点儿银子?”

老者不悦地瞪了她一眼:“阿柔,我说过多少次,别再叫我无双,靳无双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

“我不!”阿柔不悦地撅起小嘴,“我就要叫你无双,你永远是阿柔心目中的天下无双!”

老者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怕了你了,记得在人前千万别这样叫。”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心里有数。”阿柔说着扫了桌上的银票一眼,幽幽叹道,“我知道你不是为了这些钱,你是在找云师兄。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你依旧还在找他。”

老者一声冷哼,面­色­陡然­阴­沉下来:“云啸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怎能不找他?何况他手中的《千门密典》还下落不明。这个世上能让我感到威胁的,就只有云啸风,也仅有云啸风!他若不是因为你,我也未必能赢得了他。”

阿柔轻轻叹了口气:“你们男人,为啥都喜欢争强斗胜?为啥就不能和睦相处?想当初咱们三人在师父门下学艺,那是何等的逍遥快乐。谁能想到,你和云师兄为了阿柔,竟然会反目成仇,无法共存于世。”

老者突然哈哈大笑,“你不懂,女人永远都不会懂。就算没有你,云啸风和我也无法共存。他和我一样,都是决不屈服、决不认输的男人,只有不断地战胜和征服,才能让我们感到生存的意义。所以,只要云啸风还活着,就一定会来找我。这一次他将比以前更谨慎、更隐蔽、更有耐心。我虽根深蒂固、实力雄厚,他却有敌明我暗的优势,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千雄从来就不能并存于世,而我和云啸风,偏偏就是当世两大千雄!”

阿柔眼中有些黯然,却还是决然道:“阿柔虽然不懂,但却永远都会站在你这一边。谁让你是阿柔心目中永远的天下无双呢!”

老者忍不住在阿柔脸上轻轻一吻,哈哈笑道:“云啸风最大的弱点,却刚好是我最大的优势,他这辈子注定是一个失败的角­色­,永远都别想翻身。”

二人缠绵片刻,阿柔突然有些惋惜道:“这次少林之行,你那得意弟子若不是有伤在身,倒是个最好的人选。只可惜他伤在命根,就算康复也彻底废了。”

“我却不这么认为。”老者淡淡一笑,“我这弟子最大的弱点就是好­色­,现在这弱点没了,当他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千道中来,必能成为千门不世出的绝顶高手。”说到这老者话题一转,指指桌上的银票,“这些钱你收着吧,帮我把老五叫来,我找他还有点事。”

阿柔听话地收起银票,整整衣衫飘然出门。片刻后门外有人敲门,老者淡淡道:“进来。”

房门悄然打开,一个略显富态的青衫老者推门而入,此刻他已没有独闯少林时的嚣张,也没有说动舒亚男时的神秘,而是像温顺的恶犬般恭恭敬敬地来到书桌前,垂手问:“主上,你找我?”

白衣老者敲着桌子随口问道:“那个帮你盗出《易筋经》和舍利子的女子,现在在哪里?”

青衫老者忙道:“我已依约送她去‘天工手’杜先生那里,请杜先生处理她脸上的疤痕,大概这两日就该完成了吧。”

“查过她的底吗?”

“查过,不过暂时还没有线索。我只是无意间在杭州雅风楼碰到她反千南宫豪,发觉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才用她去少林走一趟。”

白衣老者想了想,迟疑道:“会不会是莫老二的弟子?”

“不会!”青衫老者连忙摇头,“我留意过她那些手法,完全是随心所欲,无迹可寻。莫老二教不出这样的弟子。”

白衣老者沉吟片刻,吩咐道:“你留心一下她,我对她很感兴趣。”

舒亚男这十多天来,脸颊已痛得有些麻木,连续十多天让人在脸颊上绣花,任谁都不堪忍受,但舒亚男一声不吭忍了下来。她不奢望文上的花纹能全部遮住疤痕,她只希望这花纹能让自己脸上的疤痕,看起来不那么狰狞恐怖。

“好了!”文身的老者终于上­色­完毕,收起工具转身就走。他刚出房门,一直在门外焦急等候的明珠就风一般闯了进来,一见舒亚男模样,她不禁吃惊地瞪大双眼,张着的嘴好半天也没合上。

舒亚男不敢问明珠的感觉,她怕自己最大的希望,换来的却是更大的失望。见明珠眼中渐渐噙满了泪水,她的心也在往下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她摸摸光滑的脸颊调侃道:“是不是吓坏了你?”

“姐姐快看!你快看啊!”明珠连忙将一面铜镜捧到她面前,激动得几乎不能自持。舒亚男盯着镜子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呆呆地不知所以。

那是一张俊朗秀美的面容,脸颊旁一朵盛开的水仙花,不仅无损于她的美貌,还为她的英武增添了一丝暖融融的柔美。娇艳的花瓣鲜艳欲滴,令人目醉神迷,那是一种不属于人间的妖异之美。

舒亚男转过脸,细细查看原来的疤痕,只见蚯蚓般的凸起已经被完全削平,疤痕的位置被巧妙地文成了花茎,与图案完全吻合在一起,即使细看也看不出疤痕。明珠喜极而泣,兴奋地将她拥入怀中,忍不住在那花瓣上轻轻一吻:“姐姐,我要是男的,肯定被你迷死!”

泪水盈满了舒亚男的双眼,她不禁双手合十跪了下去,低下头在心中默默祈祷:苍天啊!我犯下过那么多的罪恶,你不仅没有施以惩罚,反而以最大的慈悲将美貌加倍地还给了我。我该怎样才能报答?

那朵人盛开在舒亚男脸颊上的鲜花,宛如来自天界的仙葩,散发着一种妖异、神秘的光芒,仿佛就是那传说中的千门之花……

千门之雄 正文 第一章

十月十九,黄道吉日,宜婚嫁,宜远行,不宜动刀兵。

江南数一数二的武林世家,以“武善传家”闻名天下的金陵苏家,一大早就府门洞开,合府内外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这日是苏家大公子苏鸣玉大婚的日子,得到消息的武林同道,即使未收到请柬,也纷纷从各地赶来祝贺。对于许多江湖豪杰来说,能和金陵苏家拉上关系,在人前说话都要硬气许多。

一大早,负责迎宾的苏小刚就在高声迎候着众多贺客。他虽不是苏家嫡传子弟,却因为人机灵、武功不弱而深受宗主苏敬轩信赖,加之他天生有副大嗓门,所以苏敬轩特意让他在门外迎宾,兼管大礼之日的安全警戒。

这次大礼依新郎官苏鸣玉的意思,原是要低调举行,除了金陵附近的近亲好友,没有通知更多的人,不过闻讯起来祝贺的宾客还是远远超出了预计。负责迎宾的苏小刚没多久就嗓子冒烟,口­干­舌燥。不过为了坚守世家望族严苛的礼仪,他依旧声­色­不变地坚持着。

“中州大侠武耀祖携弟子来贺,里边请!金陵富商贾千万携夫人来贺,里边请!京城张公子携夫人来贺,里边请!”在恭迎张公子夫­妇­进门后,苏小刚立刻向一旁的府丁使了个眼­色­,那府丁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忙跟着这拨宾客进了府门。

苏小刚一眼就看出那个明眸皓齿、容貌秀美的“京城张公子”,明显就是女扮男装,而她那个“夫人”更是白纱蒙面,完全看不见面目,令人起疑。

为防别有用心的人上门捣乱,他要府丁传信府中弟子,留意这对陌生的假夫妻。她们仅仅是来看看热闹也就罢了,若稍有异动,就得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立刻将她们控制起来。苏家的威仪,可不能让混在宾客中的宵小损害。

不说苏小刚在府门留意着进来的宾客,却说张公子携夫人进门后,一路上好奇地东张西望,神情就如同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对旁人异样的目光也浑不在意。

二人在小厮带领下,随着旁人进了二门。此时尚未开席,不过庭院中却已排下数十张八仙桌,众宾客三三两聚在一起,边嗑瓜子花生边高谈阔论。张公子找了张没人的空桌坐下后,俯身在夫人耳边悄声问:“听说这苏家大公子是金陵有名的大帅哥,姐姐以前也来过金陵,不知见过没有?”

她那蒙面的“夫人”略一迟疑,方淡然道:“你姐姐以前不过是个走镖的江湖女子,哪有机会见到这等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

“说得也是。”张公子理解地点点头,笑着安慰道,“不过咱们很快就能见到了,也算不虚此行。”

她那“夫人”突然一声轻笑,凑近她耳边悄声道:“你一个大家闺秀,金枝玉叶,说起帅哥竟这样兴致勃勃,两眼放光,像个急­色­鬼一般,真是没羞。”

“姐姐讨厌,人家只是好奇嘛!”张公子顿时满脸通红,恼羞成怒似的举手要打,那手扬上半空却停了下来,跟着慌忙放下,满脸惊喜地站了起来。

她的“夫人”忙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就见一个青衫书生和一个彪壮汉子正缓步过来,那书生不等张公子开口,就拱手一拜,悄然问候道:“真是巧了,没想到明珠郡主也来了这里?”说首他转向那蒙面女子,“这位想必就是舒姑娘了?咦,怎么将面目遮得严严实实,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那蒙面女子尚未回答,那张公子已抢着说:“上次多亏了云公子仗义送宝,我姐姐才得以重获新生,咱们还没好好谢你呢!”

“你们要想谢我,就千万别在这里搞事。”那云公子说着在桌旁坐了下来,低声警告道:“这里可是金陵苏家,不比少林寺。”

“谁说咱们要在这里搞事了?”张公子顿时满脸委屈,撅起小嘴道,“难道云公子认为咱们是天生的骗子,每次相遇都在做坑蒙拐骗的勾当?”

“不是搞事?那你们来这里做什么?”云公子有些意外。

“我们不过是来看看热闹罢了,你呢?”张公子笑问。

“我?”云公子一怔,仰天打了个哈哈,“跟你们一样,也来看看热闹。

“是吗?”蒙面女子突然一声轻哼,意味深长地笑道:“大名鼎鼎的千门公子襄出现的地方,肯定会有不同寻常的热闹。

不用说,这蒙面女子就是整容后的舒亚男,张公子就是明珠郡主,而那青衫书生和他身后的彪壮汉子,则是千门公子云襄和西北刀客金彪。上次舒亚男得云襄义赠《易筋经》和达摩舍利子,终于在“天工手”下重整了容貌,但她一直不敢以新面目示人,所以才戴着面纱。离开“天工手”隐居处之后,她心中惦记着苏鸣玉大喜的日子,便算着日子赶来。虽然苏鸣玉在她心中已是过眼云烟,但她还是希望能当面向他表示祝福。

自从心底那种强烈的感情渐渐淡了后,对他的恨意也就消失无踪,心灵深处只剩下点点甜蜜回忆。

明珠并不知道舒亚男心底的秘密,但听她说要去参加金陵苏家大公子的婚礼,便死活要跟着来看看那位金陵有名的大帅哥。舒亚男被她纠缠不过,只得想法甩开了跟踪保护她的那些王府侍卫,赶在大礼的日子混进了苏府,却没有想到在这里竟与云襄和金彪巧遇。

此时,舒亚男已知道,眼前这貌似忠厚善良的文弱书生,并不是变通的小骗子,而是新近在江湖上风生水起、大名鼎鼎的千门公子襄!不过她始终无法将眼前这个看不透的文弱书生,和传说中臭名昭著的千门公子襄联系起来。

“云公子,你就是传说中的千门公子襄?”明珠一脸崇拜,两眼波光粼粼地凝望着云襄。虽然她早已知道这点,但还是想从云襄这里得到他亲口的证实。

云襄苦涩一笑,摇头道:“我既没有传言中那般神奇,也没有传言中那般恶毒,所以我并不是传说中的千门公子襄。”

明珠刚开始有些失望,跟着就恍然大悟,连忙对舒亚男兴奋地道:“我第一次见到云公子就说过,他若是骗子,也一定是天底下最高明的骗子!我当初的直觉竟分毫不差!”

舒亚男听明珠当着自己的面夸赞对手,心中有些酸溜溜的不好受,不过上闪自己败在对方手里,却也无从辩驳,只得在心底暗暗发狠道:“公子襄,你别得意,我迟早要找回场子!

就在这时,周围突然响起了唢呐和鼓乐声,宾客们纷纷奔走相告:“苏公子出来了!新郎官要出门去接新娘子了!“喧嚣声中,只见苏家大公子应景似的僵硬微笑,并无多少喜气。他一面与宾客们客气地拱手,一面大步来到二门外。

早有小厮牵来披红挂绿的骏马,他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率领乱哄哄的迎亲队伍出门而去。众宾客发一声喊,也纷纷跟了出去。

明珠远远望见苏鸣玉,依稀觉得有些面熟,跟着就想起,他就是在少林寺外见过的那个白衣公子。明珠不禁惊讶地转向舒亚男:“咦!那新郎官不就是你在少林见过的老朋友啊?你怎么会说不认识?”

“我……”舒亚男顿时无言以对。

“噢,我明白了!”明珠见状恍然大悟,正要揭舒亚男的老底,突听鼓乐声在府门外停了下来,宾客们的喧嚣吵闹也渐渐低下去,最后完全停止。几个人不由面面相觑,俱不知是怎么回事,明珠最是好奇,忙拉起舒亚男:“走!咱们出去看看!”

四人随着宾客们来到大门外,就见正对苏府大门的大路中央,一个白衣如雪的男子如一柄出鞘的利剑,杀气凛然地笔挺而立。

在他面前,一柄出鞘利剑笔直地Сhā在青石板上,剑锋入石三寸,在下午的阳光照耀下,依旧寒气逼人。虽然那男子一言不发,但他身上散发出的寒意,依旧令吹鼓手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吹奏,令宾客停止了喧嚣,甚至苏鸣玉坐下的骏马,也踯躅不敢向前。

苏鸣玉拍拍坐骑,令它稍稍平静后,这才朗声问道:“阁下为何阻我去路?”

那白衣如雪的男子缓缓抬起头来,露出杂乱披发下张拍板如玉的脸。

那是一个不到三旬的年轻人,目光如剑锋般锐利,嘴­唇­如刀刃般凉薄,虽然面目英挺俊美,却冷得令人不敢亲近。他眯着眼打量着苏鸣玉,冷冷问:“你就是苏鸣玉?”

“不错,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又为何阻我去路?”苏鸣玉也在仔细地打量着对方。

“在下南宫珏!”那剑一般的男子话音刚落,宾客中立刻响起一孟窃窃私语:“是南宫世家二公子!难怪有如此气势!

苏鸣玉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抱拳道:“原来是南宫二公子,幸会。”

“我听说金陵苏家年轻一辈中,以你的刀法最高,我一直想要讨教,只是自觉剑法未臻化境,所以虽近在咫心,却一直未能成行。”说到这儿,南宫珏顿了顿,叹息道:“听说你今日就要娶亲,我虽没有胜你的把握,却也不能再等,所以赶在你出门迎新之前在此恭候,但愿苏公子不会令我失望。”

“你想上门挑战,以后有的是机会。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二公子远道而来,还请收起宝剑,进门喝杯喜酒如何?”苏鸣玉不亢不卑,款款道。

“不行,这万万不行!”南宫珏连连摇头。“你若娶亲生子,心中多了一份牵挂,刀法便要大打折扣,我那时再胜你还有什么意思呢?要是你不幸死在我剑下,留下孤儿寡母,我岂不是害人不浅?如今我赶在你成亲之前挑战,你就算死在我剑下,新娘子也还来得及改嫁他人,你看我为你考虑得有多么周到。”

话音未落,苏家弟子早已忍不住破口大骂,纷纷拨刀,就要动手。负责今日安全的苏小刚更是气得脸­色­铁青,“锵”的一声拨出短刀,正要上前,却听苏鸣玉一声轻喝:“都住手!”苏家众弟子虽群情激愤,却还是依言停手。苏鸣玉翻身下马,对身后的小厮吩咐道:“去取我兵刃来。”

这时就听门里传来一声冷喝:“胡闹!也不看看是什么日子!”众人循声望去,就见苏家宗主苏敬轩大步而出,他已得到弟子飞速禀报,匆匆赶来。不满地瞪了侄儿一眼,他冷哼道:“大喜的日子擅动刀兵,是为不祥。咱们苏家除了你,难道就没有旁人了么?”

话音刚落,一旁的苏小刚立刻越众而出,对苏敬轩抱拳道:“弟子愿代大公子出战,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徒!”见苏敬轩没有反对,他立刻挥刀指向了南宫珏。

就在他挥刀出手的同时,南宫珏也拨出了地上的长剑,迎着他的刀光信手一挥。苏小刚一刀砍空,正要返身再战,突感胸前一阵寒冷,低头一看,就见胸前衣衫尽裂,一道剑痕从胸前一直贯通到小腹。只差几分便要开膛破肚。他顿时面如死灰,回想方才南宫珏那一剑,并无任何奇巧超绝之外,唯一一点就是快,快得不可思议,令人根本来不及反应,更不谈抵挡了。

“我找的是苏鸣玉,旁人若再上前,莫怪我剑下无情!”南宫珏信手将剑Сhā入地上的石板中,若无其事地淡然道。

苏家众人见南宫珏一剑击败苏小刚,不由面面相觑。苏小刚的武功在苏家也算得上佼佼者,谁知一个照面就为南宫珏所败,众人自忖武功不比苏小刚更强,所以面对南宫珏的挑战,没有人再敢应战了。

苏敬轩见到南宫珏那信和一剑之后,心中也暗处吃惊。以前只听说南宫二公子习剑成痴,却很少在江湖上露面,没想到今日一见,才发觉他的剑法已远超两个兄弟,其凌厉迅捷,实乃世间罕见。恐怕苏家年轻一辈中除了苏鸣玉,还真的找不出谁是他的对手。但今日是苏鸣玉大喜的日子,妄动刀兵,无论胜负皆为不祥。如果亲自出手,一来自己以宗主之尊与一个晚辈动手,就算胜不骄败不馁也胜之不武;二来并不必胜的把握,一旦失手,苏家的颜面就算丢到家了,想到这儿,苏敬轩不禁左右为难。

苏家的难处落在众宾客的眼中,也落在了混在宾客中的云襄眼里。他略一沉吟,拉过金彪悄声道:“苏公子于我有恩,我要助他度过眼前难关,我打算替他出战,你要帮我。”

金彪闻言面­色­大变:“你疯了!我听说南宫世家三位公子,论交游广阔以大公子南宫豪为先;论­精­明能­干­以三公子南宫放为首;但要论要剑法武功,却是以二公子南宫珏最强。方才他那信手一剑,就是我也难以抵挡,你去岂不是白白送死。

“所以才要你帮忙。”

“怎么帮。”

云襄拉过金彪,在他耳边小声耳语片刻,金彪听完后十分惊讶,却还是连连摇头:“太冒险了,一旦拆穿,你必死无疑。”

“你多虑了。”云襄笑道:“无论胜败,我都非常安全。”见金彪依旧摇头,云襄只得耐心解释道,“我不是苏家弟子,就算输了也无损苏家名声。我身无半点武功,以南宫珏的高傲自负,定不会对我这样的对手痛下杀手,你放心好了。”

金彪还在犹豫,一旁的明珠好奇地问:“你们鬼鬼祟祟地嘀咕什么?”“公子想替那苏鸣玉迎战南宫珏。”

明珠闻言满脸惊讶,跟着鼓掌欢呼:“好啊!公子出发点,一定能胜!”一旁的命亚男闻言不同地一声冷笑:“若论­阴­谋诡计,他或许还能有几分能耐,但要与人面对面动手,只怕是白白送死。

金彪原本还有些犹豫,听到舒亚男这话,不禁激起了他胸中那股倔傲之气,狠狠地瞪了舒亚男一眼,金彪转身对云襄决然道:“好,我帮你,让那些有眼无珠之辈,看看公子如何击败南宫珏!”说完他拨刀割下一缕乱发,交到了云襄手中。

千门之雄 正文 第二章

云襄将那缕头发藏于掌心,然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注视下,施施然来到南宫珏面前,嘻笑着拱手一拜:“久闻南宫二公子习剑成痴,剑法超绝,在下早存讨教之心。今日适逢其会,但愿二公子不会拒绝在下的挑战。”

南宫珏将云襄上下一打量,见他步伐虚浮,身体孱弱,实在不像身负绝顶武功的模样,不由皱眉问:“你是苏家弟子?”

“不是,”云襄笑道,“不过苏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不宜妄动刀兵,所以在下愿替他出战。”

“就凭你?”南宫珏上下打量着云襄,心中狐疑不已。这小子怎么看也不会半点武功,却敢笑嘻嘻地站到自己面前,不是深藏不露地绝顶高手,就一定是疯子。

“没错,”云襄笑着点点头,“我不仅要替苏公子出战,还要兵不血刃地赢下这一战,以免苏公子的婚礼被血腥玷污,所以你今日走运了。”南宫珏听明白了云襄的言下之意,不由怒极反笑,手扶剑柄傲然道:“好,拨出你的剑。看看咱们今日谁能兵不血刃地赢一这一战!”话音示落,杀气已弥漫全场,激得众人浑身一个激灵。

云襄依旧笑嘻嘻地道:“我剑在心中,拨不拨剑也没多大区别。”

南宫珏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是剑道至理,南宫珏也是最近才悟到其中奥妙,他实在不相信一个从未练过剑的普通人,能有这等心得和体会。心中不由收起几分轻视,试探道:“你心中那是什么剑?”

“我心中不是剑,而是剑意。”云襄笑道。

“剑意?”南宫珏一怔,眼中的疑惑渐渐变成了敬佩,连连点头道:“不错,意在剑先,剑为形,意为神。你能悟到这一层,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这等剑道至理,云襄只是从前辈高人留下的典籍中读来的,完全是纸上谈兵,没想到竟能唬住南宫珏这等剑道高手。他心中暗自好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地笑问道:“如此说来,我有资格与你一战了?“

南宫珏微微颔首道:“你在剑法上有此领悟,在下哪敢轻视?不过你用什么剑?总不能以心中的剑意对敌吧?”

“有什么不可以?”云襄说着缓缓伸出一只手,将五个指头张开,笑道,“我的剑随心而发,由意化气,一旦使将出来,无声无息,却能杀人于无形。二公子出身武林世家,又习剑多年,对这剑法想必也有所耳闻吧?”

南宫珏皱起眉头,耐着­性­子问道:“那究竟是什么剑?”

“六脉神剑。”云襄悠然笑道。

“六……六脉神剑?”南宫珏顿时张口结舌。

“二公子不会连六脉神剑都没听说过吧?”云襄面露嘲笑。南宫珏当然听说过六脉神剑,那是北宋年间大理国一个段姓皇族高手的独门绝技,据记载这剑法确实是随心而发,由意化气,完全无招无式,令人无从抵挡。只可惜那位绝世高手并未留下传人,所以六脉神剑早已绝迹江湖,成为武林一个传说。今听云襄自诩会使六脉神剑,南宫珏忍不往哈哈大笑:“你若真会六脉神剑,我南宫珏死在这等传说中的神剑下,也当死而无憾。”说着拨剑在手,遥指云襄,“就让我领教你那传说中的六脉神剑!”

“等等!”云襄连忙抬手阻止,“我这剑法传自北宋那位段姓高手,而那位北宋段姓高手,好像除了这套迹近神话的六脉神剑,也不会任何武功。”

对这点南宫珏也知之甚详,便大度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调侃,笑道:“你尽管试剑,我决不乘人之危。”

“那好,我先试剑了。”云襄说着竖起食指,嘴里喊声“商阳剑”,跟着指划出。众人齐刷刷盯着云襄的手指,南宫珏更是全神戒备,谁知却不见任何异状。

云襄一指划空,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像有些不灵,我再试。少冲剑!”跟着小指划出,却依旧不,见任何动静。云襄手舞足蹈一连比划了七八指,却都没有任何动静,人丛中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南宫珏更是面露嘲笑,调侃道:“你打算还要试几剑?”

“最后一剑,少阳剑!”云襄说道拇指一挥。南宫珏正待大笑,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打在了身后的墙上,他忍不住回头望去,就见身后数丈外的墙上,多了一个指头大小的小洞,就如同指头戳上云的一般。

“成了!”云襄如释重负地长嘘了一口气,竖起食指摆出个不伦不类的姿势,对南宫珏招招手,“来吧,让你尝尝本公子的六脉神剑!”

南宫珏疑惑地望望身后那墙上的小孔,再望望对面的云襄,心中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也想不通那小孔是如何戳上去的。他不敢大意,连忙横剑在胸,取了个守势,想先看清对方的出手再作打算。“中冲剑!”云襄一声轻喝,中指突然划出。这种虚空乱划的指点,南宫珏原本不会放在心上,但方才那莫名其妙出现在墙上的小孔,令他不敢轻视,连忙往旁一闪。只听身后“噗”的一声轻响,南宫珏回头一看,墙上又多了个指头大的小坑。

这就是六脉神剑!南宫珏心中震骇无以言表,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回想方才情形,对方的指剑完全无声无息,令人根本无从防范,但却能在数丈外将墙戳个洞,这等剑法谁能抵挡?自己所练的有形之剑,与这等无形之剑比起来,实在不是一个层次,他不禁心如死灰,却不甘心就此认输。忙将长剑一抖,欲行抢攻。谁知身形方动,对方又是一声轻喝:“看剑!”

南宫珏见云襄的手指向自己遥遥划来,连忙倒地一滚避了开去。却见云襄十指乱指,双手连挥,南宫珏只得左躲右闪,狼狈万分。

虽然云襄的“六脉神剑”时灵时不灵,十剑倒有七八剑落空,只偶尔在墙上留下一两个戳痕,南宫珏却也不敢冒险。如此一来,意只有躲闪之功,全无还手之力。在云襄十指虚点之下,就只有拼命闪避,一时间十分狼狈。

围观的宾客中响起了一阵哄笑,不少明眼人已看出端倪。原来在云襄挥舞“六脉神剑”的同时,另有一个面目粗豪的彪壮汉子,躲在人丛中顺着云襄的手势弹­射­泥丸,泥丸打在墙上一碰即碎,却也在墙上留下了一个个小坑。那汉子所站的角度十分巧妙,南宫珏很难看到他出手,加上是苏家的至亲好友,虽然看破却不揭穿,反而配合着云襄的表演,你一言我一语地出言挤对:“你看南宫公子在这六脉神剑之下,有几成胜算?”

“他连还手之力都没有,还谈什么胜算。”

“六脉神剑,果然是天下第一的神奇剑法,令人叹为观止!”

“这南宫珏也算是名门之后,怎么在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下,还能厚颜斗下去?”

……

众人的讥讽调侃,像刀子一样刮在南宫珏脸上,令他脸上火辣辣痛。他不禁一声厉啸,再不顾自身安危,奋力一剑刺向数丈外的云襄。这一剑义无反顾,迅若闪电,宾客中响起几个人的惊呼,但任何人都已来不及相救。

“哈哈!”云襄突然停手,若无其事地仰天大笑。南宫珏的剑锋应声停在离云襄咽喉不及一寸之处。望着一脸从容的云襄,南宫珏厉声喝问:“你在笑什么?”

云襄满脸后悔地连连摇头:“我不该太过自负,豪言要兵不血刃地将你击败。对你这种死不认输、死缠滥打之辈,我实在不该夸下这等海口。”

“你意思是,我已经败了?”南宫珏怒道。

云襄没有理会南宫珏的质问,却从容走到南宫珏方才站立之处,从地上捡起一缕头发,高举到南宫珏面前,叹息道:“我原以为削掉你一缕头发,以二公子的名望就该弃剑认输了。难道咱们能像那些三流三剑手一般,非要拼个头破血流才分出高下?谁知……唉!”云襄说道,满是遗憾地连连摇头。

南宫珏闻言,顿时面如死灰,回想方才的情形,自己确有几招“指剑”未能完全躲过,原本以为那几指恰好对方六脉神剑失灵,心中还暗自庆幸。却没想到原本对方是要不流血地将自己击败,这才只削掉自己一缕头发。神剑面前竟然毫无还手之力,南宫珏只感到万念俱灰,连死的心都有了。

宾客们趁机起哄:“南宫家怎么出了这样的子弟?别人明明已经手下留情,他却还好意思缠斗下去。今日要不是苏公子大喜的日子,他恐怕早已死在六脉神剑之下了。”“呵呵,大名鼎鼎的南宫二公子,见面不如闻名,见面不如闻名啊!”

众宾客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南宫珏满脸羞愧,突然将手中长剑一折两段,仰天长叹:“世间有此神剑,我就算再苦练一百年,也还是无法与之相抗,我练剑还有何用?”说道奋力将断剑扔出老远,然后转向云襄一拜:“不知公子尊姓大名,请不吝赐告。”

云襄原本对南宫世家所有人都心怀仇恨,今见南宫玟坦然认输,倒也是个­性­情中人,不忍胡乱编个名字难度他,便道:“我姓云,你知道这点就够了。”他知道一个老千最忌出名,能告诉仇家这点,已经算是破例。

南宫珏没有再追问,点头叹道:“云公子的六脉神剑,果然天下无双。我若不找到破解之法,不敢再向公子讨教!一旦有所突破,定要再试公子的神剑!”说完也不理旁人的讥讽嘲笑,转身扬长而去。

直到宫珏走远,明珠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落地,不由拉着舒亚男欢呼雀跃:“他赢了!他真的赢了南宫珏!我就知道他一定能赢!”众宾客跟着齐声欢呼,不约而同地围了上去。

千门之雄 正文 第三章

苏敬轩排开众人来到云襄面前,将他上下一打量,然后挽起他的手哈哈大笑:“我一生见过无数次名动天下的比武较技,却从未见过如此经典的一战,这一战必将载入武林史册,成为无法重演的千古绝唱。你兵不血刃地为苏家退此强敌,苏家将视你为永远的朋友!”

苏鸣玉此时也认出了云襄,就是在少室山下与自己共醉过的酒友,忙上前挽起他的手叹道:“公子真当英雄也!鸣玉能识得公子,实乃石有幸!今日你无论如何不能就走,待鸣玉接回新娘,行完大礼,定要与你痛饮三天!”说完也不等云襄就同意,便对随从高声吩咐,“快将恩公迎进内院,以最隆重的礼节接待。”

舒亚男望着被众宾客簇拥进了内院的云襄,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方才见他狂妄地要迎战南宫珏,舒亚男心中只盼着他当场丢人现眼,但当他真正危险时,却又十分担心害怕,暗自祈祷他能智胜。而当他真正胜了之后,舒亚男心中又有些酸溜溜的不好受。方才见苏鸣玉遇到难题,她也想帮他一把,但仓促之间,却没想到任何可行的法子。今见云襄巧妙智胜,受苏家感激,为众人敬佩,她虽然心中有些嫉妒,却也忍不住暗自喝彩。

苏鸣玉带着迎亲队伍继续上路后,众人重新回到苏府,人们纷纷打听云襄的来历,却只知道他姓云,其他一概不知。明珠好几次都忍不住要同旁人炫耀她心中的英雄,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千门公子襄,但却被舒亚男阻止。想起云襄的身份,明珠只得强忍冲动,将满腔的兴奋和激动强压在心底。

舒亚男见明珠不住向内院方向张望,没好气地道:“现在人家是苏府贵宾,要想再见到他,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了。”

“姐姐说什么呢!”明珠脸上一红,立刻反讥相讽,“你才是巴巴地赶来见你那个老朋友,谁知跟人家连一句话都没说上,还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让人家根本就不知道你来过,这又能是何苦?”舒亚男一窒,顿时哑然无语。

明珠见说中舒亚男心事,不禁有些后悔,忙揽住她小声道:“你要有什么话不方便对那个老朋友说,我可以帮你转告。过了今日,你有再说可就迟了。”

舒亚男微微摇了摇头,轻抚着自己的脸颊幽幽叹道:“除了祝福,我已经没有什么话可说。自从我亲手毁掉这容貌开始,过去那个舒亚男就已经死了,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只是一场遥远的梦。”

明珠似懂非懂地望着舒亚男,不知道该如何开解。二人各怀心事,相对默然。也不知过了多久,突听门外鼓乐齐鸣,鞭炮阵阵,远远传来迎宾司仪的高呼:“新人到!”众宾客齐声欢呼,争先恐后地围过去看新娘子,苏府上下一时喧嚣嘈杂。就见苏鸣玉在前领路,而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的新娘子,则在两个丫环搀扶下,袅袅娜娜地缓步进了苏府大门。众人追着新娘子齐声起哄,一直将她送进大堂。

舒亚男目送着国营企业鸣玉将新人领进大堂后,转身对明珠悄然道:“咱们该走了。”明珠本待留下来喝喜酒看热闹,不过一想到舒亚男的感受,便懂事地挽起她道:“没错,咱们是该走了,乱哄哄的也没啥看头。”二人相挽来到大门,此时众宾客已经跟着新人进了大堂观礼,门外就只剩下两个负责迎宾的苏家弟子,此时他们脸上有种与喜庆不相称的冷厉,眼中更有一丝莫名的慌乱。

见明珠二人出了大门,其中一个突然一声轻喝:“站住!”明珠与舒亚男回过头,就见那个负责迎宾的苏家弟子追上几步,拦住二人去路,对明珠拱手道:“张公子不等大礼完了再走?”

明珠有些惊讶对方还记得自己的假名号,不由仔细打量了他一眼,认得他就是先前败在南宫珏剑下那个苏家弟子。见他眼神不善,明珠不满地一扬下颌:“本公子想啥时走就啥时候走,你管得着吗?”

不用说,这苏家弟子就是负责迎宾和警戒的苏小刚。此刻他眼神冷厉地盯着明珠,冷冷道:“张公子想什么时候走在下本管不着,就算人女扮男装隐瞒身份混入苏府,咱们也依旧待你们如上宾。不过现在府中发生了点状况,所以还请张公子暂时留步。”

明珠见对方已看穿自己装扮,倒也不好继续耍横,便问:“什么状况?”苏小刚抬手往身后一指,明珠抬头望去,就见苏府门楣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个猩红刺目的图案,远远望去,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火焰中央,隐约透出一个白森森的骷髅头像,即便在青天白日之下看去,也显得十分诡异恐怖。明珠诧异道:“那是什么鬼东西?”

“我也正想请教二位。”苏小刚冷冷道。方才新娘子进门时,所有人都追着去看新娘子,大门外有些混乱,谁都有可能趁乱将那个诡异的图案贴在门楣上,苏小刚也是待众宾客进了大堂后,才发现门楣上不知何时多了这么个图案,不禁十分气恼。大公子大喜的日子,门上多了这么个图案,实在有些不吉利。正好见明珠和舒亚男要匆匆离去,他自然不会庭任何可疑的人。所以他一面令人飞报宗主,一面将明珠二人拦住。

明珠见对方眼里满是敌意,立刻一扬脖子:“人负责看门都不知道,我哪能知道?你不会因为这个,就拦住咱们不让走吧?”

苏小刚冷冷道:“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二位最好别走!”

明珠一听这话就要发火,却被舒亚男一把抓住了手。只风舒亚男仰望着门楣上那图案,涩声道:“我们不会走。”明珠还想争辩,突然感受舒亚男的手在微微发颤,从她手上的力道,可想象到她心中的紧张。明珠连忙悄声问:“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见过这图案?”

舒亚男微微摇了摇头“我以前从没见过,只是听我爹爹说起过。”

明珠还想再问,就见苏家宗主敬轩,在一名弟子带领下由门内大步而出,尚未站定他就在问:“在哪里?”

苏小刚忙向门楣上一指。苏敬轩抬头一看,浑身不由一颤,半响无语。苏小刚见宗主脸­色­傺有过的凝重,正待检讨自己的失职,只听苏敬轩喟然叹道:“这图案已绝迹江湖十八年,难怪你们不识。这是拜火教,也就是俗称魔门的独门标志。它出现的地方,必伴着血雨腥风。”

千门之雄 正文 第四章

离舒亚男和明珠所住客房没多远,就是云襄与金彪的房间。二人刚躲下没多久,就听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云襄连忙点亮油灯,金彪开门一看,十分惊讶,门外竟然是新郎官苏鸣玉。只见他一脸­阴­郁,对金彪视而不见,只对云襄道:“云公子,可否陪鸣玉去喝上几杯?”

云襄笑道:“今日是你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还有心思喝酒?”

苏鸣玉没有理会云襄的调侃,只道:“我心里很苦闷,想喝酒却找不到人陪,想来想去竟只有云公子是唯一一起醉过的酒友。”

云襄想起少室山下与苏鸣玉那次大醉,嘴角不由泛起一丝会心的微笑:“好!我陪你。不过明日嫂夫人若要问罪,你可千万不能出卖我!”

见二人就要出门,金彪正想跟着去,谁知苏鸣玉却道:“对不起,我只请了云公子,你若想喝,我让下人给你送过来。”

金彪一瞪眼就要发火,云襄忙道:“你去去就来,你不用担心。”金彪倒不是馋酒,只是担心云襄安危,见云襄如此说,只得悻悻道:“重酒轻友!哼!”云襄没有理会金彪的抱怨,跟着苏鸣玉出了客房。

此时已是深夜,苏府中除了更夫和值夜弟子,丫环仆佣俱已休息。苏鸣玉也不惊动旁人,悄悄带着云襄来到厨房,只见厨房中美酒倒是有不少坛,菜却只有些残羹剩水。

苏鸣生­性­讲究,自不会拿这些下人吃剩的菜肴下酒。他四下一打量,对云襄悄然道:“你来生火,我炒两个­鸡­蛋下酒。”

“你会炒­鸡­蛋?”云襄十分惊讶,“堂堂苏家大公子,居然地炒­鸡­蛋?”

“不会可以学嘛,什么活不都是人­干­的。”苏鸣玉说着从篮子中拿出几个­鸡­蛋,手忙脚乱地敲碎在碗中。云襄只得帮忙生火。他出生贫寒,生火做饭倒也驾轻就熟。灶火在他­操­持下,很快就熊熊燃了起来。

苏鸣玉神情专注地将­鸡­蛋倒入油锅中,片刻后用盘盛出,尚未端到云襄面前,便抬手倒掉,说道:“糊了,重来。”第二次­鸡­蛋倒是没糊,不过苏鸣玉尝了一口后,立刻又倒掉,只说:“忘了放盐。”就这样炒了倒,倒了又炒,苏鸣玉才终于端上一盘­色­­色­香味俱全的炒­鸡­蛋,他如释重负似人长嘘了口气,对云襄笑道:“成了,总算勉强可以入口。”

云襄将信将疑地尝了一口,顿时大为惊讶,这盘炒­鸡­蛋堪称绝品,实难想象它是出自一个从来没炒过­鸡­蛋的贵公子之手。回想苏鸣玉方才炒­鸡­蛋时那副全神贯注的模样,云襄不禁若有所思地叹道:“难怪你能练成如此高明的刀法,有你这种­干­什么事都力求尽善尽美的专注,你随便练什么,都必能达到至高的境界。”

“以前我只知道吃,现在才知道,要做好一道菜竟是如此不易。”苏鸣玉说道拍开两坛美酒,递给云襄一坛。二人就蹲在炉火边,就着炒­鸡­蛋喝了起来,片刻间一坛酒就下去了一小半。

云襄见苏鸣玉眼中始终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忧悒,便笑问道:“深更半夜不在洞房陪新娘子,却拉我来喝酒,定是有什么心事吧?”

苏鸣玉定定地望着跳跃的炉火,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她没有来。”

“谁?谁没有来?”云襄好奇地问。

苏鸣玉没有回答,却自顾自道:“我原本打定主意,只要再见到她,我就不再顾虑任何后果,不再做这个劳什子苏家大公子,跟她去浪迹天涯。但是,她却没有来。”

见苏鸣玉眼中涌动着点点泪花,云襄不知道该如何开解,只得捧起酒坛与他一碰,二人同­干­一大口后,云襄叹道:“天意难测,这,或许就是天意吧。”说到天意,他不禁想起那枚失落的雨花石,心中不由一动:那是不是就是我的天意?

“天意?”苏鸣玉苦涩一笑,“我看是命运。人这一辈子,遇到令自己心动的女孩子的机会,恐怕就只有那么一两次,一旦错过,就再也找不回来,这大概就叫造化弄人吧。”

云襄不由自主就想到了赵欣怡,心中不由一痛,捧着酒坛半晌无语。苏鸣玉见他神情黯然,忙转开话题,笑问道:“对了,我只知道你姓云,却不知道你任何来历,不知云公子大名可否见告?”

云襄原本没打算告诉苏鸣玉自己的底细,但不知为何,在苏鸣玉面前他有一种一吐为快的冲动,就像压抑已久的内心,急需要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略一沉吟,他笑道:“我姓云襄,单名襄。江湖上也称公子襄。”

“公子襄?千门公子襄!”苏鸣玉十分惊讶,“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千门公子襄?”

云襄笑着点点头:“大名鼎鼎谈不上,臭名昭著倒是不假。”

“公子襄确实是臭名昭著,不地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难怪你能智退南宫珏,那时我就该想到你必非常人。”苏鸣玉说道忍不住哈哈大笑,“大名鼎鼎的千门公子襄,居然和我躲在厨房喝冷酒吃炒­鸡­蛋,这要传了出去,肯定不会有人相信。”

“要说苏家大公子会亲自炒­鸡­蛋待客,肯定也不会有人相信。”云襄也忍不住大笑。

“来来来,就为这些谁也不会相信的事,­干­了!”苏鸣玉说道,捧起酒坛与云襄一碰,一仰脖子一­干­而尽。

云襄见他已有七八分酒意,忍不住道:“说真的,这次我来苏府贺喜,倒不完全是意外。”

苏鸣玉斜眼望着云襄,调侃道:“你是不是盯上咱们苏家,想千一把?”

“那倒不是。”云襄笑道:“不过我来苏府,确实是另有所图。说我盯上了你们苏家,倒也不算过分。”

见苏鸣玉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云襄坦然道:“不瞒你说,我这次前来,原本就存了结交之心。说得不好听点,就是想利用你们苏家的势力,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发觉在苏鸣玉这种坦坦荡荡的君子面前,还是做君子比较舒坦一点。

苏鸣玉盯着云襄凝视了片刻,突然放声大笑:“你的目的达到了,从今往后但凡你有所求,尽可开口,只要我能做到,定不会推辞。”

云襄有些意外:“你不问问我想做的是什么?”

“你都说了不可告人,难道你不将我当人?”苏鸣玉说道重新拍开两坛酒,递给云襄一坛道,“喝酒喝酒!这世上能陪我开怀畅饮的,唯有你公子襄一人也。”

云襄虽已有几分醉意,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接过酒坛。望着开怀畅饮的苏鸣玉,他不禁在心中暗叹:在君子面前,要比君子更君子,云爷的教导果然不差。在苏鸣玉这种坦坦荡荡的君子面前,有什么比坦诚相待更能打动对方呢?

千门之雄 正文 第五章

不知喝了多久,二人都已酩酊大醉。云襄看看窗外天­色­,估摸着已到四更,便拍拍昏昏欲睡的苏鸣玉,道:“天快亮了,咱们回去吧。从今天开始,你要忘了以前的感情,做个好丈夫,也做好苏家大公子。”苏鸣玉含含糊糊地答应了一句,也不知听到没有。云襄见他醉得不轻,只得将他扶起,二人跌跌撞撞地出了厨房,云襄也不在新房在哪里,只得扶着苏鸣玉,糊里糊涂地往客房走去,快到客房时被巡夜的弟子发现,几个弟子连忙围上来,上前搀扶。就在这时,突听不远处也传来喝问声,云襄循声望去,才发现是明珠扶着醉醺醺的舒亚男回来。

“云大哥快来帮忙!”明珠看到云襄,连忙高声呼救。云襄舒亚男已有苏家弟子照顾,正扶着送往新房,便丢下苏鸣玉来帮明珠。见舒亚男醉得不轻,嘴里不住胡言乱语,大呼小叫,云襄顾不得男女有别,忙帮着明珠将她扶回了客房。进门后,云襄突然发现舒亚男脸上没了蒙面的白纱,脸颊上一朵水仙正悄然怒放。他不由一愣,只当自己醉后眼花,正待细看,就听明珠在身后小声道:“云大哥,多谢你!”

“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云襄回过头,突然发现明珠眼里波光闪烁,脸颊满是潮红,也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别的原因,那眼神令云襄有些心虚,正待告辞,就听门外传来金彪的呼叫:“公子你可回来了!莫爷差人送信来了。”

云襄一惊,连忙告辞出来。明珠将他送到房门,突然红着脸小声道:“云大哥,我们过两天打算去镇江玩,希望能再遇见你。”

云襄尚未回答,就见金彪匆匆过来,将他拉回客房,然后仔细关上房门。云襄满脑子都还在想着盛开在舒亚男脸颊上的水仙花,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当是喝多了眼花的缘故。

金彪见他如此小声道:“对子,客房另一边住着漕帮老大丛飞虎。先前舒姑娘出门时,我听他吩咐手下悄悄跟随保护。虽不知他与舒姑娘有何关系,但听他的口气,对舒姑娘着实紧张。丛飞虎是江南黑帮老大,咱们还是少招惹为好。”见金彪一脸担忧,知道他是以为自己整夜与舒亚男在一起喝酒,云襄也没有解释,只道:“为啥?”“丛飞虎?他跟舒姑娘会有什么瓜葛?”云襄若有所思地喃喃自问,见金彪茫然无对,他忙岔开话题道:“你说莫爷有信送来,是什么信?”

金彪忙道:“你与苏公子刚走没多会儿,就有人送了个口信到门房,要门房转告公子,让咱们速归。除了莫爷,没人知道咱们来了金陵苏家。“

云襄略一沉吟,点头道:“让咱们明日一早就走。”这次金陵一行的收获,已远超他的预期,他已有些迫不及待地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了。

第二天一早,云襄匆匆赶到莫爷隐居的金陵南城,经通报后见到了双眼具盲的千门提将莫爷。云襄留意到这老狐狸脸上隐约有一丝不悦,忙问道:“莫爷急着找我们回来,不知有何差遣?”

“也没什么大事。”莫爷淡淡道,“昨日南宫豪来了金陵,为上次你替他捉千清场的事,专程来向老朽表示感激,并特意要宴请咱们,以表谢意。老朽一向不喜欢抛头露面,这事还得你俩出面应付。”

云襄猜到南宫豪对自己的过分看重,已引起莫爷的不快,忙道:“这事已经过去,莫爷骤然不愿出面,我也不想与他再打交道。要不就说我出了远门,就这样回了他?”

莫爷摇头道:“不好!既然南宫豪专程前来致谢,咱们也不好怠慢。他今晚在祥云居设宴,你就替老朽去应付应付。南宫世家乃江南豪门,咱们可耻下场能得罪。”

“那好,我就替莫爷走一趟。”云襄连忙答应。见莫爷举起了茶杯,二人连忙起身告辞。

云襄离开莫爷居所后,金彪有些担忧地问:“南宫豪突然来找公子,莫非是为昨日你戏耍了他兄弟的事,要找公子晦气,摆下一桌鸿门宴?”云襄沉吟道:“应该不会。这里是苏家的地头,以他的老到,不会像南宫珏那般不知深浅。再说他昨日就要见我,想必是另有要事。”

“公子还是小心些为好。”金彪劝道,“对这些喜怒难测的豪门公子,咱们不是少打交道。”

云襄笑而不答,他还不能告诉金彪自己的真实意图,以免胸无城府的金彪,会让人从表情上看出破绽。他隐隐预感到,南宫豪的酒宴,对自己来说可能是一个难得机会。

黄昏时分,祥云楼最豪华的雅厅内,南宫豪摆下了一桌慧的酒宴,客人却只有云襄一个。金彪被南宫豪的手下拉到外间去喝酒,偌大的雅厅内,显得有些空空荡荡。南宫豪为上次云襄替他捉千清场的事,不住地表示感激,并殷勤敬酒,酒到半酣,他挥手斥退丫环,貌似随意地对云襄笑道:“云公子既能捉千,赌技、千术也必定在行。”

云襄笑着摆摆手:“不过略知皮毛罢了。”

“云公子太谦虚了,我可听说莫爷门下,除了鬼算子沈先生,就以云公子千术为高。”南宫豪舌头已有些不大灵光,也不知真醉还是假醉。

云襄闻言心中微凛,立刻猜到莫爷门下,定有南宫豪耳目,他正待岔开话题,就听南宫豪笑道:“我也好赌,有云公子这平的高手在前,自然见猎心喜,想与公子玩上两把。”

“公子喝多了。”云襄忙笑道推辞。谁知南宫豪已从怀中掏出一个匣子拍在桌上,却是一副牌九。

只见他醉意醺醺地笑道:“咱们就来玩几把牌九,不赌钱,就赌酒,谁输了谁就喝一盅,谁先喝趴下算谁输。”

云襄还待推辞,南宫豪已推开酒菜空了地方,然后倒出牌九,手法熟练地码好,笑道:“云老弟不会嫌老哥我水平太低,不愿出手吧?”

“哪里话,”云襄忙道,“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就陪大公子玩几把好了。”

“那好,老哥痴长几岁,就坐庄了。”南宫豪说道掷开骰子,然后依点分牌,二人便玩笑般地玩了起来。刚开始双方互有输赢,但渐渐云襄就输多赢少,连着喝了几大盅酒。南宫豪虽然口舌不清,但两眼犀利,手指稳健。哪里有半分醉酒的模样?

云襄原本只是游戏心态,并没有认真对待,连喝了几大盅后,这才认真起来。用内行的眼光一看,他立刻就发觉南宫豪做了手脚。原本南宫豪每次洗牌,都将天牌压在掌心,码到牌尾。在掷完骰子拿牌的时候,他已经巧妙地看到了自己的底牌,并根据手中牌的情况在拿牌经过牌尾时,故意将牌扣在掌心,然后用最下面的次牌巧妙地将天牌顶出来换掉,使自己的牌需变得更大,赢面也就更大。他做得十分巧妙,旁人根本看不到有牌被换,不过落在云襄的眼中,就完全暴露无疑。这招“偷梁换柱”,在牌九场上算是比较高明的手法,身上完全不带赃物,换牌的动作只在眨眼的一瞬,就算知道他换牌,没有又快又准的身手也根本逮不到。

云襄看出原委,心中暗处好笑。虽然只是赌酒,他也不愿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输下去。虽然以他的身手逮不到南宫豪换牌,赌酒玩耍也不好去揭穿对方的把戏,但他依旧有办法应付。只见他依旧若无其事地陪着南宫豪玩,甚至洗牌、码牌、掷骰子也不Сhā手,但南宫豪却觉得运气渐渐变坏,明明有换牌之利,赢面应该大了不少,谁知还是屡屡失手,喝了不少酒。虽然他酒量甚豪,一连喝了十几盅后也有些受不了,只得推牌笑道:“云老弟就像能看穿老哥的底牌一般,总能避实就虚,巧妙配牌,将老哥杀得毫无还手之力。再玩下去,老哥今晚就醉死当场了。”

云襄拿起一张骨牌笑道:“这黑黢黢的骨牌,在旁人眼里背面都是一样,但在高明的老千眼里,每张都有极其细微的差别。一个高明的老千,如果玩了十几把还不能认完这三十二张骨牌,那他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南宫豪恍然大悟,喟然叹道:“这不是千术,而是极高明的赌技了!”

原本牌九赌法是每次取四张,两两自由配对,分为牌头和牌尾两副牌。双方比大小是牌头比牌头,牌尾比牌尾。一大一小为平,一大一平为胜,一小一平为负,两大或两小则为加倍胜或加倍负。如果事先认识每一张牌,就可根据对方所配的牌,再来确实是压对方的牌头还是追对方的牌尾,即可立于不败之地。

南宫豪明白原委,不由推牌而起,对云襄拜道:“我这点手法,在云兄弟眼里,真是贻笑大方,惭愧惭愧。幸好只是赌酒,不然老哥我早已输得倾家荡产。”“南宫公子……”云襄刚一开口,就被南宫豪挥手打断:“云兄弟以后别再这么见外,你若看得起,在没伯时候,咱们京戏兄弟相称如何?”

云襄慌忙道:“在下不过一江湖混混,岂敢高攀?”南宫豪面­色­一沉,不悦道:“云兄弟这是不给老哥面子了?”

云襄略一犹豫,无奈道:“既然如此,小弟见过南宫大哥!”

“这才对嘛!”南宫豪哈哈大笑,挽着云襄坐下道:“我与兄弟早已一见如故,对兄弟的赌技更是仰慕已久。今日老哥定要好好敬兄弟几杯,以表敬意。”

在南宫豪的敬劝下,云襄连饮三盅,南宫豪这才笑问道:“兄弟这些,赌技,不知敢不敢到正规场子上去玩?”

“有何不敢?”云襄似乎已经醉了,说话也豪气­干­云,“我出千从不带赃,被人抓住的可能几乎没有。只要我想,没什么场子不敢玩。”

“好!兄弟果然有气魄!”南宫豪击桌道,“有一个场子,老哥想请你去玩玩。”

“什么场子?”

“鸿运大赌坊!”

“鸿……鸿运大赌坊?”云襄醉态可掬的脸上满是迷惑,“那不是你的赌坊吗?你……让我去你的赌坊出千?”

“没错!”南宫豪笑眯眯地望着云襄,神情就像狐狸在打量着猎物。

云襄睁着醉眼愣了半晌,突然失笑道:“你……你喝醉了,净说胡话!”

南宫豪迟疑了一下,淡淡道:“自从上次有人在鸿运大赌坊出千,请来兄弟才抓住后,我就请来高手,将赌坊的防范措施又提高了不止一筹。现在我想检验赌坊的防范措施究竟能高到什么程序,所以想请兄弟去试试。”

他在说谎!云襄心中暗道,嘴里却说:“这么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

“兄弟这是答应了?”南宫豪忙问。“我有什么好处?”云襄反问道。

“从现在起半个月内,你在我的赌坊无论弄到多少钱,都可以拿走。”南宫豪正­色­道:“不过你万一失手,老哥可就要照江湖规矩办。你可以化装,找帮手,或者在暗中指挥。总之一句话,无论你用什么办法,只要在鸿运赌坊弄到钱,且不被人逮住,都可以拿走,老哥决不追究。”

云襄酒意似乎醒了一些,盯着南宫豪问道:“你这是给我划下道了?”南宫豪嘿嘿一笑:“要这样想也无不可,就不知兄弟敢不敢接?”

“有何不敢?”云襄似乎被酒意冲晕了头,立刻击桌而起,“我要不能从鸿运赌坊弄到钱,从此就不再江南混。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南宫豪忙问。

“如果我失手,你不得为难我的帮手或同伙。”云襄慨然道,“所有处罚,都由我一个人承担。如果你答应这条件,我就接下南宫兄的挑战。”

“好!我答应你!兄弟可敢和与我击掌盟誓?”南宫豪说着举起了手掌。云襄毫不犹豫,立刻与他一击掌。

南宫豪端起酒盅,对云襄慨然道:“喝完这盅酒,我就回去恭候兄弟大驾!咱们就以三万两银子为限。半个月内,只要兄弟能在我的赌坊弄到三万两银子,老哥我就认输。”说完一饮而尽,跟着摔杯离去。

待南宫豪走后,金彪神­色­张皇地进来,对云襄急道:“公子你疯了,明明知道别人张好了网,你却偏偏要往里跳!”

“你都听到了?”云襄若无其事地整整衣衫,脸上醉意一扫而空。

“我哪有心思喝酒!”金彪急道:“我在外间一直竖着耳朵,听得一清二楚!这明明是南宫豪上次被人骗了十万两银子的巨款,没法向他老子交代,这才激你上门出千,他张网将你逮住后,便可将损失往你身上一推,好在他老子那里蒙混过关。难道你忘了上次被逮住的那些老千的下场?”云襄当然没忘上次那些被切掉手指的老千,那还是因为他和缘故。不过他却若有所思道:“这次虽然有可能是圈套,但更可能是一次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金彪莫名其妙。“你别问了,就算是圈套,我也要冒险跳一回。”云襄断然道。

看到云襄脸上那熟悉的神­色­,金彪就知劝也是白劝,只昨无奈问道,“你想怎么做?”

“咱们得先找些帮手。”云襄脸上泛起一丝浅浅的微笑,转又断然道,“不过不能用莫爷的人。”他还不知道莫爷手下谁是南宫豪的耳目,所以一个也不敢用。他心中已经想到两个最好的帮手,想到她们,他的眼神也渐渐温柔起来。

千门之雄 正文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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