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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终于搞定了。这样一来,一切也就全都结束了。”
“对,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所有的事都很顺利。”
“嗯,这样一来,我也就能安心入睡了,我真的要去睡了。”
“对,没必要再感到痛苦了。那些刽子手已经从人世间消失了,他们全都下地狱去了。”
“我没说错吧?警察什么都不知道。那些家伙根本就不会明白事实究竟如何的。”
“你说得没错,我们是不会受罚的,上天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站在我们这边,站在我们——”
14
脑袋感觉到一阵剧烈的晃动,森田终于睁开了眼睛。一个凶神恶煞般的男子在眼前出现,把森田吓得更加清醒了些。
“也算是醒了。”
男子说,仔细一看,是那名之前见过的刑警,记得似乎是叫西冈。
爬起身,只觉得脑袋里抽着疼,估计脸颊被对方揪得挺狠的。
“她呢?”
森田环视了一下屋里,问道。窗户和玄关的门都开着,不光只是西冈,还有几个不认识的男子在屋里来回走动。
“她呢?”
森田再次问道。西冈抓住森田的肩头,用严肃的目光盯着他。
“她大概已经回家了,然后她将在那里被捕。”
森田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杀人以及杀人未遂。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刚才险些就让人给杀了吗?”
“怎么会……”
“是真的。她给你下了安眠药,之后打开瓦斯开关就逃走了。幸好她对瓦斯一无所知,你这是天然气,不会引发一氧化碳中毒。”
“怎么会,她怎么会……你们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大致知道些吧。”西冈说,“我来告诉你吧。只不过……我估计你不会相信的。”
15
田宫等人赶到由希子的公寓时,她家里已经有客人了。那是个穿着件黑色t恤,身材纤瘦的少年,手里还提着个大包。
看到田宫他们,少年便已明白了一切。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悲伤,缓缓摇头。
“你是?”
田宫问道。
“中町伸治。”
他低下了头。
“啊,是由希子亡夫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把换洗的衣服送来。”
伸治举起手里的大包,“而且我觉得最好还是经常过来看看情况。”
“过来看看?”
田宫皱起眉头,“这话什么意思?”
少年并没有回答。相反,他用略带颤抖的声音问:“你们是来抓我嫂子的吧?”
田宫稍稍吃了一惊,之后他点了点头。
“你知道这事?”
“知道的也不多……不过我猜应该是嫂子干的。”
“那你知道她为什么要那样做吗?”
少年低垂着头。
“哥哥死了,嫂子伤心欲绝。但得知自己怀上了哥哥的孩子时,她也算是打起了精神,说是要和孩子两个人一起生活下去。可到头来,她却流产了……自打流产之后。嫂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有时会呆呆地想事儿,有时又会突然大哭起来。后来她开始变得不再说话。记得有一次,嫂子跟我说,她明白孩子流产的原因了,她说她上班的地方周围有许多人吸烟,就是因为她怀孕的时候待在那种地方,她才会流产的。”
少年咽了口唾沫。
“她说她要报复他们……我当时还是头一次看到嫂子凶成那样。”
田宫把手放在伸治微微颤动的肩上,“我知道了。之后的事就交给我们去办吧。”
伸治抬起头来,用哀求般的眼神看着田宫。
“刑警先生,我以前在书上看到过,说是对有精神病的罪犯,可以从轻处置的吧?”
“嗯,是有这么一条。不过这一条估计是无法用在你嫂子身上的。”
“刑警先生?”
“嗯?”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吗?”
田宫看了少年一眼,摇了摇头。“不知道。”
“我时常会到这里来,直到她把孩子给哄睡着。”
“把孩子给哄睡着?”
“你来看看吧,竖起耳朵来仔细听。”
伸治把厨房的窗户轻轻打开条缝,之后把空间让给田宫,田宫按他说的做了。
由希子就坐在厨房对面的房间里。她手里抱着个婴儿的人偶,嘴里喃喃地念着。
“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吧?对,再不必担心了。再没有人会妨碍到我出生了。对,再也没有了。所以今晚你就安心去睡吧。妈妈,谢谢你。说什么呢,妈妈什么也没做,一切全都是你干的。是你把那些家伙给杀掉的。我就只是在一旁看着罢了。妈妈,给我唱首摇篮曲吧。我唱。我们一起来唱吧——”
“别了,教练”
刚开始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不久,直美便从屏幕左手边出现了。
直美在靠墙的长凳上坐下,望向这边。除了淡淡的口红之外,她像往常那样素面朝天,不见丝毫化妆的痕迹,背后的白墙,衬得她古铜色的皮肤愈发地显眼。短发下不时露出的耳朵上,戴着一对红色的珊瑚耳环。
她接连眨了几眼,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之后她深呼吸一口,用带有比之前更大决心的眼神望向这边。
“教练。”
这是直美说出的第一句话,“我实在是……太累了。”
之后她再次闭上了嘴。她把右手放在队服的胸前,轻轻闭上眼睛,调整里一下呼吸。
这姿势持续了几秒钟,之后她缓缓睁开眼睛。放在胸前的右手一动不动。
“之前也曾经出现过好几次这种情况。虽然每一次我都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但教练你总会跟我说,再坚持一下就好了,加油……”
直美不停地摇头,“但我真的不行了。我并不坚强,没法儿再坚持下去,没法儿再忍耐下去了。”
直美低下头,搓着双手。这是她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说时的习惯。
“您还记得那时候的事吗?”
低着头说完之后,她再次抬起头来。“状态最好的时候,除我之外,队里也还有其他的队员。中野、冈村,她们都在。如今她们都已经做了母亲,引退之后回去上班,但总觉得待不下去,最后把工作也辞了……”
说到这里,直美摸着头发。
“我是想和您聊聊这些往事。”她的脸上露出了寂寥的苦笑。
“您还记得吗?当我在三十米的比赛中,险些打破全国纪录时候的事?那是全国选手选拔的最后一天,虽然我之前的成绩不错,拿下冠军也并非不可能。可当时我双腿发颤,根本就没法儿瞄准,还剩六发的时候,就连手臂也开始随着心跳发颤……当时教练你这样握着我的手——”
直美就仿佛捧着什么宝贝似的,把两手的掌心合在一起。
“没什么好怕的——当时您就是这样对我说的。我就在你身后,我一直在看着你。所以你就射出无怨无悔的一箭来给我看看吧。不必在意其他人,赛场那么大,其实只有你我二人——”
直美重重地叹了口气,之后又是一阵沉默。目光低垂,身子一动不动。
“您知道那句话对我的鼓舞有多大吗?”
她再次望向这边。“听了您那句话,我接连几发都没有半点失误,位列榜首……只要最后一箭能够射中十环,那么三十米的全国纪录就归我了,可最后一箭我却只射出了九环。教练,您当时注意到没有?射出最后一箭的时候,我没有丝毫的颤动。之前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颤动的话,应该还能射得更加完美一些,可最后颤动停止之后,我却只射出里九环。现在,我终于明白当时那颤动为何会停止了。因为我觉得自己很幸福,感觉自己仿佛真的就在一个只有我和教练两人的世界之中。脑子里再没有什么比赛。所以我的心里再不害怕,身上的颤动也因此停止。可是教练,那样子却根本就赢不了。就只是那一环的差距,我便与一切失之交臂。”
一口气说完之后,直美歇了口气,舔舔嘴唇。
“可是教练,比赛虽然输了,我却依旧感到很满足。那是我这辈子最棒的一场比赛,同时也是最光彩照人的一天。比赛结束后教练您走到我的身旁,夸奖我说干得好,还亲切地和我开玩笑,说最后一箭稍偏靶心是我一贯的作风……”
她的话突然打住,低着头,两手在膝上紧攥成拳,肩头不住地微微发颤,她低着头接着说。
“教练,我当时真的好开心。公司对我的成绩给予了很高的评价,给队里的预算也大幅提升,宣传部长甚至还亲自跑来看我们训练。下次的目标是奥运——这句话真的成了我们之间互勉的话语。”
直美抬起头来,双眼通红。一眨眼,两行清泪便从眼角顺着脸颊流到了下巴。她并没有抬手去擦,而是缓缓地环视了一下整间屋子。
“如今,这屋子也变得门可罗雀了。”
直美说,“以前曾经有那么多的队员,可如今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不懂,事情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她伸出左手,拿起了一只闹钟一样的东西。那是只秒表,看看电缆,就会明白那东西一直连接到她的队服里,她把计时器的表盘给展示了一下。
“现在三点半,再过一小时,开关就会开启,电缆便会通上电。说到电流通向何处的话——”
直美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电缆连接着我的前胸和后背。一旦通了电,我就能毫不痛苦地死去。我接下来会吃些安眠药,死亡将会在我安睡的时候悄悄到来。”
她一只手拿起了身旁的水杯,另一只手抓起一把药片。把药片塞进嘴里,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或许是因为药片从喉咙里滑落的不快感,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表情。
重重地吐了口气,她把水杯放回原处,身子靠在墙上。
“别了,教练。”
直美喃喃地说,“能和教练您一起走到今天,我觉得很幸福。我不后悔,只是感觉有点累……别了,教练。我真的很开心。”
直美闭上了眼睛,坐在椅子上,面朝这边。几分钟过去,她的身子静静地倾斜躺倒。时间再次悄悄流过。
过了一阵,录像的画面中断。
“原来如此。”
关掉显示器画面的所辖警署刑警,看年纪,应该比我大个五岁左右。嘴边上虽然留着胡须,但是却打理得干干净净,并没有邋遢的感觉。脸型细长,但眼睛却挺圆,看起来人挺好。
“有准备的自杀啊。不过话说回来,居然用录像拍下自己临死的情景……时代变迁,就连遗书的形式也跟着变了啊。”
刑警感慨良多地说完并操作了一下录像机,把带子倒了回去。
“这事根本就让人难以置信。”
我说,“她怎么会自杀?”
“但你却不得不相信。事实就摆在眼前。”
留着胡须的刑警扭转过头,看了一眼录像机。看我点了点头,他把目光投向一旁。墙边上,放着刚才录像里直美坐的那条长凳。直美的身影早已不见,只有四处奔忙的搜查员们。
三十分钟前,直美还躺在这条长凳上。
“是这部摄像机吧?”
刑警从椅子上站起身,朝着设置在房间中央的三脚摄像机走去。
“操作方式应该挺简单的吧?”
刑警问。
“很简单。”
我坐在录像机前回答。
“望月应该也会用的吧?”
“平常大多都是我教她用,不过她自己也曾经用过。那机器用起来挺简单,任何人都能轻松上手。”
刑警轻轻惊叹一声,仔细看了看那摄像机。不过此刻电源并未开启,应该是看不出啥名堂来的。
胡子刑警有些不满地把脸从摄像机旁挪开,干咳一声,回到了我的身旁。
“我再确认一次。你是在下午五点左右到这里的吧?”
“是的。”
“门口有没有上锁?”
“上了。”
“你是怎么打开的呢?”
“我有钥匙。”
我从衣兜里掏出钥匙扣,让刑警看了下房门钥匙。刑警盯着钥匙看了一阵,问道。
“之后你就发现望月她躺在长凳上了?”
他的讲述与之前我所说的一样,所以我就只是点了点头。刑警也默默地点了下头。
“看到当时的状况,你立刻就明白她自杀了?”
刑警说的“当时的状况”,似乎是指直美横躺的身上接着电缆,通过计时器连通着屋里Сhā座的状况。
我无力地摇了摇头。
“当时我根本就没闹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以为她是在睡午觉呢。”
刑警一脸赞同的表情,望了我一眼。
“但随即我便明白了那计时器是怎么回事,赶忙把线从Сhā座里拔了出来。之后我晃了晃她的身体,可……”
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这些事,再说多少也没用的。
“之后,你就报了警,是吧?”
胡子刑警用下巴指了指房间角落里的电话。我回答说是的。
“那你是在什么时候发现摄像机里有录像的呢?”
“一进屋我就发现了。因为这东西平常不放在这里的。向警方和公司里通报过之后,我就播放了里边的录像带。之后……”
“发现里边录有望月临终的一幕?”
“对……”
刑警摸了摸胡须,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但不久他的手便停了下来。
“电缆和计时器是这屋里的吗?”
“计时器是这里的。冬天的时候,我们会把它接在电炉上,练习归来之后用它烘一下屋子。不过这东西太危险,所以最近几乎都不用了。”
“那电缆呢?”
“不清楚。”
“望月怎么会想出用这种方法来自杀的呢?你是否知道些什么?”
“这个嘛……”
我暗自寻思。说来也是,她怎么会想到这办法的?
我回答说不知道。
“还有那些安眠药。望月平常拿它干吗用的?”
“这个嘛……我想她应该经常吃那药的。”
“经常吃?”
刑警一脸讶异地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重大比赛的头天夜里,她经常会兴奋得无法入眠。这种时候她就会服用安眠药。因为较大的赛事时要药检,所以我也曾禁止过她服用。”
“原来如此。”
刑警点了点头。之后他在屋里环视一圈,两眼盯着我的脸。
“那,你觉得她为什么要自杀呢?”
自打学生时代起,望月直美在射箭圈里便已小有名气。虽然没有拿过冠军,但成绩波动较小,而且总是排名前列。
在她进入我们公司的时候,公司里的射箭队还颇为活跃。不光有几名较为有名的选手,还时常有人入选国家队。当时我也是队员之一。
八年的时光匆匆流过。
其间发生了许多事。就像直美在录像中讲述的那样,队里也曾经因为她的活跃表现而一度兴盛过。正如她所说,当时可谓最佳状态。但其后,队里就仿佛巅峰已过一般,开始走上了下坡路。
以我为首,几名选手从第一线上退了下来,总是让没有实力的队员顶上,再加上某大企业不断地把有实力的选手挖走,从企业规模上看,我们原本就属于中小企业的公司,自然也就不会再有选手希望入队,正式比赛中的成绩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如此一来,公司每年拨给的经费逐年减少,也可以说是这个世界的一种宿命。
三年前,连直美在内,队员就只剩下了三个人。不久之后,就只剩下直美一个。公司方面似乎曾多次考虑过解散队伍,而之所以能够顶住这种压力,全都是因为直美还有着出赛奥运会的可能。如果她能征战奥运的话,对公司而言也有着极大的宣传作用。
前些天,奥运选拔赛开始了。不光公司方面对她抱以了极大的期待,就连直美自己也赌上了所有的一切。她牺牲了人的一生中最为完美的青春年华。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结果,她却在正式比赛里频频失误。其原因完全就无法去修正。在这种精神状态左右着比赛成绩的项目里,类似的事情常有发生。对她而言,不过只是出现在了最为关键的场合中罢了。
最终,她也错失了这最后的机会。
“因此——”
刑警说,“因此,望月便陷入了绝望中,最终选择了死?”
“恐怕是的……自打那场选拔赛后,她就开始一蹶不振。”
“可望月今年不是才三十岁吗?等到下次奥运也就三十四。虽然我也不大懂射箭,但她应该还有机会的啊?”
刑警一脸纳闷的表情。
“不是这样的。”
我静静地说,“为了这一次,她曾拼命努力过。可以说也正是因为把这次当成了最后的机会,她才会感觉紧张。这次不行的话还有下次——事情没那么简单。”
“可是也没必要因为无法征战奥运而去死啊……总之,我是无法理解。”
“或许是吧。那是因为您并不了解她曾经为此做出了多大的牺牲,所以才会有这种想法的。”
听我这么一说,刑警似乎感到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摸了摸下巴,轻点了下头。
“也许吧。”
没过多久,刑警便不再对我纠缠不休了。但接下来我却还得向公司方面说明情况。从某种角度来看,估计这事还会更为棘手。
离开房间时,我在门口站了良久,目光在屋里的每一个角落里划过。直美死了,很明显,队伍也将彻底消失。所有的一切,都伴随着她结束了。
直美心爱的弓还挂在墙上。选拔赛之后,她就再没有拉开过它。
一只蜘蛛轻轻从她的弓上爬过,背上长着黄黑相间的条纹,连脚在内约有四五公分长。我用手一掸,蜘蛛飞快地爬上墙壁,逃进了天花板上的换气孔里。
三天后,直美家举办了葬礼。葬礼不巧撞上了个雨天,木结构的两层住宅之外,撑起雨伞的人排成了长长的队伍。
直美的父母健在,还有个小她两岁的弟弟,弟弟早已结婚,独立门户,如今家里就剩直美和她父母一起生活。
正如我之前所预想的,直美父母看我的目光之中,带有着明显的憎恨。要不是迷上了那种玩意——直美的母亲擦拭着那满是皱纹脸庞上的、从眼角流下的泪珠。
“只要她开心就好。”
直美父亲说话的语气较为平淡,但太阳|茓上的青筋在不停地跳动。
“运动本来是种享受。可偏就有人要去鼓吹教唆,说什么要征战奥运……”
直美的父亲咬牙切齿地说。我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低着头。
参加完葬礼,刚回到公寓门口,妻子阳子又来给我添乱。
“警察打电话来了。”
阳子把礼服挂到衣架上,说道。
“警察?”
“对。我说你去参加葬礼了,他们就说过会儿再打来。”
“嗯。”
我换上便服,在沙发上坐下身来。莫非是他们查到些什么有关直美的事了?
“葬礼如何?”
阳子端来两只茶杯,在我身旁坐下。杯里的焙茶散发出阵阵香气。
“也没什么如何不如何的。”
我回答,“参加葬礼又不是件让人开心的事。”
“她的父母一定挺伤心的吧?”
“那是。”
“他们挺恨你的吧?”
我默默地啜了口茶。光看我这样,阳子便已察知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