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捕快?”沐远风看着她,眸中看不出喜怒。
赵青娘便无端有些窘迫,但她还是点了点头。有小厮前来替两人添茶水,谈话一时中断。茶馆外是远远的烟树繁华,片帆缓缓移动,秋日和暖。在这一刹那,在再一次表明去意之后,赵青娘对沐远风大袖飘然的样子忽然有了些许好感。当他的徒弟想必安宁,山月照弹琴,风雅得不可想象。
小厮告退,沐远风轻轻叹了口气,右手在椅子的扶手上点动了一下:“想当捕快就去当,如果你有力气从梁绿波手里逃出来,嗯……不,如果你有力气制住她,就把她捆在郊外饿上三天,再找个土坡从上到下把她滚几次,最好让她站起来认不清东南西北,然后你把你的遭遇告诉她,叫她回衙门把你引荐进去。”
“……”赵青娘吃惊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沐远风笑了笑,眼中没有什么温度:“梁绿波不是一个人查案子的,你要对付的不会只有她一个。我看她的眼神并非作假,事情很明显,你是代罪羔羊,有人安排好了一切要让你入套而已。以你现在的能耐,能解这个局么?”
赵青娘抿起嘴唇,看起来有些生气:“这世上有很多手残的人,你为什么偏要找我?”
“唔……”沐远风重新靠在椅背上,想了想,“因为你不错,很执着,一根筋。我是个很懒的人,所以不考虑别人。”
半个时辰后,赵青娘进了成衣铺,半晌出来,头埋得快到地里去。沐远风不在,临去又关照她要改变装束以防太快被梁绿波认出。赵青娘觉得他只是看不惯粗衣而已,这个人眼里明明容不下钉子,却用大而化之的办法把钉子和和气气地融化掉。她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是有道理的。
尽管如此,穿着百褶裙衫还是让她浑身都很不自在。为了方便独自谋生,她通常打扮得像个青年汉子,而此刻裙摆随风飘动,时不时将她的手与剑掩在其中,与通缉令上所画的冷面大盗已大异其趣。
秋色甚好,临水长街上游人如织,各色衣裙旗帜般迎风招扬。赵青娘侧耳倾听着沿街酒家中的动静,压抑住心中泛起的一点点不适。她左臂的剑伤和拖了一个多月的内伤都还没有好,昨日所中的金针毒性又一时不能尽清,这种时刻,暂且不远离沐远风是唯一的选择。那人并不讨厌,却和她不是一路人。但她知道一旦她进了大牢,此生都不会再有机会和任何人分辩是非黑白。
沐远风指下那种独特的琴声并没有响起,空气中无一丝震颤。或许“银羽”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手边,伴着一桌清淡酒菜。而他则饶有兴味地看着赵青娘满大街听他的“琴音讯号”。
然后,赵青娘看见了晚香。
岳州城的姑娘都偏好素色绸缎,或许因为古来骚人墨客汇聚,为了应合这里的诗与酒,她们不会妆扮得过份妖艳。但穿着素裙的姑娘当街狂奔,酒客诗家亦见之愕然。
晚香。在整整八个月之前,赵青娘无比清晰地记住了他走路时头颈抽筋一般的姿势。她循着这个姿势追到凤阳府郊外,一个在月色下也漆黑得让人辨不清路的地方。然后这个姿势就突然凭空消失,直到此刻。
晚香并没有留意到身后有人向他疾奔,还是走一步就抽一下脖子。他没有带刀,两只盗过各种珍器的大手垂在身边。赵青娘咬紧嘴唇,心口砰砰跳动。她出道以后从没有跑得这般轻盈如燕过,即使被梁绿波追得无处可逃。
街上的行人感到一阵风擦过他们的身畔,淡蓝色的背影看起来是个女子。于是有人诗情画意,几天后某家酒楼挂出一张美人吟风图。虽然赵青娘看不见,但她实该庆幸自己换过衣装。
就在她离晚香只有五六丈距离时,没有明显的脚步声、没有人提醒,甚至还没有人反应过来,晚香的头突然一抬,像被人抽了一鞭。下一瞬间,赵青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剑在离他的布衣一尺之处落空。
当街亮剑,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动作。赵青娘不是不明白,只是逼不得已。绸裙飘荡翻动,已经遮掩不住她那股属于剑者的锋锐,勇决堪比男儿,只可惜她的运气委实差劲。
晚香察觉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晚香的轻功好得不可思议,赵青娘在心中唾骂了一句传言误人,眼前一阵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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