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夜风吹进小舍的窗,赵青娘冷醒了过来。
她看见朦胧的月色之中,有一个人站在她的床边。那副景象美得如梦一般,在那一瞬间清晰地印入了她的脑海。
“师父。”赵青娘急忙坐起来,四顾,却不见子镜。
“不用找她了。”沐远风道。宽袖飘动,淡而熟稔的清洁气息被风送到她的鼻端。
赵青娘觉得他的声音有些异样,在那种惯常的淡薄之中,糅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起伏:“她怎么了?师父,你去过馆主阁了么?”
沐远风依旧站在那儿:“青娘,你多久没练剑了?”
赵青娘一怔:“……快一个月了吧,怎么了?”
沐远风道:“你想练剑么?”
赵青娘一下子跳下床来:“师父,你是不是……”
“不,不是。”月光之下,沐远风清瘦的脸有些模糊不清,他伸出左手,轻轻拍了拍赵青娘的肩头,“……渊清不会将羽弦给你的,此事便作罢了。我虽不如前,但天涯刀客之约,尚可以自己应付。你要是想离开这里,继续做你自己的事,我也不会阻拦的。”
赵青娘道:“不会将羽弦给我?这是她给你的答案么?”
沐远风不答,只是望着她,月色落入他的眼眸,却黯淡无光。
赵青娘又道:“她不给,我可以去找她商量,我‘三指飞云剑’的名头也不是白来的,要什么条件都可以。”
沐远风唇边泛起笑容:“找一件已经消失的东西呢?”
赵青娘不解其意,不由一愣。
沐远风道:“你做不到的,因为渊清根本不信那件东西已经消失了。”
赵青娘看着他,“可是,我们一定要听她摆布么?以前你没回落霞山的时候,不是什么事都很自由?”
沐远风微微侧过头:“我从来就不自由,回到了这里,更不可能自由。长久将你耽搁于此,徒然蹉跎青春年华。又是何必。”他的声音竟透出从来未曾有过的痛楚,只是去了一趟馆主阁,却似整个人都变了。
“师父,你怎么了?你方才不是还说,要我迎难而上的?”赵青娘睁大眼睛,拉住他的右手,却触到一片丝绢。沐远风慢慢抽回了手,眉头微蹙。他没有说任何话,回身向外走去。赵青娘心中有些惊慌,追了两步,遥遥却见舍外站着一个人影。
在她今日初上云栖之时曾经见过这个人,但后来他又消失了。沐远风走到了那人面前,停下脚步:“银羽琴已不在,你还来教她弹琴么?”
那人微笑道:“我是来找你的。”
沐远风将双手背在身后,与那人对视了片刻。赵青娘出得门来,唤得一句:“莫琴师。”莫三醉向她点了点头:“你且去歇息吧,病了多日,要好好将养。功课明天再说。”
赵青娘望着他沉稳的目光,顿时踏实下来,目送着门外两人向着烟霞步道缓缓而去,背影消失于折转处。她一时留连,索性走到舍前台地上,仰头一望,只觉星斗璨若银河,又复交互堙没,不远处一间小舍忽灭了灯火,宛似遥远处的尘嚣。她忽而惆怅无限,心中充满着重重的牵挂。不管是为了沐远风,还是为了这星河下的人间。
人间有名琴,须与好弦相配,琴弦俱在,还须有知音一人,方解其中味。夜色深沉,烟霞散尽,步道之上落着莹莹淡淡的月华。山中习琴弟子大都归舍,唯解音之人留连不去。
袖动、叶拂、眉轻舒,三两余花,一人远近,残荷对疏影,明月似流光。
琴是霜鸿琴,曲是阳春曲,莫三醉未多一语,未置一词,仿佛对于他和沐远风来说,并不需要那些迂回与闪躲。他的琴音亦是沉厚而又洒脱,抚平波涛、息心静魂。整条震荡传音的烟霞步道,都在这琴音之中微微共鸣。
曲终,两人俱都席地而坐,长久无话。
莫三醉将琴放在身边,等了片刻,终于道:“你放弃了么?这么多年的飘泊都依然固我,渊清的一句话竟然让你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