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身公门装束已然换下,此时只作刀客装扮,走至厢房门前,伸手推门而入,还不及抬头扫视一眼,斜刺里一片明黄|色的影子轻盈而上。
房门顺势掩起,两人一退一进,仿佛每日相见一般,四目相对。好一阵寂静。来人轻笑道:“坏事做多了,学会拜菩萨了?”
寺庙的岑寂仿佛便这样悄然破碎,贺乘云双手按住她的肩头,像是怕她消失了一般,慢慢拉近身前。柔如水波,媚似娇花,这双眼眸还是与从前一样,带着轻快而戏谑的神情。他喘息了两声,目光扫向她的腰腹,一片平坦。
“……你生下孩子了么?是男孩还是女孩?”
梁绿波伸出手臂,勾缠住他的脖子,轻声道:“是个死人,跟你一样。”她的手能感到贺乘云的胸膛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他眼中忽然迸射出一种火焰般的光芒,陌生而热烈。像是迷困已久,又迎面遇上朝阳。梁绿波盯着他的眼睛,微微笑容之中含上了一丝冷意。
“孩子呢?你把他带来没有?”
“我送人了。”梁绿波轻快地道,“放在长街正中央,过一会儿就没了。”
贺乘云双目中的光芒猛然凝固,似熔岩冷却成石。继而,他抓住她肩头的手指紧紧收拢,成爪一般。梁绿波只觉得肩头剧痛,可她一点也没有反抗,只是笑盈盈地望着他。
“你是开玩笑吧?”贺乘云咬着牙道。
梁绿波摇摇头,认真地道:“没有。”她身上无一丝属于婴儿的味道,但贺乘云还是希望她马上就露出得意的笑容,嘲讽他竟会被这种谎言所骗。
可是梁绿波没有笑,明媚的眼波流露出哀戚之色。宁静而美丽,像任何一位失去了孩子的母亲。
贺乘云的脸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寺中佛号庄严,淡淡萦绕,他抬起手,狠狠地掴了梁绿波一掌,清脆响亮,打得她摔倒在地,将屋中的桌子推出几尺远。
梁绿波抬起头来,注视着他,眼中的哀戚没有丝毫伪装。她雪白的脸颊上留下了五道清晰的指痕,直印入心魂。贺乘云走近了两步,俯下身,声音如狼一般恶毒:“为什么要这样?”
梁绿波模糊地一笑,轻声咳嗽,嘴角边殷红的鲜血流淌。贺乘云的右手动了一动,目光投向挂在床头的那把刀。但他只是瞥了一眼,就拉起梁绿波,近两个月来第一次合上了那扇正对着刀的窗。
房中并没有点烛,一片天昏地暗之中,帐幔轻动,似有野兽犄角相触,彼此挫伤,彼此磨折,在时聚时散之中躲闪追逃。低微的声音,闭锁在这间小小的厢房,如同囚笼一般动荡不已。
梁绿波什么也没有说,那个孩子长什么模样,什么时候出生,出生在哪里,她好像完全忘记了他,忘记了自己曾孕育过一个孩子。她眼中的哀戚蒙上了一层水雾,已辨不出是泪水还是笑意。贺乘云紧紧地捏着她,如同捏着一只意欲逃窜的猫,双手像一双铁钳,而窗外,山雨欲来,闷湿的大风撞击在佛塔。
这场雨似乎积蓄了许久,终于在这一日的夜间倾泻而下,雷电交加,一痕白光破天而来,似要将高塔劈裂崩倒。左近的江宁府城门闭时,塔边厢房的窗终于被一双手猛地推开。
那双手纤细而灵巧,手背上却被捏出了几道暗红色的淤伤,如印在脸颊的指痕。梁绿波冲到窗前,□的背脊对着窗槅,喘气道:“这是和尚庙,不怕被人看见了赶你出去?”
贺乘云站在她身前,冷笑道:“和尚?和尚和俗人一样好对付,砸个一千两纹银,个个比雪霁更聋更哑。”
“她死都死了,你还这样说她?”闪电劈过,梁绿波光洁的背脊在夜中白得骇人。
贺乘云“哼”了一声:“你不是嫉妒得她要死么?现在倒发起善心来了?”说着走前几步,探手就去抓她的胳膊。
梁绿波极快地掠了掠头发,不知从乱髻何处抽出了一枚金针,嘲讽地笑道:“这些可都是你自找的,这世上的人逍遥得很,我看他们没有一个下场会比你惨。”
贺乘云听罢不由脸如岩石,迎着金针扑上前去,梁绿波急切间纤手一挥,那金针便扎入了他的胸膛,但他竟浑然不觉,一把搂住她亲吻起来。这一吻极尽缠绵,(奇*书*网^.^整*理*提*供)像要死别生离,但他的眼中却射出凶狠的光芒,梁绿波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他臂里,有鲜血蜿蜒而下。她的一半身子露出了窗外,雨水激打,长发缠绕濡湿,艳丽如水中妖魅,动人心魄。
寺院中灯火俱熄,全无人影,雨疾风骤,一夜萧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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