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娘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便抽出了自己的剑。她见梁绿波目光凝重,心下亦有些紧张,气贯于臂,盯着挂锁正中,一剑狠准而下。
铜铁相击,声音铿然,隐隐回响,好一阵才为晦涩之暗所吸收。梁绿波挥袖拂去扬起的灰尘,上前去推那门,一阵“嘎吱”作响。赵青娘收剑后亦出手相助,这门想是多年未曾移动过分毫,边推边有阵阵的灰尘重又扬起,夹杂着一股极为阴晦的气息。待得半开,梁绿波挥手退到一旁,道:“等灰散了再进去吧,这地方是寺里的禁地……问了几回也没个结果,只好自己来看一看。”
赵青娘亦退到一旁,微一犹豫:“是他不肯告诉你?”
梁绿波转过了脸不答,过了片刻,灰尘渐稀,她从怀中取出一支蜡烛,晃亮火折点起,走进了那间尘封多年的塔刹密室。
赵青娘恐室中装有机关,随后跟上,稀薄而夹杂着灰雾的空气中,她看见一片蒙蒙的白影。斗室寂静,烛光抖动,恍似鬼影憧憧。赵青娘霎时寒毛倒立,在她身前,梁绿波定定地站在那儿,轻声吐出了一个字:“呦。”
积灰满地,经卷散乱沉腐,密室右侧,靠着一副完整的骷髅。斜斜而倚,头颅仰向苍天,灰败死气漫散于室中。它的衣衫都已朽坏,挂在骨架之上,粗略一看,便知早已死去多年。烛火之中蓦然现出这般情景,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这是……”赵青娘说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死者。
梁绿波走近前去,举烛相照,凝视着这副骨骸,半晌才道:“那人说,这里禁封了八年,原来……关的竟是这个人。”
“谁?”赵青娘心中突突地跳起来。
梁绿波俯下身去,赵青娘这才看见,那尸骨之旁放着一柄剑。梁绿波将烛火移到剑身上方,明灭的光晕中,依稀可见“太岳山紫霄玄真”数字,年月虽深,尚且无损。
“你听过中原武林第一剑客的名号么?”
赵青娘怔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是说……叶听涛?”她忽然想起落霞山中,子镜对着她絮絮不停的那一堆唠叨之话里,似乎有过这个名字。
梁绿波点了点头:“八九不离十。江湖传闻,多年前这个人只靠一柄剑,让北域瀚海重天冥宫消失于江湖,中原武林正道中人皆尊他为第一剑客。可是后来他却和他的妻子一起无缘无故失踪了,无论他的同门如何寻找,也没有半点消息。”她停下微微一思量,“听说他们有一个女儿……怪不得,那人……”
赵青娘吃惊道:“难道是叶楚楚?”
梁绿波的目光在烛火照映下如水生涟漪,她半转过身,声音竟有些颤抖:“对呀……怪不得那人这么熟悉叶楚楚,原来,原来连这也在他计划之中……”
赵青娘转到她面前,凝视着她:“那人……是贺乘云?是他杀了这个第一剑客?”
梁绿波抬起头来,眼中幽幽燃烧着一种奇异的光,她很久没有说话,嘴角边极慢极慢地泛起一丝笑容。赵青娘瞬间觉得一股凉意沿着背脊攀上:“你怎么了?”
梁绿波摇了摇头,又去看那尸骸:“这个人武冠天下,修炼到了最高境界,最后却死在一个武功平常的人手里……倘若被武林中人知道了,可真是一个笑话。”她将烛火在那尸骨头颅前,缓缓地晃动照耀了一下,“我跟你说过,在这世上,人人所想的不过是五种愿望。长生不老、富可敌国、权倾朝野,还有两样,一个便是江湖中人所求的武冠天下。”
“另一个呢?”或许是身处阴冷密室中,赵青娘只觉得浑身发冷,握剑的手竟而有些无力。
“高山流水,知音之人。”梁绿波轻声道,“世人尔虞我诈,伯牙子期不过是说书先生的好词句而已。你师父若是死了,就证明那人是对的。即使不出手,木秀于林者,也会败于人心变故。虽然我不信,可是……贺乘云已经赢了四局了。”
“赤雪流珠丹被毁,金碧山庄不复昔日,曾为历代将相所觊觎的丞相鼎也已经消失了。他说他用了一辈子的时间来做这些事,为的不过是让该醒悟的人醒悟,一味执着贪求,绝不会有好下场的。现在我们找到了这个第一剑客,唯一剩下的……只有你师父了。”
在她们静立塔刹密室之时,佛塔之外,禅杖影动、脚步如风过草叶,迅疾而至。殷无名早不在原处,未曾闭起的厢房窗内,床头已不见那把佩刀。那是赵青娘无意间取下的,不起眼如同这一眼望去黯淡无光的佛塔。事决成败之处,往往为人所视而不见。
千百里外落霞山,正是夜阑人静,羽弦轻动,知音者长夜无眠,与星斗行云为伴,醉音流景,恰是寂寞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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