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到书桌前,在稿纸上重新写下“一条毒蛇缠住我”这一小说题目。我又不知该如何进行下去。我躺在床上思索着,睡着了。
我是下午四点多钟醒来的,然后便做出立刻去陈之初家的决定。而且,我也不打算带什么圣诞礼物。陈之初家并不远,就在学校对面的一栋高层公寓里。我在高层公寓的电梯口遇到了高文。我们彼此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相互礼貌地问候了一下。他又貌似关心地询问了几句中文系的教学情况,和我说了几句赞美陈之初学问的话。然后我们二人便只听着电梯上升过程中的“嗡嗡”声。
陈之初穿了一身休闲装为我们开的门。他把我和高文让进客厅,为我俩将已准备好的茶倒上。我连忙起身,恭敬地接过茶杯,很是拘谨。而高文却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在屋里四处转着,巡视着什么。厨房传出“嗒嗒”的切菜声。高文踱到厨房的门口,向里探了探头,“嫂子,做饭呢!”
“可不,你来,我能不下厨吗?”厨房里传出来的好似抱怨的声音显得很年轻。
陈之初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呵呵”地笑着,招呼高文过来坐下品茶。厨房里继续传过来“嗒嗒嗒嗒”的切菜声,然后又是“滋啦啦”的炒菜声。陈之初与高文在饶有兴致地天南地北地聊着。我显得很谦虚地做出一副旁听的样子。我并不打算Сhā话,只是不时地随声附和一两句。我独自喝着上好的龙井茶,听着从厨房那边传出来的声音,想像着陈之初妻子的模样。我不由自主地总是想,想起一个农家妇女相貌的女人。可是从陈之初教授家的装修布局和格调来看,他的妻子倒像是一个很注重生活品位的人。
不一会,女主人已经在餐厅里招呼着大家入席吃饭了。我跟在陈之初与高文的身后走进餐厅。陈之初的妻子正低着头将围在腰间的围裙解下来,此时,我看到的是一席如瀑布般的略带有棕红色的长发。紧接着,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张年轻的脸,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皱纹,就连眼睑的鱼尾纹也没有,双目清澈明亮,眉毛乌黑细长。高文看着我吃惊的样子,笑着说:“你还不快叫师母!”
站在我对面的年轻女子对我莞尔一笑,显得非常矜持,对我说:“叫什么师母,叫姐姐就行了。”
“那怎么能行,辈分还不全乱套了?”已经入席的陈之初连忙纠正说。
此时,我已经如坠云烟,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师母的年龄差距未免也太大了吧。
年轻的师母招呼我坐下,这时我才发现她的声音不仅年轻而且甘甜。
对于我来说,介入这场由陈之初举办的所谓的家庭聚会很是尴尬。这一点,我是在见到了他的妻子之后才意识到的。因为这次我之所以这么痛快地来参加陈府的这次家宴,完全是出于对他的好奇心。可是现在我见到的这位陈之初的妻子却与他上课时所提到的农家少女实在是天壤之别。或许是当一个事物太过于超出人们大脑所料的时候,总会令人失望的。这是件十分荒唐的事情,我的大学老师陈之初,已年届六十。在上课的时候,一旦入情又总会提及他的初恋情人,一位农家少女。为此,我总是想一睹教授夫人的尊容。可是现在坐在我对面的这位师母,也就是二十六七岁的模样,虽然算不上国色天香,但也称得上是芳香怡人。长发及肩,一件宽领毛衣,露出细长的脖颈、诱人的美人骨,一条宽松的休闲裤反而显衬得玉腿更加修长,赤祼的脚丫上踢踏着一双娇小靓丽的塑料拖鞋。每当她转身盛饭的时候,毛衣里边的内衣轮廓尽显无疑。天啊,这是师母吗?我感到有些郁闷,只是低着头干吃着碗里的米饭。而陈之初与高文两人却在谈笑风生,丝毫没有意识到我的异常。他们在谈文学、哲学,以及在这次高文出国期间的一些见识和国际时事。只有坐在我对面的年轻的师母会时常客气地给我让饭夹菜,而我则更加不安。我是对年龄的不平稳而苦恼吗?
晚饭,终于,结束了!我与陈之初和高文再次回到客厅的沙发上喝茶。厨房里传出来“哗哗哗”的流水声。年轻的师母在洗碗。我看到屋外的黑夜飘起了雪花,这一刻我想起了今天是圣诞节。高文喝了一口茶,陈之初疲倦地打着哈欠。我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已经是七点一刻了。我喝了一口茶,站起身来说:
“陈教授,高主任,这个点我该回学校去了。”
陈之初看了看墙上的钟表,说:“这还早呢,再坐会儿,听听你高主任谈欧美文学。”
高文自负地笑了笑说:“老兄,今晚就算了,他们今夜是要查房的。”
“为什么?”陈之初有些吃惊。
“因为,今晚是圣诞节,大多学生都出去狂欢了。”高文解释道。
“哦,那你就回去吧。”陈之初对我说。
高文看着陈之初说:“他要真喜欢欧美文学,哪天让他去我的办公室,好好聊聊。”
“好!”
“我这可是看你老兄的面子啊!”
陈之初听了这话哈哈大笑。
我频频点头,说着向高文学习的话,离开了陈之初家。
从陈之初家出来以后,我并没有立刻回学校宿舍。因为才七点半左右,时间尚早,并且今夜是圣诞前夕的平安夜。在中国圣诞节虽非法定的节日,但也是热闹非凡的。目前,我正走在去教堂的路上,一辆汽车疾驶而过,卷起千层雪。雪下得越来越大了,真是有点像电影中圣诞节的那种气氛。我觉得这个夜晚我很熟悉,很像那天我捡到一枚钻戒的夜晚。现在我距教堂越来越近了,已经来到了教堂前面的那个欧式设计的广场。从这里看过去,这座有着一百多年历史的教堂,巍峨壮观,是典型的美学课上所讲的哥特式建筑。现在教堂里面灯火辉煌,站在广场上,我可以十分清楚地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圣歌声。我站在广场的中央,闭上眼睛,想像着教堂里的情景和圣经故事的传说。
“哈里路亚!哈里路亚!”
我该走了。我是这样想的。我已经履行了我对李神父的承诺,圣诞节的时候到教堂看一看。我的确来了,我也看了一眼教堂,听到了天堂上传来的圣歌,在心灵上还感受到了耶稣神圣的光芒。所以,我该走了,也可以走了,去找一家酒吧坐会儿。刚才在陈之初教授家的时候,喝的是白酒,不痛快。我想在下雪天里喝点啤酒才过瘾。可是当我刚想迈腿走路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脚像是生了根似的,迈不动步子。我低下头,原来是一个乞丐拽住了我的脚。他伸出一个搪瓷缸子,求我施舍点什么给他。就在这个圣诞前夕的平安雪夜里,在教堂里飘过的圣歌声中,我忽然意识到了一点什么:
自己不是在醉生梦死,就是在苟延残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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