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全国城市知识青年热烈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伟大号召,一时间上山下乡运动震撼了神州大地,这一“巨浪”席卷祖国大中小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波及到每一个山村。我和同龄的知识青年一样,怀着无比激动,也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即将告别六朝古都,踏上苏北山村的征途。
那是十二月二十八日,飘飘的雪片就像扯破的棉絮一样在古城空中飞舞……
爷爷捧着破“四旧”没卷走的小手炉焐着手,拖着那擦地的脚步看了看门外,转脸长长地叹了口气,对我说:“你是在家不敬月,出门遭雨雪,慢慢吃,多吃点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吃午饭呢。”
我接过他的目光:“知道,爷爷。”
“素兰”,哥哥走到桌前喃喃地说,“我再给你十五块钱,正如爷爷常说的,‘出门不带钱,到处招人嫌。’从今天起,你就独立生活了,无论和谁分在一起,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可不要像在家。到乡下要入组长随俗,要尊敬人,哪怕是残疾者你都不要蔑视。不要多事找事,斗地主、批富农不关你的事,时刻要记住你毕竟是个小女孩。”
“哥,你放心,你昨晚上对我讲的话我全记住了。”我说完鼻子一酸,泪涌满了眼眶,趁他对房间张望的瞬间,我敏捷地把它擦了。尽管如此的快运作也没有逃过妈妈的眼神,她径轻走到桌旁,脸上展露着笑容:“这么大了还流泪,想回来就回来嘛。”
妈妈是个心肠极软的人,不用说是家里事了,就是左邻右舍发生了伤心事,她都会陪人家默默流泪。此刻我一眼就看穿她那笑容极勉强极含糊,实际上她那酸楚的泪水在腹里徘徊。她对儿女用情一直至深至彻。哥哥头天中午就悄悄的对我说过,你走前千万要坚强些,不是上刑场免得妈妈再流泪,妈为你已经偷偷地器过几场了……
“是的,我那时候有你这么大已跑遍半个中国了,”爸似乎听见了妈的话,从厢房里走出来,坦然的笑容瞬间又变得不自在,“唉——也难怪呀,从生下来到今天,还没有真正离开过家呢。”
爸爸妈妈在收拾我的行李,把两个军用黄帆布包塞得鼓鼓囊囊的,被子纵横捆了四道,像八路军行军作战的模式。一切就绪,他们拎着行李送我离开了家,此时此刻满天就如秋风杀千叶落的那幕凄凉感觉。在途中他们一直默默无语。我不知道他们的心绪如何,可我的心里不是滋味,两眶孕泪,但又不敢擦它。模模糊糊在低头行走,这种告别就像永别似的。
进了校园,移眸看见那几辆军用卡车腰里系着红色标语,正在无伦次地吞噬着人和行李。
“别的学校不是都乘大卡车下去的吧?”爸爸猜疑地说着指着斜对面,有意提高我的兴趣,“素兰,你还不错,那里还有两辆大客车。”
我对爸摇摇头:“不知道,可能大卡车没有了。”
“大明,快点儿走。”妈妈似乎看到大卡车已人满,目光转向大客车,急急地说着,“人家可能都上去了,等素兰上去还不知道有没有空位呢,又是那么元,站在车上哪能吃得消?”
于是,我也来不及招呼爸爸妈妈,急忙往赵老师招手的车上走去。他又称呼爸一声后,把我手中的行李递上车顶。我急步上了车。赵老师举手臂祝大家一路顺风后关上了车门。
这时,我顾不得找座位,隔着玻璃望着窗外,人人都是爷颈展望,妈妈却低俯着头,用手在眼眶上拭擦着。
发动机发出的响声活像只大狮子在低吼着,车身在抖动着,驾驶员把嗽叭一按,进出刺耳的声音,车上车下的人在挥手、在告别……
我收回目光扫视了四周没有空位置了,无奈只得往车后走,不然站在前面就成为大伙儿视线的焦点了。
“李素兰这边来,这一批也有你?”
我顺着这银铃般的声音望去,把一丝丝的笑容拼凑在脸上:“唷,是玉玲、刘成你们两个,这一下我们可以作伴了,……”。
“李素兰你过来,”绝对的女高音,几乎把全车叽叽喳喳的杂音盖掉了,大家不约而同转脸朝那个声音望去,原来是蒋琴招去这么多的目光。而她似乎没发觉,站起来了,脸上毫无羞色。相反,嘴角那一贯天真活泼可爱的笑容坦露无疑,“我这里还有唯一空位,是特意为你留着的。”
“谢谢你的关心,我该掏两颗糖给你吃了,”我打着趣。坐下后,我问:“蒋琴,你家姊妹也不少吧,一两个是不会下去的。”
“她家妈妈生儿女戴过大红花的,你说少于少(在哼着音符)1234567i,一共八个,“前排男同学转脸说着笑着,还对我挤鼻眼的,”小时候她家吃饭少一两个都不意。“随他这么一说,是听到的人都发出了哄笑,笑声洒满了整个车厢。
“就你知道,“蒋琴红着脸瞅着他反唇相讥,”你家大概少了?还有那么一大巴掌,大牛、二、三牛、四牛、五牛,一年宰一头做菜还能享用五年呢。“她把藐视他的目光又变成柔柔笑意转向我:“再说,下去就下去,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和你想法一样,这么多人是人,我也是人,有自己的一双手,不能呆在城里吃闲饭,去滚一身泥巴,改造改造自己。”(当时大家都会这么说)
“你看,前面就是长江大桥了,听说今天是第一天通车,是许司令员在剪彩。”她话音刚落,车子真的依次停下来了。接着就听见锣鼓及鞭炮声。……
车子徐徐通过大桥,蒋琴拍了我一下:“你看那书呆了在念什么,跟神经病一样,看他下农村还念不念了。”
斜对面一身书生气的高材生经常自诩大诗人的近视眼对着窗外:“……日幕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他嗄然而止,手托着头搁在前排的靠背上。
我环顾车厢后,苦涩地:“这车里我认识几个人,你知道的,我转到这学校刚半个月,其他人就是认识也叫不上名字。”
“还有你小时候就熟悉的——吴月圆,”蒋琴接过我的话,指着前面:“唉,——你不知道,我昨天翻了学校名册,你们俩名字紧挨在一起呢。”
我惊愕着:“怎么啦,她爸爸妈妈不是高干吗?”她又是独子,父母怎么舍得,独子不是可以照顾吗?“
蒋琴深深地叹了口气,缓缓地摇着头,脸上的笑容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副怜的神色,喃喃地说:“她爸爸妈妈‘靠边’了,据我爸爸说,可能问题还不小呢,已经被批斗过几次了,说她爸爸私通外国。你不知道,我家与她家只隔几条巷子,昨天我路过她家门口,卸见墙壁上贴满了大字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