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言情]一片冰心在玉壶 > 第三卷

第三卷

“好。”莫研笑眯眯,完全同意。

“反正你也病着,这事就由我来办,谢礼我也替你准备妥当,只是到时候该说什么话你可得心里有数。”

“公主,你放心便是。”

赵渝起身便欲去­操­办此事,正碰上宁晋顶头进来,他身后自然还跟着吴子楚。

“丫头,可好些了?”

顾不得赵渝,他先越过她看向莫研,见莫研气­色­神情都较昨日好了许多,方才放下心来,又挥挥手,示意吴子楚将手中东西放下。

“这些都是殿下一早便去找耶律宗真,让他拿出些宫里头上好滋补药材。”吴子楚放下来,边笑道。

“多谢殿下,其实我已经差不多都好了。”莫研笑着谢道。

宁晋近前又仔细看了她的气­色­,摇头道:“你当掉水里好玩的,你这回是命大,还不赶紧补补,否则日后落下什么病了,让你有得受了。”他瞥了眼旁边的药材,鄙夷道,“这地方实在没什么好东西,可惜咱们这次也没带什么好的补品来,就先这耶律老儿的东西吃着凑合吧,待回去后我再想法子给你慢慢调养。”

“不用,我自己难道还不知道嘛,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莫研笑嘻嘻地指着那些补品,“殿下还是自己拿回去吃吧。”

早就被她拒绝地习惯了,宁晋压根没拿她的话当回事,倒是留意到了她眉梢眼角浓得化不开的笑意。

“丫头,你掉水里是不是捡到什么宝了?”他奇道,“欢喜成这样?”

赵渝在旁搭腔道:“快问问她吧,从我进来就看见她这么笑,直笑到现在,再这么笑下去,就该成傻子了。”

宁晋看莫研这么欢喜,这副模样他已是许久许久未曾见过了,虽然尚不明白缘由,他却也不由自主的欢喜起来。

“究竟是什么好事?”

“不能说,不能说……”

莫研摇头晃脑,看宁晋与赵渝皆咬牙切齿,又忙改口道:“反正日后你们自然会知道的。”

闻言,宁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也不能拿她怎样。

“小皇叔,你出来下,我有事同你说。”赵渝想着那事还是让宁晋出面比较方便稳妥。

宁晋嘱咐了莫研好好休息,又让侍女去将补药煎给她喝,才随着赵渝出来。到了帐外,尚边笑边摇头道:“这丫头,我都不记得上次她笑成这副模样,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赵渝亦叹道:“除了展昭,我还真想不出能有什么事情让她欢喜成这样。”

宁晋闻言一怔:“展昭?”

“可展昭都已经不在了,罢了,不提这些,能让她欢喜的自然是好事。”赵渝朝宁晋道,“小皇叔,你可否将昨日找到小七之人寻来,我有事想问他,而且也可当面酬谢。”

“是何事?”

赵渝把方才莫研说的话告诉他,宁晋点头笑道:“没想到这丫头运气倒还不错,若当真找到这个窝,可就省了事了。行,这事就交给我吧,天黑前就能把人给你找来。”

“不用这么急,再等两日便是,小七现下还下不了床,总得等她身子略好些。”

想到莫研,宁晋微微笑了笑,道:“也好。……你也去歇着吧,这些日子下来,脸又青又瘦,哪里像个快要成亲的人啊。”

赵渝淡淡一笑,未再说话,依言回帐去。

目送她进了帐,宁晋立在原地,不言不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良久才轻声道:“子楚……”

“属下在。”

“你听没听见方才小渝儿说的那句话?”

“哪句?”

“她说:‘除了展昭,我还真想不出能有什么事情让她欢喜成这样。’”宁晋缓缓道。

“是,我听见了。”

宁晋转向他,神情思虑:“既然展昭已死,那么,你说会是谁?”

“……属下不知。”

宁晋长叹口气,摇头道:“我真是不明白,那丫头的眼里怎么就看不到我?连个辽人蛮子都能把我比下去。”

吴子楚不知该说什么,只得不语,静静陪在他身侧。

连续晴好了几日,这日却是­阴­风阵阵,扑人脸面。展目望去,长空中黑云翻滚,眼看一场风雪将至……

吴子楚刚欲劝宁晋回帐,便听见远远传来欢呼声:

“殿下回来了!殿下回来了!……”

“耶律洪基回来了。”吴子楚怔了怔,低低道。

第二十八章

如此大的喧哗,刚刚回到自己帐中的赵渝自然也听见了。她缓缓在凳子上坐下来,在镜中凝视了自己许久,方打开旁边的首饰箱,挑出一支凤型金步摇,吩咐侍女:“替我梳妆。”

“是。”

“头也要重新梳过,要云罗鬓。”

“是。”

“再把那件堆纱掐金素锦袍备出来整平,薰百合香。”

“是。”

虽不知道赵渝打扮如此隆重是为了何事,但见她神情凝重,侍女们不敢有半句疑问,纷纷忙乱起来。

不是为了爱,不是为了情,只是为了责任,所以她更应该加倍的将自己打扮起来。赵渝份外仔细地看着铜镜,病了许久加上连日劳累,确是太苍白憔悴了些。

“把宁王殿下此番送来的胭脂拿出来,挑一点用水化开,在脸上打均匀了。”她又吩咐道。

“是。”

此番宁晋送来的自然是宫里头上好的胭脂水粉,经过侍女的­精­心打扮,赵渝之前的病态一扫而空,脸上淡淡地浮现出一层红晕,娇羞万状,甚是迷人。再换上堆纱掐金素锦袍,袖口摆动之际,身遭散发着淡淡的百合花香,与平日简直判若两人。

“公主,您梳了高鬓不能戴帽,不妨将这个围在额际,又好看又挡风。”一名侍女捧着白狐毛抹额笑道。

赵渝点点头,让侍女替她围在额上,柔柔软软的白狐毛轻轻撩动着眉梢,更添几分动人神韵。她旋身原地转了几圈,听着金步摇玎珰作响,自己也甚是满意。

“公主,当真如仙女下凡尘。”侍女们候在旁边,由衷地赞叹。

赵渝闻言,涩然苦笑,暗自心道:“自己这番用心装扮,却是不能为自己心爱之人,这其中的苦楚,又有多少人知道。”

待再想下去,愈发心伤,她微摇下头,不让自己陷进去,取了手拢,款款走出帐去。

帐外阵阵寒风卷来,她站定片刻,深吸口气,袍角翻飞,衬得她愈发纤细可人。苏醉正好遛马归来,一瘸一拐地牵着马匹停在营帐偏僻角落处,目光穿过寒风路人,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他与她,自是云泥之别,今生今世都不会有结果。

赵渝似有所感,回首望来,只看见半个马身踢踢踏踏地隐入营帐之后,却未看见人影。

宁晋自帐中转出,正好看见盛装打扮的赵渝,奇道:“小渝儿,怎么不好生歇着,打扮成这样为何事?”

“听说耶律殿下回来了,我想去迎迎他。”赵渝微微笑道。

宁晋闻言一愣,又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知她是­精­心打扮过,赞许笑道:“也好,我陪着你去。”

他转向吴子楚还未吩咐,后者已回帐中拿了大麾出来替他披上,一行人遂往捺钵主帐那边而去。

他们到了主帐时,那里早已是沸腾一片。

不仅萧观音在,萧信在,连耶律重光,耶律菩萨奴等等均都在主帐之中。耶律洪基就在众人之中,身上猎装尚未脱下,只顾着谈笑风生。

萧观音一眼就看见赵渝同宁晋过来,再看赵渝的模样,不由得暗生妒意。她自己一得知查刺哥哥回来便匆匆赶了来,也顾不上细细装扮,竟是被这汉家女子比了下去。

赵渝第一眼看的不是萧观音,也不是耶律洪基,而且静静立在耶律重光背后的耶律菩萨奴。后者似乎在专心听耶律洪基说话,连头都没有往这里转一下。

身为大宋来使,又是宁王,宁晋的到来自是得到耶律宗真的礼遇,他忙吩咐人给宁晋看座。当着宁晋的面,自然也不敢怠慢赵渝,命耶律洪基迎了赵渝入座。

耶律洪基已有多时未曾见过赵渝,凭心而论,说不定再过些时日,他连赵渝怎生模样都记不得了。此时初初归来,乍然一见,美人香风在侧,不禁有些心旌神摇,忙牵了赵渝的手,让她落座在自己身侧。

往日,赵渝甚少出席这些人多的场合,便是出席也未如此盛装打扮,很多人对她并无太深印象。今日一见,皆有惊艳之感,帐中倒有一半以上男人的目光久久徘徊在赵渝身上,对耶律洪基羡慕不已。

耶律洪基打回来不少猎物,原本庆功的宴席是要等到晚间才开始,但见诸人竟都闻风而至,越­性­便提前到中午开始,开席前,便先上酒庆贺。

象辽人这般,菜还未上,空腹便开始饮酒,宁晋还真是有些不习惯,但别人上前敬的酒却又不得不喝,幸而还有个吴子楚在旁,常常替着喝几杯,否则只怕席未开,他便已倒。

赵渝尽管暗觉身体不适,却仍一直巧笑倩兮地陪在耶律洪基身侧。耶律洪基也绝非不懂怜香惜玉之人,着实替赵渝喝了不少杯。看得萧观音银牙暗咬,恨不得把赵渝从查刺哥哥身边赶开,但当着耶律宗真等人,她只得忍耐着闷闷喝酒。

一场宴席下来,宁晋是被吴子楚半扶半抱着回去的,赵渝是扶着额角让侍女送回来的,他们退席之后,耶律重光尚与耶律洪基对饮,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

赵渝一直撑到进了帐,才无力靠倒,捂着嘴就要吐,侍女们手忙脚乱地给她拍背顺胸,折腾了好一阵赵渝才算将席间所吃的酒食悉数吐出。

侍女又打来热水给她净面,容妆洗去后,她的面­色­白得吓人……

“公主,你、你要不要紧,不如我去请太医来?”被她的脸­色­骇到,侍女小心翼翼问道。

原本无力靠在榻上的赵渝,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她:“不行,万万不行……谁都不许说出去。”

“可是您……”

“我歇歇就好了。”赵渝语气加重,“你们谁都不许说出去,否则我绝不轻饶。”

侍女们再不敢出声,只得张罗着再煮些燕窝粥让她服下。

待一切停当,赵渝遣开侍女,吩咐她们若有人来便说自己已醉倒睡着,任何人都一概不见。帐外风雪之声不绝于耳,她独自卧在榻上,忍受着身体的不适,猜测着自己恐怕时日不多。

她静静地想着,该做的事情要快些做才是。

便是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也不能白白来这趟契丹,总是要替父皇做些什么。

不知怎么,心底却总有一处不甘不舍,一思及此,便禁不住要留下两行清泪。她却仍忍不住要去想:不知我死了,他可会有半分念及我的好处,可会伤心?

第二十九章

这边,展昭一直随在耶律重光的身边,看着他们觥筹交错,从满面红光到最后的烂醉如泥。

他自然也陪着饮了不少,只不过酒对他而言,便如水一般,倒不觉得有如何醉意,但表面上也装出踉踉跄跄的步态,随着耶律重光出了主帐。

背后,耶律洪基尚在帐中与耶律宗真在一起,父子二人把酒谈心。

帐外风雪扑面而来,耶律重光不挡不避,露出一脸愠­色­,不满道:“瞧他那得意样,这小子,也不想想他小时候是谁教他的骑­射­,大了大了反倒……”

展昭眼看见不远处几名耶律洪基近身侍卫往这里过来,看样子是来接耶律洪基的,忙轻咳了几声,提醒耶律重光莫再说下去。

耶律重光双目已有些迷离,立在原地挑眉望去,忽得喝住那行人:“小兔崽子,懂不懂规矩,见着我连声好都不问,这是哪个教出来的规矩?”

为首的侍卫忙陪着笑,又行了个全礼道:“卑职该死,雪太大,没看清是您。”跟在他身后的其他人纷纷施礼。

耶律重光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也拿他们无法,只得道:“瞎跑乱撞什么,太子殿下还在和皇上说话,你们几个就站着等……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是是是,我们就在这里等。”

那侍卫又忙道,他们皆得过耶律洪基的吩咐,除非万不得已,不得与耶律重光起冲突。故而,皆不敢造次。

展昭立在耶律重光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这几人,之前他连日巡营都未曾见过,显然这几人是刚刚跟着耶律洪基狩猎回来的人。他目光扫到站在最后的一人,那人身量较小,不同于其他侍卫虎背熊腰,不由得多看几眼,这一看之下,心中骇住——那人竟是个女子。

那女子亦留意到展昭在看她,往内缩了缩,其他侍卫亦将她掩在身后。

耶律重光是何等人,若说之前并未留意,但此时侍卫不自然的动作倒引起了他的疑心,本欲迈步的脚又停了下来,手指头往里一点:“你,就是你,出来!”

侍卫们彼此间交换了下眼­色­,那领头的陪着笑还欲上前同耶律重光周旋,却被耶律重光一把推搡到旁边:“滚,少跟老子在这啰嗦。什么人鬼鬼祟祟的,滚出来!”

那女子无法,只好缓步上前,垂着眉眼给耶律重光行了个礼:“小女子参见南院大王。”

一听见是女声,耶律重光嘿嘿笑了两声:“我当是什么呢,原来这小子还好这口。得,得……”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再理会他们,拔腿走了。

待回了南院大营,耶律重光在帐厅中坐定,展昭转头命侍女沏上醇醇的茶解酒,方也在旁落座。

耶律重光面上笑意未敛,看展昭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不由朝他笑道:“你可知道,我为何如此欢喜?”

“属下不知。”

“我原本以为耶律洪基虽然­嫩­了些,但也不能算是个没出息的小子,可是,你看他今日……哈哈哈……”他已忍不住纵声大笑,“居然让个女子扮成侍卫,来取悦于他。象他这般在女子身上花心思,已难再有所作为。

展昭点头称是,心中想得却是别的事。

“你想,耶律洪基本已素­性­好猎,如此再迷恋上温柔乡,这江山他还如何坐得稳。”耶律重光笑着摇头叹气,“这事要让我皇兄看看才好玩。”

耶律菩萨奴着实不是个好的谈天对象,耶律重光自己说了半日,除了见他点头,亦得不到回应。虽然因他是个闷葫芦,嘴也严实得很,故而自己越发信任他,但对着他谈天着实无趣。耶律重光说了一阵便乏了,饮了茶,又交待了展昭几件要办的事情便让他回去。

展昭出来后,并未回自己帐中,而是留了记号给苏醉。

这日的雪颇大,入了夜便甚少人走动。巡了趟营回来后,虽有侍卫邀他一同烤­肉­,展昭只推说午时喝得多,头疼得厉害。早早便灭了灯,独自坐在黑暗中等待着,他的思绪一直在日间见到的那女子身上打转。

不想倒还罢了,越想越觉得她象方夫人,耶律洪基身畔虽本也有些姬妾,可也都是辽人,那女子一看便知不是辽人,也不知耶律洪基是何时将她寻了来。

直到了午夜时分,苏醉才姗姗来迟。

“你那记号刻得象蚊子咬得那么小,谁看得清?”他先开口抱怨道,在黑暗中坐到炭盆边上,炭火的微光映在他脸上,一明一暗。

展昭无瑕与他闲扯,张口就问道:“你可还记得你来时曾对我说过,你看到镇上曾到过耶律洪基的亲信,有一人,看身量,像个女子?”

“对,我记得。”苏醉闻言,面容一肃。

“我想我今日看到大哥所说的这个人了。”

苏醉沉默一瞬,才道:“那你,可看清她的长相了?”

“看清了。”展昭低道,“她的容貌神态,竟和三年前已死的方夫人极为相识。”

苏醉叹口气,似乎早就在等他这句话了:“果然不是我的错觉,我在镇上看见她时就这么觉得。”

“大哥为何不早说?”

“一来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二来也是不清楚她的底细。所以我非得赶到这里来印证一下。”

“你是生怕她对我不利?”

“难说得很。”此事苏醉亦是没有头绪,“以前,你会不会在耶律洪基身畔看见过她?却未曾留意?”

展昭摇头:“不会,她身量容貌都非塞外之人,如果耶律洪基身畔有这样的人,我不会不知道。”

苏醉想了想:“耶律洪基出发狩猎时是同萧观音一起去的,决不可能还带着其他女子。”

“我会再想法子查明她的身份和来历。”

“一定要当心,她长得与方夫人如此相似,多半是有血缘关系,就算不是用毒高手,但大概也会使毒,你千万当心。”

“我知道。”展昭想得却并非个人安危,“我想,她若当真与方夫人有亲,便极有可能是那边将她送来的,起码,我们要查此事也算是有了线索。”

“你莫要高兴得太早。”苏醉道,“此事也说不定是凑巧了,总之一切小心行事,万不可打草惊蛇。另外你的身份,要打听耶律洪基那边的事并不易,切不可露了马脚。”

展昭微微一笑,黑暗中的声音沉稳无比:“我明白,大哥放心。”

第三十章

莫研傻笑了一天,到了第二日终于消停多了。大概是宁晋送来那些补药的效验,她已开始下地,先是在帐中溜达了几圈,还是觉得气闷,­干­脆溜出帐去。

虽然心中极想见的是展昭,但她也知道是万万不能去找他,本又想去找苏醉问些事情,但想来想去也觉不妥,只得独自披着斗篷在营中慢吞吞地转悠。

走了一会,正好迎面碰上服侍赵渝的侍女提着壶热水走过来,她忙拦住问道:“公主可还睡着?若醒了,我进去可还方便?”

“你随我来吧。”侍女似乎面有忧­色­。

莫研不甚明白,遂举步随在她身后,往赵渝所住大帐而去。

进了帐,绕过屏风,看见赵渝时,莫研也禁不住低叫道:“公主,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夜里受了凉了么?”

“喊什么,大惊小怪的。”

赵渝轻责了她一句,撑起身子,侍女忙扶起她,在她身下塞了几个软垫,让她半靠着。

“公主,你病又重了?”莫研关切地凑上前来。

“没事,昨日吃了些重荤,又喝了些酒,有些日子没这么吃过,想是脾胃吃不消。”赵渝淡淡道,抬头瞥了眼莫研,奇道,“你今天怎么不傻笑了?笑够了?”

莫研笑着连连点头:“笑够了,笑够了。”

“到底是什么喜事?”

“公主,当下的要事,还是赶紧去找乌龟吧。”莫研笑嘻嘻地岔开话题,看赵渝病恹恹的样子,又皱眉道,“可你还走得动么?”

“今天是出不去。”赵渝倒还算有自知之明,“不过我托了小皇叔去帮我找那个人,也不知他找到了没有。”

两人正说着,外间便有人通报宁晋来了,赵渝忙吩咐快请。

“找到了,找到了,你猜猜是谁,压根就在咱们眼皮底下。”宁晋咋咋呼呼地快步进来,见赵渝在屏风内,并无不便,便扬声道,“子楚,把他叫进来。”

莫研探了个头,看了一眼来人,随即笑脸如花地缩了回来。

“是谁?”赵渝奇道。

莫研不答,努努嘴,示意她听,果然响起一个异常响亮的苍老嗓音:“老仆拜见公主!”

是他!

赵渝与莫研相视一笑,两人均心道:“怎得早未想到是他!还白白费事去找人。”

“他是咱们这里的马夫,耳朵背得厉害,你们要想问他话,只怕还得费些功夫。”宁晋在外间又道。

赵渝让侍女伺候着穿起外衫来,又命撤去屏风,才朝宁晋道:“小皇叔,多谢你了,我慢慢盘问他就是。”

宁晋此时方看见赵渝面­色­苍白,摇头叹道:“听说你昨日回来也吐了,也是酒喝多了吧,这些个辽人,当真是拿酒当水来喝,我算是见识够了,到现在还觉得昏头昏脑的。”

赵渝微微笑了笑:“那小皇叔你就先回去歇着吧,有小七陪着我问他就是。”

闻言,宁晋瞥了眼莫研:“能下地了就好,送去的那些药她们可有熬给你吃?”

“实在难吃得很,不过效验倒是不错。”莫研笑道,“多谢殿下。”

“那就好。”

宁晋点点头,又嘱咐了句赵渝莫太劳神,这才出了帐。

独留下莫研,赵渝遣退左右其他侍女,方才朝苏醉道:“你快起来吧,腿又不好,莫要久跪着。”

其实她话未说完,莫研便已上前搬了圆凳给苏醉,扶他坐下,又张罗着给他倒茶。

“多谢公主。”

苏醉接过茶碗,不谢莫研,反倒朝赵渝道。这是他进帐后第一次抬眼看赵渝,见她面容憔悴,与昨日大相径庭,不由地心中猛地抽痛一下,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原来是你救了小七,”赵渝温颜道,“我还一直以为是铁骑营的人呢。”

“说是铁骑营的人也对,当时我带着她,又走不快,幸好碰上铁骑营的几个弟兄,快马把她送了回来。她当时可是一点都耽搁不得。”

“那你是在何处找到的我?”莫研问道。

苏醉微颦起眉:“什么地方,这个……那个地方还真不好说,就是在靠着山壁的一处浅浅的水泽。”

“旁边有个洞是不是?”

她这么一问,苏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倒不记得有什么洞。”

莫研挠挠耳根:“那么大的洞你都未看见?”

苏醉白了她一眼:“你看见了?昏过去以后?”

“当然是昏过去之前,我亲眼看着那只乌龟爬进洞里头去了。”莫研急道,“你带我去,我肯定能把那个洞找出来给你看。”

苏醉没搭理她,望向赵渝。

“小七,你急什么,若真的有洞,自然跑不了。今日我是动不了了,你也该多歇歇,再说拜神的香烛祭品也都未准备,咱们明日再去不迟。”赵渝劝下莫研。

“你们……到底要抓那乌龟做什么?”苏醉不解问道,之前他以为她们垂钓只是闲暇打发时间的玩意罢了,没想到她们对那乌龟如此不弃不舍,还弄得差点把命搭进去。

赵渝尚在犹豫能不能告诉他时,莫研已经顺口答道:“公主要送只五彩神龟给耶律洪基。”

“……原来如此。”

苏醉迟缓地点了点头,之前他并未想到她如此尽心尽力竟然是为了耶律洪基。

“所以,只要你带我们找到那个乌龟洞,就可抓到了五彩神龟,也算你大功一件。”莫研又笑嘻嘻地补充道。

苏醉斜睇了她一眼,见她虽然尚有病容,却是眉飞­色­舞,满面春­色­。他何等聪明,立即便已想到了,不由得打趣她道:“姑娘这几日似有喜事临门?”

莫研笑盈盈地拱手作揖:“此事说来,还得多谢公子!”

“与我有何相­干­,”苏醉袖手撇一­干­净,又叮嘱道,“你可千万莫在他面前提起,否则他必定要怪罪于我。”

“明白明白。”莫研笑道。

赵渝听得一头雾水,扯过莫研问道:“你们说的是何事?”

“没什么……”莫研试图打马虎眼,岔开话题道,“明日我们什么时候去好呢?上午还是下午?”

被她一再地搪塞遮掩,连苏醉都知道的事情莫研却不肯告诉自己,这下赵渝不禁有些恼了,板下脸来:“既然不能让我知道,那我的事也不敢再劳动你们,二位还是请便吧。”

“公主……”

莫研未料到她当真恼了,遂凑上前陪着笑道:“不是我不肯告诉你,可这事……总之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么说,在你眼中,我就是个靠不住的人。”赵渝恼道,“你快请出去,千万莫在我这里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我自然不是这意思。”莫研咕哝道,“当初海东青的事情,你不是也瞒了我许久么?……好好,我告诉你便是了。”她附到赵渝耳边,低低道:“展大哥没有死,耶律菩萨奴就是他易容改扮的。”

此话在赵渝耳边便如炸雷一般,她怔住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公主,公主。”看赵渝呆若木­鸡­,莫研犹豫着要不要给她掐人中。

苏醉只顾垂目低头饮茶,神情郁郁,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心事。

良久,赵渝才转向莫研,低低问道:“那、那原来的那位耶律菩萨奴呢?他去了哪里?”

“这个……”莫研挠挠耳根,歉疚道,“这个我还没来得及问。”

“他死了。”

此时,苏醉仍端着茶碗,静静道。

赵渝身子摇摇欲坠,用手撑在榻上稳住身形,她双­唇­微微颤抖着,想问些什么,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死了!”莫研一骇,惊道,“怎么会死了?”

苏醉淡淡道:“他为了给展昭解毒,把毒都引到了自己身上,毒发身亡。要不然,也不用让展昭替他假扮耶律菩萨奴。”

合情合理,毫无破绽,由不得人不信。

赵渝深闭下眼,情再难禁,双目泪如倾。

“公主……”

莫研手忙脚乱地要找帕子给她拭泪,一时却找不到。倒是旁边苏醉先找到搭在矮柜上的一方绢帕,递了给她。

赵渝接过帕子,哽咽问道:“……他是何时死的?”

苏醉愣了一下,顺口胡诌道:“三年前,霜降那日咽的气。”

“葬在何处?”她又问道。

“因要遮人耳目,就葬在荒野之中,没有立碑,没有堆坟,只怕是找不到了。”

莫研伤心道:“没想到这般草率,连去拜谢都找不到地方。”

赵渝再无话要问,茫茫然地坐着,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莫研想扶她歇下,朝苏醉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先出去。

苏醉静静地深看一眼赵渝,然后深垂下头,起身蹒跚着走了出去。

第三十一章

赵渝柔顺地让莫研脱去外袍,扶着躺下。她不言语,也不睡觉,只是双目茫茫然地注视着帐顶,一动不动。

对她此时的心境,莫研再明白不过,料劝什么都是无用,遂只是替她盖好被衾,便搬了凳子在旁边坐下,安安静静地守着她。

马厩处,苏醉拿着马刷用力地给马擦洗着,一匹又一匹,因站得太久,手中每用力一下,断腿处就钻心的疼直传上来,痛得他牙根紧咬,却一下又一下更加卖力地刷洗下去……

天­色­将黑,帐内未点灯,一点一点地暗了下了,赵渝终于回过了神,缓缓坐起身来。旁边,莫研支着肘,打着瞌睡。

“小七,你身子还未痊愈,还是回去休息吧,不用陪我了。”赵渝推推她,柔声道。

莫研揉揉眼睛,抬起头来:“公主……你、你没事了?”

“我没事,你回去吧。”

赵渝微微一笑,神态间风清云淡,果然已看不出之前的哀伤之­色­。

莫研疑惑地盯着她多看了两眼,不放心道:“公主,你真的没事了?”

“没事,你记得去告诉老胡一声,我们明日午后就去找那个洞,让他备好马。对别人莫要透了口风,只能说是你想去谢神。”

“哦,好。”

“我也有些饿了,你出去让她们去灶帐看看有没有莲子,熬碗莲子羹来,突然想吃得很。”

“公主,你想吃莲子羹了。”

莫研喜道,赵渝已有很长一阵子对食物都厌厌的,提不起兴致,没想到今日却有胃口了,倒真是好事。她抬脚就往帐外走,走到一半,忍不住回头问道:“你不伤心了?”

赵渝平和道:“便是再伤心,可饭也还是要吃,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闻言,莫研笑了笑,释然出帐。

【似曾相识燕归来】

次日午后,苏醉果然备好马匹等着她们。

赵渝强打起­精­神,翻身上马,苏醉便牵着马往前走。身后,莫研将侍女准备好的香烛祭品等物放置好,也随即上马跟上他们。

“你怎么好像瘸得更厉害些了?”

莫研看苏醉走路的模样,比起昨日又吃力了几分,不由奇怪问道。

苏醉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恍若未闻。莫研只得提高嗓门又问了一遍,这时他才回首,淡淡答道:“没什么,天气转凉,总会疼一点。”

赵渝坐在马上,因体弱畏寒,裹紧了斗篷,无意识地看着身遭雪景,半晌才轻轻问了句:“还有多久才到?”

“那地方偏,还得有阵子。”苏醉头也不回。

莫研颦眉看了苏醉背部几次,总觉得他今日郁郁沉沉不同往日,后来又想大概是因为腿疼得厉害所以不愿说话吧。

“你怎么不骑马?骑马的话,腿会好些吧?”她问道。

苏醉扫了她一眼,连话都难得答了。赵渝体弱,如何能让她独自骑马,万一摔下来如何是好。莫研自己也是大病初愈,总不能让她来牵马。

何况,能这样替她牵着马,他心中也会好过一些。

见他不答,莫研只得不再问。

三人便这般沉默着,一路到了莫研昏迷的水泽旁。

“就是这里了。”

苏醉先将赵渝扶下马,才走了几步上前,指着浅水的一处地方朝莫研道:“你当时就是昏倒在这里。”

赵渝上前几步,看这处浅水并未结冰,旁边的山壁上残雪稀稀落落地,从面上看并没有什么莫研所说的洞。

“洞呢?”她问。

莫研也正满肚疑惑地找着,她记得清晰,分明记得那日的大乌龟确是在眼前爬进了一个洞里,可从这里望去,怎么也找不到岩洞的痕迹。

“小七,可是你当时糊里糊涂,看错了?”赵渝有些失望道。

“应该不会,我记得很清楚。”莫研举起手,指着上面包扎的伤口道,“瞧,我记得缠在手上的鱼线就是那只乌龟进洞时,在洞壁上崩断的,当时那下疼得不行,再不会记错。”

苏醉听了她的话,一瘸一拐地走到挨着水面的岩壁边,用手在岩壁上慢慢地摸索着,看是否有什么缝隙……

岩壁凹凸不平,从这一侧看不清全貌,莫研索­性­脱了靴子,涉着冰冷的水慢慢往中间走去,试着从自己那日躺的地方来看向岩壁。

“小七,你身子还未好,能不能下水啊?”赵渝看莫研边哆嗦边找的模样,不由在岸上叫道。

“没事没事,就快找到了。”

莫研冻得牙齿直打战,目光反反复复搜寻,却也找不到那个洞,暗自气恼。忽得,脚下不慎踩了块滑溜溜的石头,她低唤一声,仰面摔倒在水中。

“当心!”赵渝在岸上叫,已然迟了。

外袍尽湿,莫研懊丧不已,手脚并用地想爬起来,抬眼之际,那日所见的岩洞赫然就在眼前,顿时喜道:“找到了找到了,在这里!”

因岩壁凹凸层叠,那岩洞位置十分隐密,饶得莫研用手指着洞在叫,苏醉与赵渝望去,却仍旧是看不到岩洞,仅能看见一处凸出岩块,想是那洞便在岩块之下。

莫研此时心喜,也顾不得身上湿冷,大步上前,便伸手到洞中去掏摸……

“小心被乌龟把手指头咬了!”瞧她模样有几分滑稽,苏醉忍着笑,朝她喊道。

掏摸了半晌,莫研怏怏抽出手来:“洞好像挺深的,什么都摸不到。”

“这有何难,用烟薰就是,不愁它不出来。”苏醉答道,“你还是先上来吧。”

莫研高一脚低一脚地上来,苏醉除下自己外袍命她穿上:“脏是脏了点,也比病了强。”

好在莫研也不嫌弃,加上确是冻得发抖,遂脱了自己的外袍,穿上他的。

三人到周围转了一小圈,收集了些­干­枝枯叶。因是说出来祭拜,连小火盆也都一并带着,眼下倒是正好合用。将那些­干­枝枯叶都拢到火盆中,取了火石点燃。苏醉让莫研端着火盆在洞口,自己则扇风,将烟气往洞里头赶。

果然,不出多时,里面啪啦啪啦地出来了几只小乌龟。莫研笑道:“原来还是一窝子,这下可有得抓了。”

赵渝颦眉细看那些小乌龟,龟壳都是寻常,并非五彩神龟,不由有些失望。

那些乌龟仍在往外跑,身量倒是越来越大起来,连带着龟壳亦有些闪闪发亮。

“真是五彩神龟啊!”莫研捧着火盆,四下张望,啧啧咂舌。

苏醉扯过之前莫研脱下的外袍,拿在手上,就准备着包只乌龟:“公主,你要哪只?”

赵渝因不能下水,站的稍远,只得道:“你看着办吧!”

“挑大个的,挑大个的!”莫研手动不了,直努嘴,“那个,那个大!”

“哪个?”苏醉看着都差不多。

两人正说着,此时洞里慢吞吞地爬了出一只比之前出来乌龟都要大的龟,龟壳莫约有四个巴掌大小,日头下缤纷闪耀,煞是好看。

莫研见了直叫:“就它了,就它了!公主,你看!真是五彩神龟!”

赵渝也看见了,喜道:“好,那就抓这只吧。”

“要是待会出来一只更大的怎么办?”苏醉笑问道。

“更大的也搬不动了,就这只!”赵渝笑喊回来。

“行!”

第三十二章

苏醉将莫研外袍抖了抖,朝那大乌龟抄底一捞,就将它裹到了衣袍中。

“松开点,别那么紧,把头给它露出来,当心它会气闷。”莫研在旁端着火盆又Сhā不上手,急道。

苏醉涉水上岸,略松了松手中衣袍,试着找出乌Gui头来,殊不料那大乌龟突遭奇变,早已将头缩至壳中,就剩下个光溜溜的五彩龟壳。

三人见了,忍俊不禁,皆哈哈大笑。

莫研放下火盆,好奇地摸了摸龟壳,不解道:“这龟壳也不知是怎么长的,当真奇怪?”

这么个稀奇玩意,其他二人也皆都是头一遭见,也都蹲下身子细细端详。

三个人轮番在龟壳上摩挲了一会,苏醉想起方才摸岩壁之时,日头照在岩壁上,隐隐光芒闪动,突然笑道:“我明白了。这龟定是常年生活在岩壁之间,背上蹭沾了岩粉,天长日久,岩粉也就与龟壳融在了一起,在日头底下看,自然就是五彩的了。”

莫研看了看龟壳,再看看方才的洞,深觉他说得有理:“难怪小乌龟身上都没有,想来是火候未到。”

赵渝担心地摸摸道:“若是如此,那我们把它带回去,会不会掉­色­?”

“不会的,放心吧。”苏醉道,“它常在水中游,都未掉­色­,想来是不会了。”

赵渝想想也对,遂放下心来:“那把它带回去吧。”

莫研看着乌龟就直想笑,笑道:“公主,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心思,你把这乌龟送给耶律洪基,他当真会感动么?怎么我看着它就觉得逗呢?”

听她这么一问,赵渝原先脸上的笑意立时敛去不少,道:“我也不知道他是否会感动,我不过是尽力而已。”

苏醉闻言,侧头望了她一瞬,起身淡淡道:“其实真正能打动人心的,并不是东西有多贵重,而是在于这个人为他做了些什么,或者说为他付出了什么。”

赵渝尚未开口,莫研就点头赞同道:“他说得有理……”她偏头朝苏醉笑道,“我发现你说的话总是挺有理的。”

苏醉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莫研又朝赵渝道:“公主,既然你的目的是为了让耶律洪基感动,反正眼下乌龟也到手了,我们不妨再演一场戏让他看看。”

“你是说演一场千辛万苦的戏?”赵渝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对。”

莫研笑眯眯道:“我们之前那么辛苦,可耶律洪基都没看见,太可惜了。现下他正好回来了,正是大好时机。”

赵渝不用多思量,便点头同意:“只是怎样让他看见,又要象真的一样,我们还得好好筹划下。”

莫研扭头看向苏醉:“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苏醉俯身将乌龟包起,看也不看她们道:“你们女人家争宠的事,我可不懂。”

闻言,赵渝心头一涩,还未开口,便听莫研怒道:“你说什么呢,公主要不是为了大宋,用得着嫁给那个耶律洪基吗!……”

“小七!”赵渝喝住她,淡淡道,“我所做之事,不必对别人解释。……我们出来也久了,回去吧。”

苏醉说出口后,已然深悔于心,暗恨自己明知她身不由己,又何必要说出这种话来讥讽于她。可他不知道为何,看着她为了耶律洪基忙来忙去,就是忍不住……

“这只乌龟就先藏到我帐中,到时候再拿出来。”莫研还是气恼,自苏醉手中将乌龟拿到自己马鞍上放置好。

赵渝微微笑了笑:“也好,你好生养着。”

苏醉再无多话,扶了赵渝上马,便一路沉默着回了营。

这日晚,榻上莫研翻来覆去睡不着,榻下被圈起来的乌龟亦不安分地爬来爬去,时而还挠着地毯沙沙做响。

直过了三更天,外头已是寂静无声,这时才有个人影悄然无息地闪进来。

“大哥……”

莫研低低地欢喜唤道,笑颜如花,纵体入怀。

软语温香满怀,纵然本想责她怎能如此大意,万一来者不是自己又怎办,展昭却也说不出口,搂紧她柔声问道:“身子可好些了?”

“已经好多了,今天还和公主……”莫研才说到一半,即被展昭打断。

“榻下有人?”他听见那乌龟挠地毯的动静,心下一紧。

莫研忙道:“不是不是,是我养了头乌龟在底下,你可别说出去。”

展昭闻言哭笑不得,奇道:“你养乌龟做什么?”

“是替公主养的,此事说来话长,大哥你坐下我慢慢同你说。”莫研拉了展昭在榻上坐了,果然把事情原委慢慢说给他听。

展昭听罢,沉吟良久,问道:“耶律洪基甚少单独出行,身边总会跟着不少侍卫。你方才所说要作戏之事,定要思量妥当,不着痕迹才行,否则就算他看不出,他身边的人看了出去,岂非前功尽弃。”

莫研自信满满:“公主是真的有病在身,又不是装的,只要让耶律洪基觉得公主是为了他而病得就成了。只要公主演得象,这事,任谁也瞧不出破绽来。”

“你们还是得小心,耶律洪基……”展昭犹豫了下,不知道该不该把耶律洪基身边那个女子的事情告诉她,转念又想到莫研也见过方夫人,以她的记­性­,到时肯定一眼就觉得诧异。他思前想后,稳妥起见,还是得先告诉她为好。

因不敢点灯,且今夜无星无月,帐内几乎是漆黑一片,展昭不说话的这会儿,莫研瞧不清他的模样,也不敢碰他易容过的脸,只得把脸贴到他颈窝处,蹭了又蹭,蹭了又蹭……

“小七……”

她的发梢就在他鼻端轻扫,弄得他直痒痒,忍不住笑唤道。

“大哥,你身上真暖和。”她索­性­把手也探了进去,触到温暖结实的胸膛,满足地叹了口气。

知她怕冷,展昭拉起旁边的锦衾,将她密密盖上,也一并盖到自己身上。

莫研舒服地缩了缩身子,贴他贴得更紧了些,倦意一阵阵袭来,忍不住打起了呵欠。

“小七,你先别睡着,我有件要紧事得告诉你。”展昭在她耳边道。

“大哥,你说便是,我听着。”

“好,你千万要记清楚了。”

“嗯。”

“耶律洪基身边的侍卫中有一名女子,她的长相和你三年前见过的绣庄老板娘方夫人非常相似。这个人的来路我还未查清楚,但很可疑,她可能也会用毒,你一定要小心。”

他说完后,许久都未听见莫研出声,还以为她当真睡着了,便轻轻摇了摇她:“小七,醒醒……”

“大哥,”莫研这才开口,声音冷静,清醒无比,“三年前,你中毒就是被她害的么?”

“不是,你莫要自己瞎想。”展昭道。

“三年前,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结果……”莫研咬咬嘴­唇­,“现在,你还是不预备要告诉我么?难道,你就那么看不起我,觉得我帮不上你一点忙?”

“不是……只是我不愿你卷入这事里。”

莫研低低叹了口气:“大哥,水里也好,火里也好,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这三年,我为何要留在开封府,因为我觉得那里处处都有你的痕迹。包大人、公孙先生,他们是日日与你说话的人。我与他们说话时,常常会想,大哥你也是这般同他们说话。王朝马汉张龙赵虎,他们是日日与你办差的人,我与他们办差时,常常会想,大哥你也是这般同他们一起办差……”

听着她静静地叙述,展昭心中酸楚,喉头哽咽道:“小七,莫在说下去,我懂了。”

莫研停了口:“……真的?”

“嗯。”他的头抵着她的,“以后,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咱们都在一起,谁也莫去受那份苦。”

“你可莫再要骗我。”莫研咕哝道。

展昭微微一笑:“这次没有。”

莫研微微仰头,亲了亲他,才又问道:“方才你说的那个女子,你不方便查她的话,我可以帮你。”

“你……”展昭本能想说“你千万莫要掺合”,话到嘴边,突想起自己刚刚才说过的话,便转而搂紧她,交待道:“你要去查也行,只是自己当心,莫漏了痕迹。”

“我这三年捕头是白当的么?”莫研轻轻笑道。

展昭亦低低笑了笑,又告诉她道:“这女子,苏醉曾在雁歇镇见过她,想来才入关不久。你可多留意下,是否有与她往来过密的人。”

“好。”

莫研听到他说雁歇镇,不由想起三年前的事,问道:“大哥,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我也曾在雁歇镇上看见改扮的官差?”

“自然记得,当时你还说那些人脚步迟滞,像是功夫不高的人,可你说错了。后来海东青曾与他们交过手,那些人个个是武功好手,他们当时不仅改了装,连功夫都隐藏起来。”

闻言,莫研咬牙切齿:“连我都敢骗!这些混蛋!”

展昭微微一笑,接着道:“后来海东青也曾到边界官府查过,却也查不到这些人的踪迹。当初若能查出他们来历,便能牵出那个幕后主使之人。”

莫研听了他的话,怔了怔,一些极零星的片段自脑中掠过。片刻之后,她低低唤了一声,猛然抬头望向展昭:“大哥,我记起来了,记起来了。”

“记起什么?”展昭莫名其妙。

“记起那些人是谁。”莫研急切道,“大哥,你听我说:我来的路上曾经在河间府尹李奇高的府上住了一宿。那夜因为一场误会,我与两个府中侍卫还打了一架,那两个侍卫的功夫便高得很。当时我瞅着他们就觉得有几分眼熟,可怎么也想不起在那里见过。你方才一说,我才想起来,他们就是那日改装出现在雁歇镇上的人。”

展昭微微一惊:“你肯定不会认错?”

“没错,就是他们。”莫研肯定道。

展昭深吸口气:“他们若是李奇高的内院侍卫,也难怪海东青查不到。李奇高区区河间府尹,他还拿不到大宋兵力布防全图,可他的夫人是庞胧,庞太师之女,只怕这事庞太师才是幕后主使。”

“庞太师?”莫研直皱眉,“他在朝里可吃香得很,自从那个三司使被贬了之后,就数他最霸道了,他还有个女儿是皇上的爱妃吧?”

展昭沉默半晌,苦笑:“我早知道这事的幕后主使官职一定小不了,可也想不到居然会是他?他究竟为何要出卖大宋呢?”

莫研抚抚他的脸,安慰道:“肯定是他的脑袋被驴踢过,大哥,这种事你就别想了。我们就好好想想如何能早日把证据找出来交给包大人。”

“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展昭沉声道,“眼下,我们还是留心耶律洪基身边那女子,我猜想,她多半是庞太师送与耶律洪基的。两边的联络,不知道会不会也是她?”

“此事交给我便是!”莫研笑道。

“一定要小心。”

“嗯。”

第三十三章

次日,莫研刚进赵渝帐中,遣退左右侍,赵渝劈头就是句:“他还好么?”

莫研呆瞬,还以为公主问得是展昭,便答道:“挺好。”

“肯吃东西么?”

“嗯?……”才反应过来,原来公主问得是“它”,忙笑道:“吃半个面饼,还算不错。想着晚上拿包子喂他,就是不知道他喜欢吃素的还是荤的。”

赵渝轻舒口气:“能吃就好,还担心它不肯吃,若饿坏就糟糕了。”

莫研嘻嘻笑:“公主就放心吧,担保把它养的白白胖胖的。”

“它就全靠你了。”

赵渝款款起身,头上钗铛微微作响。莫研偏头瞧着,笑问道:“公主,这般打扮是要上哪去?” “耶“这样啊。”莫研恍然大悟,打量下赵渝,皱眉道,“好看是挺好看的,可穿得实在少,冻着怎么办?”

未免身形臃肿,赵渝内中未着贴身夹袍,而是只在外罩翻毛的狐皮袍,走动时冷风自袖口缝隙直灌进去,冷得直起­鸡­皮疙瘩。莫研摇头叹气跟上。

耶律洪基凿洞钩鱼的地方是传大的开阔水泽,与赵渝垂钓之处不同,里的冰早已冻得硬邦邦的,便是马车在上面走也无碍。

她们到时,已有不少人都在此地。其中很多是耶律宗真的嫔妃,穿着华丽的皮袍,笑语喧哗,或钩鱼、或垂钓,皆在冰上玩乐。莫研扫眼,暗自抽气,发觉比起些嫔妃来,公主穿得着实不算少的。殊不知辽人子自幼在北国长大,原就比起南国子要耐寒些,些人穿的少早就习惯,对于赵渝却着实是折磨事件。

赵渝对那些嫔妃皆极有礼,很有耐心地个个见礼过去。莫研粗略算算,待们来到耶律洪基旁边的时候,起码与二十几位嫔妃问安。

“你来了。”耶律洪基笑着朝赵渝道。

赵渝含笑行礼:“不知道殿下么早就来,原该也早些来才是。”

“不妨,现在来的正好。”耶律洪基拉过去,指几个冰上的洞给看,兴致勃勃道,“仔细瞧着,待会就会有鱼儿上来透气,看见有泡泡冒出来的时候,就把手中的钩子扔出去……”

“以前也曾试着钩过,可不知怎么的,总是让鱼儿溜掉。”赵渝盈盈笑道。

“是么?大概是气力太小,准头又不够。”耶律洪基自旁边侍卫手中拿个雪亮的鱼钩递到手中,“来,试试,不行来教。”

“多谢殿下。”

赵渝果然拿鱼钩握在掌中,耶律洪基自身后握着的手,佳人在怀,隐隐有暗香浮动在鼻端,不由得使他心猿意马起来。

幕映入莫研眼中,看上去耶律洪基简直就是拥着赵渝在钩鱼,深知赵渝是刻意迎合,不由地暗叹口气,转而又想,起码样赵渝也暖和,还不算是太糟。百无聊赖地候在旁,貌似不在意地打量着耶律洪基身边的侍卫。

侍卫群里扫几个来回,都未发现展昭所的酷似方夫人的子。转而将目光投向侍群中……

“那个女子……也许就是。”

生怕被疑心,莫研的目光总是扫而过,不敢在她身上多作停留,心里却已然有数。那子身量较小,站在群辽人侍中甚是显眼,容貌神态确实如展昭所,与三年前的方夫人极为相似,但相较起来又年轻许多。

时而扮成侍卫,时而扮成侍女,就是为跟在耶律洪基身边,莫研颦眉。这女子如此明目张胆地跟随,耶律洪基自然不会不知道,一定是他安排的。

正自想着,一个火红人影远远地过来,莫研挑眉望,果然是萧观音,旁边还跟着萧信。

这下,当真是热闹。

“查刺哥哥!”

萧观音过来便娇声唤耶律洪基,看见他身前的赵渝时,似笑非笑道:“没想到宋国公主也有此雅兴,记得前几年,公主好像都不愿来钩鱼,还以为是看不上们些北方蛮夷的余兴之乐呢。”

对她嘲讽口气浑然不在意,赵渝依次向萧氏兄妹二人见过礼,才柔柔笑道:“怎么会看不上呢,只因气力小,准头又不够,老是钩不到鱼,所以才玩得少。”

“准头只要多练练就成。”耶律洪基笑道。

看他双手轻搂赵渝,有模有样地教着钩鱼,浑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莫研忍不住又想叹气,如此左拥右抱的日子,他怎么就不嫌麻烦呢。

见耶律洪基护着赵渝,萧观音怏怏不乐地走到旁,拿鱼钩在手上玩。萧信倒是玩­性­不小,侍卫挖好的洞都瞧不上眼,自己蹲到冰上砰砰砰凿得起劲。种玩意,他们辽人自小玩到大,自是熟练得很,也不以为是难事。 他洞凿好时,边的赵渝和耶律洪基也正好停下手,旁边的木桶里装几条鲜鱼,坐到旁边早已备好铺狼皮褥子的椅子上休息。侍们流水般奉上热茶与果。

侍女们上前时,莫研着意留心看下,果然那女子端上糕时,目光有意无意地睇耶律洪基一眼,耶律洪基伸手取糕,含入口中,亦笑着瞥。若与耶律洪基没有私情,那才当真是奇怪。

那边萧观音见他们歇息,遂也准备过来,大概是心中有气,将鱼钩放回时未加留神,划到手腕上,血刷地下涌出来……

早有侍惊叫起来:“郡主,你的手!”

耶律洪基听见叫喊声,再看见萧观音的殷红,帽步上前,拉的手过来,又连声唤侍拿药来。

“怎么也不小心些。”他责备道。

萧观音扁扁嘴,委屈地不作声。

“小七!”

赵渝也扭头唤莫研,莫研应声上前。

“快去把父皇给的白玉止血膏拿来给郡主。”赵渝吩咐道。

虽不甚明为何要对萧观音么好,莫研仍是依命行事,为求快捷,还特地找旁边侍卫借马疾驰而去。

边萧观音却不领赵渝的情,道:“公主,的好意心领,等小伤,用寻常药即可,还用不着父皇给的贵重东西。”

赵渝温柔笑道:“虽是小伤,可伤在手上,若是留疤可就不好。的药倒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有个好处,抹在伤口上不会留疤痕。

天下子皆爱美,萧观音自然也不例外,听不会留疤痕,便已有些动心,偏偏又抹不开面子用赵渝的东西。

“还请萧妹妹莫要嫌弃。”赵渝放低姿态,软语相劝,又掏出自己的丝绢,也不嫌血腥,替先按住伤口。

萧观音果然心中软,未再什么,显是愿意。

耶律洪基笑着望二人,深觉赵渝秉­性­温柔大度且识大体,对的好感又多层。

不多时,莫研飞马过来,将白玉止血膏交与赵渝。赵渝亲自挑药膏给萧观音抹上,又替包扎好,柔声嘱咐道:“药收着,早晚各抹次,记着几日莫要沾水。”

萧观音头,收下药来。

旁边,萧信也不知何时凑过来,笑道:“玩意好,省得每回出去狩猎时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伤着哪里。”

“哥,你又胡说什么。”

萧观音嗔他一句,转而朝耶律洪基笑道:“查刺哥哥,还记不记得前几年送的那匹马?”

耶律洪基其实早已记不清,但自然不能说不记得,只笑着点头

“现下,它也生只小马驹,替相相,看它好不好。”

“好啊!”

辽人爱酒爱马,仿佛是自血液中而来,耶律洪基对马匹自是十分喜爱,当下便想去看。转头见到赵渝犹在身畔,本是自己邀来钩鱼,似乎又不便丢下,正自有些迟疑,便听见赵渝柔声道:

“殿下尽去无妨,玩半日,也有些累,正想回去歇着,暖暖身子呢,”

“公主……”耶律洪基感激温柔体贴,“那公主好些歇息,迟些时候再去探望。”

盈盈辞过众人,赵渝便与莫研同回帐。

“冻煞人了!冻煞人了!”

赵渝回帐中,连头上钗妆都未来得及卸,便合衣缩上软榻,又命侍赶紧将汤婆子灌热水放入被衾中。 莫研看着直摇头:“方才摸的手,都冻成冰。”

“是么……”赵渝裹紧被衾,哆嗦道:“都冻得没知觉。给萧观音上药的时候,费好大力气才没让手抖起来。”

“样可不行,看耶律洪基那家伙摸好几次手,他占没占便宜,咱们倒可以不计较,可他和挨么久,总会有撑不住让他发觉的时候。今日还是摸摸小手,手冷些也没什么,明日若是让他听见牙齿打架,那声音可不太好听。”

“什么叫做占没占便宜,咱们不计较,……行。”赵渝捧着侍端上的热茶,慢慢地饮着,方觉得冰成冰坨的身子又慢慢回来,“不也知道,便是他发觉不,也受不住,实在太冷,下次还是得多穿。”的

莫研手拢在火盆上方,慢悠悠地烘着,忽又笑道:“耶律洪基缩还会来探望,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来,们好给他下贴猛药。”

“也许他也只是罢,不见得真的会来。”赵渝并未抱太大希望,三年来,耶律洪基从未独身来探望过,估摸着他转个头也就将此事忘。

“那也不难,公主自己不便出面,咱们可以叫宁王殿下请他来,他肯定会来,而且也不会有萧观音在旁碍事。”莫研挠挠耳根,陷入思考之中,“只是他来之后,咱们怎生安排,倒是得好好琢磨琢磨。公主,公主……”

抬眼看赵渝时,赵渝已经歪在枕上,双目微合,显然是倦极而眠。莫研只得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出帐去,再吩咐侍莫要进去惊扰。

回了自己的帐中,先看了乌龟无恙,莫研才安心。此刻在她脑中转来转去的都是耶律洪基身边那长得象方夫人的女子。

看她走路,确实是会些功夫。可大哥说过,她曾经扮成侍卫,那么耶律洪基也许是知道她会功夫才让她这么扮。如果真如大哥所说,她可能会用毒,那么耶律洪基又知道不知道呢?

这些事,她坐在帐中想是想不出眉目,只怕还是得到耶律洪基的营中走趟才能找到些许线索。

冒冒然闯去自然不行,还是得找个由头。莫研脑子转了转,边跳起身出帐,一路顺拐着到灶帐,在那里翻来翻去,找出瓶­色­泽鲜亮的豆酱汁来,寻个小瓶子倒满,塞好,便往耶律洪基大营过来。

她本就是侍女打扮,除身量矮小些,并无引人注目之处。明自己是赵渝处的侍,奉命送些蒸鱼的调料过来,把守的侍卫并未为难,指明灶帐的位置,便让进去。

因此时距离吃饭还有阵子,故而灶帐也不忙,不过是剥些坚果些繁琐的活计,只有三两个的侍女在内中。“我家公主今日与殿下钩上不少鲜鱼,所以公主特命将瓶蒸鱼的酱汁送来,蒸鱼时只要浇在鱼身上便可。”进灶间,莫研陪着笑把瓶子交给其中位侍女,“这是们南国的做法,你们不妨尝尝,若觉得好,下次我再送来。”侍女头收了,抬眼看眼莫研:“就是今日跟在宋国公主身旁的侍女吧?”正好之前捧着心盒子候在旁边,故而认得出莫研。

“对,姐姐还记得我?”莫研笑道。

听她说是,旁边几个侍女都围上来,倒把莫研唬了一跳,以为自己无意间得罪什么人,却听见她们皆笑道:“你来的正好,我们正有事想请教你呢。”

“请教可不敢当,姐姐们问便是。”

“你家公主衣衫上薰的是什么香,怎得那么好闻,把我们殿下都迷得神魂颠倒的。”

“对对对,还有,家公主用得什么胭脂……”

“……梳的发式……”

……

莫研几乎要被大堆的问题淹没,虽然有些不耐,但怎么也不能扫们的心,遂道来,更附加讲解番养生调理之道,听得们皆是连连头。

到适当之时,轻轻巧巧将话题转,道:“还以为姐姐们中也有我们宋人,所以些应该早就知道才是,难道就没和们聊起过些。”

“我们之间的宋人?”其中侍愣愣,似乎不知道得是谁。

另一个侍女捅捅她:“她说得肯定是唐苓。”

“唐苓?”莫研心中惊,笑道,“可就是今天也同姐姐们站在一起的,瞧她生得瘦小,并不像北方人,应该也是宋国人吧。”

“谁知道她是哪里人,殿下年前出去狩猎,转圈就把她带回来,她的来路谁也不知道。”侍女们对唐苓似乎不太待见。

莫研故作吃惊状,道:“这么说她不是侍女?”

“当然不是,我们也不认得,以前还知道收敛些,现下成天就知道粘在殿下身边,一会儿扮成侍卫,一会儿扮成侍女来讨殿下欢心。”说话的侍女显然看不惯唐苓所为。

“这两夜,看她一直留在殿下帐中,未曾见她出来。”

莫研­干­笑:“能扮成侍卫,想来是身上会些功夫吧?”

“她会功夫吗?倒看不出来。”几名侍女均摇摇头。

看来再问下去,除争风吃醋之事,恐怕也不出什么名堂来,莫研便找借口要走,临走又对那几名侍好言好语,请们若还有梳妆打扮上的事尽管来找自己,自己必会细细与们听。

此时外间传来个女子声音,不大,有些高:“送盘茶果到殿下帐中!要快些!”说完,便听见脚步声走远。

侍撇撇嘴,朝莫研道:“瞧,就是那位唐苓!还真把自己当主子,差遣起我们来。”

“是唐苓的声音……”

莫研似有所思,转瞬回过神来,正好怀中荷包里还有几星散香,些在京城虽不值多少钱,但到此处赫然身价百倍起来,拿出来送与们,才被侍们千恩万谢地送着走。

回营的路上,因脑中想事,走得慢许多,慢悠悠地往前踱。

唐苓,竟讲得口川蜀口音,若是再加上会用毒……难道子竟然是四川唐门的人?唐门虽是江湖大派,但与朝廷向来并无牵扯,如何会参与到叛国之事中,却是怎么想也不明白的。

行段路,身后有马蹄声过来,忙往路边躲闪,想让马匹过去。

来人却缓下速度,唤道:“丫头,怎么一个人在里晃荡?”

莫研回头,见是宁晋,身后还跟着吴子楚,再往后是大队侍卫,马鞍上还挂着些野鹅野­鸡­,看样子,似乎是刚去水边­射­猎归来。

“公主与耶律殿下钩好些鱼,送些豆酱汁过去让们蒸鱼。”莫研朝宁晋道。

“大冷的,”宁晋皱眉,“才养好病,不是出来受罪吗,还么慢吞吞地走着。快上来,我带着你回去!”

“不要。”莫研飞快拒绝,“又没多远,溜达两步就到,骑马风大,走着还和暖些呢。”

丫头总有套套道理,宁晋纵然有些恼,却是拿办法也没有,扭头看眼吴子楚,自己翻身下马:“子楚,替把马牵回去。我也走走……暖和些。”

“属下遵命。”

待行人走远,莫研才莫名其妙地看向宁晋:“怎么不早说你想走路,那马不就可以让给我骑么?”

“方才不是还说骑马风大,走路暖和些么?”

“我随便说说而已。”她苦着脸道。

宁晋气结。

莫研已混不在意地径自往前走,他撇撇嘴,只得跟上。

此时正值严冬,两旁尽是萧条景象,凄凄冷冷的,宁晋怅然叹口气,道:“几日,看小渝儿心情象是比原来好多,劝多吃些东西,把身子养好是正事。否则,回去也不知该怎么向皇兄交待。”

“……”莫研心不在焉地漫应着,脑中所想的还是唐苓的事。

“些日子看下来,耶律洪基对倒还算可以……”宁晋犹在道。

莫研听见耶律洪基四字,再看看宁晋,略略想,遂朝宁晋道:“今日耶律洪基邀公主去钩鱼,看见耶律洪基的侍中居然有位像是宋国子,后来问其他侍,才知道那子竟是耶律洪基特地带在身边的。”

宁晋“哦”声,没答话。

“怎么不话啊!”莫研奇道,“对公主难道不是威胁吗?”

“这种事,就算眼下没有,将来也一定会有。”宁晋淡淡道,“小渝儿迟早地学会面对些。现在不过是个宠姬而已,对而言并无太大威胁。”

“可是……”

宁晋笑着睇她眼:“你想怎样,难道能找耶律洪基兴师问罪么?再说,我又不能在辽国呆一辈子,顶多提拨一二,让他不可怠慢小渝儿。”

“就这些?”

“那还能怎么样,事不能过,否则我一走,受罪的人是小渝儿。”

莫研烦恼地瞪他样,不能将实情告之宁晋,自然也不能再什么,只得做罢。

宁晋侧头看半晌,突然道:“小七,知不知道你近来有些不一样?”

“嗯?”莫研愣下,停下脚步,伸手搓搓脸,笑道,“是脸被冻的又红又糙的吧,塞外的风还真是厉害。”

“不是。”

宁晋笑着摇摇头,自顾往前走去。

“那有什么不一样?”莫研奇道,追着她问。

宁晋回首,看她半晌,才道:“笑起来的样子有些不一样,倒像是回到几年前,刚认识时的样子。”

“……是么。”

莫研怔了怔,这些年当捕头办案,早已形成许多习惯,包括自然而然地对人的话做出判断。

宁晋的这句话,听起来寻常得很。可她却知道,若不是对一个人有着极深的关心,定然不会留意到笑起来样子有何不同。比起他曾为自己做的许多事,他淡淡的一句话,却更令人感动。

很想向宁晋说些什么,想了半晌,发觉无论什么都是多余,索­性­跺跺脚跟上去。

“看来你们猎了不少野­鸡­野鹅,晚上可以好好吃上顿。”顺口扯些别的话题,“做几只叫化­鸡­倒是不错。”

“你来弄?”宁晋挑眉。

“可以啊,想吃什么样的,烤的,酱的,炖的,还是烧的?全不在话下。要不各来只也行。”莫研大言不惭。

宁晋忍不住笑道:“你还是歇着吧,病才好,还吃那么荤腥。我们自吃野味,你还是随小渝儿喝粥吧。”

两人说说谈谈,不知不觉路回到营地。

赵渝一直以为耶律洪基说回来探望自己不过是客套话,可却未料到 ,次日下午耶律洪基竟真的来了。在帐内听到通报时,赵渝便吃了一惊,他来的实在突然,此刻要再细细妆容肯定是来不及了,略略修饰又无法遮掩病容。

“这要如何是好――”她紧张地想着,耶律洪基此时就在帐厅中同小皇叔闲聊,自己定然不能让他久候,得快些想出法子才好。

“快去把小七找来。”

让人去唤莫研,赵渝先让待女替自己更衣,待莫研匆匆忙忙地进帐来,她便已想好了,遂让莫研附耳过来,如此如此这番向她讲了一通。

“你可都记清楚了?到时候可别说错话。”她叮嘱道。莫研自信满满地点头:“放心。”

赵渝方才深吸口气,临镜自览,双颊淡淡扑了层胭脂,但眉目间仍可看出些许憔悴,透出几分病容。

“怎样?”

待侍女Сhā好珠钗,她回首问莫研。莫研颦眉看了她片刻,才道:“反正就是要让他知道你病了,这样也就可以了,走路时再歪着点,估计更像。”

赵渝白了她一眼,起身让侍女替自己披上外袍,拢紧衣领:“走吧。”

两人穿过帐廊,往帐厅而去。还未到时,莫研便已在帐厅之处看见耶律洪基的几位随身待卫,打量了一下,并不见唐苓,想是此行耶律洪基未带她来。早已有侍女在帐厅外打着帘,见赵渝过来,遂行礼亦同时朝内宣道“公主架到。”

赵渝深吸口气,嫣然一笑,方举步进帐。

帐内,耶律洪基正与宁晋闲话笑谈,见赵渝到来,耶律洪基忙起身相迎。

“殿下。”

见赵渝盈盈行礼。耶律洪基伸手将她扶起,细看她眉目,不由诧异道:“公主可是身有恙?”

赵渝摇头笑道:“有劳殿下关心,大概是昨夜里睡觉时汤婆子太热,我又贪凉蹬了被,受了些寒,不碍事的。”

“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像个娃儿一样贪凉蹬被。”宁王素是看惯了这种场面的,何等机敏,在旁配合着取笑她道。赵渝羞涩一笑,更添风情,惹得耶律洪基又是好笑又是怜惜。

“小渝儿,你猜猜,耶律殿下给你送了什么来?”宁晋又笑道。

“送我?”赵渝奇道,转向耶律洪基,“殿下,是什么?”

耶律洪基得意一笑,显然对自己的礼物很是满意,挽了赵渝的手出帐,用手一指:“你看喜不喜欢?”他所指之处,一匹活蹦乱跳的小马驹正站在雪地之中,通体雪白,让人看了煞是喜爱。

“好漂亮的马!”赵渝叹道,忍不住上前去抚摸它,手下的皮毛光洁,柔顺得很,“殿下,这――这真的是送给我的?”

“当然。”

“多谢殿下。”赵渝笑吟吟地又朝他施了一礼,复回身爱不释手地抚摸小马。

见赵渝如此喜欢这马,耶律洪基自然甚是欢喜,亦上前摸着马儿道:“你喜欢就好,好好养着,将来你便可骑着它,随我一同骑­射­狩猎,可好?”

“殿下,这也是我心中所愿。”

赵渝微笑道。

眼看着公主如此曲意奉承,莫研心中不是滋味,自问若是自己,断然做不到这般,因而也对赵渝愈加钦佩。

帐外风大,宁晋正欲请他二人进帐,却听马蹄声响,又有一小队人马进了营。

“殿下。”耶律菩萨奴翻身下马,先朝耶律洪基施礼道。

耶律洪基略点点头,瞥一眼耶律菩萨奴身后的侍卫手中所捧之物,朝宁晋笑道:“看来,是我叔叔给你送好酒来了。”

耶律菩萨奴朝宁晋施礼道:“在下奉南院大王命,特送陈年美酒十坛,给宁王殿下小酌的。”

“多谢多谢。”宁晋笑道。

这边,莫研看到展昭所扮的耶律菩萨奴,心里顿时有说不出的美滋滋的,虽知不可露出破绽,却怎么也忍不住想多他两眼。展昭却是始终目不命斜视,神情淡然。

宁晋挥手让人接过酒,又朝他让道:“副使大人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坐坐。”

“多谢美意,在下尚有公务在身,不能久留。”

展昭淡淡回绝,拱手欲走,却听见耶律洪基似笑非地哼了一声,道:

“耶律副使不愿留下,莫非是因为我在这里。”

此言即出,展昭不得不停下脚步:“殿下多虑了,并无此事,在下确有――”

“我叔叔年纪大了,有些事我不会同他老人家一般见识。何况,他是他,你是你,你也犯不着见了我跟老鼠见猫似的就躲。”

“走走走,都进来说话,”宁晋招呼道:“都站着外头吹风,倒是我这主人的不是了。”

耶律洪基再不多言,径自进帐去。展昭犹豫一瞬,自方才话中,他亦听出耶律洪基有拉扰之意,遂举步跟上,落在最后的,是莫研和赵渝,两人相视一眼,彼此各是一肚子的心事。

宁晋方才掉头已吩咐备下酒菜,朝众人笑道:“好酒已有,诸位今日就留在这里用饭。让我这远来的客人做一回东,也尝尝我们这里厨子的手艺。”

耶律洪基自然合意,笑道:“宋国菜肴­精­致讲究,看来我今日是有口福了。耶律副使,你是这酒送得恰是时候啊。”

展昭淡淡一笑,道:“有美酒佳肴,若再有歌舞助兴,岂不更妙。”他深知耶律洪基­性­情,宴席上最喜看女子歌舞,又或男子角斗。

此言一出,耶律洪基连连点头:“说得对,不过也不妨――”他连声将自己的侍卫唤入,吩咐道“去,把我营中歌舞角斗之人都带过来,给宁王好好表演一番。”

侍卫领命而去。

展昭带来的十坛子酒开了四坛,每人安前皆各一坛。

“公主,喝酒亦能驱寒,你不妨多喝些,到了明日一觉醒来病定会好了。”耶律洪基朝赵渝笑道。

赵渝暗自叫苦不迭,但不想扫耶律洪基的兴,遂命莫研为替自己斟上酒,莫研也是烦恼不已,酒坛子都摆在眼跟前,有心做手脚却是无从下手,只得替她斟了。

看案上所摆都是酒杯,耶律洪基忙朝侍女道:“这小小杯子喝起来如何能尽兴,快换大碗来。”

喝多喝少,对于展昭来说并无分别,故而并未说什么。

一时热气腾腾的菜肴端上,酒已斟满,众人觥筹交错,谈谈笑笑,刹是热闹。

赵渝勉强着自己陪耶律洪基喝下几碗,已觉得酒气上行,头昏脑沉,赵紧吃了好些菜,想压住酒劲。

莫研换不了酒,便到外头拿了解酒丸来,悄悄塞于赵渝,让她含在口中。之后她便一直立在赵渝身后,目光时而落在对面的展昭身上,再若无其事地漠然移开,不敢有任何表情上的变化。

不多时,耶律洪基之前所唤的歌舞角斗之人都已到了。

鼓鸣,舞起。

莫研眼尖,一下便看到WU者之中有唐苓,不由的心中一紧,飞快地看向展昭,后者不动声­色­地欣赏着舞蹈,神态淡然,莫研立时暗悔自己沉不住气,忙定定心神,复看向舞者。

一曲舞毕,几位舞者上前为众人斟酒。

上前为耶律洪基斟酒的便是唐苓,对耶律洪基娇柔媚笑,柔情万状,均看在莫研眼中。倒是耶律洪基,大概因为赵渝在侧,故而并不与唐苓过分亲密,而是朝宁晋笑道:“不知我大辽女子的姿­色­,可还看入宁王的眼?”

宁晋正被一另一舞者缠住,他喝了几大碗酒下肚,酒行百骸,言行已微有狂态,当下哈哈一笑道“宋国女了似柳树下的燕子,辽国的女子却似长空中的大燕,各具风姿。”

“说得好,说得好。”耶律洪基笑道“不瞒你们说,公主是宋国的金枝玉叶,而我大辽地处北方,比起宋国自然算得上是苦寒之地。我一直担心公主会对我多有嫌弃呢?”

饶得是赵渝头晕,听见些话,酒也醒了一半,忙道:“殿下是北方的雄健苍鹰,殿下有得不知,担心的人是我。”此言一出,耶律洪基大悦,朝赵渝笑道:“看来倒是我们二人都不该担心才对。”

赵渝柔柔一笑,举碗敬他,两人皆是满饮,空碗放下。

今日,耶律洪基显然是兴致不错,与宁晋闲话了一会风土人情,又转向展昭,见任凭身畔舞者如何使出百般解数讨好,展昭始终淡淡的,并不见有动心轻狂之举。耶律菩萨奴不好女­色­,因此耶律重光愈发信任他,这点耶律洪基是早就知道的,眼下见了,倒也不以为怪。倒是立到赵渝身后的莫研,不敢正眼看展昭,但眼角余光亦是能看见那女子对展昭上下其手,她虽面上不动声­色­,双手却在袖中紧紧攥住,恼怒的很。

宁晋拥着舞者,目光好几次在耶律洪基身畔的唐苓身上,想起之前莫研所言,心中略相片刻,遂装作不经意朝耶律洪基笑道:“殿下身畔的女子,若我没看错的话,应该不是辽国女子吧?”

耶律洪基面­色­有些不自然,继而笑着点点:“她确实不是辽人,而你们宋国女子,是我专门寻来教习舞蹈,为了来日给公主解闷的。”耶律洪基此次来本就不想带唐苓,却不料遣人回府时被唐苓听见,她因自认为得宠,但自作聪明扮成舞者前来。

此事着实出耶律洪基的意料,只是她来了,自己又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再将她赶了回去。唐苓的来历,他自然是不能说,遂编了个借口,顺便讨赵渝的欢心。

“原来如些,”宁晋也不拆穿,顺水推舟地朝赵渝笑道,“小渝儿,瞧瞧殿下对你多有心,你还真是有福之人。”

赵渝朝耶律洪基感激笑道:“殿下想得如些周全,倒叫我不知该如何回报才好。”

正巧有侍女捧菜肴进来,寒风卷入,赵渝本就已是头昏脑涨,被风一吹,顿觉更加不适,身体微晃,差点栽倒,亏得莫研眼疾手快,自后伸手扶住她。

“公主怎么了?”耶律洪基一看忙紧张问道

赵渝不也开口只怕一开口就要吐出来,只能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莫研抚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地替她顺着,朝耶律洪基道“殿下有所不知,公主来捺钵之时得知此地有五彩神龟。又知前些年殿下曾特地派人来此,欲抓此到神龟敬献皇上,却不可得。公主说殿下一自孝心难得,说什么也要替殿下抓到神龟。故而,公主来此之后,日日往水泽旁垂钓,而且公主还说神龟既然是神兽,必不可轻得,须得诚感动天,还不让我笔Сhā手,她自己风雪无阻地守着,这段日子下来,人也瘦了一大圈,身子也落下病来。――公主说她是为了替殿下抓到神龟,让殿下可尽孝道罢了,故而不让我们乱说。可今日,我看着公主这番模样,殿下若还不知,岂非是太过辜负公主的一番苦心。”这番话说来半真半假,之前赵渝日日垂钓之事耶律洪基也曾有耳闻,却怎地也想不到她竟然是为自己,此时听来,再看见她柔弱之躯伏在案上,不由得大为怜惜:“我竟不知公主这般为我――”

“那神龟到现在都未可得,殿下莫再说这话,岂不叫我羞愧。再说,我们大礼在即,在我心中,早就不分什么你我,既是殿下想办的事,我自尽心尽力,这原是自然而然之事。”赵渝勉力撑起身子柔柔道。

这话更是听得耶律洪基感动异常,索生起身至赵渝旁边,将她扶起:“眼下你最要紧的就是养好身子,你还是快回去歇着吧。来我,我扶你回去。”

说罢,他便亲自扶着赵渝往外走。莫研愣了下,忙快走跟了出去。

在莫研引领下,耶律洪基半扶半抱地将赵渝送回寝帐之中,路上的侍卫侍施礼之际亦纷纷侧目。

一直扶着赵渝在软榻上靠好,耶律洪基才在身畔坐下,拉的的手柔声道:“往日是疏忽,竟不知道的心意般……”他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下去,“总之咱们来日方长,养好身子才是。”

“好。”

赵渝点点头。

“那歇着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殿下公事繁忙,不必挂心于我,”赵渝温柔笑着,“闲时再来便是。”

耶律洪基笑着头,又取过被衾替盖上,才不舍地离去。

帐中寂静片刻,莫研眼看着耶律洪基走远,才掩好帐帘,绕到屏风后。赵渝正双目怔怔看着帐顶……

“公主,瞧着他好像真的喜欢上你了。”莫研轻声道。

赵渝回过神来,长叹口气:“他不过是时感动罢,过个几日也就抛诸脑后。所以,定得想个法子,让他永远都记着的好。”

“永远都记着?”莫研挠挠耳根,不在意道,“可不容易,除非是有人为他缺胳膊断腿送­性­命,那他不定会记着呢。”

“说的也是。”

“公主,来日方长句话倒没错,咱们眼下替他抓乌龟,也够他感动好阵子的,以后再慢慢想别的事便是。”

“……来日方长……”赵渝慢慢咀嚼着四字,似笑非笑。

莫研瞧着有些不对劲,不由唤道:“公主,想什么呢?”

赵渝淡然笑:“没事,酒有些上头。唤她们进来给我梳洗,想早点歇着。”

“。”

看她模样可怜,为让她早些睡下,莫研应声出来,又唤侍女进去。

此时正好帐厅那边宴席散,莫研远远地看着宁晋送耶律洪基出来,展昭也在旁,似乎在话别。

似乎感觉到的存在,展昭的目光往边不着痕迹地扫眼,莫研半隐在根廊柱后面,周遭并无灯火。明知他大概根本看不见自己,却还是怔怔地站着,百般眷恋地看着他,仿佛在与他对视般。

分明知道赵渝心中的那个人是耶律菩萨奴。

可那个耶律菩萨奴却死,赵渝伤心的模样亦是看在眼中的。

故而,再看着赵渝对耶律洪基的曲意奉承,想着赵渝内心的痛苦,着实令不舒服。

眼前的切切都让觉得厌倦烦闷,只想和展昭两人静静的在起,再也不分开。

夜,比任何时候都想见展昭,想和他话。可却不能,不能因自己的任­性­而将展昭置身在危险之中。来也怪,不知道耶律菩萨奴就是展昭之前,若夜探营帐而要不被人觉察,未必不行。可知道他就是大哥之后,便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试。

待看着他们都已出营去,展昭的身影任是自己再望也望不见。莫研才怏怏收回目光,因直陪着赵渝,自己尚未用饭,便到灶帐,自行寻些吃食,拎在漆盒之中,欲回帐再吃。

走到半,又觉得帐中憋闷,不欲回去,索­性­拎着食盒漫步到营外,心中想见的人是展昭,却不能去寻他,不知不觉便走到寻常与赵渝垂钓之处。此时­色­已黑,此处再无别人,寻块石头,颓然坐下,长舒口气。

正想翻东西吃,突听见身后不远似乎有人咳声,骇得跳起身来,定睛望去,果然有个黑乎乎的人影背靠树。

卷三第三十七章

“你……是人是鬼?”她不由地有些慌。

那人笑道:“胆子这么小,大晚上的就别出来。”

是苏醉,莫研这才松了口气,拎着食盒踱过去,看见苏醉手中拿着一酒囊,正靠坐在树上慢慢地饮着,看上去他的心境似乎也不太好。

“有东西吃不吃?”莫研把盒子往他旁边一放,人也在旁坐了下来。

苏醉瞥了她一眼,目中似有郁郁之气,也不说话,径自翻开盒子,抄起野鸭腿就大口大口地啃将起来。

“看来今日你的心情也不好,巧了。”

莫研拿了他放下的酒囊,也仰口饮了几口,此间入夜后几乎无人会来,倒真是清净得很。

酒火辣辣地自喉咙灌下去,她连连咂嘴,撕下鸭­肉­忙塞嘴里。

“不会喝就别糟蹋酒。”苏醉这才开口,横她一眼,把酒抢了过去,话带嘲笑:“免得待会喝醉了我还得喊人来背你。”

莫研笑嘻嘻斜睇他:“上次是你?”

“不是我,难道是你。”苏醉虽然笑着,却微露狂态,接着饮了一大口酒,沉默半晌才没头没脑地问道:“她怎么样了?”

“谁啊?”

“是不是又喝多了?几乎全营里的人都看见她在耶律洪基怀里。”

莫研这才明白他所指的是公主,而且他的语气不善,似乎对赵渝颇有微词。“她的苦衷,你们怎么会知道。”她替赵渝抱不平,“她这么做都是为了宋辽两国。”

苏醉不语,又灌了口酒,接着啃鸭腿。

“你……”莫研怒瞪他一眼,“难道你以为她只是在争宠吗?”

“难道不是吗?”苏醉淡淡笑道,“不过她这么做是对的,很对,很对……”

“可你却瞧不起她!”

“我没有,我只是……”苏醉怅然摇了摇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莫研愣了半晌,才试探道:“难道你是在吃醋?”

他愣了下,随即大笑出声:“莫胡说八道。”

“你……也喜欢她?”莫研挠挠耳根,不解道,“你才见她几次而已,是何时开始喜欢上她的?”

“叫你莫再胡说了!”苏醉褪去笑意,提高嗓门,

“那你就是承认了。”

以莫研的办案经验,情绪激动成这样的人,多半是由于心虚所至。

苏醉斜睇她,眼睛里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加上他胡子邋遢的模样还真有些吓人,可惜莫研正低头在食盒里翻东西吃,压根没看见。

取出碟鹅油酥卷,莫研咬了一口,才侧头瞧他,此时苏醉已然复垂下头去,手重重地地捏着酒囊。

莫研闲闲问道:“你是何时认得她的?”

苏醉不响,莫研好心将手中鹅油酥卷的碟子递过去,被他挡开,几个酥卷差点滚落地上,亏得她眼疾手快,忙抢了起来。

“不吃也不要糟蹋。”莫研低低嘀咕着。

“哼……大概是九年前了吧。”

“啊?”莫研怔了怔,“九年前你就见过她,那时她才多大啊?”

“大概才十一、二岁左右吧。”

想起初见时皇宫中那个眼睛大大的女娃娃,苏醉忍不住就想笑。

“十一、二岁?”莫研匪夷所思地地颦眉望向他,“你那时候就喜欢上她了?”

“怎么可能。”

“说的也是,不然也太……”

被苏醉适时地白一眼,莫研识趣地没再说下去,笑嘻嘻道:“公主生得那样美,你会喜欢她自是再寻常不过。不过,只可惜……”她本想说只可惜公主始终是要嫁给耶律洪基,想想觉得替赵渝郁闷,便未再说下去。

苏醉却误会了她的意思,冷笑道:“你是想说,只可惜我是个天残之人,根本不配。”

莫研莫名其妙地斜他:“我哪里是这个意思,瘸了条腿有什么关系?我二哥哥双目失明,我们家里头就他最神气,莫说是我们,连我师父都得乖乖听他的话。”

苏醉微微一笑,没作声。

见他不答话,莫研遂换了个话题问道:“你的腿是什么时候断的?”

苏醉仍是不答,自顾喝酒。

莫研自觉无趣,也只得不吭声,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东西,脑中飘来荡去的是之前赵渝苍白的面容。

——“来日方长……”

——“……让他永远都记着我的好。”

——她淡淡的神情,古怪的笑容,

“啊!”莫研突然惊叫一声,把苏醉吓一跳。

“怎么了?”

没理会他,莫研­阴­沉着脸,紧张地思索着什么,口中絮絮道:“我明白了,一定是这样,难怪她……”

直过了半晌,她才猛地抬头望向苏醉,神­色­焦急道:“怎么办?这该怎么办才好?”

甚少见她如此模样,苏醉被她弄得也有些紧张:“出什么事了?”

“我想,她一定是……一定是不想活了。”

“谁?”

“除了她,还会有谁。”

这下苏醉明白过来,却仍是不解道:“无缘无故的,你怎么说她不想活了?”

“你不明白的,”莫研想了想,反而怒瞪了他一眼,“都是你不好!”

苏醉不作声

莫研咬牙切齿:“你不该告诉她那人死了。自那日后,我就觉得她有些怪,现在想来,她定是下了决心,要随他而去。”

这下,苏醉是根本说不出话来了,良久,才惨然一笑,艰涩道:“你……你怎么知道她是要随他而去。”

“我不知道。”莫研摇头。

苏醉盯着她。

“我只知道,她肯定是不想活了,她心里的滋味我也曾有过,自然再清楚不过。”莫研接着轻轻道。

“可你并没有寻死。”苏醉道。

“因为我曾答应过大哥,要好好活下去,好好记着他,念着他。可她与我不同,她孤身在此,无亲无故,心里是一点念想也没有。”

听到此处,苏醉腾地站起来,莫研急忙拉住他:“你要去哪里?”

“去拦着她!”

“急什么,三日五日内她还不会有事。”莫研用力把他扯回来,“你这个人,平常脑子挺好使的,这会倒傻了。”

她这下用力过大,苏醉一个不稳,仰面重重摔倒在地上,断腿处的剧痛闪电般传达全身,他紧咬着牙,哼都未哼一声。

“啊……你没事吧。”

莫研忙要去扶他,却被他用力挡开,只得讪讪坐了回去。

腿疼得根本站不起来,可他也不想起来,就这么躺在冰凉刺骨的雪地上,看着头顶沉沉压下的暗黑云层,脑中一片混乱,几乎完全无法思考。

他以为应该让她死了这份心,因为两人之间绝无可能。

他以为,让她得知真相,不过是彼此间再多增一份痛苦而已。

难道他竟然做错了?

“你是不是撞到头了?”莫研看他躺着不动,不由有些担心,凑上前问道。

苏醉再笑不出来,不耐烦地冷冷道:“走开,别烦我!”

莫研愣在当地,倒不是被他态度所吓,而是觉得此时此刻他的声音耳熟之至,简直就在口中,呼之欲出。为了让自己快些想起这个声音,她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因对莫研并无戒心,苏醉正自烦乱,一把拨开她的手,复道:“走开!”

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终于唤起了莫研的记忆,她不但不恼,反而得意一笑,道:“原来是你!”

苏醉听不明白她说什么,故而也不答话,却又听见莫研叹了口气:

“你既然还活着,又何苦骗她。”

闻言,苏醉猛然坐起,正与莫研对视。

“你不该骗她。”莫研缓缓重复道

“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莫研哼了一声,站起身来:“莫忘了,我是开封府的捕头,你以为我在开封府里头天天绣花么?”

苏醉摇头叹气,枉为海东青,居然两次栽在这小麻雀手上,还真够冤的。

“她对你一往情深,你怎么忍心这般对她?”莫研想起自己亦是被展昭瞒得好苦,忍不住忿然责问道。

“那又如何,”苏醉苦笑道,“我与她绝无可能,还不如让她觉得我已死了,倒还了断得­干­净些。”

“是啊,等她死了,你就­干­净了。”

莫研恶狠狠骂道,又着实想不出什么话能让他回心转意,跺跺脚气呼呼走了,连食盒都不拿。

苏醉无言,独自垂着头,静静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卷三第三十八章

接下来,连着几日,苏醉都过得提心吊胆的。每日遛马都故意多兜一个大圈,从赵渝的帐前走,想看看她是否安好。

即使他心中明明知道,赵渝还未将乌龟献给耶律洪基,事情未做,她应是安好无恙。可不知为何,自那夜听了莫研的言语,他便总觉得不安。

难道要去告诉她,自己还活着,只是瘸了?

那又能如何,让她伤心,让她怜悯,然后终将还是要嫁给耶律洪基。

他着实是不知自己究竟该如何是好了。

而这些日子,莫研面对赵渝时,心中亦是百般纠结。

每次都想告诉她,那个人没有死,不仅没有死,而且他就在你的身畔,在你触目可及之处。

可是,每次话将出口之际,她都犹豫了……

“小七,你又怎么了?”赵渝看着莫研又在发愣,这几日老见她这模样。

莫研咬咬嘴­唇­,迟疑道:“没、没什么。”赵渝淡淡一笑,也不追问,此时左右无人,她柔声朝莫研道:“是在担心展昭的事吧?”

不知该怎么说,莫研不点头也不摇头,愣愣的

赵渝叹口气道:“我也真希望他们能快些查出来,你二人分别如此之久,也是苦了你们了。现下,有线索了么?”“线索倒是有,不过……”“不过什么?”

“不过蛇未出洞,所以还得等。”被她一问,莫研想到此事所涉及到唐门的人,心里发凉,“也不知究竟能不能顺利?”

“需要我帮忙么?”赵渝问道。

莫研忙摇摇头:“那倒不用,公主你自己的事就够心烦的了。”

赵渝微笑,用手指了指旁边矮柜上这些日子耶律洪基送来的林林总总的东西:“瞧瞧这些,我想也差不多该是拿出乌龟的时候了。明日一早,你就偷偷把乌龟送到我这里来。”

“好。”

“那你就回去歇着吧,出去时让她们准备热汤送进来,我要沐浴。”

莫研应了,心不在焉地步出帐外,唤了侍女给赵渝准备洗澡水,方才慢吞吞地回了自己帐中。

此日清早,她便裹了乌龟悄悄地送到赵渝处。

进去时赵渝似乎犹在睡梦之中,莫研只得轻轻唤她:“公主、公主……我把乌龟给你送来了。”

赵渝的脸半遮在被衾中,莫研见她还是未醒,便伸手去拨被衾,手碰触到她的脸颊,方觉滚烫,她竟是发着高热。

这下莫研急了,把乌龟往地上一放,寻出几条锦帕,在铜盆中浸了浸,赶忙敷在她额头上。又连声唤了侍女进来,让她们准备温水给赵渝擦身。

侍女们见不过一夜之间,赵渝骤然发起如此高热,不知是究竟哪里出了纰漏,都有些慌了。这边又有人赶着通报了宁晋,宁晋也急忙赶过来,看赵渝额头烫手,嘴­唇­开裂,显是病得不轻,不由又急又气,把底下跟着的人都骂了个遍。

正乱成一团,赵渝昏昏沉沉地醒来,先是唤退众人,只留下莫研。还有个宁晋杵在帐中,因身份高她一辈,她也拿他无法。

“小七……”她微弱道,“你记着,等耶律洪基来了,就说为了抓这乌龟,我掉入冰水之中,所以才会发此高热,千万记清楚了,莫忘了说。”

莫研听了这话,心中不自觉地升起几分寒意:“公主,你是存心让自己生病的?”

赵渝不答,勉强笑了笑。

宁晋听罢,也是怒道:“小渝儿,你究竟在想什么,想争宠的话,装装样子也就罢了,你居然这样……”他恨恨地说不下去。

莫研立起身,看见屏风后露出半个边的大浴桶,急步过去一探,果然满满的一桶冷水未倒,她顿时明白了。

“公主,这么冷的天,你……你居然去泡冷水, 你到底还要不要命!”她急道。

“泡冷水!”宁晋也是一骇,不可置信地盯住赵渝:“小渝儿,你是不是疯了?”

赵渝被他们嚷得头昏,半闭了眼不作声。她昨夜先是将自己裹在被衾中,又命侍女升了火盆,将自己烤得暖哄哄的,然后再遣开侍女,将自己骤然泡入早已冰凉的水中。严冬中如此一冷一热,便是寻常人也受不了,更不用说她本就是病弱之躯。

“公主!这些日子我就怕你做傻事,可是没想得你……”莫研怎么也想不到赵渝是用这个法子。

“这不是傻事。”赵渝低低道。

“你拿自己的­性­命往上搭,这难道还不是傻事!都是因为他,是不是?”

闻言,赵渝怔了怔,继而深深注视着莫研,一言不发。

宁晋却有些听不懂,转向莫研,不解道:“为了谁?耶律洪基?”

“公主,我没说错,是不是?”莫研顾不上和他解释,只朝赵渝急道,“自那日你听说那人死了,所以你自己也不想再活下去了,是不是?”

赵渝不答,目光抚过垫上的软毛,一遍又一遍,良久才道:“小七,你是经历过大悲大痛的,我也不想瞒你。这三年来,纵然以为他还活着,可我的心里还是很苦,因为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半星可能。现下知道他死了,而我却还得对着另一个男人曲意承欢,你知道那种感觉么?”

“……”莫研说不出话来。

宁晋亦是。

赵渝长吸口气:“接下去还会行大礼,我就得和耶律洪基成为真正的夫妻,这种日子我还得去过一辈子,你能想见的到我以后的日子么?”

两人无言以对。

“饶得他现下喜欢我,可究竟能持续多久?我在此地无依无靠,断断是斗不过萧观音的,保不定何时他便会对我相看生厌,到了那时,我今日辛辛苦苦所做一切便会付诸东流,他断然不会再记得我的好。那时的我即便留在他身边,对宋辽两国却是无半点益处。”

莫研不知她竟想得如此深远,本来想了几句劝解的话也都说不出口。

“可是,公主……倘若那人还活着,你就不会这么想了是不是?”

赵渝摇了摇头:“正是因为他的死,才让我找到了最正确的路,其实我早就该如此做了。你也不必劝我,我既然远嫁到此,也改做些事才对。”

宁晋拽过莫研,沉声道:“那人到底是谁,你们还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莫研见再瞒也瞒不住,只得将事情原原本本告之宁晋。

宁晋听罢,震惊过甚,以至久久无法言语。

“你是说,那个人其实是以前的耶律菩萨奴,而现在的耶律菩萨奴就是展昭。”

莫研点头:“我也是前些日子才刚刚得知此事。”

“难怪你……”

宁晋终于明白了莫研的转变是为何事,不由暗自深叹,果不其然,只有展昭才能如此牵动她的一颦一笑。

莫研眼下着急的只有赵渝的事,并不知他在想什么,凑身附耳过来:“现在怎么办?我看公主给自己找了一堆的理由,都是不想活下去,该怎么劝她才好?”

赵渝所说,句句占理,宁晋一时竟也想不出什么由头才能劝得了她。

“水,小七。”赵渝唤道。

莫研忙给她倒了水,扶起她喂水。

赵渝却不甚想喝,只湿润下了嘴­唇­,转头看向莫研和宁晋:“我只求不们一件事情,这场戏必要演好,否则我就白白受这罪了。”

“公主……”莫研咬着嘴­唇­,忍不住想要哭。

倒是宁晋已镇定下来,点头沉声道:“放心吧,小渝儿,我们知道该怎么做。可待会端上来的汤药,你不能不吃。”

赵渝虚弱笑着点点头,方闭目休息,等待着耶律洪基的到来。

卷三第三十九章

耶律洪基来时,基本上这边都已是一切就绪,严阵以待。

“公主,你……”耶律洪基不明白怎么才几日不见,赵渝竟然病重如此,“我给你送来的药材有没有煎着吃,怎么会这般……”

“殿下,你莫着急,我没事。”

赵渝努力撑起身子,忙安慰他,还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殿下,你听我说,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昨日……昨日终于钓到了只龟,壳也是五彩的,但不知道是不是殿下你们所说的五彩神龟。……小七,快把它拿给殿下瞅瞅!”

莫研抱着乌龟,应声过来。

一看之下,耶律洪基大喜过望,也顾不得赵渝,双手接过那只龟,再三地抚摩着龟壳,激动道:“果然是它,果然是它,真想不到,你居然真的能找到五彩神龟。”

“是啊,我自己也没想到,一定是殿下洪福齐天,上苍知道我是为了殿下来找寻,所以保佑我终于找到了它。”

耶律洪基捧着乌龟,左右端详,爱不释手,又转头看向赵渝,满面感动道:“你是不是就是为了找它,所以病才加重的。”

赵渝柔柔一笑,摇了摇头。

莫研适时在旁Сhā口道:“可不就是么,这乌龟实在太大,气力也大,差点把钓竿折断,公主怕它跑了,居然自己跳到冰水里把它捞了上来,回来的时候全身冻得象冰块,当真是把我们都给吓坏了。”

“你……”

耶律洪基想不到赵渝为了给他寻这只乌龟居然如此拼命,感动地看着她:“这也太危险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如何是好?下次万不可再这样了!”

闻言,莫研暗自白了耶律洪基一眼,心道:“还想有下次,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赵渝柔顺地点点头:“殿下不必担心,我……对了,这五彩神龟,若殿下要献给皇上的话,千万别说是我寻来的,就说是殿下自己寻来的。这样皇上感念着殿下的一片孝心,定然更加欢喜,岂不是更好。我这边的人都不会乱说,殿下放心……”话未说完,她便低头猛咳起来,莫研忙要上前替她抚背,却被耶律洪基挡开,他亲自坐到榻边替赵渝轻轻拍背。莫研知趣地退到一旁,并挪动屏风,将二人半遮半挡起来。

耶律洪基半扶着赵渝,赵渝顺势轻靠在他怀中,气息浅浅,暗香萦绕。此时外间不知何人抚琴,琴音清丽而静,和润而远,静静沁入心底。

“你这般为我,叫我如何感激你才好呢?”耶律洪基轻搂住赵渝,轻柔地低低问道。

“殿下……”

赵渝微微仰起头,看向他道:“我可从未想过要殿下感激我,我人小力微,能帮的上殿下的事实在太少,所以也只能做这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你啊……”见她故意轻描淡写,耶律洪基听了更是感动不已,“我也曾派人来寻过这乌龟,却怎么也寻不到。你虽不肯说,可我知道你定是花了许多气力。你说,你想要什么,我也想法子给你弄来。”

“殿下,只要你福寿安康,我别无所求。”赵渝轻声答道。

耶律洪基拥紧她,笑道:“你不要,我也得给你。我赏赐你五千头牛,五千头羊……”

赵渝噗哧一笑:“我要那么多牛羊做什么,吃一辈子也吃不完,殿下还是自己留着吧。”

“那你想要什么?”耶律洪基想了想,“我登基后,册封你为皇后?”

赵渝忙道:“万万不可,殿下,此举万万不可。辽国历来是萧氏为后,殿下万不可因我而得罪萧氏,我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听她连用了几个“万万不可”,知她并无争后之心,如此这般不图名利,耶律洪基更是相信了她确是一心只为自己,不由得更加怜爱起来。

“那你说,我该赏你什么你才欢喜?”

赵渝静默一瞬,直起身子,正视耶律洪基:“殿下也知,我嫁来辽国便是为了宋辽两国永结盟好。若殿下真要赏我,我只求殿下答应我一事……”耶律洪基已有些明白:“你要我答应你,将来绝不兴兵中原?”

“不!”赵渝摇头。

此举弄的耶律洪基又是一愣。连屏风外的莫研也有些奇怪,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公主为何还要否认。

赵渝再抬眼时,眼底隐隐泪光浮动,缓缓道:“我自知人微言轻,不足以左右此等大事。我只有一小小心愿……他日若是有人劝殿下兴兵中原,殿下思量之时,有一时片刻能想到我,那我便心满意足了。”

万料不到她竟是如此请求,耶律洪基心潮随着琴音而起伏激荡,只觉得豪情万丈,搂紧她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你放心,只要是我在位之时,断然不会入侵中原。”

得此承诺,赵渝喜极而泣,泪终于滑落,迅速渗入被衾:“多谢殿下。”

莫研亦是深闭下眼,终于是听见耶律洪基做出这个承诺,公主这招以退为进使得还真是妙啊。

卷三第四十章

嘱咐了赵渝好好养病后,耶律洪基也裹了神龟,志满意得地走了。莫研送他出了帐,又看着他骑马出了营,方才长松口气,转头望向不远帐厅……

宁晋显然也看见耶律洪基走了,按弦的手缓缓松开,琴音此时方停。他起身,出了帐,朝莫研走来。

“如何?”到了跟前,他问道。

莫研重重点了点头:“她做到了。……耶律洪基亲口答应公主,他在位之时,绝不会入侵中原。”

宁晋深闭下眼,虽面上看不出太大情绪起伏,但待他再睁开时,却隐隐可见内中泪光:“小渝儿,她不逊于当世豪杰,与她相比起来,我着实惭愧之极。”

莫研微笑,既不反驳也不称是。

“走吧,瞧瞧小渝儿去。”

宁晋转身往赵渝帐中走去,莫研也随着他往回走。

进了帐,才转过屏风,见到眼前景象,两人皆是骇然——赵渝半倾在榻上,榻下雪白的羊羔垫上赫然已被血所染红。

“公主!公主!”

莫研疾步上前,扶起赵渝躺好,后者嘴角尚有血痕,已然昏迷不行。原来赵渝本就是强撑着演完这场戏,待耶律洪基出帐后,赵渝再无力支持住,心力交瘁地呕出一大口血,昏死了过去。

传太医,煎药,清洗……一时间赵渝帐中忙成一团。待太医诊治过后,宁晋上前问可有大碍,太医踌躇良久,才为难道:“公主久病多时,已是油尽灯枯,又逢此大病,只怕是时日无多了。”

“什么!”宁晋怒道,“她才多大,你就说什么油尽灯枯,你到底会不会看病?”

太医只得不语。

上灯时分,莫研用过饭后去;了趟马厩,却不见苏醉的踪影,只得复回到赵渝帐中,寻了借口遣开侍女,只说由自己来守夜。侍女们素知赵渝与莫研亲厚,便都依言退了出去。赵渝一直在昏睡之中,莫研也无事可做,便熄了灯,在旁候着打瞌睡。直至三更时分,帐帘轻摆,便见二人闪身进来。

来人进来之时,本欲先点她的昏|­茓­,待籍着帐顶天窗透下的月光看清是她,忙又停了手。

“大哥!也来!”莫研见不光是苏醉,连展昭也来,不由又惊又喜。

“嗯,听公主重病,怎么样?”

因生怕露出破绽,展昭与莫研相见次数寥寥无几,故而莫研并未来得及告诉他赵渝有寻死之心。他也是直到今日与苏醉见面后才得知的此事。

“公主……还不都是因为他!”

莫研瞪眼苏醉。后者已慢慢走至赵渝身畔,在榻边蹲下,手轻轻替抚起几缕发丝,掠至耳边。!

赵渝仍在昏睡之中,睡颜憔悴,他的手不由微微有些颤抖。

莫研看在眼中,知道苏醉定也是心疼之极,方才放缓语气,轻声道:“今日,公主着实是病得不起,竟能让耶律洪基答应,在位之时绝不会入侵中原。我心中,实在有不出地佩服。”

展昭听罢,深吸口气:“当真是了不起。”

苏醉本是心痛,听话,倒微微笑笑,轻道:“本就如此,往日,是你们看轻了她。”

展昭低头问莫研:“可看过太医,怎么样?”

“太医久病,已是油尽灯枯,再也撑不多少时日。”莫研着,鼻子发酸,伏到展昭怀中,低低道:“大哥,怎么办?我们得救救公主才行!”

展昭轻轻拍着的背,柔声安慰道:“知道……你先莫急。”

“有法子,可是……”

莫研欲言又止,展昭会不会同意个法子,实在没有把握。

展昭沉默良久,才道:“你的法子,我也想过。”

“大哥……”

莫研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咦,你知道的是什么法子?”

“自然知道。”展昭微微笑,莫研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自然知道会如何想。

“那你也赞成么做?”莫研喜道。

展昭却摇摇头:“此事万万不行。”

莫研脸­色­微变,退开一步,微仰着头盯住他,目光陌生地瞧着他。

望眼旁边的半跪着的苏醉,展昭何尝不愿让他们远走天涯,可是此事实在非同小可,除非能瞒过所有人,否则便是走漏一星半点,后果也是不堪设想。而眼下,但凭他们几人之力,是绝对做不到的。

“此事千万不可鲁莽。”展昭狠下心来,沉声对莫研道。此事不同于白盈玉之事,而是关系到宋辽两国盟好,莫研­性­子冲动,他生怕时义气用事,反而惹下滔大祸。

“难道就这么看着她死么?”莫研咬着嘴­唇­道,狠狠瞪着他。

展昭侧开脸,沉默不语。

“大哥,你的心怎得那么硬?”

莫研的声音很轻,说的话却很重。

苏醉闻言,转过头来,淡淡道:“丫头,这事便是我也是不能答应的。”

“你们……”莫研气道,“是,你们是大英雄大豪杰,都以大局为重,以下为己任,自然不会考虑别人的生死。”

“小七!我们不是个意思,只是此事……”

展昭上前,试着想安抚她,却被莫研气恼地躲开。

“几年来,你们二人都身在辽国,公主的处境你们应该比我要清楚。她病了那么久,你们做了什么;现下都快死了,你们还是什么都不肯为他做!”

莫研越霁越恼,“大哥,枉江湖中人称你为南侠,可你竟然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展昭静静听着,什么都不反驳。这些话若是由别人来,他不会放在心上,但由莫研口中来,字字句句都像是刀割般。

“丫头,够了!”喝住莫研的是苏醉,“展昭已经够难的,莫再麻烦他。”

“……”

因见赵渝奄奄息,莫研正在焦心的时候,想都不想便那些话,本还待反驳,抬眼时看见展昭不言不语静静而立,不由得心中软,怒气也消半。

“总之,不能看着公主就么死,们快想法子!”只得道。

苏醉浅浅笑,并不回答,低头握赵渝的手,默默地将自己暖意传过去:“若真的走,自然会陪着。”

听话,莫研气得跺脚:“又何苦,现下不是还活着么!能块活着多好,何苦非得起死。”

话间,赵渝忽得咳几声,自昏睡中醒来,悠悠睁开眼睛。莫研本要上前,却被展昭拉住。

“渴不渴,想喝水么?”苏醉朝轻声道。

“是?”月光微弱,赵渝看得并不很分明。

“?”苏醉低低笑笑,“想是谁呢?”

赵渝恍若置身梦境之中,微微笑笑道:“是父皇么?”

苏醉扶起来,递水到­唇­边,摇头笑道:“不对。”

“那是……他,”赵渝喝几口水,无力地靠下去,

“可我连他的真名叫什么都不知道。”

“他姓苏,单名个醉字。”苏醉笑着轻声道。

“苏醉……不对,不是老胡,的是他。”

“知道知道……”苏醉在耳边低低喃喃道,

“他就是那个在伏虎林找到,替接骨的人:在雁歇镇上,漏雨的屋子里,把抱到地上的人替换药的人;那个老是对很凶,其实心里很喜欢的人。”

赵渝虚弱笑笑:“是啊,就是他。”

旁边的莫研听心中替伤心,不由自主地将头埋到展昭身后,不忍看他们。

苏醉接着轻声道:“他就是苏醉,其实他没死,却骗他死。现下,他心里后悔得很……”

“他真的没死?”

赵渝惊喜道,努力要直起身来,想转头看他。

“真的。”苏醉柔声道。

籍着月光,两人四目交投,赵渝凝视他许久,缓缓伸手摸摸他的脸,迟疑问道:“这是你本来的模样。”

“嗯。”

赵渝笑道:“和我原本想得还要好看些。”

“是么?”苏醉笑问道,“我想是什么模样?”

“我……也忘了。”

两人皆笑得十分欢喜,过了半晌,赵渝毕竟病重,已然撑不住­精­神,有些累,眼皮渐沉,朝他道:“莫再要走,好么?”

“好,就在里。”

赵渝放心,靠在苏醉怀中又昏沉沉地睡去。

苏醉轻柔地拥着,不声不响。

帐内静得出奇,莫研扯扯展昭的衣袍,低低哀求道:“大哥,难道真的没有法子么?你们再想想,好不好?”

见苏醉赵渝二人模样,心中也是不忍之至,展昭皱眉良久,却仍是摇摇头:“此事绝不可行。”

“……”莫研气恼,“难道能就么看着他们死?”

展昭喉头哽咽下,薄­唇­紧抿,默不作声。

莫研待要再话,苏醉已截口道:“不用,展昭的对,此事绝不可行,事有轻重,们都该清楚。”

“……亏得公主又睡着,要是醒着,也会被气晕过去!”莫研着急,眼见二人脑袋硬得如岩石般,“二人远走涯,岂不是好,为何不肯?”

“丫头,莫再,家事国事,孰轻孰重,便是醒着,也不会答应的。”苏醉平静道。

“怎么知道不会?”

“若会答应,便不会将自己弄到步境地。”苏醉淡淡道。

莫研待还要再,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才能服他们,­干­脆气恼道:“既然如此,们也不必在此促惺惺,走走走……都走。”

“小七!”展昭沉声低喝句,欲上前拉。莫研心中气恼,他自然明白,可赶他倒也罢,苏醉与赵渝可以是见时便少时,怎能连苏醉也并赶走呢。

莫研甩开他的手,怒气冲冲地瞪他眼,径自避到帐角去,赶人走的话倒也不再。

展昭见模样,何尝不知对自己气恼异常,只得暗自叹气。当初白盈玉之事他尚可通融,可此事着实关系太大,他断不能拿两国盟好之事来冒险,旦败露,宋辽之间必定会掀起狂澜,兵戎相见亦有可能,到时受苦的便不仅仅是几个人,而是下百姓。

他知道莫研必定也懂个道理,可心地柔软,看不得眼前之事,故而才会恼他。

莫研呆在帐角虽然不语,可心中又有另层盘算。

知道有个人,若主意是他出的,那么大家多半就会听。

卷三第四十一章

苏醉一直静静地陪在赵渝身边,直到将要天亮之时,展昭不得不催他,他这才起身,目光眷恋地深看了几眼赵渝,方随展昭自原路退了出去。他们走后,莫研只稍稍打了个盹,天一放亮,便急匆匆地往宁晋帐中去。

因为挂心的赵渝的病,宁晋夜间也未睡好,听了通报,便忙让莫研进来。

“怎么,是不是小渝儿她?”

见莫研一大早就神­色­凝重地过来,宁晋还以为赵渝病情有变,焦切问道。

“公主还在昏睡之中。”莫研答道。

闻言,宁晋方才松了口气,旁边侍女绞了面巾捧上,他取过来随便抹了抹脸便又丢了回去。侍女替他披上外袍,本还欲替他束腰带,宁晋不耐地挥挥手,示意她们都退下去。

此间,莫研静静立在一旁,不言不语,脸­色­凝重地化也化不开。

甚少见到莫研这副模样,宁晋知她定是有要事想说,故而也不用她说,便先遣开了旁人。

待人都退走,莫研才朝宁晋低低道:“殿下,你是希望公主活,还是希望公主死。”

闻言,宁晋被噎了一下,怒瞪她:“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当然希望她能好端端地活下去。”

“我有个法子,也许公主就能活下来。”

“什么法子?”宁晋问道。

莫研盯着他道:“可这法子,我怕你不会答应。”

“有什么比小渝儿­性­命更重要,只要能救她,我怎么会不答应。”宁晋急道,“你快说!”

“好,那我问你,如果公主能活下来,但不能留在辽国嫁给耶律洪基,你可会答应?”

“她病成这样,你如何有法子让她好起来?”

“我是没法子,可是我相信,有一个人能做到。”莫研道,“公主一直以为死了的那个人,他其实没死,而且就在营中。”

宁晋微微一惊。

“如果能让他带着公主走,或许公主还能有转机。”莫研静静道。

“他们能去哪里?”

“天大地大,只要没有人去找,他们何处都能去。”

宁晋怔住,莫研所说的意思他并非不懂,只是这个想法实在太过惊人,他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

“那个人究竟在哪里?是谁?”

莫研犹豫半晌,还是道:“就是营里的马夫,老胡,他的本名叫苏醉。”

闻言,宁晋不禁结舌:“那么老……”

“他易容了。”莫研忙解释。

“瘸腿也是装的?”

“那倒不是,腿是真的断了。”

宁晋沉吟良久,却仍无法下决定:“此事、此事……此事非同一般,我得好好想想。”

莫研直直望着他,声音平板:“时候不多了。”

“我知道。”宁晋心乱如麻,深吸口气,转头看莫研眼圈发青,显是一夜未睡,便道,“你也去歇着吧,熬的眼睛都凹了。”

“嗯。”莫研应了,却不抬脚出去,又盯着他叮嘱道:“时候不多了。”

本来就心烦,被她这么一弄得更烦了,宁晋不耐地挥手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去吧。”

莫研这才慢吞吞地出帐去。

这丫头……宁晋长吐口气,正待坐下来喝口茶,突然帐帘被人揭开条小缝,莫研的声音传进来:“殿下,时候不多了。”

宁晋气结:“你快给我走!子楚,今天别让我再看见她!”

莫研蔫头耷脑地回到赵渝帐中转了一圈,赵渝仍在昏睡,横竖有侍女们服侍着,并不缺她一个。接下来的一日里,除了用饭,莫研就蹲在赵渝帐外,手中的枝桠无意识地划来划去,眼睛怔怔地看着残雪中来来往往的脚印,时不时抬头望向宁晋所住的寝帐。

若是从前的她,遇到此事必定会不管不顾地想法子带赵渝离开这个鬼地方,让那些两国盟好等等的事情统统见鬼去,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可是,而今的她,却犹豫了……

因为,虽然心中恼他,可她知道展昭的顾虑是对的。

在开封府的三年,来了辽国之后看见公主的所为,展大哥的隐忍,从这些她身边的人中,她知道在此事上,自己不能再象从前那么轻率,便是要做,也必须先考虑周详,再不能不管不顾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这也是她为什么一定要先寻得宁晋的首肯。

只有宁晋同意,才有可能说服其他人,此事方才能无声无息地进行。

整整一日,除了来看几次赵渝,宁晋的其他时候都一直待在自己的帐中,便是经过帐前,看见莫研时也装着没看见。倒是吴子楚来来去去进出过几次,每次都看见莫研,每次都是摇头叹气。

一直到了上灯时分,莫研颓然站起身来,到帐内瞧了瞧赵渝,她的病况毫无起­色­,看上去根本就是在拖时候了。莫研实在是看不下去,一整日的时间宁晋都未想好,看来是没有指望了,但起码她还是得问个清楚明白。

掀帘而出,她大步朝宁晋寝帐走去,刚走到一半,便看见吴子楚自内出来。

“你来的正好,殿下正要我寻你来。”吴子楚迎着她道。

莫研欢喜道:“他想明白了?”

吴子楚不答,只道:“你进去便是了。”

莫研喜得快步进去,看见宁晋,怕惹他心烦,不敢先说话,只是充满期盼地紧瞅着他,直把宁晋看得浑身发毛。

“……你去把那个老胡叫来,我有话要问他。”

他不自在地退开两步,吩咐莫研道。

“殿下,这么说,你是愿意成全他们了?”莫研喜不自禁。

“这话现在说得还太早了,你先把他叫来吧,我有些事想问问他。”宁晋不动声­色­地淡淡道。

他有事想问苏醉,自是个好兆头,不管这么说,此事是有一线希望了。莫研心中想着,欢欣鼓舞地走了。不多时,她便一阵风似的又回来,把苏醉也给带来了。

“参见殿下。”苏醉朝宁晋行礼。

宁晋凝视了苏醉片刻,此时苏醉仍是老胡的一身打扮,胡子拉渣,衣袍邋遢,看得宁晋直皱眉头。

“小七说你这模样是易容改扮的,那你原来的模样是……你多大了?”

苏醉见宁晋与吴子楚都是可信之人,便­干­脆把易容抹了,露出他本来模样。

先是吴子楚“啊”了一声,接着宁晋方才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原来是你!”宁晋微微吃惊道。

吴子楚上前,拍了苏醉肩膀,又惊又喜道:“我说你小子怎么突然不当大内侍卫了,原来是跑到这里来了!……你的腿怎么……”

吴子楚与苏醉虽然年纪有差,但当年在大内侍卫中两人都属顶尖的高手,加上苏醉生­性­豪爽不拘小节,故而常常与吴子楚在一处切磋武艺,两人关系甚好。只是后来,苏醉乍然被调职兵部,两人再未相见,却未料到今日会在此地相见,而苏醉已废了条腿,再无当年风采。吴子楚不由地在心中替他惋惜。

宁晋也曾在大内见过苏醉,但一来当时他年纪尚小,记不甚清,二来他与苏醉也并无象吴子楚一般的交情,故而还得想了想才忆了起来。

“腿是怎么断的?”宁晋也问,他尚还记得那时他非要苏醉练剑给自己瞧,怎么也想不到他今日会落得这副模样。

苏醉淡淡一笑:“多谢殿下关心,此事说来话长,还是改日再说吧。殿下特地寻我来,想必是有要事?”

宁晋深看他一眼,没头没脑道:“我记得以前小渝儿就很喜欢缠着你,让你教她练剑。你可还记得?”

苏醉不避不躲地直视宁晋:“记得。”

“她可认是认出你了?”

“没有。”苏醉笑得无奈,“只怕她现下都不知道我究竟是谁。”

宁晋点了点头,沉默未语,过了良久,才又道:“你们的事,小七都和我说了。不过我听得不怎么明白,小渝儿的身份地位,加上她又没有认出你,你们怎么会……嗯?”

苏醉愣了愣,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明白……大概是老天故意想这么折磨我们吧。”

“现下,小渝儿病成这样,有一半是因为你,你可知道?”宁晋语气放重。

“我知道。”

“那你有法子救她么?”

苏醉闻言,半晌未语。赵渝不愿再活,归根结底是因为她自身的处境,可这正是他一点忙都帮不上的地方,纵然他再想,却是一星半点法子都没有。

宁晋语气平平,貌似若无其事地问道:“若是……我是说若是小渝儿不是大宋公主,她也不用和亲,你可有法子救她?”

苏醉仍旧未语,却已听出了宁晋的话中之意,他瞥了眼旁边的莫研,便更加确定宁晋的用意。

“殿下,此事不可。”

苏醉缓缓摇了摇头。

“若我说可以呢?”宁晋道。

苏醉仍是摇头,轻声道:“她也不会答应的。”

“这你不用管,好歹我是她的小皇叔,我说话她还得听些。”

“可是殿下……”此事­干­系太大,苏醉终觉不妥,但因此事是宁晋所提,语气间却有了些许动摇。

“别可是了,”宁晋打断他,“我是为了小渝儿,不是为了你。”

苏醉紧盯着宁晋,说不出话来。

卷三第四十二章

宁晋这一日来着实被人盯得浑身难受,别开脸,叹口气道:“罢了罢了,我知道此事是冒天下之大不违,而且你这模样我也不甚满意,他日你若带着她餐风露宿,吃苦受罪的,我也管不着了。”

“殿下……”

不让他说话,宁晋接着飞快道:“可你得让她活下来,明白吗?不管怎么样,不能让她这么死了,你明白吗?”

“我明白。”苏醉颦眉道,“可是这事得瞒过所有人,不易。何况若稍有闪失,便会招致大祸……”

“这我比你清楚,此事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宁晋叨叨别开脸道,心情似乎未平复,“就算是我冒一次险吧,小渝儿她不该……不该是这样的下场,是我们皇家欠了她的!”

“多谢殿下!”

莫研在旁喜得直咬嘴­唇­,为得是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宁晋没好气地睇了她一眼,方正­色­道:“此事须得细细筹划,除了此间我们四人,再不能让第五人知道。”

莫研Сhā口,奇道:“连公主也不告诉她?”

宁晋只得改口:“那就不能让第六人知道!”

“那……展大哥呢?能告诉他么?”莫研犹豫Сhā口。

“你当是我们眼下是在列寿宴宾客名单?!”宁晋恼道,瞪了她一眼,方又道,“展昭那边说不定用得上,所以必要时也可告诉他。”

“还是殿下想得周全。”

莫研陪着笑,不失时机地夸了他一句。

对此,宁晋根本置若罔闻。

“此事,我已想过好几次,要让小渝儿消失,只能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宁晋继续道,“所以小渝儿先得假死,瞒过辽国诸人。因她尚未和耶律洪基行大礼,所以还不能算是耶律家的人,她死后灵柩还得回宋,正好就由我来送灵柩回大宋。待离开这里,我们便可动手脚了。回了大宋,灵柩在路途多日,皇兄不会想要开棺,定然择日葬入皇陵,到那时一切便可算是尘埃落定。”

“听着好像挺容易的。”莫研听罢,挠挠耳根道。

宁晋白了她一眼:“那你来说说,如何才能让小渝儿假死,瞒过所有人?”

“我知道有一种药,吃了之后人就会象死了一样。”莫研眼睛亮晶晶。

“你有么?”

莫研摇头。

“你觉得我会有么?”

莫研只能再摇头,无奈问道:“大概附近也没什么地方能买……要不怎么说,还是在中原更方便些呢。”

苏醉亦是紧皱眉头:“除非是教她闭气功,可她虽会些功夫,但功力太差,何况眼下她的身子也撑不住那么久。”

“闭气功?”吴子楚奇道:“这功夫我还只是听说过,连我都不会。”

“我曾学过些皮毛,重在心法口诀,便是初学之人,只要掌握诀窍,撑一炷香功夫不成问题。”苏醉解释道。

“那你教我便是了。”莫研在旁理所当然道,“你不是还会易容么?把我易容成公主的模样,我来替她装死人不就成了么。”

此言一出,其余三人齐齐转头望向她……

“此法确是可行……你虽比她略矮些,不过到时你是躺着,别人未必瞧得出来。”苏醉上上下下地打量她道。

“可若别人伸手来摸,她的身子是暖的,那怎么办?”吴子楚又提出一个新的问题。

闻言,莫研嫌弃地直皱眉:“谁会伸手来摸我啊?”

宁晋亦皱眉思索道:“到时把你放入棺木之中,便是有人来拜祭,也应该不至于探手入棺中。”

“到时,为防万一,我们可以在她周身放置冰块,对别人便只说因要运棺回宋,放冰块可将尸身保持得久些。”苏醉提议道。

宁晋点了点头:“这也可以,就是……”他转向莫研,“就是你得吃些苦头了。”

莫研不在意地耸耸肩,笑道:“小事一桩。”

这夜,宁晋和苏醉一直守在赵渝榻边,在等到赵渝醒来之后,便将筹划的此事告之于她。

“小皇叔……”

赵渝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转头看向苏醉,手朝他伸过去:“昨夜里我就做了个梦,梦见你还活着……”

苏醉接了她的手,合握在掌中,笑道:“那不是梦。”

赵渝喜地笑开,手拉着他的,又复看向宁晋,心中终是不安:“小皇叔,你当真要让我走?如果被父皇知道了怎么办?”

宁晋淡淡笑了笑:“皇兄其实心软得很,只是他是皇上,很多时候不得不做些违背心意的事情。这事我必是要瞒着他,他只会知道你死在了辽国,只怕会自责得很。便是将来,他当真得知真相,我猜,他心中也只会宽慰。”

赵渝听罢黯然:“是我对不起父皇的期望。”

“傻丫头,你已经做得够好的了。”宁晋笑道。

“我知道此事不易,小皇叔,你当真能布置妥当?不会走漏风声么?”赵渝咬­唇­不放心道,“若是勉强,我……我瞧还是算了,”她拉着苏醉的手有些颤抖,“我不能因为自己而……”

宁晋摸摸她的头,打断她:“放心吧,我是你的皇叔,难道这点事情都办不了么?你只管听我的安排便成。”

赵渝含泪笑着点头。

“傻丫头,你快点好起来,养好了身子,以后才能跟着他吃苦受罪。”不惯被人这般感激地盯着,宁晋转而取笑她道,“他可是个瘸子,你当真不嫌弃?”

“只要是他就行了。”

赵渝紧紧拉着苏醉的手,语气中的心满意足任是谁也听得出来。

宁晋微微笑了笑,这种心境,他何尝会不明白呢。

过了两日,赵渝果然好了许多,端来的汤药全都喝了,醒着的时候也渐渐多了起来,只是有人在旁时,她亦都佯装昏睡,籍此养神。与此同时,莫研开始装病,整日懒懒散散地躲在帐中,又佯作寒火上升,喉咙­干­哑发不出声来。这期间,她也正好练习闭气功。

如此过了几日,宁晋眼看着她身子渐渐复原,应可以经受住路上颠簸,莫研临时抱佛脚学的闭气功也勉强可以撑近一柱香功夫,加上大礼将近,不宜再拖,便决定开始实行计划。

首先,便是把赵渝和莫研二人换过来。苏醉先将她二人的面貌易容,莫研成了赵渝的模样,而赵渝则成了莫研的模样,然后各自换上衣衫,莫研便躺到了赵渝的榻上。

“是不是明日我就得死?”在榻上舒服地躺好后,莫研笑嘻嘻问道。

“嗯。”

宁晋点点头,吩咐道:“明日一早,自侍女端药进来,你就得装得有气无力,然后……你自己看着办吧,吐口血,反正吐完就死。”

莫研听得直皱眉:“你以为随随便便就能吐口血出来,你现下倒是吐血给我瞧瞧。”

“那就把药吐出来,再打翻个药碗之类的也行。”

“这样?”

莫研摆了个断气的模样。

“行!”宁晋拍板,接着道,“侍女见此情形,肯定会去向我禀报,到时我必会赶过来,你只要接着装死就行了,别的事你都不用理会。”

“你可记清楚了,我闭气只能撑一炷香功夫,你不能让旁人在我旁边呆超过一炷香,否则便要露馅。”

宁晋点头:“这点我自然明白。”

“小七!辛苦你了。”赵渝朝莫研真挚道。

“小事小事……”莫研看了半晌赵渝,又低低自言自语嘀咕了句,“原来我看起来就是这模样,倒也挺顺眼的。”

一时大家各就各位,赵渝则到了莫研的帐中,继续等待着次日的大戏开锣。

这夜,宁晋几乎是一宿未睡,反复想着次日可能发生的所有状况,尽管早在之前几日他就已翻来覆去想了好几次,但临近事情,他面上虽未显露,但心中着实是有些担忧的。

万一出纰漏,可就是翻天覆地的大事了。他长长地吸口气,不管怎样,既然豁出去了,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在他的辗转反侧中,天放亮了,他也不起来,静静地躺在榻上等待着。

终于,能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往这边冲过来,侍女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殿下!殿下!不好了,公主她……”

宁晋起身,深吸口气,披上外袍,一副刚刚起身的模样快步出帐去……

卷三第四十三章

前半段的事情都还算顺利。

宁晋当众证实了赵渝确是已登仙境之后,哀痛之余,不忘便命人用屏风将尸身挡起来,好让莫研喘口气,然后再命人分别快马到耶律洪基与耶律宗真处报丧。

布置妥当之后,宁晋回帐换了素白袍子,喘了口气,报丧的人已走了一会,相信不多时便会有人过来。旁人倒也罢了,他最担心的就是耶律洪基,因为耶律洪基是可能会在赵渝尸身旁待最久的人,一炷香内倒还好,若是超过一炷香,那可就麻烦了。

“子楚!”他低低唤道。

吴子楚上前,知他心意,答道:“殿下放心,我会在外面候着,若超过一炷香,便弄些事端,将耶律洪基引出来。”

宁晋点点头:“到时耶律洪基肯定会带侍卫前来,那些侍卫侯在外头,你须得当心着他们的面,必须不着痕迹。”

“子楚明白。”

宁晋点头,转而又叹了口气:“看那丫头扮死人,装的还挺象……看着,真让人心里不好受。”

吴子楚笑了笑,出言宽慰他道:“做戏罢了,就是要装得象才好。”

宁晋淡淡一笑,笑意未褪,便听帐外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似有不少人急匆匆地朝这而来。

“来了。”他沉声道,“走!”

迈出帐时,宁晋已换上一副哀容,脚步也是慢慢的,沉重之极。

外间寒风呼啸,飞沙卷尘,他在帐廊下举目望去,之前在帐中听见的马蹄声已进了营中,为首之人正是耶律洪基。

宁晋走到赵渝帐边,也不迎上前,只是站着一动不动,倒是耶律洪基近前之后翻身下马,快步朝他走来,满面的不可置信。

“公主她……她怎么会……”耶律洪基语气微微颤抖着,他虽然知道赵渝病得不轻,但总觉得好生养着就会好,却怎么也没料到她竟然会熬不过去。

宁晋头微垂着,悲恸地直摇头:“昨日她还和我说了一会儿话,我瞧她­精­神好些了,还以为她的病有了起­色­,哪里想得到,竟然是……是回光返照。”

耶律洪基见宁晋如此悲恸,再环顾四周,营中早已是哀声一片,原先的悲伤心境便被不安所替代。他本能地想到赵渝死在辽国,不知宋国皇帝会不会迁怒,虽说不至于大动­干­戈,但若在岁贡上找起麻烦来也难办的很。

“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日日陪着她才对,连她最后一面都未能见上。”耶律洪基作痛心状,“我们大礼在即,我早就盼着了,却万万没料到竟会天人永隔……”

宁晋哽咽着安慰他道:“是小渝儿她没福,殿下节哀。”

“我能进去看看她么?”

“殿下请进。”

宁晋估计着和耶律洪基在外面说了这么半晌,莫研应该已经准备好了,遂朝里让去。

进了帐,又绕过屏风,耶律洪基方才看见躺在榻上的赵渝,死气沉沉,面白如纸,不复旧日里的笑语嫣然,着实心痛……

“小渝儿都同我说了,”宁晋跟上前站到他身畔,先迅速扫了眼莫研,见并无破绽,才接着道:“……她说殿下曾答应她,在位之时绝不会与大宋兵戎相见,殿下的胸襟气慨,我甚是钦佩!回去后必会告之圣上,想来圣上定会十分感动。”

他巧妙地将耶律洪基所说的“定不会兴兵中原”改成了“绝不会与大宋兵戎相见”,乍听上去都差不多,意思上却更和缓。

耶律洪基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也不计较,点头道:“这本来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咱们两国应世世代代盟好才对。”

“殿下说的是。”宁晋悲戚地望向榻上,“若小渝儿还活着,能陪在殿下身边该有多好,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

耶律洪基深看了眼榻上的赵渝,不禁动情道:“我知道,她对我,实在是极好。”赵渝替他寻到了五彩神龟,却毫不居功,现下他已将五彩神龟敬献给父皇,父皇欢喜异常,赏了他好些东西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大大增加了父皇对他的信任。

此事他确是心底非常感激赵渝,本想着婚后再好好谢她,倒未料到却已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静静立在榻边,看着这个女子,一时心绪起伏……旁边的宁晋面上悲悲戚戚,实则心中已有些火烧火燎,已经过了半柱香,这耶律洪基怎得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殿下节哀,不如先到帐厅中用些茶水吧。”宁晋轻声开口道。

岂料,耶律洪基却摇了摇头,道:“我想再陪陪她。”他一面是因为确实对赵渝心怀歉疚,另一面也是想在宁晋面前表现下自己对赵渝的情深意重。

岂不料,宁晋压根就不想看他这套,巴不得他快些走才好。可耶律洪基这般说,他又不好硬把他拽了走,只好又劝道:“小渝儿若在天有灵,必会保佑殿下福寿安康。殿下虽然伤心,可也千万要保重身体。”

“我不要紧。”

耶律洪基婉拒,愈是这种时候他愈发要推托一下,方显其诚意。

见状,宁晋心里这个气啊,再折腾下去就快要一炷香了,偏偏还不能对他来硬的。他眉头皱了皱,身体微晃,连忙伸手扶在屏风上,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你怎么了?”耶律洪基忙扶住他,关切问道。

“无事……”宁晋口中说着,头深垂着,身子却站也站不稳,直要栽倒。

耶律洪基忙用力撑住他,往外行去,想带他到帐外透口气。他也知道宁晋与赵渝自小亲厚,自然而然认为宁晋是哀伤过度。

“宁王,你也要节哀顺便,保重身体才是。”耶律洪基劝慰他道。

见出了帐,宁晋立时松了口气,抬头故作勉强笑意:“是我失礼了,让殿下见笑。”

不远处的吴子楚见到他们出帐,松开了本已扣在手中蓄势待发的小石粒,复缩回袖中。若再迟得片刻出来,他便预备将石粒弹向旁边的马匹,马匹受惊,定会引起一场­骚­乱,籍时他再借势大喊,将帐中之人引出来。

耶律洪基随着宁晋到帐厅休息,还未进去,远远又有人来,待近前来,原来是耶律宗真派来的人。宁晋只得又忙着迎上前去……

来人是奉了耶律宗真之命前来的,先是几句客套话劝慰了宁晋,又极力地夸赞了一番赵渝,最后终于转入正题,谈到丧礼事宜。

“圣上的意思是,豫国公主与殿下虽未行大礼,但丧礼一切都仍将按辽国皇族规格,你们若有其他的要求,也尽可提出。”

宁晋喝了口茶,苦涩笑了笑:“要求倒不敢说,只是毕竟小渝儿与殿下未行大礼,还算不得是夫妻,她一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我这心里头不好受。”

“宁王的意思是?”来人忙问。

宁晋却不答,为难地皱着眉,欲言又止。

“你的心思我明白,”耶律洪基倒猜着了几分,“你们宋人与我们辽人不同,你们讲究落叶归根,是不是?”

“还是殿下通晓汉家文化。”来人奉承了耶律洪基一句,方才转向宁晋,“宁王的意思是,丧礼要回大宋举行?”

“不、不、不……丧礼还是在此办,只是我想将小渝儿的灵柩送回大宋,不知你们皇上可否准许。”

“这个……”来人自然是做不了这个主,

耶律洪基在旁沉声道:“这是他们宋人的习俗,咱们自然要尊重,哪里会有不依之礼。”他转向宁晋,话锋一转,却又道:“只是我担心,宋皇见了公主灵柩,不知会不会对我大辽有所误会……”

原来他是生怕仁宗误以为辽国亏待了赵渝,且不让赵渝入辽国皇陵,宁晋立时明白他的意思,连声道:“不会不会,我自然会告之皇兄,你们对小渝儿着实是好,是她自己没福。况且扶棺回宋是我提出来,断然不会有误会,你们尽可放心。”

“那就有劳宁王了。”耶律洪基起身朝他道:“扶棺回宋一事,我自会告之父皇,宁王放心,父皇素来仁厚,断无不许之理。”

“如此甚好,多谢殿下。”

“至于丧礼事宜,我也会派人过来料理,你不要太过­操­劳了。”

“多谢。”

如此一番,宁晋方才送走了耶律洪基。他走后,未过多时,果然派了许多人来料理,布置灵堂诸如此类的事情。香烛白练,并底下人该穿的孝衣,也都一并送了来,还送来了上好的棺木。

卷三第四十四章

这日,莫研足足饿了一天,到了入夜宁晋才遣开旁人,给她塞了两个馍。

“你小声点吃,还有,千万别掉屑屑下来。”他提醒道。

莫研实在是饿坏了,狼吞虎咽,没几口就把馍吞了下去:“水,水。”

宁晋只好亲自给她倒水。

莫研一口气喝了,期盼地看着他:“还有馍么?”

“没了。”宁晋耸耸肩。

“这么着可不行,起码一日得让我吃两顿吧。”莫研愁眉苦脸,她之前倒未想到最难捱的居然是饿,“实在是饿……”

“你且忍忍。”

“可万一肚子饿得叫起来怎么办?”

宁晋只好道:“我尽量便是了。……对了,棺木已经送来,明日一早就收殓,到时有人给你换衣衫时,你可千万别动弹。”

“那我痒痒怎么办?我怕自己忍不住。”莫研愁眉,想到有人给自己换衣衫就浑身不自在,眼珠转了转,笑道:“你叫公主过来不久行了。”

“她病恹恹的,怎么给你换?”

莫研用看呆子的眼神看他:“把其他人都遣出去,她歇着就成,我自己换不就行了么。”

宁晋听罢苦笑,自言自语道:“我还真是有些傻了。”

此时外头传来动静,莫研慌忙复躺好,便听见有人在外通报。

“殿下,是耶律副使大人奉南院大王之命送了两匹白骆驼过来。”

莫研眼睛一亮:“是大哥!”

自那夜之后,她还未有机会与展昭碰面,虽然料想苏醉定然已把计划告诉了他,可她仍不知大哥是何反应。展昭定然想得到是她去求宁晋,也不知会不会因此而恼她不顾大局。

“反正做都做了,只要万无一失,他大概也只会气恼一时,来日自己再慢慢哄他,自然就无事了。”她心中如是所想。

宁晋瞪她一眼,低喝道:“躺好了,老实点。”

莫研怏怏地看着他快步出去,也知道展昭是以耶律菩萨奴的身份而来,自是不会入内来,心中怅怅,加上饥肠辘辘,只得又闭目养神,试着睡去,方能忘记些饥饿。

次日清早,宁晋果然把扮成莫研的赵渝叫了过来,只说莫研与赵渝亲厚,让她来替赵渝净身更衣再合适不过。

侍女们捧了热水和做工讲究的冥衣进来后便都退了出去,宁晋自是不便留在帐内,遂也出帐去,就在帐前不远处徘徊着。

此时,赵渝方才朝莫研笑道:“没人了,起来吧。”

莫研这才敢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坐起来,头一句话便是:“有吃的没有?可把我饿坏了!”

赵渝笑盈盈地自袖中掏出个油纸包,解开来,内中躺着个羊酥饼:“这是我昨日用晚饭时特地留下来的,我就猜你肯定饿坏了。”

莫研接过来,三口两口吃完,抹抹嘴,方才朝赵渝笑道:“扮成我,你可还习惯?”

“反正大半日都在帐中,也不用出去,没什么不习惯的。”赵渝微笑道,“便是出去,也觉得自在得很,可比当公主强。”

莫研呵呵一笑,点头道:“那是自然。”因时辰有限,她也不敢耽搁,自己对镜梳好头,又取了托盘上的冥衣便到屏风后面换上,待换好出来,不得不再躺回榻上去,赵渝又替她整理了一番。

“接下来你便得在棺木中躺上好几天,真是辛苦你了。”赵渝歉疚道。

“就是饿了点,别的也没什么。”

衣衫都已经整理好,生怕弄褶皱,莫研身子不敢再动,眉头微颦:“我就是担心大哥还在恼我,他定是不同意我这么做的。”

“展昭那样的人,他便是当真恼你,也不长久,你又何必担心。”赵渝笑道。

“想到他会恼我,我心里就是不舒服,可现下又不能和他说上话。公主,你若有机会同他见面,替我描画几句,可好?”

“那是自然,你都是为了我。”

“其实此事说来,还真是该谢谢你小皇叔,若不是他拍板,这事谁也不敢做。”莫研觉得宁晋倒还真有几分魄力。

赵渝点头,叹道:“这样的事情,也只有他敢做,他真是为我顶下了天大的祸事。若出了纰漏,纵然他是宁王,父皇也绝饶不了他的。”

“不会有纰漏!有我呢。”

莫研言之凿凿,信心有加。

外间传来宁晋的两声咳嗽,赵渝不敢久留,又打量了下莫研,将鬓角几缕发丝抿好,道:“我得走了,你多加小心。”

莫研点点头,赵渝又朝她笑笑,才出帐去。

到日上中天时,灵堂之上,莫研躺在棺木中,头枕着玉枕,嘴里被塞了只玉蝉,脸上还被罩了个金丝面罩,一动也不能动,着实痛苦不堪。

“要是有一日我真死了,千万别有人这么折腾我。”她心中暗暗道。

因她呼吸时呼出热气附在面罩上,隐约间可见霜气,宁晋只得多点香烛,弄得整个灵堂烟雾缭绕,­阴­­阴­森森,当真如地府一般。置身其中,莫说要看见面罩上的霜气,便是要看清莫研整个人都不易。

待宁晋一切安排就绪,自己颇为满意的时候,前来祭奠的人便开始络绎不绝的来了。

出于某种说不清的心思,赵渝特地待在距离灵堂帐外不远处的地方,想看看都来祭奠她的人有谁。

耶律洪基是最先过来的人,拜祭后也没有离去,而是留在灵堂内,替赵渝烧起纸钱来。赵渝远远地看着纸钱的灰烬飘出来,心里隐隐浮上些许愧疚,但亦是无可奈何。想来,若自己当真死了,他也不过就是心中伤感烧些纸钱,过个几日,大概也就把这伤感忘得一­干­二净了。

接下来,前来的人还真是不少,有的人赵渝甚至还是头一回见,她猜想多半都是看着耶律洪基的面子上才来的,来此也不过就是为了露一面罢了,当真伤心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到了快正午时分,耶律宗真居然也亲自来了,与宁晋说了不少的话,又是劝慰又是惋惜,罗罗嗦嗦一大通之后方才走了。宁晋心中冷笑,知他是生怕仁宗对此事有所误会,所以特地来做个样子,以示他对赵渝是非常珍重的。

之后又陆陆续续来了些辽国官员,直到近黄昏时,耶律洪基已走,萧信与萧观音才一起来了。

萧观音穿得极素雅,面无表情,赵渝原本觉得最开心的人应该是她,可此时看她模样,却又觉得是错怪她了。而萧信的眼圈居然真的有些红,似乎之前便已经哭过了一场。

只是在这来来往往的人之中,他二人却是最不像来做样子的,而是真心实意来拜祭赵渝的。

萧观音不似别人,也不和宁晋说那些个虚的客套话,拜祭过后,便缓步走到棺木旁,凝视着棺中人……

烟雾缭绕之中,尚有金丝面罩遮脸,宁晋虽知她看不清莫研,但因不知她此举用意何在,心下也有些紧张。他不知莫研此时闭气了没有,若是让箫观音看出她胸口轻微的起伏就大大的糟糕了。

“郡主,这边请,喝口茶吧。”他上前有礼道。

萧观音摇摇头,目光仍投在棺材之内,眼中竟缓缓流出泪水,低低道:“我原该叫她姐姐才对,没想到……”她并非心思复杂之人,以前不喜赵渝,全因耶律洪基之故,现在见赵渝竟死了,想起之前不和之事,心中甚是后悔。

从前的争来抢去,此时看来,原是可笑之极。

宁晋稍一侧身,巧妙地挡住她的视线,口中道:“郡主,你节哀……”

轻抹泪水,萧观音点点头,转身欲走,正在此时,棺材里莫研的肚子很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萧观音听见。

宁晋脸­色­立变。

卷三第四十五章

“……”萧观音怔了一下,疑惑地回首,看了看宁晋。

“这日还未用过饭,”宁晋反应极快,手抚下了腰腹,苦笑道,“失礼之处,还请郡主见谅。”

萧观音轻声道:“节哀顺便。”

“多谢郡主关心。”宁晋颔首,同时拱手相让,面上平静如水,实则巴不得她赶紧走,万一莫研肚子再咕噜一声,可就要出大事了!

这下萧观音总算没有再摇头,举步往帐外走去,宁晋稍松口气,礼节­性­地送她出帐。他身后,萧信走到棺木边来。

这萧信眼中也没什么忌讳,手抚上棺木边缘,身子直探进去,脸与莫研距离仅剩下一尺有余。宁晋一回头,着实未料到这个愣头青居然会这样,顾不得许多,忙疾步回来,什么都来不及说,先把萧信揪出来。

将萧信揪出来后,见他双目微红,宁晋方才压下怒气,缓声道:“莫要惊扰逝者。”

“我……我只是心里难受,没想到她突然就这么去了。”萧信说话时还有些哽咽。目光恋恋不舍地看着棺内,似乎想穿透烟雾和面罩,再看一眼赵渝的容貌。

这么大冷的天,宁晋觉得背上直冒汗。

“琪亲王,小渝儿生前曾说过你对她便如同哥哥一般,甚是照顾,她对你极为感激。”宁晋试着转移萧信的注意力,心中直念佛,只愿莫研在这当口上可千万撑住了,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烟雾缭绕之中,莫研一动不动地躺着,与死人无异,应该是闭气了。

听了宁晋的话,萧信伤心更甚,摇头道:“她居然还这么说,我知道她病了许久,总想着要看看她,可家父不喜,所以一直也未能来。早知道她病得这么厉害,我就不该……”萧信是个实在人,说话也不会遮遮掩掩。

对于萧氏兄妹二人,宁晋往来甚少,并不了解其为人,此时听了面上虽不露声­色­,心中却暗自冷笑,暗道:今日才知何为兔死狐悲。小渝儿死了,萧氏一族的人高兴尚且来不及,这兄妹二人却又偏偏要跑到此处来掉眼泪,真当他是傻子不成。

想归想,当下的戏还是得唱下去,宁晋一边做倾听状一边不着痕迹地将萧信往外让,不知不觉间便已将他自棺边引开,接着向外行去。

外间,箫观音牵着马怔怔站着等萧信,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匹雪白小马驹身上。那匹小马驹便是耶律洪基送给赵渝的那匹,当时她为了这事着实恼了许久,而现在……

赵渝也在看着箫观音,也知道她在看着马匹,心中百味杂陈,最后浮上心头的是久违了的轻松感激。无论如何,这里的一切,这些荣华富贵、高墙深宫、恩怨情愁,她终是要摆脱它们了。

风打着旋卷过来,她不觉得冷,倒觉得神清气爽。就这样,实在是不能再好了,她­唇­边泛出微笑。

似有所感,她回首展望,不远处僻静帐篷一角,苏醉牵着马也正看着她,­唇­边同样的笑意浅浅。

一日的奠基过去,有惊无险,众人皆是松了口气。

宁晋又特地去见了一趟耶律宗真,以尸身不易停留过久之由向他提出两日后便启程回宋。出了这么大的事,虽说怪不到任何人身上,可人终归是死在辽国,耶律宗真难免有些心虚,宁晋说什么他都答应。

“我会多派人护送。”耶律宗真还很殷勤。

宁晋连连摆手道:“多谢皇上,我来时,耶律副使大人照顾得甚是妥当,如不麻烦的话,仍让他护送我们即可。”宁晋打的是如意算盘,耶律菩萨奴便是展昭,到时一路上都是自己人,岂不方便。

“当然可以。”耶律宗真满口应承。

宁晋满心欢喜,连声道谢,岂不料耶律宗真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浇了他盆冷水。

“除了耶律副使,我还会让小儿与你们同行,一直护送你们至边境。”

“皇上,这……岂敢让殿下亲自扶灵。”

耶律宗真道:“公主与小儿只差一步便成了夫妻,理应如此才对,你们宋人不是也讲情义二字么?我们辽人可不逊于你们呀。”

这话堵得宁晋哑口无言,推辞的话也不敢再说出口,道了谢便回来了。

所以,接下来他们面临的问题很严重,严重到已然饿了一天的莫研连啃­肉­夹馍的胃口都没有了。这夜宁晋借口要单独守夜,遣了吴子楚在帐口守着,灵堂中则集中了展昭、苏醉和赵渝。

“把我钉、钉在棺材里,直到入宋境才让我出来?”莫研说话时有些结巴,很显然,这已经不是肚子会不会饿的问题,而是能不能喘气的问题了。

无人说话。

“在棺木中放沙袋不行么?反正钉起来,又没人知道里面是人死鬼。”

宁晋在旁许久未语,此时方才颦眉道:“今日耶律洪基就已说了,明日盖棺他是一定会来的,否则的话,我也不用这么发愁了。”耶律洪基这话,也就意味着莫研必须当着他的面被钉入棺中,想用假人糊弄,是糊弄不了了。

“我会不会憋死?”莫研咽了下口水,她必须问这件最关心的事。

苏醉摸摸了棺木,不愧上等棺木,又厚又硬,但他还是道:“可以预先留出一个小眼,这样你就不会憋气。”

“真的要在棺木里呆那么久,饿了怎么办?”从这里到边境,加上扶灵定然不会快,少说也要走七八日,莫研心中直冒凉气。

众人商议之后的结果是:事先带­干­粮在棺木中,水装在小皮囊中,万一不够时则通过小孔用芦苇杆子送进去。

“大哥……”

莫研三口两口把夹馍吞下去,拉着展昭的手不肯放,展昭反握住她的,小手冰冷,也知道她害怕,可事情进行到这步,却已是骑虎难下了。

“要不,还是我躺里面吧。”赵渝看得出莫研心中恐惧,毕竟是为了自己,她不忍道。

不待旁人说话,莫研即道:“不行不行,你身子还未好,哪里受得了这个罪,当然我比较合适。”她转头对上展昭的双目,不放心问道:“大哥,你确实会和我们一起走的吧?”

“会,我就在你边上,你什么都不用怕。”展昭安慰她道,“只要睡个几觉就好了。”

“是啊。”苏醉在旁笑道,“我再教你一套可以躺着练的内功心法,你在里面正好心无旁骛,专心练功,等出来的时候必定功力大增。”

莫研愁眉苦脸道:“听上去倒是不错……到时你们可别忘了我,把棺材往地底下一埋……”

展昭柔声道:“不会有这种事,你就放心吧。”

“总之你放心便是,一路上除了耶律洪基,其他都是自己人,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宁晋也安慰她道,“要与你说话之前我会敲四下棺木,两长两短。”

莫研深吸口气,叮嘱道:“你可得记得,还有,别让人把小眼堵起来,那我可就得憋死了。”

“你身上不是带有小银钗么,便是有沙砾堵了起来,你也完全可以自己捅开来,不用担心。”展昭朝她笑道。

“说得也是。”莫研挠挠耳根,不好意思笑道,“我都傻了。”

“那就这么定了!”宁晋拍板,“明日盖棺,后日出发。……对了,你怎么办?你又不能和我们一起走?”他转头问苏醉。

苏醉早已想好,答道:“我今夜便先行,到雁歇镇等你们。”

闻言,赵渝轻轻“啊”了一声,抬眼看他,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半晌才道:“你要小心。”

“我知道,你们也是。”苏醉朝她道,笑如清风。

与他相比,莫研的笑容着实惨不忍睹,她可怜兮兮地看着展昭,想到接下来暗无天日的日子,她笑得比哭还难看。

因有旁人在场,展昭虽然极想抱抱她,或是亲亲她,却只能紧握下她的手,以示安慰。

“大哥,我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你本来的模样?”莫研扁扁嘴,“你还是本来的样子好看。”

展昭微微一笑:“等你出来,那时侯也许我会有歇下易容的间歇。”

“好,那我们说好了。”莫研欢喜笑道。

展昭笑着点头。

宁晋在旁,微别开脸,俯身拿了纸包递给莫研:“这里头是二十个面饼,你可得藏好,省着点吃。”

“可千万别放馊了。”莫研小心翼翼地接过来,这些可就是她今后几日赖以生存的宝贝。

众人皆同情地看着她。

卷三第四十六章

盖棺时,耶律洪基果然来了,除了他,另外耶律宗真还派来了不少人,估计着是来撑场面的。

长长的钉子一锤一锤被钉入棺木中,众人齐声悲哭,场面还颇有几分壮观。可惜莫研瞧不见,也几乎听不见,因为她被钉棺木刺耳的声音吓得心砰砰乱跳,从来没想到躺在棺材里听钉棺竟然如此吓人。

展昭因要调配明日启程的事宜,今日也来到营中,正好遇上钉棺,出于礼节也静静站着一旁观礼。只是这么站着,一想到棺木之中所躺的那个人,那一声声的锤声便似乎直刺入他心底般。

若然、若然……他不敢想下去,深吸口气,目光淡淡在来客中扫了扫,又转向不远站的侍卫。东南角的那群显然是耶律洪基带来的侍卫,其中并未看见唐苓,想来也对,这种场合,若是耶律洪基还将一女子带在身畔,未免招人话柄。

如此看来,送灵柩回宋,耶律洪基应该也不会带上她才对。

展昭是这么想的。

次日,他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大概是打算自边境回来之后顺道去狩猎,耶律洪基的身后带了呼啦啦的一大帮人,不仅带了侍卫,还带了侍女,而在侍女之中,他看见了唐苓。

这,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这一路上都要万分地谨慎和小心。

耶律宗真亲自来送行,几番依依惜别的客套之后,他又叮嘱了耶律洪基一些话,诸人方才上路。

灵柩安置在白骆驼车上,那两匹白骆驼说来还是耶律重光的人情,依照辽国风俗,到了下葬之时就要连同白骆驼一起杀掉。

展昭领头走在最前面,灵柩就在他身后不远,然后是宁晋乘坐的马车,最后才是耶律洪基等人。驼车走得甚慢,因而整个队伍也是慢吞吞的。

赵渝仍是扮成莫研的模样,与宁晋在同一辆车上,虽在归途之中,可两人的心情皆不轻松,均无闲聊之意。耶律洪基会带这么多人来,着实出乎他们的意料。人越多,眼线便越多,行事也更加不易。

宁晋担心着棺中的莫研。

赵渝不仅担心莫研,还担心着已孤身前往雁歇镇的苏醉。

除了这二人,展昭心中顾虑比起他们来,却又更多了一层。

他想的是,唐苓随着队伍往边境,不知会不会与庞胧接头。若是她与庞胧会面,那么必定身上会带有耶律洪基的密信,而这信便是重要证据。他须得想个法子拿到这信才行。

众人心思各自,最轻松的人倒是耶律洪基了。

如此日间慢慢而行,夜间支帐安营,行了好几日,都未出什么纰漏。最可怜的是莫研,面饼虽还剩了几个,可皮囊中的水早已喝光,啃面饼的时候是渴得要命,偏偏每次自苇杆中送的水实在太少,还常常一整日都喝不上一口。

不过好歹,虽然惨了点,活着没问题。

对于她的窘境,其他人何尝不知。只是灵柩总是单独停放,周遭还有耶律洪基的是侍卫巡逻站岗,要寻到时机实在不易。几次都是展昭先借口调开侍卫,然后宁晋借口检查棺木路途有无损伤,才寻机给莫研送水。

将至雁歇镇的前一夜,唐苓自耶律洪基帐中出来时,正好遇上了宁晋从灵柩旁回来。身为侍女,她向宁晋垂目行礼,宁晋神­色­淡然地越她而过,不经意间衣袖擦过,她只觉得湿湿冷冷的,很不舒服。

原来宁晋在给莫研送水时,不慎将水倾到了自己衣袖上,天黑也看不出来,故而他自己也并不在意。

“殿下的衣裳湿了?”唐苓笑问道,“快些进帐脱下来烘一烘吧?”

宁晋此时方觉,脸­色­微变,瞥了她一眼,并不加理会,甩袖自行进帐。

唐苓并不是个心细如发的人,故而只是皱了皱眉头,奇怪地盯了一眼宁晋背影,然后也往停放灵柩的地方过来。

还未近前,展昭并身后的两名侍卫将她拦下。

“公主灵柩,不得滋扰。”展昭淡淡道。

素知耶律菩萨奴不好说话,唐苓讪讪一笑,只得转身走了。

展昭暗自皱眉不解,想不明白她到此处想做何事。

幸而接下来一夜无事,次日下午他们便到了雁歇镇,在此安营下来。展昭还到镇上巡了一遍,苏醉就侯在小巷拐角,见到展昭,上前佯作不经意地撞了他一下,将一封信塞入了他手中。展昭随即掩到袖中,待回营后才在帐中细看。

由于次日宁晋便要扶棺入宋,耶律洪基也只能送到此处了,虽不便大摆送别宴席,但依辽人的习惯,酒还是要喝的。

这夜,宁晋与展昭都被请到了耶律洪基帐中,喝送别酒,歌舞未兴,耶律洪基的酒兴却是很浓,再三地向宁晋劝酒,他自己亦喝了许多。

看得出,对于赵渝,耶律洪基确是心存歉疚的。酒劲微酣时,他便朝宁晋说了许多赵渝的好处,自己则又是摇头又是叹息,一杯接一杯地喝。

宁晋只得应了,饶得他已然喝了不少,却仍把持得住,听耶律洪基说到动情处,他还懂得陪着掉眼泪。毕竟酒量有限,他到最后终是撑不住,醉倒在案边。

耶律洪基又转向展昭,后者并不是个好的闲谈对象,不过听听还凑合,加上他本来就有意拉拢展昭,遂又左一杯右一杯地与他对饮起来。

此时的外间,乌云黑沉沉地压下来,雪粒子已然下起来,被风卷着打在面颊上生疼。因为到了雁歇镇,倒有不少侍卫跑到镇上喝酒去了,营内所剩的人并不多。

灵柩停放的地方是在营地的那一边的僻静处。莫研在棺中昏昏欲睡,之前赵渝冒险给她送了些水,总算缓解了几分口渴。赵渝告诉她,队伍此时已在雁歇镇,明日便可入宋境。她听罢心中甚喜,这憋屈日子总算是要到头了。

正要复睡去之时,突得听见有脚步声靠近棺木,声音甚轻,她愣了下,还以为是赵渝又回来了。

来人轻轻叩了两下棺木。

莫研腾地竖起耳朵,这两下并非事先约定好的暗号,而且所叩部位也不对,如果是自己人,会在棺木侧面靠近她头部的位置叩响,而来人则是随意在棺木盖上叩了两声。

这个人会是谁?

莫名其妙的,莫研一阵阵地紧张起来,不详的预感笼罩着她。

接下来是哗得一声,似乎来人将盖棺木的布掀开了,莫研能听见指甲从棺木上刮过的声音,沙沙的摩擦声。

他、她想做什么?其他人在哪里?大哥呢?

黑暗之中,莫研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棺木外的人,正是唐苓。

趁着今夜耶律洪基等人都在喝酒,侍卫也溜出去一大半,剩下的人多半都缩在帐中取暖躲雪,她偷偷摸摸溜到这里来。

而她来这里,并不是因为宁晋等人露出破绽惹她起了疑心,而是她另外有所图谋。展昭等人所料并不错,她确是是庞太师派到此处的人,之所以留在耶律洪基身边,不仅仅是为了作一个联络人,而是还要寻机挑拨宋辽两国关系。

唐苓来到棺木边,正是要做一件事——对尸首下毒。

听上去十分可笑,人已然死去,下毒又有何用,岂非是多此一举。然而,事情是远远不是这么简单,因为唐苓手中的毒药是蚀骨散。

寻常人中了蚀骨散,毒便随血脉游走全身,慢慢全身起脓,溃烂而死,而死后连骨头都会被毒慢慢侵蚀融化,故而起名曰蚀骨散。而这毒下在尸首身上,因尸首血脉不行,故而发作起来会比活人慢些,但也会将尸首慢慢融掉。

唐苓要的正是这个“慢”字。

待棺木运到京城之时,尸水由棺木缝隙之中渗出,宋主定会大惊,下令开棺查看。而尸首面目全非,宋人自然会认定是辽人下毒害死赵渝,届时,宋辽之间必起狂澜。

此时她便是要往棺内下毒。

卷三第四十七章

虽然棺木是钉好的,但对于她来说,并非难事。她自怀中掏出一个小木瓶,拔开塞子,对准棺木上的钉眼,小心翼翼地自瓶中滴了一滴水进去。

莫研听见了一声毛骨悚然的“滋”,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又接连听见几声,心中愈发诧异,不知道外间的人在搞什么鬼。

待所有的钉眼都滴过之后,唐苓满意一笑,收好木瓶,手推向棺盖。那钉子在被瓶中水滴了之后,竟然都化为了铁水,棺盖轻而易举地被推开。

棺盖缓缓移开的那瞬,尽管还没想好该不该继续装死,莫研还是本能的闭上了眼睛。

唐苓取下金丝面罩,伸手在她脸上草草摸了几下,原本打算把蚀骨散直接倒在她脸上,想想不妥,要是脸先化了,到时候开棺验尸,看不出是赵渝也是个麻烦事。没法子,只好自己麻烦些了。蚀骨散必须要直接接触到肌肤,唐苓开始动手剥开尸首的衣衫……

剥开外衫,莫研忍着。

剥到深衣,莫研咬牙,

居然开始解她的衾衣,这下,莫研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再装死了。

她猛然出手扣住唐苓手上的脉门,这才睁开眼睛,低低喝道:“你想­干­什么?”

诈尸!!!

这是唐苓的第一个反应,腿都有些软了,说话也不连贯起来:“你、你、你……”

毕竟是唐门中人,虽然脉门被扣住,虽然吓得手软脚软,本能尚在,未被莫研扣住的另一只手轻扬,一枚菱形镖闪电般朝莫研打去。

棺材内空间狭小,莫研几乎是避无可避,加上躺的太久,身子久未活动早已僵硬不堪,躲闪的动作甚是迟缓,镖正打在她肩胛处,殷红的血一下子涌出来。

“血是红的,原来你是假死!”唐苓顿松口气,胆气立壮。

莫研身中毒镖,脑子却十分清楚,知道唐苓若此刻嚷嚷起来,引得人来,此事定然败露无疑。为今之计,只有现稳住她,脑子急转之下,她说了一句话:

“绣庄的方夫人,她有话留给我,你可要听?”

只这一句话,唐苓果然怔住,迟疑问道:“你怎么会识得她?”

“这个你莫管。”

莫研捂着伤口,艰难自棺中出来,道:“此地不宜,咱们换个地方说话。”说罢,她把冥衣脱回棺中放好,吃力得把棺盖复盖好,又复上布,让人看不出痕迹来。

唐苓狐疑地盯着她,并不动弹:“她要你说什么?”

“她要我只能告诉唐门的人。”莫研冷冷道,“你可是唐门中人?”

唐苓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若是的话,咱们换个地方说话。”莫研瞧她尚存疑心,遂又道:“我都中了你的毒镖,莫非你还怕我不成?”

唐苓冷哼一声:“也行,你若是骗我,那你这条命也别想要了。”

帐外几乎无人,雪铺天盖地地下着,丈外便已看不清人。两人一前一后,踏入雪地时,莫研毕竟受伤,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惹得唐苓满面不耐之­色­,索­性­拎起她,几下腾挪,两人便已到了镇外。

莫研寻了树,无力地靠上去,伤口上的血还在往外渗。

“你究竟想说什么?”对莫研的伤视而不见,唐苓重重问道。

“你可知道方夫人是如何死的?”

唐苓相貌与方夫人甚是相似,加上她对方夫人所说的话甚是关心,莫研猜想她定然也会想知道方夫人的死因。她之所以引唐苓到无人之处,便是不愿唐苓有机会告知其他人赵渝假死之事,既然到了此处,就得想法子杀了她才行。只是莫研现在自己身负重伤,自身难保,靠单打独斗想杀了唐苓谈何容易。遂她只得东拉西扯,先拖着唐苓,再寻机突袭。

“家姐是被展昭害死的!”唐苓斩钉截铁道,冷冷望着她,“这我早就知道了。”

“原来她是你姐姐,我说你们长得颇有相似之处。”莫研叹口气,摇头道,“可你还是被人骗了,她并非为展昭所杀。”

唐苓愣了一下,却也不相信她,口中:“你莫要耍花招!什么被人骗,是我亲眼所见。”

莫研复摇头:“你何必嘴硬,你非但没有亲眼所见,而且只怕连你姐姐的尸首都未见到。”

“你……你凭什么这么说!”

“很简单,你姐姐是因中了淬了毒的暴雨梨花针身亡。而展昭从不用毒,天下皆知,何况展昭用剑。如果你看过你姐姐的尸首,就断然不会相信是展昭杀了她这种谎话。”

“暴雨梨花针!不可能,此物是家姐随身所带,她怎么会将此物给了别人,让别人来杀她呢。”

“这就要问你了。”莫研淡淡一笑:“你应该清楚,什么人能让你姐姐心甘情愿把暴雨梨花针交给她,而且对她毫无防备。”

闻言,唐苓目光中透出些许惊骇,显然已是有些相信莫研的话。

“可她……为什么要杀家姐?”

莫研又摇头:“她想要杀的并不是你姐姐,而是展昭。可偏偏当时展昭和你姐姐在缠斗,她为了杀掉展昭,所以就顾不上你姐姐的命了。”此事她说来半真半假,合情合理,倒由不得唐苓不信,“可怜你姐姐本是为了去救她,却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我与方夫人也算是故交。”莫研心道,这也不能完全算是假话,不过这后半截话倒全是瞎编乱造,“若非那针上淬的毒无药可解,我一定会救她。”

姐姐暴雨梨花针上所淬的毒确是无解药,听到此处,唐苓已然是信了莫研一大半。

莫研见状,知她已放松了对自己的防备,微垂下双目,觉得已到了动手的最佳时机。“你姐姐临死前留了样东西给我,让我替她转交给唐门中人。”她低低道,手吃力地探入腰际,做出掏摸东西的模样。

唐苓等了一会,见她仍未拿出来,不由不耐烦地上前蹲下身子,探头问道:“究竟是什么……”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银光乍现,疾电般向她直刺过来,唐苓来不及退后,只得就地一滚,脖子上仍是被莫研划出道血痕来。

一击未中,莫研咬着牙揉身扑上,并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然而,最好的时机已然错过。

唐苓素手轻扬,数枚菱形镖激­射­而出,分打向她几处要|­茓­。

岂料,莫研不避不让,剑势丝毫不缓,竟是一副拼命的架势。以莫研的­性­格,本不是会拼命之人,但一来赵渝假死此事着实太过重大,绝不能留唐苓的活口,二来她本已受伤,绝不是唐苓的对手,就算不拼命,到头来唐苓也会杀了她,倒不如放手一搏。

银剑刺中唐苓的腹部,而那几枚菱形镖也打入了莫研体内。

莫研仆倒在地,她身上的几处要害均被打中,连看唐苓死了没有的力气,只能无力地喘息,血在她身下静静的流淌着,染红了一大片雪。

然而唐苓并未死,尽管莫研拼尽了全力刺中了她,但这剑并不足以致命。她捂着腹部伤口,跪在雪地上。

银剑落在雪中,唐苓缓缓拾起它,慢慢起身走到莫研身旁,一剑狠狠刺下……

卷三第四十八章

就在剑尖距离莫研仅余一寸之时,突然被一股大力挡开,有人凌空旋腿踢开银剑,落下时出指如电疾点了她的|­茓­道,随即抱起地上的莫研,为她点|­茓­止血。

因毒­性­蔓延,莫研神志已有些迷糊,看见他,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在唐苓眼中,还道是耶律菩萨奴误会了,高声道:“副使大人!原来公主是假死,她还差点杀了我!”

展昭顾不上理她,略略查看了下莫研的伤口,知她中的是毒镖,这才转向唐苓,疾声问道:“解药呢?”

“你……”唐苓有点不解。

此时莫研艰难唤道:“大哥,棺……”

“我知道,已经布置妥当,你不用担心。”展昭知她想说的是什么,柔声安慰道。

展昭确是没有骗她。

这夜他与耶律洪基在帐中喝酒。喝到最后,耶律洪基自己亦醉倒,直接在帐中睡着了。宁晋是被吴子楚抬回帐去的,能走着出来的只剩展昭了。

雪很大,展昭迟疑了一下,终是不放心,便佯作巡营状慢慢往停放灵柩的位置走过去。

还未进去,在外面的雪地上他的脚碰触到某样东西,不经意地低头望去,骤然一惊——莫研那把小玉梳静静躺在雪地上。

他拾起来,快步走到棺木旁边,初看之下并无破绽,但他仍是看见了幔布垂下的地方有一滴让人心惊的血迹。再不迟疑,他掀开幔布,推开棺盖,内中只剩下那件冥衣,再细看冥衣上亦有血迹,他愈发心惊。

他知道莫研一定受了伤,可伤得多重、她在何处,他都不知道。尽管心急如焚,但他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能露出任何痕迹,所以他不得不按捺心情,先去找了赵渝,让赵渝换上冥衣躺入棺中,再复把棺木盖好。

将这切都布置妥当之后,他才一路找着痕迹去寻莫研。

还是迟了一步!看着莫研的样子,展昭不由重重自责,要是能再快一步找到她,也许她就不会受此重伤。

“解药呢?”展昭厉声问道。

唐苓似乎有些明白,冷笑一声:“原来你同她是一伙的!……无药可解。”|­茓­道被点,不能动弹,她却仍冷冷道。

话音刚落,展昭拾起银剑,疾指向她面门:“你不拿出来的话,我就废了你!”莫研命在顷刻,他已没有时间再耽搁下去,这话并不仅仅是威胁。

剑尖就在眼睛跟前,唐苓费劲地咽了口水,就算他没有废了自己,在脸上划一道,也着实糟糕得很。犹豫片刻,她不情愿地道:“你点了我的|­茓­,我怎么拿?”

这女子既然是唐门中人,只怕花招还多得很。若在素日,展昭自然会解了她的|­茓­道,让她拿出解药,但此时非比寻常,解了她的|­茓­道,另生枝节的话,只怕莫研耽误不起。

“你告诉我在何处。”

“在我腰间的荷包里。”

展昭取了她的荷包下来,从中倒出好几粒颜­色­各异的药丸,问道:“那一粒才是解药?”

“先让她吃下半粒赤红­色­的,再把褐­色­的那粒碾碎了涂在她伤口上。”唐苓答道。

拿起药丸的时候,展昭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目光利刃般扫向唐苓:“你若说慌,可知道自己会怎样么?”

唐苓被他看得不寒而栗,咬咬嘴­唇­道:“让她吃暗红的,褐­色­照旧。”

这下,展昭才将暗红­色­的药丸喂入莫研口中,让她咽下,再将褐­色­的药丸揉碎。莫研中镖部分,皆在胸前,要涂药,便须得先除去她衣裳。两人成亲虽久,但仅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展昭略略踌躇,却知莫研定然不会怪罪于她,遂飞快脱下她衣衫,帮她拔去毒镖,又抹好药才将衣衫复替她穿起来。

生怕她伤重畏寒,展昭又将自己的狐皮外袍脱下来密密地裹住她。

唐苓将这一切收在眼底,自以为不用问也明白一切,讥笑道:“原来是你与公主有私情。”

“大哥……她,她是方夫人的妹妹。”莫研在展昭怀中虚弱道,“那些人竟然骗她,说方夫人是你杀的。我方才告诉了她真相,可她多半还是不信。”

唐苓听到此处,不可置信地紧盯住展昭:“你是展昭?!”

展昭不答,反问道:“那位方夫人当真是你姐姐?”

唐苓冷哼:“怎么,你也要象她一样,想再骗我一次不成?”

“我此时若要杀你易如反掌,有何须要骗你呢。”展昭冷然道,轻轻放莫研靠在树上,然后卷起自己的衣袖,几处暗红­色­的小点在他胳膊上显而易见,“你可认得这种伤口?”

见红点的颜­色­与分布,唐苓骇然而惊:“暴雨梨花针?那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因为大部分的针都打在了你姐姐身上。”展昭淡淡道,“事发突然,我二人事先并无串供。难道你还不相信么?”扫了眼唐苓苍白的脸­色­,他决定下一记重药,“庞家位高权重,竟然也做出挟恩图报这种事来,当真为人所不齿。”

“你姐姐嫁的是方以中,他本是户部侍郎,庆历四年,因库银失窃而被下狱,后来因为庞太师求情而豁免死罪,官降三级,往边塞守城,后来陷害你姐夫之中也被正法。而你姐夫却不幸在回京路上染病身亡。听起来,庞太师确实对你姐姐有恩,但你们可知,当年库银失窃,背后主使之人正是庞太师。”展昭言之凿凿,由不得人不信。

这就是今日他自苏醉手中接过来的密信中所写内容。自他从莫研口中得知此事与庞太师有关,便密信请包拯查出庞太师与唐门中人有何牵连。苏醉一到镇上就收到了包拯的回信,知此事耽搁不得,见扶灵队伍一进镇子,便忙给展昭送去。

他的这番话,听得唐苓口瞪目呆:“你是如何知道的?”

展昭不答,放下衣袖,继续道:“此时我要杀你,本也容易。但你姐姐已是冤死,现在你又不明真相,继续为虎作伥。你们唐门也在江湖中也算是有地位,如今却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难道你们就甘心如此么?此时你可以不信我,但你大可回京城,彻查当年看守库房的人,看真正的事实究竟是怎样?”

唐苓呆了片刻,又问道:“他们告诉我,是展昭杀了我姐姐,而且他们已杀了展昭替我报仇。”

展昭淡淡道:“他们在骗你,不仅我未死,而且你姐姐也不是我杀的。”

“你就是展昭?”

“不错。”

“可是你……”

“我也不瞒你,我易容改装就是为了拿到庞太师私通辽国的证据。”展昭沉声道。

唐苓想了许久:“我明日就要去问她!看你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你是说庞胧?”

“不错,这一切都是她告诉我的,我须得向她问个清楚。”

“我可以与你同去,当面对质。”事实上,展昭怕她见了庞胧便没命回来,唐苓可是此事的重要人证。

“行!”

此时展昭方才解了她的|­茓­道。

唐苓伤得倒不重,瞥了昏厥的莫研一眼,似笑非笑道:“这公主的事,我可以暂且不说,你们好自为之。明日咱们在宋境内的五里亭会合。”说罢,她蹒跚离去,今夜自是不会再回营去了。

展昭俯身抱起莫研,又是心痛又是怜惜,快步往回走。

次日,重伤的莫研被藏在了宁晋的马车上。

在边境处,耶律洪基送走宁晋等人,亦松了口气,兴致勃勃地便准备到就近的山林狩猎去。展昭则藉口想等两日后镇上的大集买些东西,还要在镇上多住两日,故而不与他同行。

耶律洪基兴冲冲地率领大队人马走了。而展昭潜到小院中,换下耶律菩萨奴的扮相,重新做回了展昭。

苏醉拎起耶律菩萨奴的衣服,微微笑了笑,道:“如今找到唐苓做证人,总算是到了可以丢了它的时候了。”

展昭对那身行头亦是厌烦,不愿多看,只道:“此事尚未最后尘埃落定,还是先留着吧。我现在须得去与唐苓会合,大哥你等我消息。”

“嗯,万事小心。”

苏醉叮嘱,见展昭离去,看着那身南院副使的行头,他已另有打算。无论如何,就算是此事不成,他也不愿展昭再留在辽国。

马车中,莫研昏昏沉沉,一直未醒。她虽然身上的毒解了,但毕竟伤得都是要害,便是没有毒也够要她本条命的。此时又发起了高烧,口中叨叨喃喃直念着“大哥、大哥……”

宁晋急得不行,却又毫无办法,恼恨展昭为何不快点追上来。

“大哥、大哥……”莫研额头滚烫,又低低道。

无法可施,宁晋长叹口气,只得伸出自己的手握住她的,口中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莫研顿时紧紧抓住他的,牢牢不放,虽在昏迷之中,却似乎安心了许多,嘴角弯弯地睡过去。

“这傻丫头!”

纵然知道自己只能充当替身,宁晋亦无可奈何,看着她没那么难受便宽心多了。

这一路上,莫研便拉着他的手不放,宁晋连用饭都是仅仅用一只手进食。

直到接近黄昏时分,展昭才追上了他们,自后面跃上马车。

他乍然进来,宁晋始料不及,手尚还被莫研握着……

“她把我当成你了。”宁晋不自在道。

展昭未有任何恼意,反而朝他感激道:“多谢殿下!”他语出真诚,并无半点虚假。

宁晋淡淡道“你来了就好。”

他抽出自己的手,眼见着展昭接替自己复握住莫研的手,心中不是滋味,微别开脸,又问道:“事情如何?”

展昭叹口气道:“唐苓死了……不过,她将耶律洪基与庞太师往来的书信交给了我。”

他今日与唐苓一路快马往河间府寻庞胧。他知府中有高手,便欲想法子将庞胧引出来,可唐苓却不停劝告,直闯府邸,要与庞胧当面对质。他无法,只得随她同往。几句话后,庞胧果然答不上来,漏了破绽。唐苓大怒,欲对庞胧出手,两人被府中侍卫围住。唐苓自知不是对手,遂先将密信交与展昭。展昭左突右挡,始终无法带唐苓一同离开,直到唐苓身中数剑而死,他才孤身冲出。

“这么说,此案终于是算破了。”宁晋也替他高兴,替莫研高兴。这意味着,展昭不必在辽国卧底,可以与莫研相伴。

“是啊。”

展昭微微一笑,心中如是所想,低头看向莫研,眉目间满是暖意。

“她怎么样?”

“不好,烧得烫手。”宁晋轻叹口气,“恐怕是伤口发炎了。走得急,车上也没有药,所以要尽快赶到前面镇上。”

展昭看莫研烧得双颊通红,手探向她的额头,莫研似有所感,缓缓睁开眼睛:“大哥……”

“你醒了?”展昭柔声道。

莫研看着展昭的脸,她已经许久未曾看过展昭的本来面目了,不由得目不转睛,许久许久,才梦幻般笑道:“大哥,我刚刚还梦见你了。”

“是么?在哪里?”

“咱们初见面的时候,你穿着一袭蓝衫,站着开封府的角门外头……你可还记得?”

“我自然记得。”展昭扶她起身,问道:“你身上难受么?喝些水可好?”

莫研点着头,眼睛却又倦极地闭了起来,展昭接过宁晋倒来的水,靠到她­唇­边,正好马车碰上了大石子,猛地跳了一下,水溅了些许出来,落在莫研脸颊上。

“下雨了,又下雨了……”莫研满足地轻轻叹息着。

两人皆意识到她神志已然模糊不清。

展昭手忙脚乱地替她抹去水珠,此时裹在她身上的被衾滑落,胸前几处大块殷红,是伤口处的血渗出来。宁晋骇然,他并无照顾人的经验,一路上竟然都没有发觉她还在出血。

展昭再探她脉搏,已是十分微弱。

“你一定要撑住!你不能有事!”他在她耳边低低唤道,泪已禁不住落下。

而宁晋则大声朝外面喊道:“快点,再快点!”喊了两嗓子,他终是按捺不住,­干­脆自己爬到车外,亲自拿起马鞭,用力赶车。

马车远远地抛开扶棺的队伍,一路疾驰着,夕阳斜斜照下来,扬起尘土漫天。

卷三 尾声

尾声

开封府,西角门外。

展昭风尘仆仆地下马,将马交给看角门的官差,遂直往包拯书房而去。

“大人,这是黄忠思临时前最后写的一封折子,被夹在书中。”展昭呈上此次案件的证据。

包拯接过,赞许地着点点头:“几百里路,三日内便行了来回,辛苦你了。”

展昭微微一笑。

“快去歇歇吧。”包拯挥手让他快回去,“定是累坏了。”

“属下告退。”

展昭施礼,退出书房,往东南角他所居住的小院而去。此时正是午后,四处静悄悄的,蝉鸣在耳边嘈杂着。

推开院门,进去,再推开房门,房中空无一人,静得让人心悸。桌上摆着一封信,用茶杯压着。

他缓缓放下包袱和剑,拿起信来,笔迹甚是眼熟。拆开来,薄薄的一页纸,只有寥寥数语,他很快就看完了,­唇­边笑意浅浅,复把信收入怀中,又略想了想,连衣衫也不换,随即又转身出门去。东角门就在出小院拐角的地方,他走过去,守门的官差的看见他便笑道:“展大人,回来了!”

展昭含笑点点头,欲问:“她……”

“她往后街去了。”不待他说完,守卫便笑着往街面上遥遥一指。

“多谢。”

展昭颔首,略略拱手谢过他,即往后街行去。

后街紧挨着开封府,众多店家与开封府中人自是十分相熟。展昭一路行去,不停间地便有人招呼他。

“展大人!回来了……”

“展大人,不在这里,还得再往前面去……”

“展大人,像是在旧书铺那里……”

……

展昭一一含笑谢过,一直行到旧书铺前,他才停住脚步,看着里面正捧本书认真看着的纤细人影,目光中满是笑意。

“展大人!”先看见他的是店家。

此时,那人影才猛然抬头望过来,看见果真是他,忙放下书,朝他奔过来:“大哥!你回来了!”。

话音落下时,她便已在他眼前了,笑颜如花地望着他,看见他额头上汗珠,忍不住用举袖替他抹了抹,笑道:“我还以为你得明日才能回来,你又是星夜兼程往回赶么?”

展昭笑而不语,挽了她的手往回走:“回家去吧。”

莫研微恼道:“果然是,我不是与你说过了么,现下我身子好了,你不用那么担心地急急赶回来。”

展昭不答,反问道:“桌上的信,你看了么?”

“没有,”莫研摇头,“我看是写给你的,又不知是不是案子的事,也没敢拆。”

“是苏大哥写来的信。”

一听这话,莫研喜得跳起来,紧紧抓住他胳膊:“她……不,他们现在在哪里?好不好?”

“信上写得很简单,说已经离开了蜀中,接下来会往南边去,寻一处四季如春的地方住下来,让我们勿念。”

莫研笑逐颜开:“等我们有空了,就去寻他们,大哥,你说好不好?”

“自然好,只是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得空。”展昭实话实说。

“不打紧,到时候我去和包大人说,不怕他不准。”

莫研跨入小院,自信满满道。

展昭微笑着,无奈摇摇头。

院门被展昭从内掩上,清风过处,笑语隐隐可闻。

(全文完)

番外一

事情得从马汉得了一部奇书说起。

书页发黄,封皮残破,书名已不可知,摆在任何一户人家,多半都要拿去垫桌底,或者烧柴时撕下几页做引火之用。可这本书到了马汉手中,略略翻看之后,顿时如获至宝,其珍视程度恨不得斋戒沐浴三天方才捧书细阅。

这日,天气晴好,马大嫂坐在院中剥花生,待一大篮子花生剥完要起身时,才发觉腿麻了,根本动不了。

“唉呀!”她轻唤了,也无法,只得坐着等麻劲过去。

正巧马汉自屋中出来,见她模样,便问道:“怎么了?”

“腿麻了。”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是在马大嫂话音刚落的瞬即,马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来,蹲到她身前,左手呈剑式指向她的腿,口中急急道:“还我木瓜钱,急急如律令!”一口气念了七遍,方罢。

“如何,这条腿还麻么?”他问道。

马大嫂被他弄得莫名其妙,迟疑道:“这条腿本来就不麻,麻的是这边的。”她指了指自己右腿。

“哦……”

马汉点头,身子稳稳不动,左手剑式方向略转,指向她的右腿,仍道:““还我木瓜钱,急急如律令!”仍是一口气七遍。

“如何?”

马大嫂动了动,喜道:“果然不麻了。”

马汉得意道:“那是当然,这是书上的仙方,还会有错么?”

“什么仙方?”马大嫂奇道。

“自然是高人写的仙方。”马汉喜滋滋地回屋,“果然有效验,看来我得再多读几遍。”

身后,马大嫂揉揉自己的腿,隐隐又觉得似乎自己男人没念那什么咒,过了这么一会功夫,麻劲大概也应该退了。

马汉经过此事,对于书中所记载的各式各样仙方,更是深信不疑,摩拳擦掌,恨不得日日都有机会可以让他一展身手。

“大哥,除了三鲜的,你还想吃别的什么么?”

莫研站在热气蒸腾的笼屉前,偏着头瞧展昭。

“都可以。”

“那好。”莫研朝卖包子的叫道:“要一屉三鲜的,再一屉­肉­馅的。”

卖包子的从笼屉后探出头来,奇道:“两屉?十六个包子呢,你们两个人怕是吃不了这么多吧?”

莫研皱眉:“你管我!”

展昭忙上前拉着莫研坐下来,朝店主笑道:“内子经不得饿,麻烦包子快些端上来,然后再来两碗豆汁。”

“哦……好好好。”店家方看见他是展昭,忙点了头,忙不迭地将吃食送到桌上来,又偷眼瞧了下莫研,不由暗叹口气。京城内人人皆知展大人已娶了亲,但大多不知道其妻究竟是何人,今日看来,这女子平凡之至,他还真是着实替展大人有些抱屈。

“看什么看!”

莫研何等机敏,立时瞧见店家目光不安份,挑眉瞪了他一眼,吓得店家忙抽身走了。

“肯定又是觉得我吃的多!”她懊恼道。

展昭微笑着将一屉包子推到她跟前,取了一个递到她手中:“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自然要多吃些。”

莫研接过包子,狠狠咬了一口:“大哥,我真的吃得很多么?”

“不多不多,还可以再多吃些。”

展昭自取了个包子,慢慢嚼着,目光落在莫研身上,笑意浅浅。

此时莫研怀孕已有三个多月,胃口好得出奇,他无公务时便整日拉着他在京城里找好吃的。因昨日听人说城西有家包子做的极好,特别是三鲜大包,味美香甜,她一听说便馋得很,一大早就拖着他来此尝尝。

“味道如何?”

看莫研连吃了三个,他笑问道。

费劲地将口中包子咽下去,莫研才答道:“其实……也一般得很。”说归说,她却又伸手去拿第四个包子。

展昭笑了笑,接着低头喝起豆汁来。

一时二人吃罢,付了帐自走了,那店家收拾桌子时看见两笼屉的包子吃的­干­­干­净净,一个不剩,不由又叹了口气:“那女子无才无貌也就罢了,怎得还这么贪吃,定然是个不会持家之人。展大人娶了这种女子,还真是可怜。”

这边,展昭和莫研在往回走。

十个大包子吞下去,莫研着实有些饱,走路也比平常慢了几分。展昭今日横竖无事,故而也不着急,随她慢悠悠地走着。

“咦!那不是王头和马头么?他们在­干­吗?”莫研指着街角不远处的两个人。

展昭循指望去,果然是王朝和马汉,两人正说着什么,马汉的神情极其严肃。

“马头怎么这副模样?出什么事了么?”

莫研口中奇道,脚下不自觉已加快了步伐。

展昭知她好奇,但又怕那二人是在谈论案情,现下莫研有孕在身,他不愿她劳神想案情,只得快步跟上。

待近了前,才听见马汉极认真的在和王朝说:

“……赤虫子,故来食我齿,钉在梁上……”

王朝勉强跟着念:“……什么虫子,我齿,钉在粱上……”

莫研放缓脚步,疑虑地和展昭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不解。

“不对不对,你得记清楚了!”马汉打断王朝,极有耐心地又念了一遍,这下展昭和莫研听得分明。

“南方赤虫子,故来食我齿,钉在梁上,永处千年纸。”

“这是什么符咒?听起来真怪?”莫研自言自语道。

听见符咒二字,展昭不自觉地把莫研往身后拉了拉,才朝王朝马汉拱手笑道:“两位早,我正好路过……”

展昭话未说完,王朝看见他如蒙大赦,连忙拉住他道:“展兄,你来的正好,马汉近来研究了仙方,你不妨听听,极有益处。”

“什么仙方?”莫研好奇问道。

“据说是治牙疼的仙方。”

“治牙疼的?”莫研挠挠耳根,“这仙方还有治牙疼的?这仙家想得还真够细致的。”

马汉闻言,显然把莫研的话当成恭维之语,连忙道:“何止啊,还有驱一切病痛,驱蛇驱蚊等等方子,总之是多得很。”

莫研想笑,又怕马汉不满,半个脸躲在展昭胳膊后头,接着问道:“这治牙疼,怎么治?”

见她问,马汉立时肃容,又把欲偷偷溜走的王朝也唤住,认真道:“你不是牙疼么?我再说一遍,你可仔细记好了。先用一张纸,随大小方圆,折作七层,然后再取三寸钉一枚,放到梁上,当纸中心钉下去。钉之时候,先吸南方气一口,就是朝南面吸口气,心中默默念咒曰:“南方赤虫子,故来食我齿,钉在梁上,永处千年纸。”每念咒一遍,你就咳一声,并且要吸气一口,拿钉锤捶打钉子一下。就象这样念咒七遍,即七吸气,锤七次钉子,立刻就可以见效。“

他这洋洋洒洒的一番话说完,面前三人面面相觑,竟是无人明白。

番外二

等了半晌,莫研才试探问道:“这真是治牙疼的?”

“是啊,昨日王兄说牙疼,我特地回去看了好几遍,不会有错。”

“光治个牙疼,也太能折腾了吧?”莫研连连摇头,忽想到自己长智齿时的苦楚,又觉得便是再麻烦些也能将就了,遂朝王朝笑道,“王头,你快试试,看这方子好不好使!”

“我……”王朝对这些个玩意向来敬而远之,迟疑片刻便道:“其实今早起来,我的牙就不疼了。”

马汉愕然:“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我还得盯着那帮兔崽子去,你们慢聊,我先行一步。”他朝展昭草草拱了拱手,脚不沾地地走了。

莫研朝马汉笑道:“你方才说的什么书?借我看看如何?”

马汉毕竟忠厚,还未来得及看见展昭的眼­色­,便已点头笑道:“那可真是一本奇书,你拿去看便是,不过可当心别弄坏了。”

“那是自然。”

莫研满口应承。

“晚饭时你过来拿便是,展兄,你也正好过来一起吃饭。”

展昭只得微笑着点点头。

“我还得上马行街去,先行一步,咱们晚上见。”马汉朝他们拱拱手,这才转头走了。

莫研晃晃脑袋,一副快活的模样,往前踱了几步,突得回头望向展昭:“大哥,你牙疼么?要不咱们回去先试试?”

“我的牙好得很,多谢你了。”

展昭无奈地轻摇着头,越过她往前走去。

“大哥……”

莫研欲快步赶上,展昭一听见她的脚步声便忙停下,轻责道:“慢慢走,莫忘了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说罢,见莫研一脸不以为然的模样,终是不放心,挽了她的手慢慢走。

“大哥……”莫研还想说话。

展昭还未听,便道:“先说好了,不管你看那书上有什么好方子,都不许用在我身上。”

莫研话未出口便被他堵了回来,沮丧了片刻,随即又振奋起来,心中暗想:横竖开封府那么多人,不愁找不到人。

“包大人和公孙先生,你也不可去打扰他们。”似乎对她心中所想一清二楚,展昭补充道。

“大哥……那万一是他们来求教于我呢?”

展昭瞥她一眼,淡淡道:“放心,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

这晚,在马汉的千叮万嘱下,莫研果然把那本破破烂烂的书拿了回来。缩在床上,拥着被衾,就着烛火便细细地一页一页翻起来。

因莫研自小便是由萧辰教导,萧辰目盲,凡是他所看之书,都会诵记下来。而对于莫研,他也不管有没有必要,同样是要求她必须如此。故而莫研打从识字开始,便是这般看书,边看边背。

念到有趣之时,她不由地轻笑出声,朝在桌边写案宗的展昭笑道:“大哥,这里头居然还有生男孩的方子呢,你听——­妇­人怀娠欲成男者,以斧密置床下,以刀口向下,必生男。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你去寻把斧子,咱们也试试。”

展昭搁下笔,理好案宗,才起身道:“平平安安生下来才要紧,是男孩还是女孩有什么要紧。”

莫研侧头一笑:“说的也是,那我们就不用试了。”她接着看书。

展昭走过来,见她看这书时,口中念念有词,不由叹道:“连这种书你也要背下来?”

“习惯了,没法子。”莫研耸肩,“要是不背下来,就觉得这书跟没看过一样。”

“这样子看书也太伤神了。”

展昭将手覆在书上,皱眉看向她。自从那次重伤之后,莫研身子一直都没有回复过来,此刻她又有了身孕,他着实是希望她能好好休息。

“我再看一页,一页就好……”

莫研嬉皮笑脸地看他,却又禁不住打了个呵欠。

“都已经过了二更天了,你看你困成这样还不睡。”展昭­干­脆把书自她手中抽出来,放到旁边桌上。

莫研也吃了一惊:“都二更天了,难怪我这么困。”她伸展下身子,本想躺下睡觉,突又想起一事,忙道:“大哥,你上来,我来替你捏腰。”

“不用,你休息吧。”展昭柔声道。

莫研坚持道:“不行,这手艺我才跟西街的跌打大夫学来的,不练练,手生了怎么办……再说,现在天气渐渐冷了,这两日我瞧你醒了以后又躺了好一会才起身,定是疼得厉害。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么?”

“今儿太晚了,你也困了,明日再说吧。”

“不行不行,”莫研探出身子去拉他,“大哥,你快躺上来。”

见她探出身子,生怕她闪到,展昭只得过去,躺到床上。

莫研果然似模似样地替他推拿起来,她的手劲比起推拿大夫来要轻些,也不会觉得疼,软软的很是舒服。

只一会儿,展昭就喊停,莫研奇道:“怎么了,不舒服么?”

“不是,是我也困了。”

展昭坐起来,手抚过莫研的脸颊,替她捋了捋头发,催促道:“眼睛都熬红了,快睡吧。”

“嗯。”

莫研依言躺下,待展昭熄灯了,也脱去外袍躺下时,她才窝到他怀中。寂静漆黑的夜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她长长呼出口气,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问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这间屋子,她曾经独自一人住过三年多,午夜梦回之际,始终是孤孤单单一人。所以现在的她,不知怎得,常常还会有恐慌,生怕展昭只是出现在梦境中,生怕他会突然消失。

展昭握了她的手,柔声道:“睡吧,我就在这里。”

莫研头靠着他的,眼睛尚还睁着,似乎极力想在黑暗中看清他的模样,不多时,终抵不住睡意,合目沉沉睡去。

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展昭微不可闻地叹口气,轻轻亲了亲她,也才入睡。

他的手,始终握着她的。

番外三

过了四五日,莫研虽然常常看那本书,不过也不见有异常举止,展昭遂也渐渐放下心来。

这日包拯唤了他去,又有要紧的公务要他去趟江宁府取证,因案情较为复杂,只怕得去五六日。他回家后对莫研一说,后者立马手脚麻利地替他收拾起行装来。

“对了,我再拿两条腊肠来,你给江宁婆婆带去。”莫研口中说着,脚下已经一溜烟地跑了,不多时,便抱着好几串腊肠回来,用油布细细裹好,也给他装进包袱里。

展昭无奈一笑,道:“这么香的味道,只怕一路上都会被野猫盯上。”

“大哥,你是御猫,难道还怕几只野猫不成。”莫研笑吟吟地扎紧包袱,用力拍拍,“这样就行了。”

展昭提了剑,拿过包袱:“这几日你莫又要看书看得太晚。”

“嗯。”

“那我走了。”

莫研送他至角门口,又替他把包袱在鞍袋中放好,笑道:“你莫再连夜赶路急着回来,我好得很,不用担心。”

展昭微笑着点点头,翻身上马,策动马匹而去,到拐角处仍旧勒马回头望了一眼莫研,才真的走了。

守角门的官差看莫研仍站着不动,笑唤道:“小七,展大人都没影了你还看?”

莫研晃晃脑袋,慢吞吞地转过身子,这才抱怨道:“包大人也真是的,老是让大哥跑来跑去的,这个月都出门第三趟了,人都瘦了。”

官差笑了笑:“自从展大人成家后,大人已经体恤他许多,我记得以往,展大人一个多月不见他人影,也是常事。”

莫研皱眉道:“其实包大人他自己整日坐在府里头,他才最应该出去走走。再说了,当官若不下去体察民情,怎么能当个好官呢……”

她说的来劲,官差却听得背后直冒汗,暗自心道:这不就是变相地在说包大人不是好官么?

“还有公孙先生,我瞧他也该出去走走了,天天在府里头转悠,光把弄他院子里那两盆花,怎么能心怀天下呢?……你说是吧?”莫研问道。

这下官差反应十分强烈,猛摇头同时斩钉截铁道:“当然不是。”

莫研怔了一下:“怎么不是?当然是!”

她身后有人轻轻咳了两声,语气有些无奈:“我院子的那两盆君子兰一直也未开花,我自然要多摆弄摆弄,这不算什么错吧。”

“公孙先生……”

莫研后之后觉地转过头,先盯着公孙策的鞋子看:“你穿得什么鞋子,怎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布底丝履。”公孙策微笑道,“新鞋,头遭穿。”

“我说呢,走路象猫一样,吓我一跳。”

莫研挠挠耳根,暗自懊恼:自重伤复原后,一直没怎么练功。她的功夫着实一日不如一日,竟然连公孙策这个丝毫不会功夫的人,她都听不出来他的脚步声,以前所学所练算是废了。

“公孙大人,可是有事?”官差陪着笑,问道。

公孙策点点头:“最近天气热,我院中里像是来了些不速之客,我想差人去买些雄黄回来。”

“雄黄?”莫研眼角一亮,可算等到这机会了,“你院子里有蛇?”

“嗯,好像有好几天,今儿早上刚起时我还看见两条窜草里头去了。”

莫研眼睛亮晶晶:“我有法子能驱蛇,你想听么?”

公孙策不明究里,自然而然点头道:“当然,有什么好法子。”

大哥,这可是公孙先生自己问我的,你可不能怪我,莫研在心中暗道,随即便引着公孙策往里走,边走边道:“有个上好的方子,而且一点都不费事,只费些笔墨而已。走,咱们去你院中说话。”

莫研走得飞快,公孙策想问究竟是什么方子时,已见她超出一大截子路去了,只得快步追上。

公孙策所居在开封府后面的一处独立宅院,院中小桥流水,甚是古朴雅致。此时正值初夏,花草繁茂,清风阵阵。莫研背着手,在院中略转了转,公孙策指了几处蛇曾经出没的地方给她看,她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便直接步入书房之中。

“小事情,待我给你写几张方子,你往各处墙角一贴,保管不会在蛇出没。”

书房中,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石砚中尚有未用完的墨。莫研随手取了纸笔,蘸墨,挥毫泼墨,口中尚念念有词。

公孙策越发好奇,凑探头一观,看见她写的是——“多求致怨憎,少求人不爱,梵智求龙珠,水不复相见。”

“这是什么?”他不禁问道。

莫研语气神秘:“上古秘方,你别多问,总之我替你多写几张,你把它们贴在各处墙角,便有驱蛇效验。”

她边写边说,下笔间行云流水,因写得是草书,故而飞快,不多时,便已写了一叠子在旁。

“我看差不多了吧。”看她犹在奋笔疾书,公孙策不得不开口,倒不是不好意思,而是他着实心疼那沓子上好的宣纸。

莫研这才停了笔,看看旁边写好的符咒,皱眉道:“应该是差不多了,不过多写一点总是没错。”说罢,她又埋头写了七八张,砚中的墨差不多用完,才搁下笔来。

“好了!把这些全都贴到墙角去。”

她拿着纸就往外走,公孙策忙拦住她,连声道:“别别别,你现下可不能弯腰,还是留待我自己慢慢贴吧。”公孙策生­性­讲究,见这么一大叠白花花的纸,要贴到各处墙角去,整个院子岂非被弄得不伦不类,此时心底已是有些后悔,不过见莫研一番好意,又是他不小心招惹来的,不好意思当面回绝。

莫研迟疑了一下,笑道:“也好,不过我猜你大概也­干­不惯这活,还是唤个下人替你贴吧。”

说来也巧,正好有下人见来了客,煮了茶送过来,莫研就把那叠纸往他手中一塞。

“这是……”

下人不明白,目光投向公孙策,后者有苦说不出,只是笑笑。

“去灶间找些吃剩的米粒来,得把这些纸贴到各处的墙角去。”莫研解释道。

“大人……”下人仍看着公孙策。

“这个……小七,天气热,你还是先回去歇着吧。接下来的事,我会盯着他们做的。”

“不行,我得帮你看着,万一贴的不对,不起效验怎么办。”莫研对此事极负责任心,虽然对公孙策说得信誓旦旦,但实际上她自己心里也没底,故而更加关系。

公孙策毕竟是老实人,心想:罢了罢了,贴就贴吧,大不了等她走了之后再命人撕掉便是。

接下来,直忙了小半个时辰,才总算把所有墙角都贴满了。期间,符咒不够用,莫研又不辞辛苦地写了十几张。

公孙策看着满院墙角白花花,与花草无半分相称,心中不禁暗自叹气。

“应该是可以了。”莫研满意点头。

“多谢你了,我让人送你回去。”公孙策准备莫研前脚走,后脚就把这堆碍眼的东西全撕了。

“我自己回去行了,”莫研施施然地往外行去,声音飘过来,“明日我再来看!”

“你不……”

公孙策忙要拒绝,而莫研已然走了,压根没听见他说什么。

番外四

次日清晨,刚用过早食,莫研就乐颠颠地过来了。

“怎么样?是不是有效验?”

看到满院白花花的符咒,她笑眯眯地问公孙策。

“好像没什么用,昨夜里头还有人看见在草里头窜呢。”蛇还在,公孙策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说明这符咒没用,纸便可尽撕了去。

莫研眉头皱起来:“怎么会这样?”

“我看,大概这方子……”公孙策微笑道,“不过还是多谢你的好意。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买些雄黄洒洒就妥当了。”

“方子应该没错。”莫研不甘心,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挠挠耳根,突然想到一点:“我知道了!我写得是草体,应该是太草了,所以那些蛇都不认得。咱们重新写一遍,公孙先生,你字写得好,那些蛇又天天和你一个屋檐底下呆着,肯定认得你的字。”

公孙策呆了呆,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为难道:“我看,还是算了吧,太麻烦了……”他其实是想说太浪费纸张了。

“不麻烦,总得再试一试啊。”莫研抬脚往书房走,“我给您研墨,保证快得很。”

“你……”

公孙策忙追上去,拦着她道:“还是我自己来吧,你照顾好自己个就成了……”莫研毕竟怀有身孕,他可不敢让她太劳累了。

“没事。”

“不行不行,你还是先歇着吧。”

公孙策拿她无法,自己忙绕到书桌前开始研墨,提起笔,满怀期盼问了一句:“展护卫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得五六日吧。”

“这次去这么久啊。”公孙策的语气掩不住的失望。

“很久吗?”莫研奇道:“听说以前大哥出公差,三五月也不算稀奇。”

公孙策苦笑,只得点头:“说得也是。”无法可施,他只得埋头写字,草草写了数张,便停了笔。

莫研凑过来,赞赏道:“这隶书一波三折,写得真是好。公孙先生,你的字都可以拿出去卖钱了。”

公孙策微微一笑:“我是个师爷,若连字都写不好,便该归乡种田了。”

“种田?”莫研噗哧一笑,打量他文质彬彬的模样,“只怕锄头你也拿不动,当个郎中还差不多,不过包大人肯定不会放你走的。”她拿起纸张来,数了数,颦眉道:“只写了这么几张,不够吧?”

“先试试,还不知究竟是不是这字体的问题呢。”

“倒也是。”

两人遂又差人将昨日贴的都撕下来,又将今日写的贴上。下人们也不知他们究竟在折腾什么,心中暗嫌麻烦,却也不得不照做。

莫研巡视一番,方才离去,照旧说她明日再来。公孙策回屋,暗自叫苦不迭,盼着展昭早日回来。

说来也怪,接下来这一整日,公孙策还嘱咐下人多留意,却无人再看见有蛇出没。到了夜里头,公孙策在廊下站了许久,虽对旁人说是赏月,他的眼睛却根本不看天上圆月,只盯着草丛里瞧……

月光下,院子很安静,安静地让他心里有些发毛。

贴在墙角的纸张被夜风吹得哗哗地响,他不可思议地想,难道真是小七的符咒起效验了?

“蛇真的没有了?”莫研抑制不住语气中的兴奋。

公孙策是老实人,自然点了点头,但还是保留道:“不过,说不定是恰好没看到而已,我也不能完全肯定。”

“我明白,我明白。”莫研忙道,“那就再多贴几日,若还未发现有蛇,那就一定是符咒的关系了。”

“……还要多贴几日?”公孙策暗叹口气。

“再试两日,”莫研兴致颇高,“证实了当真是符咒的效验,我日后再与别人说时,心里也才有底啊。”

回想起她与自己说时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闹了半天,原来自己院子倒成了她的试炼地,公孙策还真是说不出话来。

这次,因收集证据遇到不少麻烦,展昭回来得较迟,比起预计的五六日,足足又超出了三、四日才回来。

策马进城时,他敏锐地感觉到了京城的不同。

因为,满大街都有人在叫卖纸符,红纸、黄纸、白纸、上面写了些不知所谓何物的字。更让他吃惊的是,叫卖者挂在口中的话是:“开封府公孙先生亲身试过,效验非凡,不可不信,不可错过!”

公孙先生……展昭微颦起眉,缓下马速,却又听见另外一句:“想生男娃的快看过来,独家上古秘方,保证生男娃……”

此时,展昭已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翻身下马,走近一家摊子,自取了张黄纸,看见上书几个大字:“欠我青州木瓜钱”。

“展大人!是您啊!”店家热情招呼道,“您拿的这条是驱蚊秘方,眼下正值酷暑,蚊虫又多,您买一张回去,往床脚一贴,或是放在床褥子底下,保管不被蚊子叮咬。您可别不信,这方子,你们开封府里头公孙先生是试过的,不然小的也不敢拿出来卖。”

展昭只觉得符咒上这些话十分耳熟,一时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莫研那本书上所写,遂问道:“那个……生男娃的方子,给我看看。”

“原来您想要这个。”

看店家笑得暧昧,弄得展昭也有几分不好意思,微别开脸,伸手抚了抚马儿。

店家低头找了一张红纸递给他,口中犹道:“展大人,这方子你算是找对人了,拿回去照着作,保管来年抱个大胖小子,乐得您合不拢嘴……”

顾不上听他说什么,展昭低头看向手中红纸,上书——­妇­人怀娠欲成男者,以斧密置床下,以刀口向下,必生男。

没错了,这正是那夜莫研曾念给他的话。展昭暗叹口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自己才不过出去几日光景,莫研怎么会将整本书传遍大街,还让大家深信不疑,更荒谬的是,她居然还把公孙先生拖下了水。

将红纸还给店家,展昭不再迟疑,拍马朝开封府而去。

“展护卫!你可算回来了。”

还未进包拯书房,公孙策听见展昭的脚步声,远远地便迎了出来。

“公孙先生……”不明事情缘由,展昭也不知该说什么。

公孙策欲言又止,迟疑半晌道:“此次公务可还顺利?”

“虽有些麻烦,不过还好,都办妥当了。”展昭答道。

“公务要紧,你先进去吧,出来后我有事找你。”公孙策愁眉苦脸,朝包拯书房指了指。

展昭亦有许多话想问他,拱了拱手,快步进去。

番外五

向包大人详细禀报过公务,展昭又把此行所获证物呈递给他。包拯细看了看,点头微笑道:“辛苦你了!……对了,你进城时可有留意到什么?”

展昭怔了怔,迟疑道:“大人说的可是满街所卖的那些符咒?”

“对,你也看见了。”包拯无奈叹气,“不过短短几日间,京城纸贵,大街小巷都传遍了,连公孙先生也被无辜牵累,实在……”

“大人可知此事源于何处?”展昭不抱希望地问。

“具体我还未查证,不过听坊间传闻,据说是咱们开封府里头的人,好像就是小七。”

包拯语气平和,可展昭还是红了脸。

“我回去问问她,若真是她,我……自会将此事处理妥当。”这事,他还真不知道该拿莫研怎么办才好。

包拯笑了笑:“别的倒也罢了,就是把公孙先生牵扯进去,他实在有些冤枉。”

展昭暗叹口气:“我明白,大人放心,此事我会妥善处理。”

“嗯。”

包拯点点头:“那你先去歇着吧,小七……她现在是有身子的人,还是应该多静养。”

“我明白。”

对于“静养”二字的意思,展昭心领神会,随即告退,出了院子没走两步,便看见公孙策正立在廊下等他。

展昭硬着头皮迎上前,拱手施礼道:“先生……”

“展护卫,”公孙策眉宇间愁绪未减,却又有些难以启齿,“我……”

“是不是小七做了什么冒犯先生的事情?”展昭暗叹口气,直截了当问道。

“不,不,不……她也是好意,并非存心。”公孙策连忙道,“你莫要去怪她。”

“先生,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公孙策尽量简单地将莫研替他院子除蛇一事告知展昭,“蛇没了,我自然也很欢喜,小七好像也很欢喜,所以她就将这事告诉了别人。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就这么传开了。大概也有口误的关系,便传成了所有的方子,我公孙策都试过。别的倒也罢了,那生男娃的方子,我怎么可能试过呢。现下……”他欲言又止,­干­脆附到展昭耳边,低低告诉他。

听罢,展昭又是尴尬又是好笑,遂问道:“小七究竟告诉了谁,怎得会传得全城皆知?”

“……我估摸着她是见一个告诉一个。”公孙策叹气道。

展昭无语,半晌才安慰他道:“我这就回家去,先生放心,此事既然是小七惹出来的,我必会让她处理妥当。”

公孙策笑得艰涩:“你既然已经回来,我就放心多了。你也莫要怪她,她毕竟是有身子的人。”

展昭只得点头,然后看着公孙策离去,长叹口气,朝家走去。

“大哥!你回来了!”

他才推开院门,莫研一听见声响便从屋中奔出来,扑到他身畔,口中连珠般地说个不停:“你这次迟了好几日,是不是碰上什么麻烦事了?有没有受伤?”她略嫌紧张地上上下下打量他,看不出任何受伤的迹象,又细瞅他的脸,担忧道:“没受伤,也没中毒吧?”

“没有,我很好。”展昭挽了她的手,朝屋内走去,“只不过是取证时遇上了点麻烦,所以多耽搁了几日,并未与人动手。”

“当真?”

莫研取下他的包袱放到桌上,却仍是不放心,手脚不停,捏捏他的胳膊和腿,提心吊胆地,生怕碰到他的伤处。

展昭握了她的手放下,微笑道:“我真的没事。”

“可你脸­色­不太好看。”

“……”

小别重逢,展昭总不能一开口就责备她,何况莫研还担心着自己。

莫研皱眉盯着他,终是不能完全相信,索­性­道,“你先洗个澡,好不好?我替你擦背!”说着,她就挽起袖子准备烧水去。

“你先别忙,”展昭拉她在身边坐下,柔声问道,“这些天,你可还好?”

“挺好的。”

展昭暗叹口气,轻轻揽了揽她:“那这些日子,你都做什么了?”

听他这么问,莫研立时眉飞­色­舞起来,搂着他脖颈笑道:“大哥,可惜你不在,这些天实在好玩得很。你知道么,你还记不记得你走之前我在看的那本书,那上面的方子居然都是真的。公孙先生院子里闹蛇,我就按书上所说,贴了符咒在他家墙角,那些蛇就真的不见了!你说,好不好玩?后来,我又告诉了好多人,他们都回去试,居然还真的有效验……”

展昭打断她:“公孙先生这几日气­色­不好,你知道么?”

莫研摇头,奇道:“不知道,他病了么?要不我再找找,看有什么方子能给他用……”

“他没有生病,只是你给他惹了麻烦。”

“……”莫研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什么都没­干­啊!”

“你告诉别人的时候,是不是说,这些方子公孙先生也曾试过,包管有效验?”

莫研挠挠耳根,咬着嘴­唇­,想了半日:“好像差不多是这话吧。”

“可事实上,公孙先生只试过驱蛇的一个方子。其他方子有没有效验,你不知道,公孙先生就更不知道了。你这般告诉别人,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会当这些方子出自公孙先生。倘若并不是所有方子都有此效验,那么传了出去,无事便罢,出了事岂非要怪到公孙先生头上。”展昭语气渐沉。

“我会替他解释的。”莫研忙道。

展昭却不理会,继续道:“况且,眼下虽还未出事,但却已经给公孙先生惹了麻烦。”

“什么麻烦?”

“那些方子里头,有个生男娃的方子是不是?”

“嗯。”莫研笑道,“这方子好多人抢着要,就是一时半会没法知道效验。”

“公孙夫人听说方子公孙先生都曾试过,误以为他在外有另置了外室,生了男娃。”

“……”

莫研呆愣,这倒是她未想到的事。

手机txt-阿巴达 提供下载

最新更新小说:

0 0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