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能是瞎叫呢?”胡德超脖子一梗,认真了起来,指了指韩子东,“这是我大舅爷,大舅爷的小弟就是我二舅爷,我二舅爷的小姨子,那就是——那就……那就是二舅奶!不对,二舅姨奶,不对,二舅姨姥,不对,哎——呀!
辈儿乱了!”
我哭笑不得地看了看韩子东,咬舌自尽的心都有。
快十二点的时候,韩子东带我进入了加州红酒吧。临进去之前,他让我把当时初敏敏跟我说的情节再讲一遍,我就认真地复述了。韩子东听完看了我一眼,说:“完善吗?”我说:“什么完善?”他说:“有没有说错的、说漏的。”我确定地说:“没有。”他轻蔑地撇了撇嘴:“多余!”我说:“什么多余?”他有些反感地说:“师傅偏心眼儿!”我就:“多余带你来!就你这智商,简直是浪费我们的警力。”我说:“你什么意思啊?”韩子东没说话,随身掏了一支笔,背过身去,在手背上画了几下,然后拉着我说:“走,做个实验。”
刚一进酒吧里面,我就失聪了。震耳欲聋的disco舞曲好像都能把房盖儿顶开,舞池里面有数百人,一个个像摸了电门似的疯狂摇摆,许多人还跟着dj的召唤一边尖叫一边随着串烧歌曲大声地唱着。韩子东拉着我,直接就往舞池中央走。一边走他还一边回头冲我说着什么。我根本就听不清楚,就大声问他:“干什么去啊?”他好像又喊了一句,但我还是听不清,他只好把嘴凑到我耳边,叫道:“跳舞!”我这才被震了一下,回道:“你有病啊!”他好像也没听见,只管拽着我走。
来到舞池中央,韩子东松开了我的手,跟着音乐跳了起来。我还真就从来没见过韩子东跳舞,只跟他对打过。实话实说,这个白痴搏击的姿态可比他跳舞要好看多了。我宁可看他打赢我之后学李小龙的样子一边踮步一边抹鼻涕一边哦嗷哦嗷地叫,也不想看他跳舞。他这哪叫跳舞啊,简直就是一个被切除了中枢神经的傻螃蟹,两只手都摆成v字型,摇头晃脑地在眼睛前Сhā来Сhā去。这种舞我在电影里看周星驰跳过,但是人家是手背向着自己,韩子东可倒好,反了,手背冲着我,要多傻有多傻。
我傻僵僵地站了一会,有点不耐烦了,就揪过他的耳朵说:“出——去——吧!”
他也咬住我的耳朵,说道:“你看我的手势,帅吧?”
我说:“别耍了!”
他再次凑到我耳朵边,说:“泥砍泥,揍翔意投达醇绿。”
我完全没听懂,一下愣了:“什么?”
他揪住我的耳朵,放缓了语速,又重复了一遍。可是我还是没听懂。这次真的把我弄得有点烦躁了,于是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胳膊,就往外走。一直走到韩子东的切诺基旁边,我的耳朵都没缓过来,那种感觉就像耳朵眼儿里塞了两根铅笔似的,怎么拔也拔不出来,焦躁得我直挖耳孔。
我生气地对韩子东说:“你搞什么啊?刚才是谁说浪费警力的了?跳什么舞啊!”
韩子东仿佛还没从刚才的环境中醒过来似的,一边微微地摇着头,一边用手指绕着圈儿地指着我,好像还在跳舞:“就是你这个蠢货浪费警力。”
我说:“我怎么浪费了?!”
韩子东这才收住了摇晃,掏出一根烟点上,蹲下身抽了一口,然后仰头看了我一眼,冲我划拉了一下手,示意我也蹲下。我不耐烦地蹲了下来。他用手点了点我的头,说:“听说你们心理师是最细腻的是吧?善于掌握住细节,才能发现问题,才能进行心理分析,是这么回事吧?”
我没好气地说:“那怎么了?”
韩子东阴阴地笑了:“怎么了,我要是你领导就炒了你,你不及格!”还没等我说话,韩子东又说,“你小姨子说,当时那个叫锋哥的在她附近转悠了一阵,后来过来搭讪说想交个朋友,对吧?”
我说:“是啊。”
韩子东说:“刚才我连抓犯人时大吼的音量都用上了,就说了两个字,‘跳舞’,你听清楚了吗?”
我一愣,摇了摇头。
韩子东又说:“你小姨子还说,她原本对那个锋哥印象还不错,但是一听他开口说话,她就立刻反感了起来。因为他的普通话里有一种分不清是河南还是河北的口音,腔调怪怪的,让她很不舒服,是吧?”
我点了点头。
“我刚才骂你了。”韩子东说,“我说,‘你看你,就像一头大蠢驴’。”
我仔细地一回味,觉得还真是这句。
“山东口音。”韩子东说,“你能听出来是哪个地方的腔调?河南?河北?还是四川?”
我一下子沉默了。
“你看这是什么?”韩子东说着,把右手做成v字型,朝我伸了过来。我一看,他的手背上画了一只乌龟。原来刚才他进去之前,背对着我就是在画这东西。
“听说你小姨子当时还发现那个锋哥右手的、虎口处、文了、一匹、独角兽的、刺青?”韩子东一词一顿地说,“刚才我都跳成那样儿了,你怎么没看见我的乌龟刺青呢?你小姨子是8.5的视力?”
韩子东的这番话,说得我哑口无言了。的确,当时舞池里的光线非常不好,舞台灯光不停地在闪烁,别说手上的刺青,我看韩子东的面孔都是一明一灭的。
“还有,”韩子东说,“根据你说的,你小姨子第一次遇见锋哥的时候,应该是腊月二十七那天。反正咱也别说那么具体了吧,二十七二十六的,就春节前半个月,在本市,你要是能买到一只田鸡腿,我都管你叫大爷!那段时间师母想吃田鸡,我跑遍全城都没买到,据水产批发市场的人说,连市长想吃都没辙,那段时间就是缺那玩意儿。你小姨子后备厢里竟然能有几十只?锋哥路子挺野啊!”
“你说,谁浪费警力?”韩子东把烟头一扔,说道。
我感觉有一股血呼呼地往头顶上撞:“她骗我?!”
和韩子东分开时,他见我情绪有些低落,就没再多说什么,只说胡德超打听失窃物的同时,也会留意那个叫锋哥的人。一旦有消息,胡德超会直接联系我的,他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他还是固执地认为对于目前的案子,重点还是画了问号的纸条,完全有必要和前几宗结合起来调查。
整个后半夜,我都无法入眠,脑海里全是初敏敏。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骗我,难道她也和死去的施秋婷一样,在跟我讲假故事?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我痛苦地站在窗前,从头梳理和初敏敏的接触过程:
第一次在心理室见面,她良好的目光接触,主动的、甚至是准确的、流畅的自我叙述和表达,填调查表时好奇的样子,游戏般的状态,离开前对我说,喜欢我的名字,喜欢我的专注。
第二次在街上,听完张小锋的故事,她买了一本当时最热销的青春忧伤小说,说她也被毒害了,让我医治她。我说张小锋的问题并不是这本书的错,她毫不犹豫地扔掉了崭新的书。然后我们意外地遇见了苗雨瞳,我暂时忽略了她,她前后哼了两次。后来到火锅店,她开始耍脾气,折磨服务生,对苏弦态度蛮横,我看不过去,吼了她一句,她的态度竟然柔和了下来,还露出了微笑。临走前,又折磨了隔壁桌的大哥。
第三次,苏弦遇险,我送她回家,见我和保姆白姨都在围着苏弦,初敏敏站在二楼的台阶上,脚跟一扭,就摔了下来。我慌乱地去扶她,她没哼也没叫,看着渗出血滴的脚踝,反而再次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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