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密罗辛的任命书下达时,他简直又羞又怒,如果是别的军衔比他高,军龄也长的同僚获得任命,还还可以忍受。的确,值勤军人中,可以说谁都没料到,会是密罗辛这个毫无半点战争经验的书生荣升值班长官,因此暗中议论纷纷,怨言不断。戈林曼再次觉得时机到了。
从餐室里出来,他来到总指挥室,他知道此时克里和帕欧卡等要人应该在总指挥室即主控制室里。通过瞳指双防检测门时,戈林曼上尉颇费了一些周折,没有值班长的带领或许可,独自进入主控制室已经超越了戈林曼上尉的权限。他启动了应急检测申请系统,输入指令等候答复。帕欧卡将军从主控制室里面收到了戈林曼的紧急请求,他通过监视器对戈林曼监查观测后,打开了钛钢合金门。
经过一道三四米的缓冲隧道,又一扇透明的防弹玻璃门开启了,再转个弯,便进入了主控制室。这时候,双颅人希格里·斯诺正在和施洛德总工程师下国际象棋,克里和帕欧卡在一旁观战,偶尔两人也悄声说点什么。另两位高参则面向全息星空图,讨论着正在奔赴而来,那些太空旅游的各艘飞船,与舰队飞船的位置距离。隐藏着的音响里,小声放着萨拉·布来曼的《斯卡布罗集市》。从前,很早的从前,克里还在摇篮里时,如果他躁动不安或者哭闹,他母亲总爱播放布来曼的天籁之音哄他入睡,因此克里养成了常听布来曼的DVD的癖好。这最容易使他平静。离开地球时,克里没有忘记带上这几张他最心爱的DVD,多少年来,这些大碟至少被他复制了十遍以上,一同带来的音乐碟中还有贝多芬,肖邦等人的音乐作品,复调大师塔弗纳的弥撒曲,亨德尔,门德尔松的清唱剧也在其中,以及少数的节奏相对较为轻缓的流行音乐。
“当我下达一个战斗命令之后,往往都会去听上一段音乐来放松自己。”军部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克里的这一习惯。
如果不是召开什么重要会议,飞船上四巨头应该轮休,直到飞船进入无动力飞行为止,再进行更大的轮休。看样子,四人刚聚在一起进行过一场讨论,正是休憩的时间。戈林曼独自一人进来有点让他们意外。戈林曼上尉选择着谨慎的语言,尽量让叙述平实真切,不带半点个人意气。汇报完毕,首先问话的是克里,因为力主提拔密罗辛的就是他自己。
“密罗辛少校已经判断出是一根无关紧要的舱外软管吗?”
“他是这样判断的,但是他没有亲自去检查,而是在切牛排。”戈林曼如实说。
“可能他是想送一个人情给穆姆托上校,以便将来好彼此相处,毕竟漫长的未来日子,友情非常重要。密罗辛少校来自亚洲,他是中国人吗?”希斯问。这段时间以来希斯一人说话时,另一张嘴也有轻微的相应的嘴唇动作,所以不加注意的话还很难辨清是谁在说话。
“不是,他是泰国人。登船之前是泰裔法国人。”帕欧卡说。
“哦,从他的面相,尤其鼻子上看,的确更象热带的人。如果他来自好讲人情重于工作原则的中国,那还好理解。”希斯转向克里,“将军怎么看。”
“封锁消息,戈林曼上尉,不要对别人说起你已经向我们汇报过。我们要立即通知穆姆托上校,即时修复。”克里从来不改变自信和果断的品格。
“当然,再过四五个小时,就有旅游者飞船要求登船对接了。”总工程师施洛德补充说。
正说着,穆姆托上校已经通话过来,报告他值班巡视所发现的软管问题,原来被地球上质子炮击中的一颗地球高轨卫星,其碎片四散乱飞,有细小的一块擦上了布鲁诺飞船一角,虽是小损伤,却让一根通讯连接软导管飞出舱体飘浮在太空中。起初还未完全脱落,随着飞船的飞行加剧了损坏程度,不久前突然从舱身甩了出去,幸好未造成其他损坏,但是缺少固定的软管肯定回严重影响飞船对接,甚至可能让旅游小飞船船毁人亡。
“按照规定,还有十分钟,我就换班了。现在密罗辛少校也知道了这一情况。”穆姆托继续说完。
克里与帕欧卡耳语几句。
“你再继续值班半个小时。”帕欧卡在通话器里对穆姆托说,接着他又命令密罗辛少校马上到主控制室。
密罗辛即时赶到,他没料到的是戈林曼上尉也在这里,而且好象对帕欧卡等人已经作过汇报。他敬礼后,头偏向戈林曼上尉瞬间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戈林曼作为一个真正的军人,与其他值班军士关系密切,他当然不愿意轻易开罪戈林曼。
“飞船就要对接了,软管怎么处理。”帕欧卡问。
“这可能是软管一头的座子被撞坏,因而一头脱落,另一头还系在飞船上。这应该是一根通讯导线束管,如果拉回脱落的软管,并把它焊接或粘接在飞船底座上,应该可以继续使用,只是需要派人进入太空,到飞船外进行修理,有一定难度。”密罗辛看着显示器上穆姆托传送过来的图像说。
“那谁去合适呢?多少时间能够完成,第一艘对接的太空旅游船距离我们只有几千公里了。”帕欧卡问总工程师施洛德。
施洛德一时还没想到最合适的人选,当然更无从估计修复时间,他迅速计算起来。
“我可以亲自去,正好轮到我值班。”密罗辛少校立即申请,“大概两个小时能够完成。我需要一个助手,他只要靠在飞船边使用机械手给我送元器件和工具。”
“我可以荣幸做这个助手吗?”戈林曼上尉请求道。
“你是海军出身?”克里含着疑问问戈林曼。
“助手不需要有太空行走训练经历,他只须靠在飞船边,况且腰间系着保险绳,应该非常安全,因为他无须使用燃料推进器。”密罗辛解释说。
总工程师露出赞许的笑容,帕欧卡立即下达了命令:“戈林曼少校,命令你做为密罗辛少校的助手完成任务。”
戈林曼少校一阵惊喜。
克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忧郁,以戈林曼少校功绩而言,敏锐果敢,晋升当在情理中,但是他总又联想到了正在休眠的侄子基弗里,他担心他的妹夫、里昂人偏激的气质最终会深深影响到基弗里,使他处在一种潜在的危险中。
第四集
穆姆托上校心里十分感激密罗辛少校及时告诉自己飞船出现的意外,使自己不至于丢丑。密罗辛少校穿上背包式宇航服时他在一旁积极协助,来表达自己的谢意。出发之前他们举手相击预祝胜利。
密罗辛少校先是被推出舱外,然后启动推进器,慢慢飞离主舱,向受损处飞去,软管另一头距离出舱口二十多米的距离,而可从出舱口伸出的机械手还不到十米,因此仍然需要密罗辛来回往返接取配件材料。在外太空行走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克里,帕欧卡和施洛德从监视屏上密切注视着整个维修过程,只有希斯显得轻松一些。
从飞船里往外望去,密罗辛少校象一尊白色的天神在漆黑一团的太空中飞舞穿梭,他身上的LED弱光灯使他显得熠熠生辉。照射灯射出利剑一样的光柱,把黑暗和恐惧刺穿一个大洞。天神密罗辛少校就在着个亮洞里穿梭。飞行时推进器的尾焰使他象火神降临。有时他故意摆出一个造型,还翻一个跟斗,来表现他心中的畅快和胸有成竹。飞船本身呈现出明亮的白色,往飞船方向看,少校和船身又融合成一体。
“呀嘿,密罗辛在卖弄他的技艺。”希斯叹道。
“真是一个杰出的航天天才,他的手脚和头脑一样灵敏。”总工程师看着视频图像上密罗辛娴熟地修理飞船,手划着圈称赞说,此刻,总工程师也终于放下心来了。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修理接近尾声。旅游飞船距离只有一千多米,正缓缓地按布鲁诺飞船的指令调整着接近的角度和速度,准备实施飞船对接。密罗辛涂好强力胶水粘好底座后,又施放氧气对着接口吹喷,使接口能够迅速胶合固定,细小的喷口原本是为了使用过行走太空服之后,避免危险而故意放掉其中的液氧而使用的,口虽小,却喷出一大团白气,迅速消失于近似真空状态的太空中。之后,密罗辛少校再次利用软管进行通话实验,发现已经完全修复了。监视室里的人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旅游飞船还有一段时间,才开始对接,我想顺便再检查一下,看看软管附近,有没有未发现的受损情况。”密罗辛请求道。
总工程师施洛德和身边的机械师商议了一下,向帕欧卡点头,主管帕欧卡将军随即同意了密罗辛的请求。
突然,密罗辛的航天背包一下停止了喷射燃料,尽管他摇晃手臂,却控制不了飞行方向,借着先前获得的一点惯性,他缓缓地离开飞船而去。
“没有燃料了。”密罗辛检查了仪器说。
飞船内霎时紧张起来。
“是不是刚才他作太空舞蹈消耗了过多的燃料。”希斯问。
“不会,燃料充满的话足以再使用一个多小时,每次使用前都经过检查。”施洛德说。
“那怎么办?”帕欧卡紧接着问。
“只有再派另外一人出舱,系上保险绳慢慢的拉回来。”
“报告,氧气量太少,我感到脸上潮热。”密罗辛又说。
“我们立即派人救援。”帕欧卡安慰说。
“要平静,不要紧张,尽量减少氧气消耗。”施洛德指示说。
事实上,当密罗辛感到面颊潮热时,任何减少氧气消耗的行为已经是多余的了。
一个宇航员迅速从休息室往连接舱这边赶过来。施洛德估算了一下时间,从宇航员检查携带装备出发到抵达舱口大约要十多分钟。救回密罗辛的过程需要十多分钟,进舱要几分钟,(奇.书.网--整.理.提.供)除掉设备又要花费几分钟,等带上氧气罩抢救时……氧气,氧气,分秒必争。施洛德脑子里电光一般算计一遍。
“飞船出口处有能进行太空行走的人吗?”施洛德大声发问。
“我能,我在俄罗斯航天基地接受过培训。”穆姆托上校在出口处回答。
总工程师施洛德和主管帕欧卡将军对望了一眼,只要穆姆托上校营救时动作生疏或迟钝一点,都可能让密罗辛白白送命,要知道穆姆托上校仅仅是个空军上校,即便接受过太空行走培训,也难保救援顺利。
时间又过去了十秒。
“举起你的手,张开手掌,对准摄像头。”希斯说。
一张清晰的手掌照片立即输送了过来,希斯马上叫机器人希里·1按他提示的公式测量计算,前后不到三十秒钟。
“可以让穆姆托上校去。”希斯果断的对帕欧卡说。
戈林曼少校此时已经进了空气舱,接到指令立即卸下自己的宇航服帮助穆姆托换上。
“这件宇航服氧气也很少了。”戈林曼提醒说,他也弄不明白为什么每套宇航服都没有充足氧气,只是他就身处舱门边,即使缺少氧气发现后也来得及回舱,没有什么危险。
“没关系,不用呼吸,憋一口气我也能赶回来。”穆姆托上校信心十足。
等宇航员赶到舱口时,穆姆托已经冲出了舱。
穆姆托径直奔向了悬浮在空中并继续往远处漂移的密罗辛。宇航服的推进力恰到好处,速度看起来非常合适。克里等人通过视频眼见,稍稍松了一口气。
穆姆托上校用通话器呼叫密罗辛少校,少校已经没了回应。他追上并绕过了密罗辛,挡住了密罗辛漂移的方向。宇航服轻轻的撞在一起,密罗辛停止了向飞船更远处的飘浮。实际上,此时,飞船和两名宇航员,都在宇宙中以超过二十公里每秒的速度飞行。
穆姆托出舱时并没有系上保险绳,一者又要多浪费时间,二者保不定他在飞行过程中,推进器的尾焰会烧坏有机材质的保险绳,他也对自己有充分的信心。上校抱住了密罗辛的腿,穿着厚大的宇航服,他恐怕也只能抱住相对来说细小的腿部。穆姆托调整好方向角度,算计好推进速度,开始回返。
穆姆托回到了舱口时,救援的宇航员刚好穿戴完宇航服,出得舱来等待出发。
对接舱舱门关上了,众人忙着替密罗辛除掉宇航服。密罗辛昏迷不醒,嘴唇青白,生死未卜。医生早已准备好医疗器材,就地抢救立即开始。与此同时,飞船上的四巨头开始争议起这场事故的始末。
“燃料和氧气都同时出现事故,因此可以断定这是一场针对密罗辛少校的谋杀。”
克里一开始就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
帕欧卡,希斯和施洛德都没有立即表态,但是他们也没有更好的理由去反驳克里,希斯更从交换价值的角度分析了嫌疑人的企图和代价,动机不难找到,但是即使能够付诸实施谋杀,却未必能有最终实际价值,因此希斯对谋杀持怀疑的态度,他更倾向于一种恶作剧。帕欧卡要求建立一个事故委员会来调查此事,因为飞船上每一个潜在的人为的危险,都有可能让布鲁诺飞船遭受灭顶之灾,更何况进入无动力飞行之后,留守值勤人员更少,总计只在十人左右,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可能会改变布鲁诺飞船的命运。除开希斯只是顾问,身上没有明确的职务和责任,可以在任何时刻休眠之外,连他们三人,他和克里,施洛德都要轮换主管飞船。那时候,一两个人便可借潜伏在暗处之机,操纵飞船,决定生死。他要求对所有留守值班人员全部进行清查的建议得到了一致同意。
幸运的是,密罗辛少校已经苏醒,正在进一步治疗中。帕欧卡和总工程师施洛德最担心的是密罗辛大脑受到损伤,他卓越的航天天才肯定在今后还有更多表现的机会。
密罗辛清醒后第一句话问:“飞船开始对接了吗?”巧的是此刻旅游飞船正象小鸟依人向布鲁诺飞船靠过来,密罗辛立即要求观看对接的过程。帕欧卡答应了他的要求,叫人把他送到主控制室。每秒六厘米,太空旅游飞船越靠越近,到两船相距十米之内后更减少到每秒三厘米。但是,此时,大小两艘飞船在宇宙中,都在以每秒二三十公里的速度飞驰。它们依依相望,更似静止一般等待着生命的那一刻相连。
克里看到顺利的对接,也看出密罗辛并无大碍,欣慰地笑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转头问希斯道:“希斯先生为什么先前要穆姆托上校举起手掌来看呢?”
“那是掌纹中的数学。我让机器人希里检查他的ATD角,就是食指和小指根部与腕部前端三个点构成的夹角,结果发现仅有32度,说明穆姆托上校运动能力非常优秀,反应灵敏度非常高,加上他自称在俄罗斯航天基地接受过短期宇航培训,我想,上校应该能够胜任太空行走营救。”
克里佩服地点着头,说:“穆姆托上校还是国际军人大赛的获胜者呢。”正说着,事故调查小组负责人来报告说,事故嫌疑人已经锁定一个海军陆战队上校。
“我需要离开么?”一见是机密汇报,密罗辛提出询问。
“凡事飞船重大的事情,值班长官都要知晓并参与的。”帕欧卡非常和蔼的邀请密罗辛中校留下了。
嫌疑人不是戈林曼少校,有点出乎克里的想象。从基弗里被算计起,他就一直对戈林曼缺乏好感,存有疑心。戈林曼是有动机陷害密罗辛的,越级向最高主管报告飞船的损伤问题,那时起,克里对戈林曼少校起了怀疑,任何一个人作值班长,都有可能遭到他的算计。也是在那个时候,碍于帕欧卡主管对戈林曼的欣赏,甚至可以说是偏袒,克里不便立即公开的表示怀疑。现在,克里眼光注视着帕欧卡,看他怎样说。
“我们应该组成一个临时军事法庭来审判。我们四个,再加上两个,一共六个人,以保证公正。”帕欧卡提议道。
的确,就现在飞船上活动的人而言,没有更好更多的选择了。
“好的。真是的,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我想,我们应该以快刀斩乱麻的方式,来迅速处理这些烦人的事。”
“克里将军说得极是。赏罚分明,毫不犹豫。”总部的一位高参赞同道,最后,他也加入了临时审判小组。
一间狭窄而明亮的小屋,聚光灯照射着海军陆战队上校。他面色苍白,略显疲倦。他的身上还缠着电线,头顶戴着仪器,手腕也被奇形怪状的探头包围着,电线另一端则连着各种测谎仪器。透过单向透视玻璃墙,审判法庭的人能看见屋内的嫌疑人,嫌疑人却看不见外面任何东西。这间小屋,是哥仑布舰队启航以后,才改装的,整个布鲁诺飞船俨然成为结构严密,组织复杂的太空堡垒。
“检查和更换宇航服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帕欧卡几个人轮流提问。
几个问题下来,嫌疑人已经无法自圆其说,尽管脸上还竭力掩饰,但仪器显示出心理波形已经出现很大波动。很快,他承认自己在燃料上动了手脚。
“我只是想让密罗辛少校出丑。”他申辩着。
“不对,这是谋杀。你还在氧气上动了手脚,那是足以致命的。两者加起来可以判定是蓄意谋杀。”克里说。
“我没有动氧气。”上校叫道。
立即有证据和录像向上校展示,上校目瞪口呆,无言以对,但是依然嚷着:“相信我,我没有动氧气,我只是想教训教训密罗辛少校。”
临时军事法庭一致裁定,谋杀罪名成立。
克里总司令判决上校死刑,立即执行。
当上校接到判决时,内心虽然剧跳不已,表情却显得平静。“你们冤枉我,我要申诉。这算是几级谋杀罪?为什么判得这么重。”
“这是军事法庭的判决。”
上校还要大声叫嚷,一阵电击使他张口僵舌,瘫软下来。缠在他身上的电线,居然可以有脉冲电击功能。
一个小时以后,上校被秘密执行了注射死刑。
密罗辛少校身体没有多久便完全恢复了,他首次清点僚属名单时,发现少了和他有些小过节的上校。得知确切消息后,他大吃一惊。
“也许上校真的没有动氧气,氧气是我用来喷射粘合剂时消耗掉的,我想让粘合剂干燥得更快一些,除了我以外谁也不知道这点。”密罗辛少校独自找到克里总司令说。因为死刑处决的命令只有经过最高统帅的批准才能执行。
“我们没有错,这是军事判决。你要注意你的职位。”克里坚决地说。事故与戈林曼无关让他感到一点安慰,因此尽管话语没有更改,语气却比较平缓。
一种崇高的信念在密罗辛心中升起。密罗辛啪地行了一个军礼。“是!”。突然的动作使他差点从舱底升了起来,他摇了几摇。
换班休息的时候,密罗辛少校以自己的方式为死去的上校偷偷念了几遍《地藏菩萨本愿经》。
第五集
天军是一个新型军种,仅限于国力强大和航天事业发达的国家才设立,而且军队人数也很有限,属于一个入伍要求十分严格的兵种。本田一郎就是这许多幸运者之一。凭着几篇出色的军事论文,几次正确的指挥,和毫无疑意的忠诚,一路升迁,十多年之内从普普通通的一名航天军事学院毕业的优秀生,成为一个天军少将,更由于一场浩大的灭亡性的战争,升衔为天军中将,不久,再幸运的成为太和号星际宇宙飞船主管,天军大将,军部著名的少壮派高级军官,这时候,他刚到四十岁。
飞船启程后,孤寂向本田一郎大将袭来。从布鲁诺飞船传过来的飞行计划,更令他郁闷不已。这也难怪,在黑漆漆的宇宙中单调无聊的度过十年,重复的见到那些熟悉而狭窄的房间、通道,因为路程远、人员多而不得不改装成最节约重量体积的膏状食物,吸力式坐便器,仅仅这个想法就足以让渴望建功立业的心压抑疯狂。本田一郎渴望的是建立不世功业,来证明他大将头衔的实至名归,也给那些反对甚至鄙视他的保守派人士一记痛快的耳光。
让人难受的事情,还有再看不到艺伎的舞蹈表演,无法盘腿品茗,漫论茶道,临枰拈子,笑赏樱花。本田大将太年轻,刚刚开始享受生活。可能他真的应该睡上八年,再用两年去面对太空寂寞,保养精力,期待未来,但是作为一个无限效忠天皇的军人,即便是劳累而死,也决不离开神圣的岗位,何况仅仅是十年的寂寞生活呢。本田大将真是左右为难,却不悔选择。
在每艘星际飞船上,都有许多科学家。作为一名科学家,还能摒弃地球人****享受的念头,潜心于单调重复的研究中,闭门造车,自得其乐,甚至面对一长串抽象无比的算式,都能饶有兴趣的打发漫长的日子。军人和政治家却都不能,他们天生就要在人群中生存,斗争或筹划,创建功名,享受荣誉。千叶公主久久未归,地位尊崇的本田大将难得有知心朋友或同僚聊天度日,而那几位不愿被休眠的科学家只埋头于他们枯燥无味的宇宙观察,思考,计算,检查理论,没完没了的争论结果。除了偶尔碰头交谈一点飞船各方面状况之类的公务事外,他与他们再无多话可说。本田一郎象一头雄健的千里马,日复一日闭塞在狭窄的马厩里,憋得难受。
军途亨达的本田一郎一直独身。他把绝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军营里,用不到别人一半的时间完成了军职升迁。虽然单身,并不妨碍本田一郎拥有一些女人,她们中间不乏漂亮迷人的****。一个专飞旧金山和横滨越洋专线的空姐,是他最喜欢的女子,一次分别时,他抑制不了激奋,还送给她一首徐志摩的诗——《赠日本女郎》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沙扬娜拉!
这首小诗写在一把薄绢折扇上面,这把折扇也是本田一郎的喜爱随身之物。折扇在飞机的冲天大火中化成了灰烬。本田一郎为此整整伤心了一夜。
把飞船日常管理交给飞行部长后,本田一郎大将和他的助手,防卫厅高级官员丰绅正雄,以及一位议员,执政党的总干事长,三人着力于关于军衔的暂时更换和一些人事任命的工作。他们和科学部长带领着的那几位科学家都较少聚会,只有一位釜山人,名叫朴泰愚的生理医学家,因为时常都要检查身体状况,配比食物,安排作息时间和确定锻炼身体的方式和数量,所以本田一郎与朴泰愚有过好几次见面。
朴泰愚博士不苟言笑,工作勤恳,他的本国同胞在太和号飞船上有一百多位,全部是当代杰出的科学或工程领域著名科学家,没有一位是政界人士。其他国家的科学家能够登上太和号飞船,不能不说是国内温和务实派创造的一个奇迹,他们力主以容让和道歉的实际行动来消弥多年来纠缠不清,甚至越搅越浑的民族隔阂与相互仇视,以至不惜有条件的牺牲一定利益,这件事情便是诸多事情中重要的一件。
但是异国的众多人中,只有朴泰愚博士一人没有进入休眠。原因说起来非常简单。朴泰愚是一个富于创见的生理医学家,尤其在太空特异环境生理研究方面颇有造诣。他给本田大将的印象是城府颇深,难以捉摸,工作勤恳低调。不过他有个建议得到了本田一郎大将的欣赏并采纳,那就是为了防备人体肌肉萎缩,他要求飞船上行动着的人每隔十个小时左右,都应该使用橡皮筋或弹簧拉力器,定时定量的锻炼身体,为此,博士创立了一套太空健身操。本田一郎大将将这一建议转告了其他八艘飞船,一下子好评如潮。
与千叶公主一直没有联系上,成为本田一郎最大的心事。仅从掌握照片上看,他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确定谁是千叶公主。凭目前的医学水平,通过基因克隆器官,再进行换皮整容,可以达到面容非常相象的地步,而手术留下的疤痕也几乎看不出来。千叶公主究竟在哪里,究竟能不能在飞船快速加速之前到达呢。
这时候,侍卫官加和正夫少佐进来报告说,有一艘小型旅游太空船准备对接登船。这是一艘本国的飞船,已通过验证,船上人员身份暂且不明,请求本田一郎主管核查批准。
“还有多远?”
“一百多千米,正减速靠近。”加和正夫嗓子有些沙哑,可能是加班和紧张的原因。
依两艘飞船相对速度而言,可能十来分钟以后就要进行对接了。
“你到对接舱入口那里去,加强警戒。我要亲自再次验证。”这是第一艘对接的飞船,本田主管格外的认真严谨。
“哈依。”加和正夫转身立即带领两位侍卫去执行命令。
加和正夫是本田亲自选拔并提拔的侍卫官,他喜欢从士官学校而不是从名牌大学里挑选部下。在用人上,本田一郎信奉松下幸之助的原则,不重点使用最出类拔萃的人,而是重用才能只及最优秀人的百分之七十的人。他激励并将这些人调动到最大限度地工作的地步,所以既获得了用人成绩,又避免了恃才傲物的优秀人才对他执行操纵的影响。他觉得对于天军这个军种,就像松下公司的松下幸之助一样,他不仅作为一个非常重要的创始人之一,而且要作为创建了经典管理规则的元勋留名于世,这一点上,本田家族对他的影响颇深。
本田一郎的祖父和叔父都曾经获得过日本企业的最高奖,——“戴明博士奖”。戴明,这个被日本人请去帮助他们改善质量的美国人,几十年以前,与本田家族私交甚好。就读京都大学的时候,本田参与了进入公司实习管理的活动。他从最底层做起。当时,一个课长交给他们几个学生的第一件事是冲洗五星级宾馆的厕所。课长要求必须洗刷七次。几个学生议论一番后,洗过五次交差,课长检查时,问是不是按照他的要求做了,学生们心照不宣的齐声回答说已经按要求做了,课长便立即堵住放水口,往马桶放满了水,要学生们每人舀一杯喝下去。学生们哪敢动手,都被吓住了。课长当着他们的面,重新将马桶刷洗了七遍,然后放满水,舀了一杯,慢慢的喝下去,然后严厉呵斥道“这才叫做洗干净了”,课长咆哮如雷的时候,学生们都胆战心惊,严厉的课长只差给这些愣头青的大学生们一人一记耳光。
从此本田知道了什么是认真,一丝不苟。尽管后来转了大学,这种严谨认真的习惯却完全了保留下来,一直到他成为最高长官(当然还没有到来的千叶公主要除外)。
正是这种认真的做事原则,才让本田一郎决定在飞船进入无动力飞行之后,也要亲自管理飞行。也正是这样,漫长的路程,难捱的孤寂,才令他感到莫名的恐惧。先前在地球上服役时,他办公室里一个出国留过学的女人,高级文员,很受他喜爱,他也曾经打算带她到飞船上来,可是一次他看见她坐在办公室里翘起二郎腿,这太不象是传统的日本女人了,本田一郎上前踹了她一脚,并从此打消了这个念头。加和正夫少佐悄悄提议找些类似于********的女人来解解饥渴,为此被他赏给左右开弓两记清脆响亮的耳光,虽然本田内心其实也有这种潜意识的渴望。休眠的人中能找到这样的人吗?上个世纪军营里这类事情被整整骂上了一百年还未休止,他不敢也不愿冒天下之大不韪。飞船里人不少,可绝大部分都进行休眠了,在本田一郎看来,总有一分人间地狱冷寂无比的感觉。
加和正夫少佐始终没有忘记要替本田找一个贴身女人的想法,始终记挂着这事。是本田一郎将军使他很容易就实现了从军的愿望并且一路顺风。没有什么战功,却年纪轻轻做到了少佐。加和正夫自小就不甘于平凡,做一个公司里的小职员,混到退休后拿着丰厚的薪俸安享晚年。生如樱花,只要能灿烂地绽放。他的神风特攻队队员的祖父脖子上系着白色围巾,驾驶着零式飞机葬身于冲绳海底时,虽然身殒体灭,却已经把樱花的魂魄遗留给了后代,使他们一颗心总是动荡不安,饱含渴望。
不过,十来个小时之前的一个梦,使加和正夫少佐感到困惑和一丝迷茫,怖栗。
梦中,他走进了神社。与别处一样,这里没有大门把守,入口处一个大石墩上,树立着一个灰色柱子,“靖国神社”四个大字是深深勾刻出来的,看上去沉郁顿措,给人震撼。神社里人很少,非常清静,就是咳嗽一声都象震动了什么。路边两旁的木架上挂着许多祭奠用白色小灯笼似的东西。里面的几间房屋都房门紧闭,其中一个石门前,摆放着用石头雕刻的空军战士,以及战马和大炮。神社里面有条很长的路,两边大树参天,树尖交错在一起,整条路都被遮掩住了,大白天,也显得阴气沉沉的。渐渐的,雾气不知从哪里涌出来,而且越来越浓。加和正夫已经不能辨清方向,手中拿着准备敬献的柏树嫩枝越来越凉,竟然冷得浸骨。他停下了,正疑惑为何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景象出现。然后,他面前耸立出一些高大的灰色建筑,它们毫无声息的就出现了,好象原本就在那里,只是他没有看见罢了。这些高大的建筑具体是什么却模糊不清,而且越来越近,好似他伸出手都能触摸到。他果真也就伸出了手去,但是建筑物却不断的坍塌了,不是他触摸的原因,高大而模糊的建筑垮了,坍塌了,一块块水泥状物,一团团灰尘,直往下落,那段柏树嫩枝也变成一段燃烧过的灰棍,四散落下。他惊愕之下想跑开,两脚却迈不动了,于是他越来越感到胸闷气紧,象是被什么紧紧地压住了,直到他醒来,四下一望,有什么呢,只是死一般的寂静。
加和正夫深深吸进一口气,好摆脱梦魇的纠缠。飞船里,负离子含量充足,总让空气带着清凉的气味。在对接舱入口处通道里,加和正夫少佐要监视从旅游飞船上进来的人,要对他们进行个人身体是否携带危险武器搜查,仪器总是放过了人的脸部表情,现在,等于多加了一道缜密的检查。此时此刻,事关重大,每一处都不敢掉以轻心。
旅游飞船发送密码指令后,本田一郎和丰绅正雄,以及议员,飞行部长等,都呆在主控制室里观看第一艘飞船对接,他们核对了飞船的型号和对接密码,证实的确是一艘日本本土的旅游飞船,船上人员也都是安全系数合格的人。登船的人共有五个,其中有三个年轻女子,没有任何有关资料,但是的的确确是地球日本本土发过来的登船名录上有的。
这令众人有些不解。但是再翻翻后面的一些名字,还有这样的情况出现。本田主管断定首相和军部共同拟定的名单的意思是,这些人应当是高级官员或富豪贵族的子女,或者是俊秀清丽的影视明星,作为新星球上民族传承的母系族祖而登船。
这真是一个绝妙的主意。本田想道。他不露声色。如果这个秘密飞船上就他一人猜到,那也并不是什么坏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过,加和正夫少佐或许应该是个例外。
在安全通道里检查完后,登船的人要再次抽血检验DNA,以确定个人身份无误。之后,这些人才能完全去除安全警戒。经过十来小时,身体调整检查之后,要么进入休眠状态,要么加入飞船服役。
加和正夫少佐一双锐利的小眼睛观察着入船的每一个人。每个人尽管已经过了多到检查,面对少佐鹰隼般的目光,还是不由得生出紧张之心。
新登船的人中,一个年轻女子引起了少佐的注意。从名录上看,那女子叫夏雅惠子,虽然面带倦容,仍旧不掩清秀之态,尤其是隐隐露出一分高贵傲气,她对加和正夫少佐的严峻神情仿佛视而不见。夏雅惠子模样很象十三岁就走红的明星夏烧雅,加和正夫少佐读中学时是看着夏烧雅演的电影长大的,可是如今夏烧雅已经六十多岁了。少佐心中一动。
“请夏雅惠子小姐到侍卫长办公室来。”加和正夫严肃而古板地说。
夏雅惠子回头,示意后面另一位年轻女子也跟着同去。加和正夫伸手拦住,说:“你是菅谷沙子小姐吧。只需要夏雅惠子小姐一个去。”
夏雅惠子听从了加和正夫的指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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