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了一天活回到小木屋,我总感到缺了什么,心里空荡荡的,吃饭睡觉时心里老想着毓娒,眼前尽晃着她的影子。我不时地倚在门边,看门口那排石阶,看那张笑吟吟的脸和窈窕的身影是否正一步步向我走来。
毓娒走的第七天,我从工地上回来虽饥渴交加却茶饭不思,愣怔着在门口站着。快到晚上十点,昏暗的路灯下一个人影往石梯上走来,我忍不住大喊了一声:“毓娒!”我希望走过来的是毓娒,我觉得应该是她,我迎着她走过去。
“琪,我回来了。”石梯下面传来毓娒愉快的回声,真是她回来了。
“毓娒,我就知道你今天要回来。”我三步并着两步跑下去将她抱在怀里,转而扛起她往屋里走。
进屋后我抱着毓娒亲了又亲,她温柔地看着我,问我的伤怎么样了,还疼不疼?我说好多了,都可以拆线了。她撮嘴朝我伤口上轻轻吹了几口气,我说这下完全好了,痊愈了,她吹的是仙气。
她扫了一眼屋里就知道我还没有吃饭,说:“走,我们去叫矮子,我请你和矮子吃火锅,想点什么菜都行,我们好好撮一顿。”
看起来她是要慰劳我们,又俨然一副大款的口吻。我说:“我们挣了钱呀。我和矮子为你接风!这几天我们赚得不少。”
她推了我一把,恼怒道:“交代你在家养伤,你还是去了工地,不要命了?”嘟了嘟嘴说,“早就知道你会这样。以后再不能让你这样。”
我们去叫上矮子,三人美美地吃了一顿火锅,菜都是毓娒点的,我和矮子喝了不少的酒。这是四年来我吃得最奢华的一顿饭,结账时吓了我一跳,共花了近四十元钱。毓娒抢着掏钱付了账,说这点钱不算什么。我想,要是由我结账就怕又要当东西了。
读书时我和写诗的同学为了吃火锅经常当东西,押学生证和公费医疗证给火锅店老板。何子为了请大家吃顿火锅,连军大衣和被子也拿去贱卖了,冬天挤到同学的床上去睡。一次我和泽明从侧门回学校,看见何子、夏三在火锅店内和一群诗友大吃大喝,点菜的排场绝非当东西能混过去。我问他们哪来这么多钱?何子十分神秘地把我拉到一边说,有一条生财之道,我要能替他保密才能够告诉我。我再三向他保证,绝对不会外传,他这才对我说,两路口有个地方可以卖血,一个人一次就能卖二十几元。今天他和夏三就是卖血得了钱,有四十六元。他从荷包里摸出了十元钱,递给我说:“我们还给你留了十元钱在这里。”
这简直就是一条财路。第二天我和泽明就去了两路口卖血,晚上请了一大帮诗友狂吃猛喝了一顿。从那以后,外地写诗的朋友来我们重庆大学,我们写诗的兄弟们就轮流卖血来招待他们。重庆大学是响当当的“大学生诗派”发源地,我们绝不能丢了面子,失了礼数。全国各地云游到重庆大学的诗友也纳闷,一帮穷学生哪来那么多钱,次次都那么排场。其实他们不知道的秘密是,我们筹资的唯一途径就是卖血,只是奉献者都守口如瓶,从不对外人讲而已。
想到这些,我就有些担心毓娒这么大把花钱,也不好当着矮子面问她。
三人醉醺醺地回到住处,毓娒宣布从明天起就再也不必挑砖赚血汗钱了。她从包里取出一扎东西来,有厚厚的一层纸裹着,揭开纸还有一层红布,撩开红布里面是钱,很多的钱。一共是五叠,全是十元一张的人民币。
我和矮子目瞪口呆,傻傻地盯着钱,半天讲不出一句话来。五千元啊!不可思议,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第一次在钱面前大开眼界。
原来毓娒回家后把我的情形对父母讲了,并要求他们帮助我。读书时我对毓娒讲过,我一直想开一家咖啡馆。毓娒要父母出钱,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将咖啡馆开起来。
毓娒的知识分子父母不仅默许了我和毓娒的恋爱关系,还到处帮我凑钱开店。五千块钱里面只有一小部分是他们家的积蓄,大部分是向亲朋好友借的。现在想来真不是件容易的事,那个年代的知识分子能将自己的独生女默许给一个被学校开除的人,一个别人眼里的失足青年,不是用开明二字就能够解释的,至于这件事的背后,毓娒怎么在家里争取的,我不得而知,她也没有对我说。
那个年代有纯真的、与金钱、名利丝毫不沾边的爱。爱能够让一颗心真诚地拥抱另一颗心,一起跳动着浸泡在酸甜苦辣里,一起搏动着承受现实,面对未卜的将来。
我庆幸自己和毓娒出生在同一年代,就读于同一所大学,能在同一时刻坐在五教学楼前花草掩映的石桌边读书;感谢黄昏时分的那阵轻风,它将我的诗稿吹到毓娒的脚下,有了我们爱的邂逅。
那天的情景我一直历历在目。她笑吟吟地拾起我的诗稿,跑到我身边来递给我。她的笑像校园中开得正艳的山茶花,看一眼我的心就沉醉在她的姹紫嫣红里。
“谢谢!”我没有了平时的伶俐口齿,只有笨重的一句客套。
她调皮地说:“不用谢。诗人,你该用诗意的语言介绍一下自己。”
“我叫王琪,是电机系八三电力一班的……”
“真巧,我们还是同系,我是八四高压班的毓娒。”
这就是我们的初识,当时我在心里庆幸,她没有计较我简单苍白的自我介绍,还对我说了她的情况。
我壮壮胆问她明天是不是还会到这里来?她没有回答我,而是收起书本准备离开。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她红着脸回过头来,说了句让我喜出望外的话:“好,明天我会来。”
告别时,她为见面加了一个附加条件:“只是,你要对我一个人朗诵你的诗。”
“好!好!好!”我连连点头,激动得一夜未睡,天一亮就盼着夕阳西下能早点与她见面。
从那以后我们天天约会,一起上下晚自习,一起肩并肩漫步在校园的林荫小道上,我们恋爱了,我们成了校园里幸福的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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