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乃子动了一下手,牵动了什么体内的隐疾似的,呛咳了起来,法令纹更是深了。
唐烈香眼睛震了震,伸手扶她,“奶奶”,叫了一声,却几乎没落下泪来。
她委屈。
但没有抗辩。
她不忿。
但只有服从。
无情在气愤中发现她逆来顺受的神色,忽然憬悟了一个疑惧:
他自与唐烈香相见以来,见过她喜,见过她笑,见过她嗔,见过她忿,见过她调皮,也见过她厌倦,甚至也见过她忧郁,但从未见过她惊惧,更没见过她伤心过。
更何况是欲泪。
他一看在眼里,心头也起了一阵酸痛,心里的火似给冰雪浇熄了一大半,也在此时,追命忽尔“飘”到他身边。
“大师兄。”
追命低底唤了他一声。
别忘了,这时候的追命,是挨了一巴掌的追命。
他笑嘻嘻的飘了过来,笑嘻嘻的趋近无情,笑嘻嘻的凑近无情的耳畔,他还未说话,无情已抢先道:
“那婆娘忒也无理!可伤着三师弟了?”
追命依然笑眯眯,但把语音压得很低,一面抚着脸涎笑道:“是打的很痛!雪雪……现在还痛的紧。”
无情斜睨过去,只见追命脸上已开始红肿了一大块,心中那股火又冒升了起来。
追命依然笑嘻嘻的道:“痛是痛,不过没有下杀手。大师兄知道的,我别的都不如您,但轻功喝酒反应都还行,但她老人家那么一掠过来,我连避都避不了,闪都闪不开。我觉得这位‘唐老奶奶’的暗器,就是她自己。一个人能把自己化作一道‘暗器’,武功可不是盖的。你还是不予与之动手为妙。”
这时际,“气量王”长孙飞虹正与其他两人吩咐些事,而多指头陀则向任劳、任怨和黑衣杀手申斥着,唐烈香见母亲呛咳,强忍伤毒翻腾,挨过去说些体贴话,大概是想劝娘息怒。
三鞭却已死了。
人走茶凉,人去灯灭,更何况是三鞭这种人,恶贯满刑,丧命也无人同情,死了便无人理会。
——就算有人料理,“理”的恐怕不是他的“遗体”,而是他的“遗物”。
不过,“凄凉王”在,像任怨这种人,纵有十个胆子,也不敢随便造次。
金风细细,这满目苍凉的贵介汉子,站在庭中,竟有一种莫名的古风,像秋夜一般温凉着晚情。
无情回应道:“就算她武功高,也不能说打人就打人。”
他既为追命不平。
也为唐烈香不忿。
追命依然笑眯眯的道:“你说的是。不过,你别忘了,这位唐姑娘,是她的女儿。”
说完了这句,他就笑嘻嘻的,脸颊上一直肿了起来,他也一直等无情反应。
这次,无情很有点不解:“是的。但对女儿也不能说打就打——她又没有做错。”
言下之意,是对他的眼睛也不能说挖便挖——他又没有“看错”。
追命知道他还不懂。
(这个大师兄智能天纵,运计有如神助,心思缜密,但毕竟对于人情世故、江湖礼俗,还是稍欠经验。)
他笑嘻嘻的说下去:“你也别忘了,这位当代的‘唐老奶奶’继承人,就是仇姑娘,不,唐姑娘的娘。”
其实,他是把话再说了一次。
他虽然笑得贼贼的,但语意还是极其郑重的,要不然,他也无须再说第一次。
说完了,他看着无情。
无情也看着他。
“如果你对唐姑娘印象好,你第一个要讨好的,恐怕还不是唐小姑娘,而是,嘿嘿……”追命笑着抚那发肿的腮帮子:“我还要再说下去吗?哎唷,雪……好疼!”
无情忽然明白了。
顿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