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正如天子只能有一个,蔡京,也只能有一个。
蔡京上台拜相之后,便先砸了新党的代表人物王安石等人,毁了旧党的精神领袖司马光诸公,便是为此之故。
他是独一无二的。
大权不容人分享。
在蔡京遭贬逐之时,他未尝到不是没有想过:他日还能辉煌腾达时,决不再贪得无厌,只要能一展抱负,平步青云,那就算了,不要再往高峰走、极处行,要不然,万一再垮下来,只怕摔得更惨、跌得更重。
可是,当他又能复相再出,重新掌握大权之时,他反而想到:还不够,还要更多、更强、更大、更好!
而且,他反而憬省到:这一次,权不可再失;再失,就输得更彻底了!所以,一定要赢,而且还要赢到底,要赢到底,就得要不择手段,把政敌赶绝,把对头杀光,把天子玩弄于股掌之上,把家国社稷全拢在袖里。
故此,他决不能容诸葛。
可是,若由他亲自下令杀诸葛小花、灭自在门、毁神候府、攻一点堂,一旦传了开去,或有其他派系多事查明,禀报皇上,天子追究下来,他恐怕也耽待不下来,说不过去,后果也不堪收拾。
他可不想又一次被贬谪。
——失势的滋味太难受。
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
有斗争的地方就是江湖。
武林只是刀来剑往的杀伐江湖,真正的险恶江湖,却是笑里藏刀,不动声色,佛口蛇心,敌友难分的。
蔡京是斗争大师。
他的斗争术其实要比他的字和画更高明。
他虽然掌握了朝政大权,但毕竟还是有所顾忌的:例如宫内的太监头领米苍穹,他就无法操控;宫中第一带刀侍卫一爷,他也还摸不清底细;术士王老志和张虚白,他也弄不透他们的道行与态度。对蔡京而言,更可怕的是两个他绝对控制不住的人,一个便是名动天下的方巨侠,自哲宗以来;义行侠绩,名满天下,功德手段,振奋人心,可是蔡京始终无法招揽这等视功名为无物的不世志士。
另外还有“神人奇士”关七,哪怕蔡京就算收买了半个“迷天盟”,都没办法让这个完全无法捉摸他武功高低,所求何事,甚至还无法证明他到底是不是一个白痴,甚至有的武林同道怀疑他究竟是不是一个“人”!或者,连他所主持的“迷天盟”也比较好掌控。他正要“迷天盟”为他干一些神不可知鬼不可觉的大事。
当然,在京城还有许多不让他拢括,却比较支持“神侯府”的组织,例如“金风细雨楼”的苏遮幕父子——子要比父更狠更辣也更不受操纵——以及“发梦二党”的市井之徒领袖人物:
温梦成。
花枯发。
擅于斗争的蔡京,当然想肃清这些异已,他本身就形成了一个江湖。
比外面仇杀的江湖更阴险,更歹毒、更不择手段,为祸更深远广大的江湖。
故此,蔡京要解决将建立的“神侯府”,以及意图摧毁“一点堂”,他大可不必亲自出手,而假他人之手。
他要“假”人之手,人多只以为是他的政敌、同僚,倒如李彦、梁师成、童贯之流,其实,他“假”的不只是“外人”之手,他也同样“假”自己人之手,“家人”之手。
他的“家人”,当然包括正当权,据位不比他小,掌权不比他少的胞弟蔡卞,还有正扶摇直上,在皇上面前新宠的亲子蔡攸。
在朝廷的斗争里,现实的江湖里,像蔡京这种人,自是连自己的都防,自家人都斗,连一家人都不放过。
现实里的江湖,一向要比小说里的更残酷——这一点,只有不读史和不肯面对现实的人,或根本涉世未深的人才不置信。
不信?没有关系。相信的人也许反而可以在凄风苦雨水深火热的考验中坚持激浊扬清,扬善弃恶,持志不懈,见义勇为。对那些未经世事一味自以为清高愤慨而骤陷入大染缸中的年轻朋友,一个江湖大浪打下来,一阵武林大风刮过来,不是沉下去了,沉到底了,偶尔上来再冒几个愤愤不平的泡沫,不然,就被横扫出去,扫到世外高人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段七孔生烟一迳儿冒火去了。
●
当时蔡氏一族,权倾天下,一门三公相,宠爱荣耀,无与伦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