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阳悠悠地转醒了过来。眼前是一片黑暗,让他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他使劲地眨了眨眼,晃了晃脑袋,终于意识到他是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昏了过去。“我是死了还是活着?”他用力地掐了自己一下,疼。看来自己还是一个活人。他突然又想到那颗人头,“刷”地一下全身汗毛根根竖起。他张皇地向四周望去,除了斑驳的粉墙外,别无他物。
正当苏阳收紧的心刚要略微放下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咕嘟咕嘟”模糊的声音。“谁?”苏阳条件反射般地猛然惊起,一个措手不及,身体重心不稳,一下子跌下床,滚落到床底下。
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攀着床沿挣扎着爬了起来。头刚一探出床沿,就见到一颗白花花的脑袋正在他的正前方。“啊!”的一声惨叫,苏阳魂飞魄散,再度跌倒在地。
“嘿嘿,娃儿,吓着了你呀?”耳边传来一个干枯的声音,紧接着苏阳感觉到有一双如同枯枝般的手在他面前晃着。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啊,枯瘦、皴裂,没有一点的肉,也看不到一丝的血管,只能说是一层极度粗糙的皮包裹着一把骨头 ―― 苏阳以前只在木乃伊的照片里见过类似的双手。
“你要做什么?”苏阳哆嗦地往后躲着,几乎要将自己的身体塞入床底下。不过苏阳终于看清了那个白花花的脑袋原来是顶在那枯手人的颈上。那是一个老人。但这又是怎样的一个老人啊。所有岁月可以堆积的痕迹,全都垒在了她的脸上。斑白而又杂乱的发丝,乱蓬蓬的好似一堆被炸开的大泡鸟屎,脸上的沟壑纵横交错,深得可以藏进任何的表情,还有深陷的眼眶,里面嵌着一双没有任何光彩的眼珠子,同样深陷的还有她的嘴,干枯得如同一个已经干涸了的小潭,看不到任何的生机,只有浊臭在里面翻腾。苏阳注意到她的嘴角还残留着一根灰色的细毛,那是一根鼠毛!原来厨房里的那一锅汤就是她煮来吃的。苏阳想到那没有牙齿的嘴,硬生生地撕扯开老鼠那煮得发烂的躯体,连带着鼠毛一起吞咽下去,心里就一阵的恶心。
“娃儿,你是从哪来的呢?”老人将脑袋凑近了苏阳,带着一种诡谲的笑容,笑得苏阳心里发毛,他直怀疑老人该不会将他也视作了一只煮熟的老鼠,或是即将煮熟的老鼠。
“那你又是谁?”苏阳下意识地在身上摸索着,寻找着他的那把水果刀,但什么都没摸到。
“你是在找这把刀吧?”老人笑眯眯地注视着苏阳,她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刀子。冰冷的刀锋在老人鸡爪般的手里散发着死的气息,苏阳甚至可以感觉到那锋芒划过自己的肌肤时的清脆破裂的声音。
“你想要做什么呢?”苏阳紧紧地盯着那把刀,神经接近崩溃。
老人咧开干瘪的嘴,将脸上的皱纹使劲撑开,对着苏阳一笑,缓缓地把刀递给他,“还给你。”
苏阳紧紧地握着刀,心里一下子安定了许多。也许是武器在手给他增添了一点勇气,也许是老人放弃刀子的举动让他降低了恐惧感,他的声音中也减少了点颤抖:“请问你是谁呢?”
老人似乎听而不闻,只是用混浊的眼神看着苏阳,近乎自语地问道:“你找谁呢?”
“我……”苏阳飞快地在大脑中转了数个念头,既然这老人会出现在朱素的家里,那么肯定是与她有着莫大的关系,那就干脆直接点明真实来意,“我找朱素。”
“朱素?”老人的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芒,“你找朱素做什么呢?”
苏阳干咽了口唾沫,撒了个谎,“我是她男朋友。我跟她吵了一架,她赌气跑了。我找不到她,就想来她家找找看。”
老人眯缝起眼,细细打量着苏阳。苏阳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只觉得有无数的针芒在扎着自己似的,真恨不得推开老人,夺门而逃。
“朱素这孩子现在还活着吗?”老人眼中的光芒消减了下去,重新换上她那一副风干了的表情,“只是这里除了我这个老婆子外,再没有任何一个人。”
“即便有人,也早就被你吓死了。”苏阳在心里念叨了一句,但他却不得不堆起笑脸,“那,请问您是朱素的什么人呢?”
“我是她奶奶,那个畜生的母亲!”老人突然提高了声调,表情也变得无比狰狞,将苏阳吓了一大跳。
“您老人家别激动。”苏阳再度咽了口唾沫,他勉强克服着心头的畏惧,伸出手扶着老人在床头坐下,“您能给我讲一点关于朱素的事吗?”
“说来话长哪,”老人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眼睛里重新翻卷起浓重的阴云,“那孩子也真的是命苦。不到五岁就死了娘,那个畜生父亲从来就不把她当人看……”
苏阳忍不住打断老人的话头,将一直盘旋在心头的疑云托出:“她父亲为什么就对她不好呢?难道她不是他的亲生骨肉?”
老人的眼中淌下一滴混浊的泪水,“造孽哪,都是家门不幸。那畜生强Jian了朱素她娘,把她强娶了过来。但谁知道朱素她娘原本就有自己的意中人,两人谁也舍不得谁,就背着那畜生偷偷地约会,结果有一天就被那畜生撞见了,他一枪就把那男人的脑袋给崩掉了,尸体后来埋在后院的树下。”
苏阳听得有几分悚然,虽然听刘长格讲过朱素她爸的残暴,却没想到竟然如此草菅人命。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连忙问道:“那您的意思是,朱素并不是她爸,嗯,就是那畜……畜生的亲生女儿?”
老人沉浸在个人的情绪中,似乎在努力地回忆着什么事,又像是极力要把那些悲惨的记忆从大脑中赶走。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像是突然醒来似的全身抖了一下,抓着苏阳的手问:“你刚才说什么?”
苏阳只感觉老人的手又冰又硬,一股寒意从老人的掌心直传到他的心脏,让他血液为之一滞。他假装要拍身上的灰尘,把手从老人的掌心中抽出,强挤出个笑容,“我是问,朱素是不是她那当警察的爸爸的亲生女儿?”
老人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谁也不知道那女孩究竟是谁的骨肉,那畜生曾经用板凳砸过朱素她娘,把她打得血流满面,逼问孩子到底是不是她跟那相好的男人私通生下来的,但那女人就是不肯说,只是翻来覆去一句话:你将来会有报应的。报应啊,报应……”老人又陷入了自我回忆的情绪中。
苏阳不得不再次打破沉默,“那……我听说朱素后来生了一个孩子,是不是真有这回事?”
老人的脸扯动了一下,看得出这个问题勾惹起她的无尽痛苦,“那畜生不是人哪。也是朱素那孩子命中注定的劫难。自从朱素十三岁以后,那畜生就占有了她。可怜的孩子,我都时常半夜听到她的惨叫。我去骂过那畜生,结果被他一脚踢晕了过去。也真不知道那孩子是怎么熬过来的。朱素生下的怪胎也就是那畜生的孽种。都是造孽啊,是上天看不过去降下惩罚的,才会生出那么一个怪胎。”老人泪流满面。
“那……”苏阳试探地问,“那小孩子后来怎样了呢?”
“扔进井里淹死了!”老人的声音中带着凄厉,“那畜生不知听信了谁的谣言,说那孩子是个魔鬼,刀枪不入,只有把他扔进水里才能淹死他。而且只有喝泡着孩子的井水,才可以解除孩子附在他身上的诅咒。那没人性的畜生,竟然真的这么做了。只是更可怜了朱素,每天喝着亲生孩子尸体泡的水,生生把她逼疯了……”
苏阳觉得身体里仿佛有着无数的冰虫,在血液里四处奔逐,将寒气一点一点地扩散开来。之前听刘长格说到井水泡尸时,他还有一点半信半疑,如今从老人口中得到证实,他心头的震惊真是无以形容。他实在无法想象朱素的“父亲”是怎样的一个人,竟然可以血腥残忍到如此地步!
“我听说后来朱素的母亲显灵,才保住了朱素的一条命,是有这事吗?”
老人眼神空洞地看着苏阳,阴森森地一笑,“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苏阳心头一颤,他觉得老人的神情有着说不出的奇异,如果要指认这世上有鬼的话,那么他肯定毫不犹豫地把此刻眼前的老人归列进去。
老人见苏阳默然不语,得意地一笑,“那你就是相信有鬼了?”她把声调拖长了一点说:“我活了这么一大把的年龄,早就不将什么人啊鬼啊的放在心上。鬼未必真的可怕,人才是最可怕的。人们相信有鬼,都是因为不相信人。而人怕鬼,多半也就是他自己心里有鬼。那畜生自从朱素生完孩子后,就没再碰过她,大概他自己心里也怀疑朱素是他的亲生女儿,是他的乱仑才生出那样的怪胎。再后来过了几年,他就因为打死了人,被迫出走了,我也就不知道他们一家人究竟去了哪里,是不是还活着……”
“对了,那你怎么没有跟他们一起走呢?”
“我?”老人咧开没有牙齿的嘴笑着,“我一个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老人,跟他们背井离乡地做什么?再说了,那畜生哪会关心我的生死?我就坐在家里等死好了。”
“那这些年你都怎么过来的呢?”苏阳好奇地问。
“地窖里有一些粮食,像我这样的半死人,随便捡把柴火熬个粥就可以了。”
苏阳突然想起在厨房里看到的那一锅老鼠汤,心头一动,忍不住问道:“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厨房里有一锅汤,是不是就是您老人家煮的?”
老人笑了起来,“是不是吓着你了?那是大黑,就是你之前看到过的那一只黑猫抓到的,我好久没沾腥了,所以就把它杀了改善一下伙食。你要不要也尝一尝?”
苏阳慌忙地摇手,“不,不,不,还是您留着慢慢吃。”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对了,您怎么会睡在棺材里呢?”
“天冷了,就那里最暖和。再说了,像我这样行将就木的人,也许哪一天一躺下去就再也醒不来。到时又没有人给我收尸。所以与其烂在床上,还不如自己躺在里面更方便些。”老人眯起眼看了看窗外,“天快亮了,我也累了。娃儿你扶我去睡吧。”
苏阳默默地搀着老人枯瘦的身体,带着她走出房间,就着屋顶明瓦漏下来的一点光明,摸索着来到厅中的棺材,看着老人慢慢地爬进棺材里,和衣躺下。老人的脸上又浮现出一种奇异的笑脸,望着苏阳说:“好了,娃儿你也回去吧。”
苏阳踌躇了一下,然后才想起跟老人道别,“那您老人家好好休息,有空儿我会多来看望您的。”
“你不会再看到我的。”老人冒出了这么一句,然后再不多看苏阳一眼,合上眼睛睡去。
苏阳怀着满腹的疑云,下了楼。
走出阴暗低沉的老宅,苏阳发现已是天色微白。清晨的凉风吹拂在脸上,让他有一种重返人间的舒畅,也令他对刚才在三楼见到朱素奶奶的事产生了一种怀疑,似乎那根本不曾存在过似的。那里那样的阴暗,那样的压抑,那样的恐怖,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里的影像,如同一卷过期了的胶卷,你可以看到上面存在着隐约的影像,却又怎么都分辨不出上面所演绎的究竟是什么,那些人物与故事,是否就真实地存在过。
在晨曦的照耀下,院子里所有的影影绰绰的事物,都露出它们真实的面目。那些树木,那些花草,凝聚着露珠,丝毫没有夜里那种阴郁的压迫感。“不异旧时行履处,异旧时人。”苏阳想起这一句禅语,确实如是啊。世间万象原本并未有多少的变更,所有的悲欢离合,都是人心自己制造的。就像月圆月缺,只是月球与地球一个轨道交错的效果,但人们就硬是要赋予其沧桑变幻的感怀情感,于是要生出种种的愁绪离恨。不过人若是无情,固然可以省去许多的忧伤与恐惧,但生命也就失去丰盈与多姿,少了存在的意义。
苏阳脚步轻松地掠过草中小径。经过水井时,苏阳很想探头去看一看水面现在浮现的究竟会是自己的面容呢,还是那四眼怪婴。但还未等靠近,他就已经感到一股寒气涌了上来。“看来是真的有些邪门儿。”苏阳头皮发麻,快步绕了过去。
出了大门,苏阳意外地发现刘长格正带着厂里的几个人,对着大门指指点点,不安地议论着什么。刘长格见到苏阳,先是一愣,随即满脸的惊喜,一路小跑了过来,紧紧地抓住苏阳的手臂,摇晃着,“太好了,太好了,张老师你没事呀。你真的没事吧?”
苏阳看着他一脸的真挚,一股感动之情涌了上来。他反手握住刘长格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心中千言万语,却无法倾吐。
其他厂里同事呼啦地全围了上来,七舌八嘴地问道:“张老师,你都看到了什么呢?”“张老师,里面没有鬼吧。”“张老师,我们可是担心你整整一个晚上……”
苏阳这才知晓,原来刘长格逃跑后,自己深感不安,担心苏阳一个人留在朱宅里会有危险,于是召集了厂里的一干同事,想一起壮胆来到朱宅探看一下。结果他们还没进入朱宅,就听到一阵很奇怪的声音,像是婴儿的哭啼,又像是老人的呜咽,中间还夹杂着低低的野兽般的叫吼声,吓得一干人没人敢踏进朱宅一步,只在门外守了一宿,祈祷苏阳平安无事。直到天亮了,他们发现那些怪异的声音也都跟着消失了,于是商议着要一起进去找苏阳,结果还没决定下来,就看到苏阳平安无事地走出来。
“张老师,你知道那些恐怖的声音到底是谁发出的吗?”一干人中年龄最小的王喜好奇地问道。
苏阳有一点迷糊,“我昨天晚上在里面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只遇见朱素的奶奶。她一个人住在里面,呃,准确地说,是一个人住在三楼的棺材里。”
众人面面相觑。刘长格大着胆子问:“张老师你没有看错人吧?真的是朱素的奶奶?”
“她自己说是。”苏阳有点莫名其妙,简略地向他们描述了一下朱素奶奶的形象,“是她老人家吧?有什么问题吗?”
刘长格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张老师,按你描述的,那个人应该是朱素的奶奶。不过我们都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她了,以为她早跟朱素他们一家一起迁走,要不……就是已经死了。”
“哦,如此啊。”苏阳释然道:“她没有跟朱素他们一起走,而是留守在家里,靠地窖里贮存的余粮来维持生活,另外偶尔还会抓一些老鼠来吃。对了,你昨天晚上看到的那水桶应该就是她平常打水用的。”
“这怎么可能呢?”刘长格喃喃道:“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没有一个人见过她呢?”
“这……”苏阳挠了挠头,“这我也不太清楚,也许是因为她老人家的作息时间与正常人不一样吧。这样好了,我带你们进去找一找她,这样一切不都可以明了了吗?”
刘长格看着苏阳,再看看身边其他人疑惑的眼神,把心一横,“那好,我们跟你进去找朱素她奶奶。”
苏阳对他们轻笑了一下,带头重新推开朱宅的大门,径直带着他们上了三楼。
“奶奶,奶奶……”苏阳叫唤着。
“喵”的一声,一只黑猫从黑暗中蹿出,绿莹莹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这一群不速之客。
人群中胆小者忍不住惊叫了出来。苏阳无心去关照他人的情绪,只是沉浸于自我的震惊中,因为他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与当年在朱素家中闻到的浓臭几乎一样――那是死人特有的尸臭!苏阳的心开始下沉,越来越低,直到坠入冰点。他哆哆嗦嗦地靠近大厅中那黑漆漆的棺材,每靠近一步,那一股味道就要浓重一些,他的心也要收紧一点,勒得他几乎吐不过气来。
其他的一干人,看到苏阳一脸紧张的样子,一个个心头更是直打鼓,战战兢兢,亦步亦趋地跟着苏阳靠近那棺材。
一时间,苏阳恍惚觉得那棺材就是地狱,他每靠近一步,就是离地狱更近一步,一旦抵达,此生即将陷入万劫不复境地。他手心冰凉,满脸冷汗,连呼吸都变得紧促不安。
终于靠近那棺材,苏阳发现,棺材并非如他走之前看到的,盖子落在地上,而是盖了一大半在上面,只在尾端处露出一截空隙,于是人除非走到棺材的那头,否则根本无法看见棺材里装的是什么。但就这么两步的距离,苏阳却再没有力气移动一步。
其他人惊疑不定地看着苏阳,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终于有一个胆大之人站了出来,他一咬牙,将棺材盖一下子掀开。所有的人都“啊”地尖叫了起来,那一个胆小者王喜更是吓得屁滚尿流地飞奔下楼梯,一个趔趄,就从楼梯上一路滚了下去。
苏阳眼睛死死地盯着棺材里的老人。眼前的老人,哪里还有半点人的生机?虽然之前的老人干枯形象曾让他心惊,但眼前的老人惨相,却是让他心冷到极点!老人也不知道死去了多久,所有的肉体都已化作腐水,泡着几缕分不清颜色和布料的布条,上面爬满了蛆虫,更为恐怖的是老人的脸,似乎被什么动物咬过,有一半不见了,露出白花花的骨头。唯一残余完整的是另外一边脸中的一只眼睛,挂在深陷的眼眶里,仿佛闪耀着神秘、冷酷的光芒,冷冷地凝视着苏阳,那里面,似乎隐藏着许多的话。
苏阳只觉得整个人的魂魄都被那只眼睛带走了,大脑一片混沌,任由着刘长格等人将他连扯带拉地拖出朱宅。所有的人一出朱宅,全都“哇哇”地大吐了起来。
很快地,公安局的人闻讯而来。调查结果初步显示,老人应该是自然死亡,死亡时间约在两年前,而她的半边脸暂时还调查不出是猫的饥饿驱使所为,还是成为老鼠的“饱餐”。
苏阳怔怔地看着公安人员的调查报告,而刘长格等一干人则以一种见鬼一般的恐惧目光偷看着苏阳。万千的念头在苏阳的心里翻腾着,却又一个一个地蒸发掉,只留下模糊的痕迹。苏阳只觉得整个大脑都快要爆炸了。他抱住脑袋,低低地呻吟了一声,蹲了下来。
刘长格看到苏阳的痛苦模样,同情地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张老师,你就不要再多想了,也许……你遇到的就只是朱素奶奶的鬼魂吧,那屋子本来就不太干净的。”
苏阳猛地抬起头,刘长格被吓了一大跳,苏阳的眼中满是血丝,正狠狠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鬼?有鬼吗?我不相信!”
苏阳站了起来,发了疯一般地往朱宅里闯,所有的人都吓了一大跳,守在大门口的两个警察一下子没拦住,于是跟在苏阳后面拼命地追赶。
苏阳却没有闯入房间,而是绕到后院。后院里跟前院几乎是一般的荒凉景象,长满了荒草,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院子当中有一株巨大的杨树。苏阳一把扑倒在那树下,双手拨拉开树下丛生的杂草,刨起土来,状若疯狂。
跟随的人见到这一幕,心里都一咯噔。刘长格更是心头一凉:张老师该不会受刺激过度,疯了吧。
“张老师,你挖什么呢?”刘长格小心翼翼地靠近苏阳,注意保持着半米的距离,他害怕苏阳真的发疯了的话,会突然袭击他。
“铁锹,你们有铁锹吗?”苏阳脸色灰白,密密的汗珠从他的脸上渗透了下来,混合着泥土的颜色,使他看上去更显得怪异。
旁边有人从院子里找到一只锈迹斑斑的铁锹,递给苏阳。苏阳一语不发,接过铁锹死命地挖着。其他的人一个个面面相觑。
挖了大概有两尺深,一副白骨自泥土里翻卷了出来。所有的人“啊”的一声惊叫。苏阳面如土色。他扔掉铁锹,跌坐在地,目光呆滞。
警察马上过来,将现场封锁了起来。其中一个警察看了看白骨,又看了看苏阳,终于忍不住地吐出疑问:“你怎么知道树下面埋藏着具尸体?”
苏阳面无表情:“是朱素奶奶昨天晚上告诉我的,说是朱素她妈的旧情人,二十多年前被朱素她爸杀死后,埋在这里的。”
所有的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苏阳。但他们的惊讶都远远不如苏阳心头上的震惊来得强烈,“难道这个世上真的有鬼?”苏阳喃喃自语着。
他闭上眼睛,一点一点地在记忆中重复着凌晨时的经历。他还是无法接受,半天之前还跟他交谈的朱素奶奶,一下子就变成了一具死去两年的尸体。“也许,也许就只是一场梦吧,我晕过去后做的梦。”他惨笑了起来,都说浮生一梦,梦如人生,究竟哪一个更为现实呢?庄周梦蝶,分不清是庄周梦中化蝶呢,还是蝴蝶梦中化为庄周。那我苏阳呢,究竟现在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中?如果是在现实中,为何会出现梦中才有的混乱杂象?如果是在梦中,那么又究竟闯入了谁的梦境?或者说,究竟是朱素奶奶现实中拜访了苏阳呢,还是苏阳梦中拜访了朱素奶奶?
想得头疼欲裂,却理不出一个头绪。苏阳觉得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濒临崩溃的状态。他突然想起那一口水井,朱素奶奶讲过那里面浸泡着朱素的怪胎,而自己曾经也真实地见过他的怪脸。“对了,也许他能够证明究竟是我真的看到了鬼魂,还是一切就只是个幻象。”
想到此,苏阳强打起精神,对身边的警察说:“你们有没有可能把前院里的那口水井抽干?”
那警察吓了一跳,“你又想做什么?”
苏阳嘲讽般地抽动了下嘴角,“寻找另外一具尸体。”
那警察瞪大了眼看着苏阳,简直看着魔鬼一般。不过也难怪,小镇向来平静,现在突然一下子来了两桩命案,前者好不容易证实是自然死亡,却又让苏阳搅出一具陈年白骨,现在竟然又要生出一个命案来,那整个小镇不掀翻了才怪。警察倒吸了一口冷气,“谁的尸体?”
“婴儿。朱素的婴儿。”
警察紧绷的心渐渐松弛下来。对于朱素产下怪胎然后被她爸扔进水井里的事,镇上的人几乎人人皆知,也从来没有人觉得有任何不妥。杀死一个来历不明的怪胎对镇上的人来说,是一种除害,而不算是个命案。“你找它做什么?”
苏阳冷冷地看了那警察一眼,“你难道不想那小灵魂安息,而是让它永远都沉坠在暗无天日的井里,永世得不到解脱?”
警察顿时语塞。“那你等一下,我去请示一下上级。”
苏阳叹了一口气,典型的中国官僚作风。“不用了。”他疲惫地制止了警察的呼叫,“我下井去捞吧。”
“你?”警察惊异地看着苏阳,他越来越觉得苏阳像是一个魔鬼。“难道他真的被鬼附身了?”警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苏阳再不多言语,他走到前院,俯身去看水井。午后的阳光有点温热,但井台上却依然一片冰冷,苏阳甚至可以感觉到一股寒气自井底直透骨头。井底波纹不兴,仿佛是一只看透世事沧桑的冷眼,清晰地倒映出苏阳惨白的脸。
苏阳试了试井绳,还很结实,足够承载起一个人的重量。他将上衣脱掉,再把井绳绑在身上,对旁边呆立的警察和刘长格等一干人点了点头。那些人恍然醒悟了过来,慌忙上前帮忙,抓住井绳,将苏阳一点一点地放入井下。
水井大概有四五米深。苏阳很快地临界水面。他感觉到一阵阵的冷气自脚底直抵脑门儿,整个大脑开始嗡嗡作响。他咬了咬牙,冲上面的人吼道:“继续放。”
苏阳的身体一碰到井水,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那不单是水的冰冷,而是他很明显地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拉着他的身体下坠。他紧紧地抓住井绳,长出了一口气,竭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一点一点将身体放入水中。
井水不算太深,但底下是厚厚的泥沙。苏阳站在齐腰深的水底,用脚趾拨弄着泥沙,感应着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但令他失望的是,什么都没有。他只听到自己牙齿“咯咯咯”响的声音。另外,他越来越觉得身体有一种不平衡,仿佛真的有什么东西在推搡着他,或是拉扯着他。终于他控制不住身体的重心,整个人跌入水中。
脑袋浸到冰冷的水,苏阳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不入虎|茓,焉得虎子。”苏阳索性屏住呼吸,潜在水中,伸手探摸了起来。也许是经年水泡的缘故,井壁滑滑溜溜的,摸在手中,有一种异样的难受,就像怕蛇的人抓着一条蛇似的。突然间,苏阳感到手底一沉,似乎有某个东西抓着他的手臂。他心头一惊,下意识地张嘴想要呼叫,却咕噜地灌进了一大口水。那水有着说不出的腥臭,他的胃顿时翻江倒海了起来。
苏阳强忍住心头的难受,使尽全力地一拉,“哗啦”一声,他一下子撞到了井壁的另外一角,头也从水中拔了出来。及至他看到手上抓着的东西时,一声尖叫,忙不迭地将其甩开――那竟然是一只小孩的手臂,似乎刚自躯体上挣裂开来,骨节处血肉模糊,但奇怪的是又没有任何一滴血。
一刹那的时候,苏阳仿佛听到一阵婴儿的哭声,又似是笑声,磔磔的怪声,在井壁边缘撞击开,产生无数的回音,听在人的耳朵里,像针扎似的,瘆得慌。苏阳慌乱地摇了摇绳子,示意顶上的人将自己拉起来。
在身体刚刚脱离井水时,苏阳突然听到一声很低沉的叹息,熟悉的叹息。那是在朱素家听过的叹息。苏阳猛地一激灵,他冲上面大喊道:“把我放回去!”
井水的冰冷很快就又淹到苏阳的腰。他紧闭着双唇,深呼吸了一下,重新将自己探入水中,手在井底下摸索着。很快,他就摸到了一只细细的手,这次那手没有任何的用力,苏阳很轻易地将它抓了起来,然后冒出水面。果然还是那只婴儿的手。上面的人大概也见到了,放下了一只水桶。
苏阳把手臂放入桶中,水桶摇摇晃晃地被拉了上去。苏阳重新闭上气,潜入水中,双手在井壁上摸索着。突然他的手指触碰到一些像是水草般的东西。他稍微一用力,只觉得有一个东西从井壁的空隙中飞了出来。苏阳将头冒出水面,发现是一具缺了只手臂的婴儿尸体,他抓的正是婴儿的头发。不可思议的是,那婴儿在水井底下浸泡了这么多年,竟然仿若新生,骨肉一点都没有腐烂。苏阳注意到四只圆睁着的眼睛镶嵌在他的眼窝及额头上,每一只眼中的表情都各不一样,痛恨、怜悯、愤怒、微笑,奇怪地并列在了一起。
苏阳默默地注视着婴儿,心中竟然莫名地涌生起了一种欣喜之感,仿佛完成了一个使命一般。他小心翼翼地将婴儿搂在怀里,示意着井绳将自己一点一点地拉离开冰冷的水域,重返于阳光底下。
井沿上所有的人看着那四眼婴儿,脸上都流露出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神情。刘长格双手护在心口上,喃喃道:“怎么可能是这样子的呢?”
苏阳疲惫地瘫倒在院子里的草地上,任温暖的阳光将他紧紧地拥抱。他闭上眼睛,听到心底隐隐有一个声音在叫唤着:“回广州吧,该回广州了。”
苏阳回到住所,换了套衣服,收拾了点行李,直奔火车站,买了一张去往广州的火车票。他知道回去广州是凶多吉少,也许还没等他揭开朱素的谜团,就已经入了大牢了。这让他顿生“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感。
躺在火车的卧铺上,听着火车单调的撞击铁轨声,苏阳努力地想着可以从哪一个突破口开始他的历程。想来想去,竟然没有一个头绪。一直以来,似乎都是朱素若隐若现地控制着他,而他则是处于躲避的状态,现在真的要主动出击了,却真不知道从何处入手。最终,他在迷迷糊糊之中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等苏阳睁开眼来,发现车已经到了广州站。他匆匆地抓起行李,下车出了站台。站在广州火车站前,望着广场上汹涌的人流,他平生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孤独。在这个城市,他曾经生活过三年多,但如今却感觉到自己与它是多么地格格不入,彼此没有好感。苏阳想了想,决定还是先从警方那儿搜集一点线索,也许他们已经找到关于朱素案的破解之处。
苏阳随便上了一辆公共汽车,捡了个座位坐下,茫然地看着车窗外掠过的一栋栋高楼大厦,一块块巨幅的广告招牌,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公共汽车驶过一座高架桥,拐了个弯,都市的繁华与喧嚣渐渐抛离身后,眼前的景象,多了一分郊区的沉静。苏阳蓦然发觉这路线有几分熟悉。及至车经过一个牌坊,他猛地想起,这是在通往步云花园的路上。
苏阳心里油然升腾起了一种惴惴与不安。“该不会又是朱素作祟,暗中支配我上这车吧?”苏阳想起两年前他落脚青栏小镇的经历,当时也是在一种没有目标的情况下上了车,结果发现,竟然闯入朱素旧往的世界里。如今是不是也在重蹈覆辙呢,不知前方有什么样的凶险在等待着自己。
“但这不也正是自己此行的目的地吗?解铃还须系铃人,一切的恐怖源于朱素,那么她的家当然是最值得探险的地方了。”苏阳想通了这一点,心下安然了许多。
苏阳在步云花园所在站下了车,在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馆,要了一个标准间,躺在床上,望着头顶上的天花板无聊地发呆。大概是由于旅途奔波劳累的缘故,不一会儿苏阳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苏阳被一阵剧烈的摇晃摇醒。“地震了?”他下意识地睁开了眼,感觉整张床似乎都在摇摇摆摆,耳边同时嗡嗡作响。他想爬起来逃命。却发现全身根本动弹不得,更让他彻底惊醒的是,他霍然发现有一张脸浮在自己的床头上空。那是一张人脸!它没有任何的依托,像个气球一般地飘拂在空中,苏阳定睛仔细看去,发现那脸并不是真实的,而是由许多的虚线所构成的,栩栩如生的女人脸,长长的头发自头顶披落下来,遮住了大半张的脸,只露着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苏阳。苏阳觉得心脏像是被蜜蜂狠狠地蜇了一下,不由得一抽搐。只这一动,所有的摇晃都停止了下来,人头的幻象也消失掉。
苏阳从被窝里挺立了起来,发现身上全都是冷汗,整个被褥都湿透了。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坐在黑暗中,依稀可以听得见心跳的声音。“那是哪里来的幻象呢?”苏阳闭上眼,迷乱地穿行在自己的心中。“还有摇晃呢,到底是地震,还是因为出汗太多造起肌肉收缩引起的错觉,还是真的是鬼摇床?”
他披了件衣服,走到窗户前,将窗帘拉开。夏夜的风涌进了屋子,穿透他的身体,吹干了他的冷汗。旅馆的对面,就是朱素之前所住的步云花园。夜阑人静之中,放眼过去,整个小区都笼罩在黑暗中,没有一盏灯。所有的人都沉浸在黑夜所带来的恬静梦乡之中,只有苏阳,这个孤怀寂寞的人独醒,听着他人平静的呼吸,萧索寡然。
苏阳抓过放在床头的手机,发现指针指向凌晨1点。他的心又开始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他想到,刚才发现摇床的一刻应该是12点50。这恰是他第一次半夜收到朱素短信“我在你门外”的时间。“难道刚才是她跟我打了招呼?”苏阳看着窗外,只觉得黑暗愈加浓重了起来,几乎要将他吞没。
“既然人家来了,那么自己就该好好跟人家见个面了。”苏阳惨然一笑,开始穿上衣服。他决定,现在去朱素家看一看。
苏阳走出小旅馆时,前台小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没有多问什么。广州的夜风,有一股大城市里的溷浊气息,远没有青栏小镇的夜风来得纯净,而街头的气象,则要比青栏小镇多了一份喧哗与骚动。马路上时有汽车飞驰而过,在视网膜上留下车头灯刺眼的痕迹;街上偶尔还可碰到步履匆匆的几个都市夜归人。
苏阳尽量将自己的身影藏在楼房、树影等的阴影中,慢慢走向步云花园。说来奇怪,他的心情反倒没有了之前在旅馆时的那种紧张,而是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平静。他只觉得整个思维都不属于自己了一般,就那样机械地走着,茫然无绪,亦无所思。人要是真的能够做到没有思想,行尸走肉地生活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啊。苏阳幽幽地叹了口气,那样至少不必被一大堆的问题所压抑着,为等待一个预想中的结局而惶惶不安。
如果说马路上还残留着白天的温度,那么小区里则完全是黑夜的冷寂。原本就光影昏黄的路灯,也似乎在畏惧着清冷,将身体使劲地蜷缩起来,于是它散发出的光芒,就越发地缥缈与空茫。苏阳暗自后悔刚才没有穿件长袖的出来,现在全身都凉飕飕的,就更衬托出了那一种阴森可怖的氛围。
苏阳走到了6栋楼下。锈迹斑驳的铁门紧紧地锁着,似乎在告诫着每一个路过的外人:这里不是你所应该来的。苏阳长久地看着那紧闭的铁门,心情渐渐地舒展开,就像是在无声地对朱素笑着:“我已经过来了,但是这里的人不欢迎我,所以你就不要怪我的失约。”
苏阳刚准备转身回去,铁门“咔嚓”一声,开了。
苏阳惊异地看着那铁门,心头的寒意又一点一点地扩散开来,捆住了他的手脚和他的思想。他仿佛看朱素站在六楼的楼梯护栏前,得意地看着他,无声地狞笑着:“既然门已经开了,那你就进来吧。”
苏阳鼓起所有的勇气,推开了铁门,侧身踅了进去。铁门在身后“咔嚓”一声,重新沉重地阖上。苏阳心头一凛,也许这就昭示了自己的命运吧,一旦跨入,就断了退路,唯有前行。
楼道里用的是声控灯,但苏阳没有心情去惊扰它们的深度休眠。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楼梯的扶手,一级一级台阶地往上爬。悄无声息,没有影子,只有行尸走肉般的身体在移动。“如果现在有人看到,一定以为我就是一只鬼吧。”黑暗中,苏阳咧开嘴,笑了。灿白灿白的牙齿反射了一丝的微弱光芒,但随即就被黑暗所吞噬。
六楼,602室。
苏阳站在门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大门仍犹如两年前一样,一样的铁门把锁,一样的锈迹,一样的苍凉,唯一不同的就是那一个“大吉大利”的横批被一个大大的“喜”字所替代,透露出这里边的户主曾经发生过变迁。只是那一个“喜”随着时间的无情洗刷,已经失去了大红的喜庆之意,而感染上一丝苍白,就像是一只已经停止了活动的眼球,虽然每一个器官都存在着,却再也折射不出一丝光影的跳动。
苏阳静默地站在门口,等待着下一刻的开始,一如两年前的姿势。只是两年前澎湃的荷尔蒙已经被当下剧烈的肾上腺素所代替。
不知等了多久,没有丝毫的声息,连时间仿佛都被黏住,停滞不前了。苏阳终于按捺不住,伸手去拉铁门。出乎他的意料,铁门一下子就开了。苏阳整个人都怔在了那里。他缓缓地伸出手去推铁门后面的木门,果然也是虚掩着的。一时间,苏阳分明嗅到死亡的冰冷气息。
“那不过是一种解脱。”苏阳冷冷一笑,毅然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黑咕隆咚地没有一丝的光线。空气中有一种发霉的味道,还有的,就是死过人的阴森气息,混合着血腥的气味。苏阳又有一种错觉,自己好像是身在一具棺材里,绝望地听着一锤一锤钉紧棺材盖子的空洞的声音。
苏阳动了一下身体。他感觉有一丝风掠过自己的脸庞,然后,还有一双干枯眼睛在盯视着自己。
“是谁?”苏阳干涩的喉咙发出同样干涩的声音。
没有任何的动静。
苏阳张开手,摸着黑往窗户的方向挪去。
他感觉他的脚碰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而且还是毛茸茸的,登时他后背惊起一层鸡皮疙瘩。
苏阳慢慢地蹲下身子,用手摸了过去。“啊!”苏阳尖叫了一声,身体一下子猛地弹开。那东西竟然咬了他手指一口!黑暗中,苏阳感觉那一双眼睛中的怨怼更加强烈了。
苏阳再也不管会撞到什么东西,只顾跌跌撞撞地朝印象中窗户的方向奔去。终于,手指触摸到了柔软的窗帘,他用尽全力,“呼啦”地一把将它拉开。
窗外路灯的光明透了进来,照出屋里影影绰绰的轮廓。
苏阳转过头去,苏阳惊呆了。他看到了一双眼睛――绿莹莹的在黑暗中发光的眼睛!苏阳喘着粗气,随手抓过窗台边的一只花瓶,向那双眼睛逼近。那眼睛竟然一点畏缩之意都没有,停留在那里,挑战似的盯着苏阳。
苏阳终于放弃了与那眼睛的对决,在经过客厅的沙发时,他一ρi股坐了上去,花瓶从手上跌落,碎了。瓷器破裂的声音在夜的寂静中显得有点儿刺耳,扯得人的神经为之一紧。
他辨认出来,那是一双猫的眼睛,带着邪恶,镶嵌在一只通体黑色的猫的身上。苏阳用十指封住脸,似乎这样就可以不受那双眼睛的控制。苏阳猜想,它应该就是那只抓掉警察黄昆一只眼睛并诱使陆霄坠楼的黑猫。它从六楼跳下去竟然没死!它为什么还继续逗留在朱素家里呢?因为这里是它的家吗?
苏阳心里冒起另外一个疑问:“难道刚才所有门开都是这只黑猫所为?”想到此,他心里一颤,这太不可思议了吧,怎么所有的东西到了602室都要沾染了一点怪异呢?他松开手指,睁眼去看那黑猫。它不见了!
它哪里去了呢?苏阳骇然地转身四处查看,但黑猫好像真的是从602室蒸发掉了,什么影子都没有!
苏阳的胸脯急剧地起伏着。他在屋里四处搜寻着,整个客厅里所有的窗户都是关闭着的,而通往其他房间的门也都关得紧紧的,但那奇异的黑猫真的就是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难道是它自己进了房间再又关上门?”苏阳虽然觉得这样的想法有点荒唐,但这是他唯一可以为猫的去向所找到的稍微合理的解释。
苏阳的手在卧室的门把手上迟疑了片刻,鼓足勇气用上力,准备将它拧开。大概是有相当一段时间里没有人动过的缘故,门的锁有点生涩,苏阳打开它耗费了不少的力气。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股血腥味与发霉味扑面而来,让苏阳几乎为之窒息。
看着里面的黑糊糊一片,苏阳踌躇地停住了脚步。再没有比进入一个未知的、封闭的、黑暗的空间更让人害怕的了。这样的恐惧感也许可以追溯到人穿越子宮来到世间的那一段苦难经历吧。
“门的锁那么涩,那猫是绝对不可能进来过的。”苏阳自我劝解着,胆怯地关上了门,就在门阖上的一瞬间,他听到低沉的一声叹息。又是那样的叹息!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直冲大脑,脱口而出:“谁?”他的手停留在门把手上,整个人如同一只受惊了的兔子,支棱着耳朵,感应着身边的危险,只要一确认有异样,就要蹦跳着跑开。
接着是长久、难耐的寂静。
“难道是我的幻听?”苏阳的心情无法平静下来。虽然在进入602之前,他已预想过可能发生的种种怪异事件,甚至可能见到朱素的鬼魂,但真的想到身边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时,心头还是要生出惊慌。
苏阳快步走到客厅的窗户边,将窗帘完全拉开,让更多光线泻进来。他仔细地搜索起客厅里的物件,终于在电视柜下的抽屉里找到两支蜡烛和一个打火机。
苏阳大喜过望,将蜡烛点上。微弱的光明顿时布满了整个房间,他的心一下子感到暖和了许多。
苏阳小心地用手护着那烛火,重新走近卧室。门这次很轻易地就打开了,开门时带起的气流搅动了火苗,将他的手烫着了一下。苏阳手一抖,蜡烛掉地上了,一下子灭了。
刹那间,苏阳真的有一种想哭的绝望情绪:为什么每次身在黑暗之中,光明都要离我而去呢?难道我真的就是活该生活在这样暗无天日的环境中?
但终究苏阳什么都没做,他只是默默地点燃打火机,找到那蜡烛,重新点上。蜡烛的光芒如同一个巡捕,将隐藏在黑暗中的整个轮廓揪出来。房间里的布置很简单,一张双人床,两个床头柜,一个梳妆台,一个衣柜,再别无他物。
环视着普通家居的摆设,苏阳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就像是跋涉了很久很久的人,遥望着尚在远方的家园,忧伤和疲惫将他笼罩。他走近双人床,将蜡烛放在床头柜上。
那一张原本承载着喜庆与恩爱的双人床,由于经历了血腥的洗礼,被撤去了床单,只剩下床垫,无限凄凉地在等待着下一个温存。
苏阳也不管床垫上面铺了厚厚的一层灰,将自己的身体挪了上去,放下,躺好,闭上眼睛,他仿佛一具僵尸一般。
整个世界沉寂了下来,只有蜡烛芯“嗞嗞”地响着。苏阳虽然闭着眼睛,但两耳却紧张地听着外部的声响。他不想错过朱素与他之间的约会。他希望可以见到朱素,澄清真相,哪怕她真的是鬼魂也好。
良久,四周始终是一片死寂,不见朱素的拜访,甚至连那猫的声息都没有。这样的寂静,最容易涣散人的神经。苏阳的精神意志再也坚持不住,涣散了下去,沉入梦乡的深渊之中。
或许是怀着心事吧,苏阳睡得极不安稳,只觉得自己在不停地做梦。
他梦见自己穿过一条长长的隧道,隧道里满是蜘蛛、老鼠、蝙蝠等可怖的东西,没有灯,他只能摸着隧道的墙壁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蝙蝠的嘶叫如针扎着他的骨膜,老鼠一路啮咬着他的脚,他的手,甚至他的脑袋,而蜘蛛则设下纵横密布的网,牵绊着他前进的每一寸。有一个声音始终在耳边鸣响着:你不该和她见面的,你不该的……但苏阳却明白自己并没有任何的退路,因为他的身后,蜘蛛、老鼠和蝙蝠都已经封锁了他的退路,他只能奔跑。终于,他满身血污地冲到了隧道的出口,却发现一只巨大的黑猫守在那里,绿莹莹的眼睛凶狠地盯着他。苏阳也瞪大了眼睛,一步一步地向黑猫走去。快要接近它时,黑猫的两只眼睛中突然冒出血来,汩汩地流出来,接着全身的皮毛开始脱落,露出白花花的皮肉与骨头,最后是蛆虫从它的耳朵、嘴巴里爬了出来――那已经不再是一只猫,而是一个人头!苏阳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着,呕吐物一阵一阵地直泛上来。“是不是害怕了?害怕了就回去吧。”那一个声音继续在洞里回响着。但苏阳丝毫没有退缩之意,他迈上前一步,一脚将人头踢飞,昂然出了洞口。
梦中的场景切换到了朱素家的客厅里。苏阳和朱素面对面地坐在沙发上。
“为什么要找我?”朱素冷冷地问苏阳。
“因为……你是我的女朋友。”苏阳回答着。
“你真的喜欢我?”朱素依然冷笑着。
苏阳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你看清楚了,你真的喜欢我?”朱素站了起来,手在脸上摸索着,在颈脖处猛然一掀,整张脸皮被揭了下来,苏阳骇然地看到,朱素的整张脸换作了之前洞口的那一个人头,蛆虫在那里面爬来爬去,并不时地有尸水渗漏着掉了下来。
苏阳忍不住地退后了两步,他闻到一股很熟悉的臭味。
朱素得意又伤感地看着苏阳,歇斯底里地大笑:“你们男人就是这样子,好色鬼,胆小鬼!哈哈哈,所以你们都该死,死有余辜!”朱素长长的指甲戳向苏阳,似乎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千万个孔洞。
苏阳又倒退了两三步,他强忍着心头的恶心与恐怖,继续追问朱素道:“那些警察呢,他们与你无冤无仇的,你为什么要杀死他们?”
“警察,警察……”朱素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开始移动变形,挤压得那些蛆虫簌簌地落下,似乎她对警察有着入骨的仇恨,“他们更该死!我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你为什么这么恨警察?”苏阳心头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是因为你爸爸的缘故吗?”
“那是畜生,不是我爸爸!”朱素咆哮了起来,一只蛆虫从她的嘴里飞出,溅落到苏阳的嘴里。
苏阳“啊”的一声惊叫,自床上一坐而起。他使劲地卡着自己喉咙,极力地想要将那只蛆虫吐出来。咯了半天,他才想起,那是发生在梦境里,而不是在现实中。但他仍觉得喉咙里痒痒的,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刺激得他直想一吐为快。
苏阳无力地将自己重新放回到床上,回想着梦中的一幕幕场景与对话。前半部分似乎跟自己目前的处境有点相似。经历了一系列黑暗中的恐怖,他只为了寻找一个事情的真相,而其中最为关键,也可以说是横在他心头的,就是人头,包括朱素、陈丽娟以及张成廷的人头。梦中最值得自己玩味的,应该是与朱素的对话。无可质疑的是,她由于童年的阴影,一直在心中存在着对做警察的父亲的怨恨。那么难道这所有的一切血腥,真正指向的目标是警察?但如果真的是这样子的话,难道张成廷、陈丽娟包括苏阳他都只是朱素的一个诱饵?但这从推理上又有所不对,即便朱素真的恨屋及乌的话,那么第一个对付的应该是她的父亲,而不该是这些无辜者啊,除非……朱素她父亲现在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苏阳想到这词,只觉得有一股冰冷如利刃一般地穿透心脏。他觉得自己的遭遇已经算是生不如死了,但算起来,他毕竟只是一个局外人,朱素即便真的对他施咒,恐怕都不及冤之头、债之主的一半吧。
另外,苏阳回想着梦中他对朱素说的那一句“我是你的男朋友”,陷入了一种困惑的情绪中。这样的说词是当初为诱使刘长格说出朱素家的秘密时而不得已捏造的,但梦里为什么自己说得就那么肯定呢?究竟是自己的潜意识里的想法呢,还是朱素投射在他身上的想法?就是他是真的爱上了朱素而不自知呢,还是朱素的“鬼魂”认为他爱上了她,从而诱使他说出来呢?
“我怎么可能去爱朱素呢?”苏阳心如乱麻,他承认,听到刘长格叙述朱素的命运时,他心里对朱素的不幸是涌起过同情,但这样的同情比起朱素给他生活所带来的扰乱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那难道刚才真的是朱素侵入我的梦中?”苏阳心头一寒。他猛然想起,当初朱素的邻居曾说过,几乎每一个月都会有男的去找过朱素,但都没有听过关于他们的后续内容。而自己与他们相比,唯一不同的,就是那一袋红提!当初是为了让两个人的关系不单纯是赤祼祼的─夜情关系,而希望可以增添一点温情,所以买了那红提,现在想起来,恐怕正是那红提让朱素的“鬼魂”喜欢上了他,然后纠缠着他不放吧。
想到这样的因果关系,苏阳有一种哭笑不得,又有一种恼恨不已。太不靠谱了吧。他的生活,他的事业,甚至他的生命,竟然都因一袋红提而改变。这真是多么地滑稽,又是多么地冷酷哪。苏阳突然想到,自己在梦中竟然忘了问朱素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她究竟有没有借他的手杀了人?
“Shit!”苏阳低低地骂了一声,他从梦境中逃离出来,睁开眼睛去看四周,却发现四周昏暗一片,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灭了。他心头一惊,慌忙伸手去摸床头柜,发现那蜡烛才燃烧了不到一半,就熄灭了。可苏阳明明记得整个屋子所有的门窗都是紧闭着的,根本不可能有风进来,那蜡烛怎么会被吹灭呢?
“难道屋里真的还有另外一个人把它吹灭?”苏阳蓦地想起赵利旭夫妇就是惨死在自己现在所躺的这张床上,心头更是张皇失措。他急急忙忙地四处摸索打火机,却怎么都找不到。苏阳不由得暗自后悔刚才没有把打火机放入口袋里,而是连同蜡烛一并放在床头柜上。只是床头柜就那么方寸之地,打火机怎么就像是落了地的人参果,再不见踪影了呢?
就在苏阳手忙脚乱之际,他突然感到脚心一凉,似乎有阵阴风吹过。他忙不迭地收起脚,将自己紧紧地蜷缩在床头,睁大着两眼,紧张地感受着四周的动静,但可恶的黑暗,让他的眼睛几乎失去了任何的功能。
一片死寂之中,苏阳突然听到“沙沙沙”的脚步声,先是在客厅里徘徊,然后是轻微撞门的声音,接着进入卧室里。黑暗之中,苏阳仿佛可以看到一双女人的小脚,穿着拖鞋,无视苏阳的存在,在整个卧室里四处地走动。“她在做什么呢?”苏阳死死地抓着自己的手,发现全身已经控制不住地抖动了起来,大腿根处甚至有股发热的感觉。
“她怎么还不快点找上我呢?”苏阳绝望地想。他觉得自己就像是那个笑话里等着另外一只皮鞋落下到天明的老头儿,或者说是等待绞索勒紧脖子的死囚犯,等待着最后一下的痛感迸裂,然后一切归于虚无。
“沙沙沙”的脚步声终于停在了他的床头。苏阳拼命地睁大眼看去,却依然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到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来吧,快来吧。”他在心底号叫着,那是垂死般的挣扎。
但那“沙沙沙”的脚步声却一点都不理解苏阳的心意,就那样停滞了下来,悄然无声。苏阳实在按捺不住,他稍微地舒展了一下已经略为麻木的身体,准备斗胆起身下床,却突然感觉到眼前有一个黑影掠过,带起一股腥臭的风。风声鹤唳的苏阳“啊”的一声,只觉得小腹处一阵的收缩,两股一热,尿液自裤子里汩汩地滴下。
但接下来的变故让苏阳羞愧得简直想一头撞死。他听到“吱”的一声尖叫,紧接着他看到那一双绿莹莹的眼睛。黑猫!尽管在黑暗中,那只黑猫的眼睛依然闪烁着诡谲的光芒。苏阳方才反应过来,刚才“沙沙沙”的脚步声应该是老鼠爬动的声响,小时候自己住在农村,经常半夜里就被这样的声音吵醒,吓得半死,以为有贼入了屋,后来向奶奶哭诉,奶奶笑着安慰他说,那不过是老鼠爬动的声音而已。没想到,差不多隔了二十年后,自己竟然再次被老鼠吓得尿裤子,这简直就是一种羞辱!
“他妈的!”苏阳恼羞成怒,他随手抓起床头的一样东西,狠狠地往眼睛发着绿光的黑猫砸去。他知道,罪魁是那老鼠,但老鼠已被黑猫逮住,他所有的怒气也就只能迁移到黑猫身上。
苏阳扔出的东西没有砸中黑猫,他发现根本就没有听到扔出的东西落地的声音,好像黑暗中有一只手将它接住了。
“谁?”苏阳所有的怒气都化作冰凉,他只觉得全身的毛孔、血管急剧地收缩起来,将他的心脏掐紧。
依然没有任何的反应。苏阳只觉得又有一股阴凉的风涌进屋来,在他身边盘旋,越来越近,越来越急,就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湿纸,要将他生生与这个世界隔绝起来,把他捂在这潮湿的暗室中直到窒息。
苏阳心头大骇,他伸出手去极力地想挥散那气流,但仿佛有一双手大力地抓着他的手似的,他怎么都使不上劲。一刹那,苏阳的脑海中掠过“死亡”的字眼,但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本能地挣扎了起来。只是似乎他越挣扎,那一股气流对他的压迫就越紧。
“难道我真的要葬身这里?”苏阳心头浮过悲哀。死在602室里,恐怕真的就是白白地增添一个冤魂,最多为602室里的鬼话新增了一抹气氛,甚至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他的死亡,因为这里本来就已成了一个世人的禁区,死亡的禁地!
就在苏阳绝望地准备放弃所有的挣扎时,他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以前老人说过,鬼最怕人的秽气。只要你对它大骂粗口,或是向它扔秽物,它就会躲你远远的。而自己刚刚不是将尿尿湿在裤子里吗,那正是对付鬼的最好武器!
想到此,苏阳简直大喜过望,生的希望也给他带来了力量。他感觉自己终于可以摆脱那一双无形手的禁锢,抽出气力开始脱裤子。好不容易,他把裤子自僵硬的身体上扒了下来,拼命往前面的黑暗砸了过去。尿竟然真的有效,那股气流顿时消失了!
苏阳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他再不想在这见鬼的房间里多待一分钟,跳下床,顾不上寻找鞋子和裤子,朝着门的方向撒腿奔去。
原本担心那鬼魂会继续缠着他,扯住他的手脚,不让他走,或是干脆将那门封死,让他在屋里盲目地转圈,但这一切担心看来都是多余,他很顺利地摸索到了房门,准备逃出来。
就在跑出卧室的瞬间,苏阳清楚地听到外面铁门被人推开的声音。顿时,他的整个身体僵住了,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原来所有的顺利只是一个错觉,他终究逃不出命运之手的玩弄,逃不出朱素的手掌心。苏阳凄然地一笑,背靠着墙角缓缓地滑坐在地。
他听到大门继续被推开的声音,接着是一个脚步声,很轻很轻。“鬼魂是没有重量的。”苏阳闭上了眼睛。
他听到那脚步声很谨慎地一点一点靠近他,最终在他面前停下。他无助地睁开了眼,看到一双白色的女式运动鞋。
“你来了。”苏阳木然地吐出三个字。
让苏阳意外的是,他的耳边传来的并不是想象中阴森森的鬼声,反倒是一个清脆的女声,不过声线中带了一丝的颤抖,泄露出她的恐惧之情,“你是人是鬼?”
苏阳疑惑地抬起头,借着路灯投在客厅里的微弱光芒,他看到一张五官分明的女人脸。虽然看不清她的全貌,但几乎可以认定一点的是,她并不是朱素。
“你……你又是谁?”苏阳为眼前的意外情景所迷惑,连口舌都不利索起来。
“看来你真的是人,不是鬼。”来者长出了一口气,“你真的差点吓死我。你到底是谁,跑进这屋里来做什么?”
苏阳手扶着墙挣扎着站立起来,他终于可以看清来者的相貌。居然是一张很年轻、很清秀的脸,只是脸上残留着恐惧的阴影,还有眼中闪烁警觉的光芒。
“我是……你是谁?”苏阳觉得自己真的陷入了迷乱中,都分不清是在现实中还是在做梦。他猛然想起来自己都没有穿裤子,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下面,“你不要看!”
女子“咯咯”地笑了,“你的裤子呢,该不会说是被鬼给抢走了吧,或者说……”女子脸上闪过俏皮之色,“你根本就是被女鬼给强Jian了?”
“你不要胡说。”苏阳涨红了脸,恨不得找个洞一头钻进去。
女子捂着嘴偷偷地笑,塞给苏阳一个冰冷的硬物,“喏,给你!”
苏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一把推开,“什么东西?”
“手电筒!”女子拖长了声音,“找找你的裤子去吧。”
苏阳讪讪地接过手电筒,摁开开关。雪白的光柱撕开黑暗的统治,恐惧一下子也被冲淡了不少。苏阳突然想起,屋里亮了,那自己的狼狈相,她不是可以看得更清楚了?不禁脸红得更厉害了,连回头都成了不好意思,憋了半天,对她冒出一句:“你可不许偷看。”然后像做贼一般地溜进了卧室。
借着手电筒的光芒,他很快就在地板上找到自己裤子,连忙三下两下地穿上它,也不管上面湿漉漉的一片。他这才发现,尿湿了的裤子可以成为对付鬼的武器,但也可以成为让自己丧失任何力量的“暗器”,尤其是面对一个美女时。
女子跟了进来,环视了一下房子的四周,将目光落在苏阳的身上,不无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要脱裤子呢?”
“我……”苏阳的脸比熟西红柿还红,哼哧哼哧着说不出话来。
女子从地上捡起一个Сhā座,“咦,这里怎么会有个Сhā座呢,是你扔的吗?”
苏阳疑惑地接过一看,发现Сhā座的线头已经断了,心下一愣,将手电筒扫过床头,果然发现那边有一根断掉了的线头。“难道刚才束缚住我的就是这Сhā座和电线?”他心头转念着,一回头,却发现女子正捏着鼻子,满脸通红地看着他。
“你身上怎么有股尿臊味?该不会是尿裤子了吧。”女子用手扇着鼻子,脸上露出一丝揶揄之色。
苏阳不由得脸又红了。他辩解道:“什么尿裤子,那是用来吓退鬼的。”
“吓退鬼?什么意思,你刚才遇到鬼了?什么鬼呢,男鬼还是女鬼?你又怎么用尿吓退?”女子饶有兴趣地问。
“不知道。”苏阳悻悻然地道,“黑暗中,什么都看不了。只感觉它紧紧抓住我的手脚,让我动弹不了……”
女子扑哧一笑,“所以你就尿裤子了?”
“你……”苏阳又羞又恼。
“好了,好了,不跟你闹了。”女子正色道,“我还是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赵利蕊,暂时也就是这栋房子的主人。你呢,又是什么人,半夜闯进别人家里来做什么?”
“你?主人?”苏阳有一点不能相信耳朵,“你的意思是,你就住在这栋鬼……房子里?”
女子白了苏阳一眼,“喂,什么鬼房子啊?这可是我哥贷款二十多万买下的呢。好了,你就老实交代,你半夜三更跑这里来做什么呢?”
苏阳这才反应过来,“你是赵利旭的妹妹?”
“你认识我哥?”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惊奇。
苏阳摇了摇头,“不认识,我只认识原来的屋主朱素。”
“啊?”女子惊呼了一声,“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朱素的呢?她不是真的已经变成鬼了吧?”
苏阳苦笑了一声,“我也是为了探求答案而来这里的。”
“哦。”女子面露疑惑,“你都还没说你是谁呢?”
苏阳犹豫了一会儿,他不知道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实身份会不会对自己产生危险,但凭直觉,他认为不会,因为他相信这女子也是在追究着和他一样的问题,即是否真的存在鬼魂杀人。另外一点,他一个人这么长时间地背负着朱素的“使命”,实在太累了,他需要有一个人帮他分担,为他分析,助他查出事情的真相,甚至哪怕听他叙述他的荒诞经历,对他都是一种莫大的鼓励与支持。他不想有一天莫名其妙地死了,他身负的所有秘密都石沉大海,就像那些警察一样,做鬼也是不明不白的,没有人替他申冤昭雪。
“我叫苏阳。”苏阳坦白道。
“你是苏阳?”赵利蕊脸上的惊疑之色更加浓重了,“你竟然还活在世间?你快告诉我,朱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是要调查你哥的死亡真相吧。”苏阳反问道。
赵利蕊点了点头,眼圈不禁红了,“我哥他死得太惨了。可是信风言风语的,说什么恶鬼杀人。没有办法,我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来调查事实的真相。”
苏阳不禁对眼前的女子产生出敬佩之意,“那你就不怕鬼?”
“我才不相信有鬼呢!如果说有鬼,那也只能说是人心里有鬼。”赵利蕊虽然嘴上强硬着,但脸上却流露出怯色,“那你呢,不会告诉我你真的遇到了鬼?”
苏阳叹了一口气,在床头坐下,将他在网上与朱素认识,随后因为陈丽娟的死被警察传讯,紧接着在上领公寓604里发生一连串的诡异事件,到他稀里糊涂地踏上去青栏小镇的列车,住到朱素老家附近,并离奇地见到朱素的奶奶,听她讲述朱素的以前经历,以及今天来到这里的目的,包括刚才的遇鬼经历一一详细地告诉赵利蕊。
赵利蕊张大着嘴巴。她有点不能相信苏阳竟然经历了这么多离奇的事,但看着苏阳的样子,又不像是在说谎,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中,“那你说我哥真的就是被朱素的鬼魂杀的吗?”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应该与朱素有关。”苏阳沮丧地说,“也许她就是借着他人的手杀了你哥和你嫂。也许……我也就是她的系列杀手之一。”
赵利蕊默默地思索着,许久,她站起身,一脸肯定地说:“我是学心理学的,我还是不能相信这个世上有鬼魂,更不相信鬼魂有力量。我觉得这背后肯定有阴谋,要么就是我们意识深处的力量作祟。”
“那你说我今天晚上的遭遇怎么解释呢?”苏阳忍不住反驳道。
“这好解释。”赵利蕊侃侃道:“人在黑暗中,是最容易产生恐怖情绪的。另外在黑暗中你由于什么都看不到,你的神经会绷得很紧,注意力高度集中,这样久了人就容易疲倦出现幻觉,加上心中原本的恐惧之情,就产生了有鬼的暗示,而这样的暗示会进一步影响你的感受和下意识行为。就比如说,你听过请碟仙的事吧。几个人在黑暗中,点着蜡烛,然后拿一把笔在白纸上,隔不了多久就会觉得有外力推着他们的手在纸上画下各种各样的字符,感觉真的请来了鬼。但从心理学上,这些字符都是他们精神高度集中与紧张后下意识地抖动手所写下的,根本与鬼无关。学者已经做过实验证实了这一点。所以说,你晚上的遇鬼也多半是你自己的心理暗示。你所说的那些阴风,我想可能就是因为你打开着房门,引起空气对流所产生的正常的风,而你扔掉的东西就是这个Сhā座,它之所以没有声音,是因为它的线不够长,落不到地上,并且缠住你的手,所以你就觉得被鬼压住了手脚,而一旦你把它挣断了,就像现在这样子,你当然也就解脱了。”
苏阳不得不承认她的分析有点道理,他一直有点怀疑他的许多经历都是自己在压力与恐怖情绪下制造出的幻觉,但他也觉得有些事情又不单单是一个幻觉所能够解释的。“那我在朱素老家中遇到她奶奶又怎么解释呢?我没有那么灵的幻觉吧,可以算到二十多年前的凶杀案。还有啊,围绕着朱素的这个案件,前后死了这么多的警察又该怎么解释?你总不可能说他们一个个都是被幻觉所逼死的吧。”
“这……”赵利蕊不禁语塞,“那也许人死后真的会有残余的精神能量存在,能够干扰正常人的思维,或者说,某些神经特别敏感的人,容易接收到这些精神能量并受影响。我听说,人体正常死亡后,体重都会减轻,有人说那是灵魂的重量。可是……心理学上还是没有证实真有灵魂,只说潜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