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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死刑通知单(二)--宿命 > 2002年十月二十七日,上午八点。

2002年十月二十七日,上午八点。

罗飞在上班的第一时间来到了市公安局的局长办公室,在这里他见到了那个一手将他调入省城刑警队的宋局长。

这是一个年过半百的中年男子,他个子不高,身材已有些微微发福,脑门顶上的头发也脱落了不少,露出锃亮亮的头壳来。不过这些都不妨碍他独有的那份威严仪态,这是一种内在的气质,决不会随着时光的变迁而衰退半分。

罗飞已经换上了刑警队长的服饰,他面对着自己的上级领导敬了一个庄重有力的警礼:“刑警队长罗飞向您报到!”

“罗飞……”宋局长那浑厚的男声沉吟了许久,最后却只说出了短短的一句,“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罗飞的鼻子蓦地一酸,心中的感慨如海浪般起伏。不过他很快把这些情绪都压抑在了心底,在他的脸上,坚毅的神­色­很快便取代了一扫而过的痛苦。

“如果没有当年的那起案件,你早已是我的属下了。”宋局长看着罗飞一声轻叹,“你知道吗,那时所有的警队都紧盯着两个省警校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学员,一个是你,一个是袁志邦。”

罗飞迎着宋局长的目光,然后他一字一字有力地回复道:“现在也还不晚。”

宋局长现出一丝微笑,对这样的属下,他还需要说什么多余的话吗?

“去吧,去抓住他!”这就是他对本次会面最后的总结陈词。

十五分钟之后,刑警大队会议室内。

四一八专案组的成员再次齐聚在一起,他们正在观看投影仪上播放的一个视频短片。

短片是用普通的便携式dv所拍摄,画面较为模糊,再加上拍摄者本身的水平实在业余,经常出现的抖动和毫无规律的镜头切换都给观看者带来了不少困扰。

好在这些并没有影响到视频内容的体现。

总长4分55秒的视频,是从一句脏话开始的。

“这他妈的就是地理课。”一名带着黄耳环的高中男生对着dv镜头说道。随后镜头被拉开,出现了一间教室的背景。在教师最前方的讲台部位,一名头戴白­色­帽子的老教师正在给二十余余名学生授课。

画面上,讲台下的学生显然不在听课:有人伏案睡觉,有人大声闲谈,有人对着镜头比划下流手势。不过这些都还不算什么,因为很快有个卷毛头发的男生高声起哄说:“下面让我们的谢冠龙同学给大家表演一下。”

黄耳环迅速离座起身,径直走向老教师,劈头拽下了后者的帽子。老教师一言不发地看着黄耳环,满脸的无奈和窘迫。

黄耳环拿着帽子调戏般地晃了两圈,然后又扣回到老师头上。他带着笑容返回座位,并对镜头得意招手。

老教师屈辱地站在原地,片刻停顿之后,他选择了继续授课。

可他的授课声马上就被辱骂声和嬉戏声淹没。在这个高中课堂上,黄耳环和“摄像师”到处走动,男生女生随意起立打闹,互扔杂物,脏话与哄笑一直回荡在教室内。

大约1分钟之后,黄耳环再次走上讲台,这次他试图用手指去弹老教师的脸颊,老教师慌忙躲在一旁。

“你们不要影响别人。”老教师毫无底气地抗议了一句,而这样的抗议显然是徒劳的。镜头转开,卷毛头对着dv说道:“那就是一傻Ъ,弄死他。”随后,一个空的矿泉水瓶从卷毛的手里飞出来,直奔讲台的方向而去。

在视频的最后,拍摄者把镜头对着自己的脸,这是一个胖胖的圆脸女孩,她得意洋洋地解说道:“看到了没有?这就是我们班,无所不能的全能班。”

视频播完之后,现场的专案组成员都在暗暗地摇着头。他们无法想象这是一个正在上课的课堂,更无法想象画面中的那些言行是一帮学生针对他们年迈的老师而为。

主持会议的罗飞也陷于愕然,这个社会的某些变化确实已到了令人难以理解的地步。如果只看到这段视频,他此刻一定会气得拍案而起,恨不能将这帮小兔崽子从画面中揪出来暴扁一顿。

可他却并没有真的产生这种情绪,因为他知道这些半大孩子已经遭受到了最为残酷的惩罚。

“尹剑,你给大家把情况说说吧。”他吩咐身旁那个刚刚成为自己助手的年轻人。

尹剑点点头,拿起了几页整理好的稿纸。这是他连夜加班赶出来的材料,在新的上司面前,他需要好好地表现一下。

“首先我讲下这段视频的背影。这段视频拍摄于今年的九月十一号,拍摄地点是本市职业学校的高三全能班。视频的拍摄者——也就是最后出现的那个圆脸女孩——在两天之后将这段视频上传到了个人网络空间上。很快视频被好事的网友发现并在网上大肆传播。绝大部分看到视频的人都被其中的内容激怒,对这几个辱师学生的讨伐从网络一直延伸到了现实社会中。据说当时曾有不少网友自发来到职业学校门口堵截这几个学生,各大媒体也纷纷进行了报道。在这种压力下,几个学生先后向受辱的教师吴寅午道了歉,而吴寅午也希望息事宁人,所以这件事情在两周前就渐渐平息了下来。不过吴寅午本人却因此事被学校劝退。”

“学校没有处理学生,反而把受辱的老师劝退了?”慕剑云讶然打断了尹剑的话语。

尹剑无奈地摇着头:“是这样的……现在的职业学校,你也知道,赚钱才是第一位,学生是上帝,老师只不过是个打工者。”

“这也算是教育吗?”也许因为自己就是个从业者,慕剑云显得尤为忿忿不平,“连学校自身都不尊重老师,也难怪学生会这样放肆了!”

“嗯,了解这个情况的人都很气氛。而且那几个学生也没有真心悔过,甚至还辱骂堵截他们的网友,并且在表面道歉的同时对吴寅午进行讥讽。后来Eumenides在网上进行死刑征集时,就有网友跟贴控诉了他们的恶行。”

“这个情况当时为什么没有引起警觉呢?”慕剑云指的自然是网络上的回帖,现在看来,那里面很可能便隐藏着Eumenides新的作案线索。

曾日华苦笑了一下说道:“我们留着这个帖子,本来也是存有要引出线索的目的。可自从韩少虹遇刺之后,这个帖子的浏览和回复量便呈失控状态上升。目前的回帖已经达到了四万多条,其中检举其他人罪行的就有六千多条,要想从这里面分析出Eumenides的下一个作案目标,已经和大海捞针差不多了。”

“可昨天袁志邦刚刚死亡,他正是Eumenides的‘老师’,这一点很可能刺激到他,使他对辱师的罪行格外敏感。你应该能想到这一点的。”慕剑云瞪着曾日华,对网络信息进行甄别筛选正是后者的任务。

曾日华悻悻地咽了口唾沫,显然不太服气,不过他还是咧着嘴说道:“好吧好吧,是我倏忽了,谢谢慕老师的批评。”

慕剑云撇过脸去,神­色­却已缓和了许多。

罗飞心中一动,似乎在慕剑云身上看到了某个人的影子:同样的不服输,同样的盛气凌人。她对Eumenides作案心理的分析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但是要让曾日华事前便预测到这样的情节,那确实是强人所难了。

不过曾日华的反应却和当年的自己大不一样。那时候的自己一定会反­唇­相讥的吧?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自己和她之间能有一个不那么争强好胜,那后来的事情又会怎样呢?

可惜历史却是不能接受假设的。罗飞的心弦略一起伏之后,又黯然回到了会议现场。“好了,切到案件本身吧。”他对尹剑说道。

尹剑­操­控着投影仪,屏幕上出现了一副血腥的照片:两具尸体倒在装饰豪华的房间内,在他们身下,原本绿­色­的地毯被鲜血浸染,变成了墨黑的一团。

“这是案发地万峰宾馆的现场照片。死者谢冠龙、阎王即为刚才辱师视频中出现过的那两个男生。其致命创口皆在脖颈部位,伤害手法与韩少虹被害时的情形一致。现场遗留三份‘死刑通知单’,其格式字体也均与以前的案件一致。”在尹剑讲解的过程中,屏幕上的照片不时切换着,有多个角度的死者特写,最后则停在那几份“死刑通知单”上。

“三份通知单,可是只有两个死者?”曾日华抛出了这个疑问。

“那个女孩接到了‘死刑通知单’,可却没有死。行凶者逼迫吴寅午砍掉了自己的一只手,用来换取女孩的生命。”

曾日华把手伸进乱蓬蓬的头发里挠了挠:“这是什么路数?”

“暂时还不清楚,因为在场的两个当事人都还无法接受警方的问询。”尹剑回答说,“女孩因惊吓过度,现在情绪很不稳定,吴寅午则刚刚接受了手术治疗,尚处在医院的观察期。根据我们侧面了解到的情况,这次Eumenides作案的过程大致如下:他通过网络和电话分别与三名学生及吴寅午老师取得联系,自称是报社记者,希望安排双方作一次友好的访谈。他对三名学生许以丰厚的利益报酬,对吴寅午老师则声称能通过关系帮助他恢复工作,正是这些条件使当事人动了心。昨天上午,Eumenides给吴寅午的银行帐号内打了2000元钱,让后者到万峰宾馆开了房间。几个当事人都按照他的吩咐在下午聚集在了这个房间内,Eumenides也如约到达,完成了他的杀戮行为。”

“完美的谋划。”曾日华耸耸肩膀,遗憾又略带钦佩的感慨道,“没有任何环节给我们留下可供追踪的线索吧?”

“不仅策划的环节没有,作案现场也同样一无所获。”尹剑的语气颇有些无奈,“没有指纹、没有脚印、没有当事人的容貌描述——他在进房间之前就戴好了手套、鞋套和头套,同时他完美地躲避了宾馆内的监控设施,在监控录像中最多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慕剑云对两个同事悲观的状态似乎有些不满,她用鼓舞士气的口吻说道:“可是这次我们有两个当事人,他们与Eumenides有过正面的接触。这很有可能成为我们侦破这一系列案件的重大突破口。”

“不错,这就是重点所在!”说话的是罗飞,他一开口,在场众人立刻都把目光齐齐地聚了过来。

罗飞则仍在看着慕剑云:“现在我们正需要你去啃这块骨头。”

慕剑云微微一笑:“你是说那个女孩吧?”

罗飞点点头:“一边进行心理治疗,一边询问细节,这方面你是专家,我就不给什么具体的意见了。我只要你的分析报告。”

慕剑云回了一个自信的笑容。

“吴寅午那边……”罗飞又转头看向尹剑,“你和医院方面联系一下,只要他的身体状况允许了,立刻安排我和他见面。”

“明白!”

“那就没我什么事了?”曾日华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忽然又自我推荐说,“要不我就和慕老师一起吧?”

罗飞立刻否决了他的建议:“不,你有很重要的任务。我要你查找从1985年1月开始,本市八年间所有失踪儿童、孤儿以及流浪儿童的资料,年龄从七岁到十三岁。你怎么查我不管,同样我只要你的分析报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曾日华慵懒的神情蓦地一振:“Eumenides,你是要我找他?”

“是的。”罗飞顿了一顿,然后详细讲解出自己的思路,“袁志邦找的这个接班人一定是与这个社会没有任何联系的孩子。这个孩子不能太大,否则他已无法­操­控对方的思想;这个孩子也不能太小,因为他不可能时刻把对方带在身边,所以这孩子至少要有独自行动的能力,据此我把年龄放在七岁到十三岁之间。袁志邦1985年1月伤愈出院,他对接班人的寻找从此刻便有可能开始,而以Eumenides展示出来的能力,他至少要接受过十年时间的训练,也就是最晚在1992年,他便已经成为了袁志邦的门徒。”

“好的,我明白了!”曾日华拍了拍手,“这么大的时间跨度,真不是一个小工程呢。不过……”他忽然嘿地一声,话题一转说,“罗队,你可要派人跟着慕老师,前天的事……”

罗飞会心一笑,明白曾日华刚才提出要和慕剑云一起,原来是在为对方的安全担忧。虽然邓骅已死,但难免他的手下不会继续来找麻烦。

“好的,我会安排柳松负责慕老师的安全。”

慕剑云看了曾日华一眼,目光正闪着愉悦的神­色­。看来无论是多么强势的女人都会喜欢被呵护的感觉。

“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罗飞等待了片刻,见无人异议,便站起了身,“好了,散会,大家各自行动吧。”

尹剑也跟着站起身:“罗队,韩灏那边……”

“嗯,我正要跟你说——”罗飞看了看手表,“十点整我们一起去提审。”

上午八时三十分。

龙宇大厦内,另一个会议也正在进行中。

与会者全都穿着素服,表情沉痛——他们刚刚从祭祀邓骅的灵堂来到这里。

正中主座上的中年女子正低着头不停地抹着眼泪,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依偎在她的身边,神­色­惶恐茫然,从左臂上的黑­色­袖章可以看出这俩人正是死者邓骅的遗孀弱子。

两个年轻人分立在呣子的左右,左边一个年长一些,长方脸,浓眉大眼,正是邓骅生前的首席保镖阿华;另一个人体格彪壮,但面容却显得有些稚­嫩­,大概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给人一种愣头愣脑的感觉。

呣子的对面坐着两个中年男人,一胖一瘦。那胖子看起来慈眉善目的,正在努力劝慰邓骅的妻子。瘦男人则始终紧锁着眉头,似乎是个沉默寡言的角­色­。

胖子的言语句句贴心,起到了很好的效果。片刻之后,女人终于停止哭泣,抬起头来:“好了,林总,你不用再说了,这些道理我都懂……不管怎么样,慢慢总会好起来的……你们有什么正事,赶紧说吧。”

“这个……”胖子踌躇了一下,有些难以开口的样子,他把目光转向了身旁的同伴。

“我来说吧。”瘦男人的语气冷冰冰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邓总不幸遇害,现在大嫂就是宇龙集团最大的股东了。我们今天开的其实也算是个董事会,主要就是确定一下宇龙集团新的总经理人选。”

女人愣了一下,喃喃道:“这个事情……是不是太着急了一点?”

“邓总还没有出丧,现在提这些事情的确不太合适……”胖子为难地摇着头,然后又长叹一声,“可是宇龙集团方方面面的事情,没有人接手也不行啊。城东的那块地皮马上就要竞标了,邓总如果在,一定是势在必得,我们可不能错过时机……还有好几个项目马上就要签合同了,现在对方知道邓总遇害的事,都犹豫起来,如果没有能撑大局的人出面,恐怕情势就堪忧了。”

“那该怎么办?”女人慌乱无措地睁大眼睛,看看那两个男子,又看看身边的阿华。

“依我看,还是要辛苦林总先把这个位子撑起来。”瘦男人似乎总在最恰当的时机开口,“这么多年来,林总一直是邓总的副手,方方面面的业务熟悉,集团外的人也都认他。把林总直接扶正,是最快速也最稳妥的方法。”

邓夫人犹豫着不说话,虽然她只是个见识浅薄的女子,但此刻也品出了这场“董事会”的醉翁之意。

胖子观察着邓夫人的神­色­,然后断然摇了摇头:“不行。宇龙集团是邓总一手打下来的天下,我看新的总经理还是由嫂子担当比较合适,我还是做我副总,全力辅佐就是了。”

“不、不……”邓夫人左右为难地摇着手,“我怎么行,我当不了的……”

“嫂子当总经理我也没意见。”瘦子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可是外人会怎么看?宇龙集团的信誉威望还能不能维持?其实公司迟早还是邓家的,等邓箭长大了,好好地磨练他几年,林总再把位子传给他不就行了?”

小男孩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

胖林总凑过身去摸着邓箭的脑袋,一副怜爱和感慨的神情:“唉,这倒也是个道理。宇龙集团在邓总手里光大,现在要经过我传下去,我的担子可重的很啊。”

“这么说林总就是同意了?”瘦男人直视着邓夫人,“嫂子,您还有什么意见吗?”

“我……”邓夫人转身求助似地看着阿华。可阿华却沉着脸,一言不发。邓夫人只好苦笑了一下:“我们孤儿寡母的,能有什么意见?”

“那就好。”瘦男人总算笑了一下,然后他拿出一份文件摆在桌子中间,“任命书已经拟好了,只要股东们签个字,就算是正式通过了。”

阿华不出头,但站在邓箭旁边的那个愣小伙子此刻却终于忍不住了:“这显然是他们合谋好的。夫人,您不能签字!”

瘦男人蓦地皱起眉头,目光直逼逼地向着那小伙子­射­去。后者舔舔嘴­唇­,显得有些畏缩了。

“阿胜,注意你的身份。”阿华终于开口,不过却是在斥责自己的同伴,“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

叫阿胜的小伙子看来对阿华颇为忌惮,立刻乖乖地低下了头。

胖林总看着阿华呵呵地笑了起来:“阿华啊,你跟了邓总这么多年了,集团里也有你的股份,对这个事你也发表发表意见嘛!”

“我不想管这些事。”阿华淡淡地说道,“我现在想的,只是如何去找到他。”

现场沉寂了片刻,谁都明白阿华说的“他”指的是谁。

Eumenides!

最终还是阿华打破了沉默。

“不管怎样,我不希望看到集团内部出现任何乱子。在这个时刻,如果我们还不团结对外的话,就只能一个个地成为对手口中的羔羊!”

他的字句掷地有声,在现场众人的心头震颤着,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个男子身上深藏着的威严气势。

上午九时零七分。

市公安局刑警队队长办公室。

罗飞面前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小箱子,他对着那个箱子,神­色­有些惘然。

那是在十八年前的“四一八”爆炸案中,从现场清理出来的死者遗物。

大部分物品都已被烧焦扭曲,看不出本来面目。罗飞伸手在那箱子里翻动着,动作缓慢轻柔,似乎生怕打搅到什么。

片刻候,他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他的鼻翼轻轻地翕动着,右手离开了箱子,在胸前打开。

在他的手掌中,停着一只蝴蝶。

蝴蝶的翅膀已经残缺不全,但依稀能看出昔日的模样。那是一只金属质地的蝴蝶,由于大火和多年氧化的原因,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

不过罗飞还清楚地记得那蝴蝶原先的­色­彩,那是纯净的天蓝,就像雨后的晴空一样,纯净到几乎透明。

罗飞的左手在蝴蝶的羽翼上轻轻地抚摸过去,他的指尖微微有些颤抖。同时他的眼神迷离着,思绪回到了另一个时空中。

……

一九八三年,秋。

省警校大礼堂内,全校推理大赛的颁奖晚会正在进行。

这是警校一年一度的传统比赛。通常是以某起真实的案件为基础,给出一些线索供参赛者进行推理,目的是寻找案件的真凶以及还原案发的前后过程。谁给出的答案最接近案件的真实情况谁就会成为最终的优胜者。

罗飞坐在礼堂的人群中,等待大赛组委会宣布比赛结果。他也是参赛者之一,他此刻的神情悠然自得,因为他相信自己给出了最完美的答案,没有人可以胜过这个答案。

在他身边那个帅气的小伙子正是袁志邦,后者是个无拘无束的人,对参加这样的比赛不感兴趣,他来这里的原因,是因为在这样的场合能见到很多女生。

袁志邦喜欢女生,女生们通常也喜欢他。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晚会主持人终于走到了台前。她打开颁奖信笺,全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下面宣布获奖者名单。”主持人顿了一顿,然后兴奋地念道,“本次大赛,有两位参赛者给出的答案都与真实的案件完全吻合,堪称完美的答案!”

现场响起一片赞叹声,警校的传统大赛已延续了十多年,这是组委会第一次给出“完美”的评价。

当现场重新安静之后,主持人继续说道:“大赛组委会决定,这两位参赛者并列成为本次大赛的优胜者。他们的名字分别是罗飞、孟芸!”

全场掌声雷动,可罗飞却显得有些失望。

“并列?孟芸?是个女生吗?”他自言自语的嘀咕着。

袁志邦在旁边拍了他一巴掌:“行了,快上台领奖吧。有个女孩陪着有什么不好的?”

罗飞无奈地耸耸肩膀,起身向着主席台而去,周围众人投来一阵艳慕的目光。

罗飞站到了领奖台上,可是另一名获奖者却迟迟没有现身。在良久的等待之后,现场观众们­骚­动起来,主持人也局促地摸不着头脑。

这时忽然有什么东西从台下飞上来,打在了罗飞身上。罗飞蹙眉一看,原来是一只折得­精­致工整的纸箭。

就像孩子们经常会玩耍的那样,纸箭被折成尖锐细长的模样,前端则撕开一个豁口,通过这个豁口可以利用皮筋一类的工具把纸箭弹­射­出去。

罗飞知道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恶作剧,他弯腰将纸箭捡起来,然后那张纸展开抹平。纸上果然写着有字。

罗飞略略地扫了一遍,然后他微笑着把那张纸递给了主持人。

主持人看清纸上的内容之后,又变得兴奋起来,她大声念道:“现在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另一名获奖者从台下送来了这张字条,上面写的是:我不习惯和别人并列领奖。所以现在是加赛时间,请根据这张字条找到我在哪里——怎么样,罗飞,你有兴趣接受这场加赛吗?”

现场观众也都纷纷激动地议论起来,他们在等待着罗飞的回应。

罗飞从主持人手里接过话筒,他的目光往台下扫了几个来回之后,定在了某处,然后他优雅地说道:“孟芸,第九排中间偏左的那个女孩。紫­色­的毛衣,长发披肩。”

随着罗飞的话语,所有人的目光都向着他说的那个位置找了过去。果然有个姿­色­毛衣的女孩坐在那里,长发披肩,容貌秀丽,但眉宇间却又隐隐透出飒爽的英姿。

女孩脸上露出不服气的神­色­,她没有起身反驳,显然是默认了罗飞的推测。

“你好像是猜对了!”主持人惊叹道,“天哪,这么快?你能给大家讲讲你的推测依据吗?”

罗飞泰然一笑,从主持人手里拿回字条又重新折回纸箭的形状,然后他将纸箭高高举起:“字条是被折成纸箭发­射­上来的。这样的纸箭­射­程最多十来米,所以我的寻找范围可以缩小到最前方的十排之内。大赛结果是临时宣布的,所以这支纸箭的制作和发­射­也是临时起意的吧?制作者的发­射­工具只能是她随身携带的某样东西。会是什么呢?什么可以起到皮筋的作用?”

在众人思考的过程中,罗飞已经给出了答案:“女孩的束发带。”

现场一阵恍然大悟的议论声,有些思维敏捷者已经想出了其中的原委。而罗飞则笑吟吟地看着台下:“那个紫衣服的女孩,我上台的时候看到你的长发高高地挽在脑后,可当这只纸箭出现的时候,你已是长发披肩。你的束发带此刻一定握在手中吧?”

女孩嘟着嘴不说话,沉默片刻之后,她高高举起左手,伸出大拇指比出了赞许的手势。

加赛的结果已昭然若揭,全场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散场之后,罗飞和袁志邦在礼堂门口又看见了那个女孩,她的长发仍未挽起。

女孩主动走上前来,迫得罗飞停下了脚步。

“你的观察力很­棒­。”女孩说着恭维的话,眼神中却是挑衅的神­色­,“你能告诉我,我的束发带是什么样的吗?”

“带子上有一只蝴蝶,天蓝­色­的蝴蝶。”罗飞不假思索地回答。

女孩把头发挽起,束上了那根发带,一只天蓝­色­的蝴蝶栖息在她的秀发上,灵动生姿。

虽然再次被罗飞准确地说中,可这次女孩却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没有赢,你输了。”她挑着眼睛说道。

罗飞摸了摸下巴,不明所以。

“你在台上不可能看到我脑后的发带。”女孩微微扬起头,“你能说出我发带上的蝴蝶,只有一种可能:你在上台之前就已经开始注意我了。”

罗飞脸上现出尴尬的表情,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所以你能在那么多人之间看出我发型的变化,并不是缘于惊人的观察力,只是因为你有一颗萌动的春心而已。”

在女孩咄咄逼人的话语中,罗飞的脸­色­越来越红。

“哈哈。你输了,而且输了两场。”女孩欢快地笑了两声之后,转身小跑着离去。

罗飞纳闷地摇了摇脑袋,嘀咕着:“输了两场?这是什么意思?”

“罗飞啊。”一旁的袁志邦此刻拍着他的肩膀,无奈地笑道,“在推理探案上你是个天才,可是在感情上,你只是个小学生而已。”

罗飞自嘲地咧着嘴,他的目光追随着女孩的背影。直到那只天蓝­色­的蝴蝶跳跃翻飞,渐行渐远,并最终消失在人丛中。

……

《死刑通知单之宿命》(03)

九时三十分。

刑警队羁押室内。

韩灏一直躺在那张简易的木质板床上修养生息。他看起来睡着了,但他的思维并没有停止转动。

在积蓄体力的同时,他还要抓紧时间思考。

一串脚步声传来,韩灏的耳廓轻轻地抽动了一下。

尹剑出现在羁押室的门口。“把他带出来吧。”他向值勤的­干­警吩咐道。

­干­警打开铁门,来到韩灏的床边。韩灏不等他招呼,自己一挺身坐了起来。

“韩队,咱们走吧。”­干­警的语气像是在和他商量一般。

韩灏并不理他,起身沉着脸径直向尹剑走去。

尹剑转过头不与韩灏的目光相对,他的神态多少有些局促。

“罗飞来了吗?”韩灏冷冷地问了一句。

“是的。”尹剑点点头,“罗队也会来。”

韩灏注意到对方称为上的变化,他停下脚步,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在见到罗飞之前。

当气息平稳之后,韩灏率先迈开了脚步:“那我们就走吧!”他的步伐又大又快,尹剑等人连忙赶了几步,这才紧跟在了他的身后。远远看去,走在最前面的韩灏完全不像是个被押解的嫌疑人,反倒是尹剑等人仍似他的手下一般。

从羁押室到提审室的这段路程韩灏最熟悉不过了,可是在经过办公楼的时候,他却停下了脚步。

“我肚子不舒服,要上个厕所。”他转身对尹剑说道。

尹剑微微皱了下眉头:“刚才怎么不去?”

“你要我和那些真正的罪犯蹲在同一个厕所里?让那些我亲手抓来的人现在能看到我的笑话?”韩灏愤怒地瞪视着尹剑,后者很快便软了下来,他冲随行的­干­警点点头:“带他去吧。”

一楼大厅往左一拐就是卫生间了。当一行人进入的时候,卫生间里一个年轻的文职人员正在小解,他转头看清来人,立刻惊讶的张大了嘴:“韩……韩队?”

韩灏面无表情的抬起手,展示着那锃亮的手铐,纠正道:“犯罪嫌疑人韩灏。”

年轻人忙不迭地把工具塞进裤裆,慌忙间未尽的尿渍染湿了前襟。看着他这番模样,尹剑等人也倍觉尴尬,都不自觉地侧过了脸。

等那年轻人离开之后,尹剑推开一个隔间的门,招呼韩灏说:“抓紧时间吧。”

韩灏走到隔间内,他晃了晃胳膊:“按规矩来吧。”

尹剑点点头,一个­干­警走上来,拿钥匙打开韩灏右手上的铐环,然后锁在了隔间内的钢铁水管上。这是刑警队里通用的做法:嫌疑人要上大号时,­干­警会把他和卫生间里的水管铐在一起,自己则在外面等待。

这正是韩灏想要的效果。他对刑警队的办公楼实在太熟悉了,他知道一楼卫生间的顶棚上有个八十公分见方的管网检查口,从那里钻进去,便可以一直通往办公室后墙外的下水井。

他思考了整整一个晚上,从这里逃脱似乎是唯一可行的计划。当然这个计划的实现还需要尹剑等人的配合和一点点的运气。

当韩灏看到尹剑带着­干­警退到卫生间外之后,他的心中一阵狂喜。他迅速打开了胸前的挂坠,撕开儿子的照片,将藏匿其中的那段铁丝取了出来。

手铐很快被打开,韩灏踩着水管攀上了隔间墙壁,然后他小心翼翼地钻进了管网通道,几乎未发出任何的声响。

运气也在陪伴着他:在这个过程中,恰好没有任何人来使用这个卫生间。

当在外等待的尹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示意­干­警去里面看看。后者来到卫生间内,见到那个隔间的门仍然反锁着,他叫了两声:“韩队,韩队?好了没有?”可是隔间内却没有回应。

­干­警隐隐觉得不妙,他回到走廊里,轻声但急促地向尹剑汇报着:“好像有点不对!”

尹剑一愣,他来到卫生间的隔间外,趴下身来向里张望。从缝隙里看不到人的双脚,他的心立刻“噔”地沉了下去。

尹剑弹起身一脚把隔间门踹开,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那副手铐挂在水管上,兀自在微微地摇晃着。

五分钟后,罗飞来到了现场,他的脸­色­铁青。他无法理解一个在押的嫌疑犯竟从自己的眼皮底下逃了出去。而那个人脱逃的时候,自己正在同一幢楼的三层办公室里办公!

罗飞的目光匆匆一扫,便已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手铐是怎么被打开的?”他转过身看着尹剑,目光如电炬一般。

尹剑慌张而茫然:“我……我也不知道。”

“他身上有什么东西?你们有没有清过他身上的东西?!”罗飞一连串地追问道。

尹剑身旁的­干­警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不敢贸然回答,他怯怯地瞥了尹剑一眼。

罗飞捕捉到了这个细节,立刻皱起眉头:“嗯?”

“只有……一个挂坠。”尹剑硬着头皮回答说,“里面是他儿子的照片。”

罗飞的目光忽然跳了一下,他弯下身从便池旁捡起了什么。

“是这张吗?”他把手指尖上的东西递到了尹剑面前,那是一张因撕扯而变得残缺的照片,上面那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正是韩灏的儿子。

尹剑当然认得,他也明白这张撕坏的照片意味着什么。他面如死灰地点了点头。

“同样的错误,为什么要犯第二次。”面对下属的严重过错,罗飞只是深深地叹息了一句,并不像以前韩灏那样暴跳如雷地斥责。

可是尹剑却感受到更加沉重的压力,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几乎要被压垮了。

“我们必须尽快行动……”罗飞一边思索一边下达命令,“在车站码头发协查通告,监控他的家人朋友……他身上没有钱,没有电话,应该跑不远的。调集左右能用的警力,现在就去!”

尹剑神情茫然,似乎没有听到罗飞的话,直到后者在他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他才蓦然清醒过来,反问了一句:“我吗?”

在尹剑的脑子里,他仍在等待着罗飞的处分。

“除了你还有谁?”罗飞直视着他的眼睛,“自己犯下的错误,需要你自己去弥补。”

“是!”像是要发泄什么似的,尹剑大吼了一声,他“啪”地敬了一个礼,转身快步离去。

看着小伙子的背影,罗飞再次叹息了一声,这次却是为自己。其实他早该想到尹剑可能成为韩灏赖以利用的棋子,可是却没有早做防范。在与Eumenides激战的当口,又节外生出了这么一件令人棘手的事情,便是罗飞也难免产生些许难以招架的感觉了。

下午十四时二十六分。

慕剑云回到了刑警队,她立刻前往罗飞的办公室汇报相关工作。

“女孩现在的­精­神状况已经稳定了许多。不过对案发时的很多细节她都记不清了,对于遭受过极度的紧张和惊吓的人来说,这也是正常的现象。”女讲师的语气有些遗憾。

“那就直接说说你的发现吧。”罗飞却看出对方还有一些“好料”藏着没说。

慕剑云微微一笑:“为什么那个女孩接到了‘死刑通知单’却活了下来?这个问题我弄清楚了。Eumenides通过逼迫吴寅午砍手,激发出后者作为老师的勇气和责任感,而女孩对自己、对他人、甚至对待人生的态度也因为此事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从某个角度来说,这是一种新生。Eumenides离开之前对女孩说过‘你已经死过一次’,类似于这样的话。所以Eumenides并没有放弃刑罚,而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完成了它。”

“嗯……”罗飞品味了一会,“这倒与他以往的风格有些区别呢。”

“你不要忘了,这是新的Eumenides第一次独立作案。”慕剑云提醒罗飞,“所以我们可以假设,这种风格的改变体现了新Eumenides与袁志邦之间某种­性­格和思路上的差异——在他的惩罚过程中,开始出现了救恕的思想。比如这起案件,事实上体现了他对师道救恕的某种期望。”

“嗯,分析得很好。”罗飞赞许道,“辛苦你了,你可以先去休息一下,晚上我们一起去医院,看看从吴寅午那里还能找出什么线索。他是成年人,又没有受到死亡威胁,­精­神状况应该比那女孩要好一些。”

慕剑云却摇摇头:“这倒很难说……”

“怎么讲?”

“从我了解到的状况看,吴寅午是个­性­格非常懦弱的男人。这次的事件对他可能会有两个方面的影响。或者真的让他战胜自我,­性­格上获得一个坚强的飞跃;但也有可能让他活得更加自卑——因为他会认为前两个学生的死亡他没能尽到应有的保护义务。如果出现后一种情况,那我们的工作就会麻烦许多……”说到这里,慕剑云忽然话锋一转,“哎,尹剑呢?和吴寅午那边联系不是他的任务么?”

“嘿。”罗飞苦笑了一声,“你还不知道吧?韩灏跑了!”

“什么?”慕剑云愕然瞪大了一双秀眼。

“尹剑正在带人组织搜捕。我之前也一直在忙着指挥这件事情。”罗飞用手揉着脑壳,显得有些疲倦,“——到现在还没有什么进展。时间拖得长了,我担心韩灏跑出省城,这事情就难办了。”

慕剑云略一沉思,笑着劝道:“这个你倒不用担心,韩灏是不会跑出去的。”

“嗯?”罗飞挑起眉头看着对方,“为什么?”

“因为Eumenides还在这里。韩灏是个睚眦必报的人,Eumenides把他害得这么惨,他怎么会轻易离去?”

罗飞暗暗点头,认同了对方的判断。

“我建议你盯住韩灏的家人。”慕剑云又进一步分析说,“因为韩灏并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感,如果他继续留在省城,一定会忍不住和关心的家人见面。”

这句话像是点醒了罗飞,他微微眯起眼睛,自言自语道:“是的……尤其是他那个宝贝儿子……”

下午十六时零九分。

省城公安局档案管理中心。

这里可能算得上是整个省城公安系统内最冷僻的衙门了,它的办公地点甚至都不在公安局大院内,而是寄居在地方政府档案馆的东南角。档案中心第一线的管理人员很多都不属于公安系统的正式职工,他们只是合同制工作人员,用以前的话来讲,叫做“临时工”。朱晓姿就是其中之一。

朱晓姿当年还是托人找到了这样一份工作,不过她现在却有些后悔了。作为一个女孩,她当时对工作的要求是希望“清闲”一点,可她上岗之后才发现,这工作实在又太过“清闲”了。

此刻她正坐在档案室的入口处,无聊地修弄着自己的手指甲。在她面前虽然有一台电脑,但那是用来进行档案管理的,不能上网,也不能玩游戏。

大多数情况下,朱晓姿连个聊天的人都找不着,这种情况对于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来说太可怕了,她好几次想换个工作,无奈中间还碍着人情,难以开口。

忽然被什么东西遮住了光亮。朱晓姿抬起头,只见面前已多了一名男子。

“呵,你可真是吓了我一跳。”朱晓姿有些夸张地叫起来,“你是飘过来的啊?一点声音也没有!”

男子微微皱着眉头,好像身体不太舒服的样子。他拿着一块手帕捂在嘴上,先咳嗽了两声,这才沙着嗓子说道:“这个地方是要保持安静的吧……所以我尽量走得很轻。”

说话间,他转头向着不远处的大厅入口处看去,那里竖着一张“肃静”的告示牌,旁边则守着两个仪态威严的警卫。

“感冒啦?”朱晓姿一边问,一边伸出手勾了勾。那男子会意,连忙腾出一只手摸出证件递了过来。

那是一张公安系统内的电子卡,读卡器显示来人是东城分局刑警队的徐战昆警官。朱晓姿抬起头,想比对一下来人的容貌,未料那男子却突然打出一个喷嚏来,虽然有手帕遮挡,但朱晓姿似乎还是感觉到被唾沫星溅在了脸上。她立刻现出了非常明显的厌恶表情。

“对不起!”男子匆忙道了个歉,把身体转到一边,跟着又打了一个更响的。

“进去吧。”朱晓姿把电子卡仍出来,催促似地挥了挥手。这几天降温,流行­性­感冒爆发,她可不想中招。

男子进了档案区,十分钟后他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叠档案袋。

“这些资料请帮我复印一下,谢谢。”他仍然用手帕捂住口鼻说道,按照规定,馆里的档案不能外借。要想带走阅读,只能采用复印的方式。

十几份档案总共有好几百页的资料。在朱晓姿­操­作的时候,男子很自觉地远远退在了一边。

全部工作完成之后,朱晓姿把那叠厚厚的资料和一份明细单一同推到了桌边:“复印费七十九元,请你在这张明细单上签个字。”

男子先交了钱,然后拿笔在明细单上签下了他的名字:徐战昆,他一笔一划写得非常认真。

朱晓姿有些奇怪地撇撇嘴,她第一次看到有人用这种标准的仿宋体来签名,如此工整,就像是印刷出来的一样。

不过她并没有多想什么,在她把明细单折起收好的时候,那男子已经抱着找到的资料快步离开了档案馆。

“又要开始无聊了。”朱晓姿暗暗嘀咕了一句,然后她找到一块抹布,将男子刚才接触到的地方细细地擦了一遍,似乎这样便能去除掉那些讨厌的感冒病菌一般。

罗飞本来计划晚上要和慕剑云一同去医院探访吴寅午,可现在这个计划不得不改变了。因为从曾日华那里传来了更加急迫的线索。

情况大致如下:

今天下午三点多钟,东城公安分局刑警队徐战昆警官在便衣外出查访案情时,忽然遭到不明身份人物的偷袭。据事后分析,袭击者从背后使用镇静类药物三唑仑致徐战昆短暂昏迷。后者醒来后立即向领导汇报了此事,当时认为这次袭击和他正在执行的任务有关。大约十八时左右,徐战昆回单位食堂吃饭,发现自己的电子警官卡不见了,他才意识到下午的事件可能就是要盗取自己的电子卡。于是他和曾日华负责的网络处取得联系,查询了这张电子卡的使用记录。记录显示持卡人从公安局档案管理中心提取了大量的刑侦资料。曾日华的手下随后在档案管理中心找到了入侵者的签名,正是这个奇特的签名让曾日华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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