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丈别客气,小意思,幸勿介怀。”
老儿注视他好久,突然问:“先生为随和,平易近人,对人皆无心机,诚为难得。那宋总管外表磊落,暗存心机,目中邪淫内隐,如果与他交往,必须千万小心。”
永春叩乎笑道:“小可一年难得到紫阳村两三趟,仅喜庆礼俗间走动而已,彼此无利害攸关,宋总管即若加罪,又有何妨?老丈忠告,小可自当谨记在心。”
“必须牢记才是,尊夫人美而贤,不管任何时候,千万不可延客入庭,令妻子早早回避,乃是避祸良策。”
“呵呵!蜗居简陋,不堪延客,并无外客枉顾,不过小可当谨慎就是。”
老儿含笑点头,突又神色一怔,说:“在十年内,先生如能小心谨慎,安度此劫,今后后福无穷矣!只是……只是……”
永春哈哈大笑,说:“老丈,小可乃是粗读书之人,对休道之事,无多大兴趣。为人处世但慎问心无愧,祸福之事,大可不必斤斤计较,老丈以为无否?”
老儿似乎发出一声,摇头道:“有道理,可是你该知道,日日防机,夜夜防盗,并非愚蠢之事。”
“多谢老丈指教。”永春道。老儿在腰带上取出一个木盒。送到他手中,泰然地说:“这是第二种最有奇效的安胎儿,内有三颗,每月服下一颗,对母体大有裨益。”
“尊夫人娠动之期,可能在中秋前后三日,届期老朽当以奇药相赠。”老儿又说。
永春称谢不已,纳入怀中说:“上次拙荆服下老丈所赐灵药,果然应验如神,百病俱消,日趋健朗,请问老丈,这些丹丸能否多造?”
‘多造?造来作甚?”
“用以济世,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吗?需款若干,小可愿一力承担。”
老儿呵呵一笑,说:“你这人真无可救药,谈济世你是自寻烦恼,你的心地可佩,岂不命运何?哈哈!不说也罢,说了你还是迷糊,你以为这安胎丹丸造价若干?告诉你,即使是当今天子,也无法取得财物。”
“老儿是戏言吗?”永春笑问。
“老朽绝不戏言。天下那一个缘字,其中奥妙无穷,目前你或许不信,日后自知。老朽该走了,咱们还有十年相聚的缘份,也许更少。”说完,提起食物包,含笑相别,飘然而去。
转瞬八月中秋将临。月初,永春跑了一趟回龙寺,亲接老儿宫正下山,迎至家中奉养,待以亲长之礼。
因宫老儿月来似乎日趋衰老,一个流落异乡的风烛残年的人,晚境的凄凉景况,不问可知。
许久之前,永春已敦请多次,但均为老人所阻,这次竟然首肯,永春大喜过望。
老和尚为了这事,也曾在旁尽心和促成,在外放出空气,说是祝檀越善行可风,善可大焉,因此一来,宫老儿被永春迎养之事,反而不会引起村民的诧异。
八月中秋之夜,祝家一阵好忙,当门外响起鞭炮之时,村民知永春开始做父亲了。
三朝,村人正式知道小娃儿由宫老儿命名。辈份是中,就叫中原,据宫老儿表示,小娃娃非池中物,将来会在中原得意云云。
宫老儿在祝家一住八年,第儿年便又返回回龙寺古刹,并正式落发出家,不再重复尘俗了。
九岁的小中原,健壮得像个小犊儿,出落得器宇不凡,眉清目秀,人见人爱,平时,他听从父勤攻读书,有空便和同伴上山掏鸟窝,下水摸鱼虾。
在村中三五十个孩子中,他人生得最俊,粉妆玉琢,恐怕大太阳将肌肤晒黑,肌肤下隐有光彩流转。
小孩子们在一处玩耍,打架闹事势所难免,但中原这小娃娃不同,笑容常挂,绝不和友伴们红脸,小嘴儿又甜,又不强出风头做娃儿头,所以人缘极佳。
在村中的叔伯们和二婆三姨中,他成了宠儿,走到哪儿,都可以骗得不少糖果点心。
每隔三五天,他便跑一次回龙寺去找宫公公玩,也着惠安大师学参禅,居然满像回事。
回龙寺中的十来个和尚,谁都对这小娃喜爱万分,惠安大师就曾经慨然地说道:“可惜昧律所有限不然老衲真要收他做寄名弟子,这孩子根基好,天份高,正是阐扬我佛理的好人材。”
宫老儿出了家,仍然是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小娃娃一来,便和惠安大师带着他到千寻石室捉松鼠,一捉大半天。捉松鼠,该到林里捉,石室里干洞万窟,哪儿来的松鼠?但第一次下山,他都带了一两只松鼠回家,玩不一两天,不是送人便是放掉了。
在紫阳村和平冈村的中间,有一颗大松树,人称将军松,直上百尺,粗有三人合,枝丫如怒龙张鬣,占地有五亩以上,平时,这儿是两村的小猴们聚会的好去处。
小猴子们年龄都不大,满十岁的都已进塾,满十四的聪明子弟亦已进州攻读,来参加的人大都是八至十岁的孩子,十天半月,这儿必有次聚会。
小中原从未参予过将军松下的盛会,他读书极勤,没空,但心灵中,却向往着这块小天地,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吗。
八月秋风凉,农忙时候已过,大人们在忙着准备过冬.孩子们便成了无羁的野马。
一早,一群孩子在村外聚会,带着由家里取来的薯芋瓜果等物,准备启程。正吵嚷中有一个稍健壮的孩子突然叫.“喂,我们去把中原弟找来。”
“三哥。你去,他从没去过,该带他玩玩的。”另一个孩子答。“且慢!"大孩子叫,又道:“要去一起去,不然春叔不会答应让他来的。”"好!一起去。
“一起去。”大伙儿叫,一群猴子一窝蜂往村后跑,不久,中原便被他们捧凤凰似的拥簇着,沿着村西小道直奔将军松。将军松又高又大,中间有了两处平坦的山嘴,所以两个村庄都可以看得见,距两村同是两里余,并不算远。
古松的西面三五十丈,是一条不河,向东北流下,水深有两丈,但下游百十步,有一段水清见底深及肩部,乃是摸鱼的大好去处。
但孩子们从不敢往下跳,因为水冷彻骨,水度各处深度不一,一不小心,掉下去准没命,被湍急的水一冲,尸首也找不到。所以除了水性好的大人,敢到这儿捕捉一种美味的特产白鳝外,平常人是不敢冒险一试的。
白鳝,也就是鳗鱼,是一种珍贵而有许多人不敢吃食的鱼类,相传这种鱼专吃人兽尸体。乡民大都不敢问津,但捕得后到州城出售、可以卖到好价钱。
这条小河通资江,资江流入洞庭湖,有此异物并非奇事,奇在这河里的白鳝大为不同,鳝身苍灰色中,略带小小金斑。利嘴之旁,生了两条短须,这是其它同类白鳝中所无特征,滋味极鲜,武冈官府的人,视同珍品,常以高价收买。
这十余年以来,白鳝愈来愈少,上三斤的珍品,几不可得了。下游一带,已搜捕净尽、但上游至紫阳山下这一段,却无人敢前来冒险。因为这儿是有名的“阎王窝”。
距古松半里地,直至紫阳山下这一段,共有三里长短,河床绕山而行,怪石丛上,绝壁飞崖处处水色深蓝,深不可测,水冷彻骨,虽大暑天亦可使人冻僵。
晚间,如果点起火把沿河岸而行,草木丛中可以发现各种蛇类,水滨崖之上,可以看到大如海碗的黑色巨蛙,盆大的团鱼,座头坚甲形态凶猛的山龟,肩头四角滑腻腻。叫声如婴儿的鲵鱼……这些都是山中美味,但敢前往捕捉的人不多,天一黑,这一带准也不敢接近。
早些年,村中不时有人失踪,但始终找不到尸体,村长不但耽心子弟涉险,更受到官府的查问,人口失踪,那是顶麻烦的事。近年来,捕捉白鳝的人罕见了,失踪的人事也许久没有发生,
一群小娃娃欢叫着奔到,古松下已经先到了一群小猴子,那是紫阳村的人。不仅是小猴子,还有大人。大人不多,只有两三个。两个是紫阳村宋管的侍从,他们坐在远处看守着两只大石盆。
另一个是雄壮的少年,着一身绿底寿字绣花紧身衣发结上扎着玉色巾,五官端正,一双星眸不时流转,这是美中不足之处。他就是宋总管的爱子,十五岁的宋文彬,小小年纪,已经长成了成|人的身材。
另三人特别抢眼,不是男孩子,两个女娃儿,年纪在八九岁之间,一个穿绿底子窄袖衫,窄脚管同色长裤,半统描银小靴,同色腰中旁挂着一条啡色汗水巾儿。顶上是三小髻,戴着一朵珠花儿。瓜子脸,眉目如画,十足一个小美人。只消看打扮,便知是两个小丫环。
其余的全是小猴子,虽则看样子够野、却不令人讨厌。
大个儿和女娃娃,中原全认得。他记忆力超人一等。三年前他六岁。曾随爹爹到宋府为宋总管贺寿。所以记得他们的脸型。一看便知。
走在人丛中,小鬼们吆喝着向相熟的友伴打招呼。一哄四散。他大踏步向宋文彬兄妹走去。文彬兄妹老远便发现了他。只是感到眼生,三年来,他长高了不少。
人虽陌生。但他那鹤立鸡群的形影。却将兄妹俩吸引住了。打发走向他们招呼的人,用诧异的目光。打量着举步从容而来的小中原。
小中原走近,他脸上泛起明朗的笑容,右颊忽出现一个小酒涡。这在男孩子来说,消失了大部分气概。
他在丈外站住了,居然举手长揖。笑道:“是彬哥和燕姐吗?小弟中原。三年不见啦,可记得小弟吗?”
文彬大喜,抢前数步一把擒住,“谁知道你是三年前那个小毛孩?天!你们是这娇嫩劲儿,怎不经常在外多跑?你……?”
他一面说,一面用左手在中原右肩上乱拍。
“大哥,你不知你的手多重吗?”小姑娘文燕抢上前Сhā口。中原脸上在笑,右肩不时耸动,似乎有点吃不消,所以小姑娘迫不及待上前打岔。
“哈哈!我倒忘了!”文彬一笑又道:“来,让他们来玩,我们先聊聊。”不管小中原肯是不肯,拖着他往树下一坐。文燕顶大方,到底是武朋友的女儿,不然就不敢穿长裤在外抛头露面。他傍着中原,侧身坐下,大眼睛笑意盎然,娇滴滴地说:“噢!我记得了,你曾以过我家里,妈还带你到内院里玩过呢,不是吗?”;
“小妹,那时你还拖着鼻涕呢!能记起来,还算不错。”文彬取笑地说。“呸!谁让你Сhā嘴?”小姑娘恼啦!说她拖鼻涕,多难为情?中原却笑道:“那天伯母带找到内院玩,想起来真窘,那时,我比你高一个头,那些婶婶们迫着我叫你姐姐,多难为情?”
“我原比你大半岁,你是该叫我姐姐。”她笑,笑得极甜,笑得得意,全无忸怩之态。“彬哥,你上州学舍了吗?"中原向文彬问。文彬大笑,笑完说:“呸!那玩意真要人命,我才不去哩!咱们家里请来的那位臭老夫子,天天唠叨,念经数字儿,摇头摆脑,看了我就恶心。”
“见鬼!字认识我,我不认识它,我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材料,早些年来了一个老糊涂,迫着我背那些什么劳什子鬼书,子曰毋曰不知说些什么玩意。我背不出,他竟要用戒尺示威,要我伸手挨揍,你说可笑不可笑?”
“你伸手了吗?’中原笑问。‘他伸了手,也挨了一顿臭骂。”小姑娘笑着接口。“伸手不挨打,又挨了一顿骂,这位夫子真好说话。”中原毫无心机地说。
“原弟,你错了。”文彬得意地说,接着大笑道:“我伸了手,打得那老糊涂从书房滚出西廊,痛快!爹将我臭骂一顿。骂得好,从此不再迫我读书,大家相安无事。”
中原直摇头,心里暗叹,那年头,学生打夫子,还了得?告到宫里,至少要被枷号十天半天,但他父亲只骂一顿了事,可见他家里的家教,荒谬得令人难以置信。
他心中悚然而惊,暗自决定今后不再和他们来往,心里后悔今日不该来这儿鬼混,交上了这种朋友,委实后患无穷。他决定今后不再到这儿来游玩,那知日后果然再没有机会了,他将远游踏入他永远想往的遥远旅程。
“咦!白鳝王!白鳝王!好大!”河畔有几个小娃儿大叫,声震耳膜。文彬一蹦而起,“刷”一声便窜出三丈外,向河边急射,好俊的轻功身法。
中原似乎毫无惊容,也站起想往那儿走,还未启步,衣袂已被人牵住了。他回身一看,原来是文燕。她将他轻轻一带,说:“原弟,坐下,别管他们。”
他只好坐下,说:“燕姐,彬哥跑得好快,咦!"
“那不叫跑,这叫纵,也叫点掠。哦,原弟,你会到我家里看我吗?”中原摇摇头说:“抱歉。我得用功读书,爹不许我在外边留连,免得荒疏……”
“不!你得来看我。”她噘着小嘴儿不依。
“燕姐,我不相信你有那么多的闲暇,每天的经书论策算律,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咦!你已攻学舍的制义了?”她骇然问。
他也有点惊心,反问道:“燕姐,你怎知这是制义的学业?"
“我听人说过而已。你即使能入学舍下十年苦功,又有何用?像你爹,同样是下田耕耘的下田举人。”
“你认为下田举人不好吗。”他正色问。
怪!文燕这位总管千金,在紫阳村她是女王,小小年纪脾气有点泼辣,手脚了得,即使是一个壮年大汉,她也能使劲将人摔出,平时谁都怕她三分,但今在她却大为不同,野性消失了,文静了许多呢。
她大胆地伸出小手,按在他膀上说:“话不是这样说,这年头读书总没有多大出息,像我爹……哦不说也罢!原弟,如果你不来,我会去找你的。”
中原脸一红,急急地说:“谢谢你、燕姐,村里的人多口杂,对你……”
“怕什么?我们都是不孩子。”
他摇头苦笑,说:“我们都快十岁了,内院不纳三尺之童,我不要紧,你日后如何?”
“我不管,要不你到将军松来。那些小猴子太粗野,我要你陪我玩。”
最后一句,语气极为坚决,像在对臣下颁令,不容对方有丝毫解释的余地。
“那……那……那不可能。”他嗫嗫着说。
她不管,捉着他左手,放在眼前轻抚说:“瞧你这手!细皮白肉,没有半点力道。你要来,我要教你一些运气使劲,出拳吐纳的防身功夫……。”话未完,远处有小孩狂叫:“使不得,那儿去不得。糟了,他会被淹死……”
中原一惊而起,拔腿向那儿飞跑,一面说:“糟了!文彬哥闯入阎王窝了,快。”
文燕也大惊失色,流星似的向那边窜去。
两个看守食盒的大汉,也惊叫一声抢步而去。
半里外便可看见,河岸的石崖,有些突出河心,有些在岸旁排列,水势湍急,在崖畔形成巨大的旋涡,水色碧蓝,深不见底。这儿正是阎王窝的起点,向上溯三里地,全是阴森森寒流扑面的处所。
据古老的传说,这河岸下有洞|茓,可通山顶上千寻石室,下面可能伏着山精海怪。
小姑娘心恳哥哥的安危,首先奔到河边,却没留意身侧同时出现的小中原。她的身法奇快,没练过武的中原,怎能跟得上,事实他确是在她身旁出现了。
所有的孩子,全站在河岸上,向下向狂叫:“彬大哥,退回来!退回来!"
“宋公子,去不得!去不得!”
可是下面的宋文彬无法退回来了。
他被一道旋涡卷入对面高崖下,半亩大的水潭水下声潺潺。上游一条五尺长粗如海碗的巨大白鳝上悠然破水而上,夭矫如龙,背脊黑绿,腹侧银灰,浑身散布着钱大的金色斑点,内电发光,巨大的尖喙前,两条金色肉须不时向两侧挥动,向上游徐徐而逸,不时在水上露脊盘施戏水。
文彬脸色泛灰,显然水太冷,他已有点吃不消,但仍不死心。他口中咬着一把光闪闪的匕首,奋力上游,手脚齐动,水花飞溅,涡流阻他不住。他逐渐脱离困境,距白鳝有只丈余远,一人一鱼向上移动。
上游。是更险恶的所在,但文彬不在乎,紧跟不舍,必欲得之而甘心。
“文彬大哥去不得,危险。”中原脱口大叫。
谁也阻止不了文彬,他终于脱出旋涡,迫近白鳝王后面五六尺了,怎能半途而废?
人鱼速度都加快了,一阵子追逐,已远出半里地,进入了阎王窝腹地。白鳝王泰然地游行,似在引诱文彬深入,始终相距五六尺,不让他拨空出手。
河岸已无法攀越,孩子们沿山麓绕过岸崖,到前面一座略为平坦,古木丛生的凌乱崖壁上,排列着居高临下观看,一面呐喊乱叫。
中原和文燕主婢三人,也到了崖壁上,崖壁高有四丈余,看得真切。
两名健仆却冒险从崖下攀越,要到水边,可是崖壁滑下留手,摸索半天,仍未降低到水滨。
下面,水波微漾,似乎没有湍急之像,水面的枯叶,沉静的向下飘浮,显然这儿是极深水潭,水势半缓。
但有经验的人,一眼就可看出,由水下涌起的奇异云状水纹,向四面扩散,便知在下面必有一股极大暗流,被凌乱的水底巨岩所阻,冲得向四面分散,各处的水路是乱的,所以在表面上看出下流速了。
突然,白鳝王身躯一扭,长尾剧烈地挥动,“哗”一声水花四溅,跃出了水面,腾空八余尺。
接着“拍砰”之声急起,它在水面三起三落,便远出三丈外,“哗啦啦”一阵水响,它在崖下河心开始戏水,游行窜泳,出水矫健,三亩大的崖下潭面,飞珠溅玉波浪翻腾。
不如死活的文彬,奋余力贾通射到,箭也似的泳抵潭边。
刚泳入三尺,突然他身形一窒。
“噢!好冷……”他张口叫,口中的匕首深入水底。
“彬大哥,退!”中原大叫,一面脱下靴子。
文彬怎能退?他的身躯突向右一倾,斜没入水,片刻却从前面丈余处冒出水来。
“哎……咕噜……”脸色铁青地叫,叫声未落,喝水声随之,身躯向左一侧,沉入水中。
“嗤”一声破水响,白鳝王射到,大尾一扔,头向下一沉。立时不见。
片刻,文彬的身躯刚从上游丈余处涌起,略一滚动,连头都没抬,又没入水底。
“糟!完了!”有人叫:“救命!他沉了!”有更多的人在叫。崖旁丈余处一名健仆,只惊得魂飞魄散大声叫,凌空纵出两丈外,“噗通”一声,跳入水中了。
水花一涌,这人再也看不到世间的事物了。
另一人刚扳下一条山藤,岂知心中一急,脚下一滑,便向下飞堕,‘膨”一声在震,水花四溅,人在水中浮沉两次,便也如石沉大海。
“糟!”中原大叫,一面脱下上衣。
“原弟,不可!”文燕伸手急拉。
岂知她的手刚沾到他腻滑如暖玉的肩膊,他已向下一纵,像飞鱼入水“噗通”一声,溅起几星水珠,笔直Сhā入水中,瞬即不见。
“哎呀……’文燕惊叫,七手八脚扯下两根山藤接上,捆在树根下,缘藤向四丈下的崖根滑去。
中原跳入水中,突见灰影一闪,金里隐现,迎面射到。水冷彻骨奇寒,他不在乎,身形左漂,右掌如刀,猛地向鳝身切去。
着掌腻滑,毫无着力处,但他这一切掌,中含极凶猛的内家真力,白鳝王被推出三尺外,急急窜走。
他也被反震力推后八尺,刚碰上一具物体,手一抄,原来是一个人。
他不管他谁,带着人向前急射,奇大的激流旋扭力阻他不住,被他一口气窜出三丈外,手足用劲向上急浮。
人刚将头露出水面,一股奇猛地暗流涌到,一涌一卷,便把他重新带入水底。
他在百忙中吸入一口气,带着人向前急泳,拚全力向崖壁猛冲。
前面黑影一闪,从横方向撞来,他的目力奇佳,看出是两健仆之一,赶快又一把将地捞住。
两手没空,真是苦也,去势剧减,无状克服暗流凶猛地拉力。
但也不能放手,救人要紧,心一急,双脚用力一夹,力道骤加,他在危急中,用尽了平生之力。
真巧,右脚不偏不倚,蹬在横冲而至的白鳝王身侧,勇形向前急射,窜出三丈外,已可看到崖壁了。
人在生死关头,会突然产生奇迹,生出无穷神力,以便抗拒外界所加的可怖灾害,除非这太麻不仁,或者已丧失抗拒的求生意念,不然定会产生奇迹,这是生物具有潜能,是可能的。
他终于奋力潜抵崖壁下,脚下蹬崖壁突出的一块石角,便向上激浮。
文燕也刚到水边,恰好有一处可容双足的岩石,她刚站稳,中原已在水底冒上了。
“接着!”他大声叫,双手向上送。
他已用尽平生之力,脸色泛青,嫩红色肌肤,也现出苍白色,水太冷了,他难以支持啦!
小姑娘眼明手快,伸左右手抓住两个的发结,向上一提。上面,两名小婢也用藤吊下了。
中原重荷脱手。正想扳崖壁上爬,岂知一股奇大的地暗流向上一翻,再向下一吸,无可抗拒地凶猛劲道,把他重又拉入水底。
也就在这瞬间,白鳝王已经冲到,象一根大枪,猛袭他的咽喉。
他临危拚命,脑袋一偏,拚全力双手一收,十指如勾扣入白鳝腮须之间,贴胸压实,不让它用嘴进袭。
这可好.一人一鱼在水中翻滚,瞬息间便沉下水底,被凶猛的潜流吸入崖下去了。
他毕竟还是一孩子,力毕竟有限,水愈往下压力愈高;耳中轰轰然响,眼前发黑“咕噜噜”喝了几口冰水,人便陷入昏迷状态中。
白鳝王被他的左右六个指头扣入腮中,正是它的要害,咽喉破裂,也渐渐只是奄奄一息了。
凶猛的潜流,把一人一鱼向黑暗的水中崖洞里吸,速度奇快,愈会愈远。
不久,“哗啦”一声不响,他们俩卡在一个洞|茓口上,水势被阻,突然以奇大的冲力向上一冲,人鱼竟被冲得向上一蹦,翻了一个身,头部和上身搁在一处平岩上。
水在这几分流,一股向深不可测的黑洞中流去.一股则滑过的平岩,流入浅岩,经过无数碎石,发出“哗啦”轻响。入和鱼就在这一股流水上,真够幸运。
不久中原终于慢慢苏醒,四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不知身在何出,寒气愈来愈浓,冷得他牙齿抖得格格直响!
他手上还扣着死鱼,便抽出右手按住岩石,身驱一动,便向下急滑。
下面是汹涌的暗流、他知道不妙,双腿向水中猛蹬,手抓住一块岩角,人便流滑升,用全力上扳,人便整个滑上岩上了。
由水声,他知道前面是浅滩,大概不会有多大凶险,至少不会再沉入江底。
“完了!这是什么所在?也许是水底龙宫,也许是地狱哩!"他心中在狂叫。
求生是人类本能,他不能在这儿等死,便一手拖着鱼,缓缓向前探索而行。
水深及胫,水道甚阔,首先,他摸到石面冷冰冰石壁,便顺壁向前摸索。“喂!”他大叫。
“喂……”回音从远处折来。
“喂……喂……喂……”仍是回声,似乎在前面有人在回一声比一声远,这就是一座稍向上曲折而行的巨大古窟,不知通向何方。
后面是汹涌的潜流,没有退路,唯一求生的路,便晃向前走。
他为人外柔内刚,说走便走,便向前摸索而行。
不久,水没有了,他的赤足,踏上了冰冷而滑平的岩石,洞|茓上向上升了。
“喂!”他用声音探路,因这儿眼睛已无用武之地。
回声曲折地传到,听去极为遥远。
小中原从娘胎里起,宫老儿便用奇药替胎儿打根基,前六年,这位来历不明的风尘怪人,一面用奇药替他固本培元,里外齐施,三岁便开始练习调和呼吸,五岁正式练内家绝学先天真气。
八岁时宫老儿上山剃度,每隔三五天,中原必到回龙寺一行,由惠安大师和宫老儿,正式授以防身的基本功夫,考验他的反应力,和练气功的进境。
这一切,都在无声无息地进行,除了祝永春夫妇,没有人知道其中奥秘。
至于宫老儿和惠安大师的来龙去脉,下文自有交待。
中原正应了一句笑话:从娘胎练起。他天生聪颖过人,慧报早种,小伙练功极勤.读书亦过目不忘,小小年纪,已经打好了深厚的根基,真个简单.成功的因累.是一分天才九分努力,如果这人有九分天才,又另上十一分努力,并持之有恒,如不成功,只能用虚无缥缈地两个字作为解释:“命也!”
中原这小娃娃,不但天资是上上之选,更能穷下苦功,也许是他好奇,也许是感到练功对他确有好处,所以进境之速,大出两位风尘奇人意外,更下苦功将精神全放在他的身上,要将他调教成一朵武林奇葩。
紫阳山上有是奇花异草,首乌黄精,中原每一次上山,准得到不少好处,所以小小年纪已经出人头地了。
这次为了救人,几乎断送了他的一生,两老的期望,几乎全付东流。也因这次冒险,他终于能成为武林的一代英豪,真是天意。
他在暗中摸索,不知经过多少时辰。疲倦了,坐下休息,饥不择食,数十斤重的白鳝王,就是他的食粮,还能支持许久。
这座水底洞窟,乃是千千万万年之前,地下水所冲成的水道,四通八达,曲折盘旋。他无法分辨道路的方向,反正摸索着前行,走了许多枉路,他却毫无所知。
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一双阴森森的眼睛,紧紧地盯视着他,有时消失,有时却盯紧不舍。隐约个可以看到这眼睛所散发的光芒。
不知经过多久,反正他已经睡了四次,吃了十余顿生鱼肉,他的食量惊人,三四十斤的白鳝,他已干掉了一半以上,目前只剩下半截鱼尾,抗打左肩上往前摸索。
他毅力超人,始终没发出绝望的嗟叹,无畏地前闯,将生死置之度外。
终于,他有点醒悟了,不再沿右壁而行,改走左壁根。
大约一个时辰,异事出现了。
“吱溜!”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奇异鬼啸,在前面不无边传出,令人闻之毛发直竖。
他站住了,心中一惊。
“晤!有怪物藏在这儿,定然不是死窟。”他喃喃自语。
他伸手四处乱摸,想摸一块石头做防身武器,但他失望了,连一颗沙子没有。
‘老兄,可别找麻烦,咱们无怨无仇,我不是有意打扰你的。”他喃喃自语,双手握住鱼尾已吃掉肉的脊骨,准备拼命,仍悄悄向前摸去。
“吱溜!”尖啸声又响,怪!去远了。
又走了不久,他感到四周有巨物在头顶上飞行,掠过顶门时的劲风,他已感觉有些不妙。
“危机来了。”他想。
他停身不走了,挫腰运耳凝神戒备。不久,他感到后面劲风压体,有东西撞向后脑。
“哇”他大喝一声,倏然转身,双手抡鱼尾向后猛扔。“噗”一声闷响,击个正着。
"噗”一声,冲来之物被他击飞,撞在右壁下跌下来的是体型不小的鸟类。
蓦地,四面八方传出尖厉的鼠鸣,扑翅之声大起,向他急冲而至。“是蝙蝠!”
他叫,奋起神威左荡右决,不慌不忙应敌,运听见辨位术沉着地挥舞着鱼尾相拒。
他身材不高,贴壁而立,身后便无顾忌,但听“噗噗"之声暴起,被他击中五六头巨大的蝙蝠,其余的飞走了。
不远处那双眼睛,藏在一处壁洞中,沉静的看他奋力击打蝙蝠,丝毫未动。
中原真力耗损极巨,黑夜饥寒中乱打,更是极耗真力,他已有气喘之象,只觉一阵困倦袭来,不由自主在壁角里躺下了。
洞中不辨昼夜,事实上他已过了四十四夜,心力交瘁,惊恐交侵,他有点难以支持了。
“爹娘,不知孩儿还可以见到你们吗?唉!”他仰面轻呼的深深叹息一声,便倒在壁角里,在冷冰冰的石岩卜沉静地睡去。
他睡得很香甜,已不知身外之事物了。
那一双鬼眼出现了,原来是一个高长的祼体人影,幽灵似的站在中原身旁,许久许久未移动半步。
“好个勇敢纯真的孩子!”祼体人影用微弱的声音在说。
他缓缓俯下身躯、伸出他的手,徐徐的将中原抱起,用缓慢的脚步,走回更为黑暗的洞窟深处。
不知经过了多久,中原在沉睡中醒来,首先,他发觉四周似乎没有那寒凉了。
他伸手一摸,唔!半截鱼还在手边,他放心了,洞中奇寒,鱼肉还未腐烂。
他站起略一伸手足,便盘坐在地,按宫公公所授的心法,默默地行起行来。
先前那双眼睛,看着他行功,然后悄悄地隐去。
行功一个时辰,再伸展手足,踢腿出掌着实将筋骨好好活动,良久,方坐下摸着半截鱼儿,大嚼起来。
一阵狼吞虎咽,他吃了两斤鱼肉,正待站起。
“叮!叮叮!叮叮叮!”远处响起了清脆的铁器击物声。
他一跳而起,大叫道:“喂!前面有人吗?”
“叮叮!叮叮叮!”响声继续,没有人回答。
他小心地举步,循响向前急走了百十步,折了两次弯。
“天,看到天光了,有救了!”他喜极大叫。
不错,确是看到光线了,朦胧的|乳白光芒,正从前面转角处传来。
他向前急奔,大喜欲狂,经过这么久的黑暗苦难,突然重见光明,怎得不喜?只消看到一光,便可出险啦!
奔到转角处,眼前一亮。
“叮!叮叮!叮叮叮!”声源确在此地发出。
他看了这儿的景况,只觉心中一凉,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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