滩头细草接疏林，浪恶罾船半欲沉。宿鹭眠鸥飞旧浦，去年沙嘴是江心。

——《浪淘沙》.温庭筠

今早，从浣衣房中出来之后，玉鸾久久不能平静，倚在晨霄宫外的红玉栏杆之上，一口闷气赌在心头，连本来温煦的阳光此际都让她觉得刺眼。未来的日子，到底该怎么办？

她甚是烦躁，无奈之间，掏出了今早新换的那条彩绣手绢，让它一圈又一圈地缠在四指之上，致使它在片刻之间被拧成一条细白结实的绳。

绳子、绳子，忽然玉鸾有些惊愕。就在被手绢勒过的皮肤之间，她似乎又看到了谭妃娘娘那环挂在三尺白绫中间、惨白无­色­的五官，又看到了她早已扩散的瞳孔之中依然萦回的那股冤屈。那眼神、那眼神，她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因为尽管谭妃娘娘已死，可是，她生前的婢女，被充入浣衣房中的娟儿，却也拥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神，今早玉鸾见到她时，她那弱小的身躯正被掩盖在数之不尽的衣物堆中，丝帛的颜­色­与污水宛如一道道铁牢将她团团围住，耻辱与卑夷挤压得她根本无法将头昂然抬起，她就那么卷缩在那里，卷缩在那里，蓬头垢面、衣衫褴楼。木然的表情根本顾不得自己的十指早已被水浸泡得肿胀。与往日谭妃娘娘健在时那俏丽从容的神情，简直是天壤之别。

初初见到她时，玉鸾是如此的惊愕，立在浣衣房的窗门之外，惊呼她的名字。她抬头，望见了她，却不肯开口作任何回应，立在那里，木纳的望着，那双眼神，正正与谭妃娘娘尸体上最后凝固了目光所差无异。

看着、看着，玉鸾终于按捺不住地离开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从娟儿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是的，看到了自己，而且看得是这般的透彻。

看着、看着，玉鸾终于感到格外的慌张，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自己侍奉多年的太子妃娘娘，心里却是如此的不能踏实。

身在后宫，谁都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一回事。动是生、静是死，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必须无时无刻的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挣扎着、活动着、拼搏着，哪怕最终需要踩在别人的肩膀之上；哪怕最终自己的肩头将要背负着几条无辜乃至鲜活的人命；哪怕最终沾满罪恶；哪怕最终自己一生尽是血腥……

也许残酷、也许无情，可在这尔虞我诈的三宫六院之中，为了生存，为了活命，人，迫不得已、只能如此。

这一点，连她这样一个小小丫环都能深深领略，可为什么王妃娘娘却似乎丝毫没有半点领悟呢？

她只知终日郁郁寡欢，她只知终日清高抚琴。她根本不屑与后宫之中的其他嫔妃往来，自是一直如此的放任自流、放任自流……

毋庸置疑，王妃娘娘是如此的美丽，美得根本不食人间烟火，美得如天上的一轮秋月，让人总在半疑半信间走进她，疑为天公众零落人间的仙子，如雪似霜、如雾似幻。

平阳太子的疼爱，让她格外出众。平阳王府之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自从四年前王妃以将军之女的身份入主东宫以来，平阳府中的粉黛佳丽，便如花儿失去了艳丽的颜­色­一般，暗淡无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太子将他灼热的爱与欲一次又一次的浇注在太子妃的身上。

“后宫佳丽也，唯青丝一人让本王倾心，花颜辗转、床帏*。”

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玉鸾就是忘不了。记在心间，常常作不自觉间的玩味。这到底是怎么了？

最近的这段日子，玉鸾有些恍惚，对于世间的男女之事，竟然萌发了某种膨胀的念头，任谁也不知道，她经常会在太子殿下与王妃娘娘入寝之后，悄悄的摒退宫女，然后一个人悄悄地隐身于帘外，偷窥着红罗帐中翻云覆雨的一幕。也正是那一次，太子殿下在兴意阑珊之后，将温软的王妃揽于怀中，意犹未尽的说出此番赞叹不止的语句。

玉鸾知道，今时今日王妃于太子殿下心目中的地位，是何等的重要，这是多么令人羡慕的啊，有诗亦云：

“六宫粉黛无颜­色­，三千宠爱于一身。”

这是何等吸引人的光环啊，连她这个卑微的小婢女陪在一旁，都能感受到受宠的恩泽，若是此生，能如王妃般，便不知将是几生修来的福气了，只是……

她一时想得出神，不觉便将自己甚是激动的身躯，倚在了漆红栏杆之上，怔怔的望着水中觅食的锦鲤，它们是如此的悠闲，置身于碧水之中，仪态万千，丝毫无视周遭的一切。

可就在此时，冷不防一朵形将凋零的芙蓉被人于回廊那端狠狠地扔进池中，突如其来的变化，打散了锦鲤原有的悠闲姿态，它们受了惊吓，纷纷隐入水底，顷刻之间，热闹的场面化为乌有。

谁这般可恶？打扰了如此美丽的场面？玉鸾忿忿的抬头，却迎上桂兰那趾高气扬、张扬跋扈的眼光。

她立在玉鸾的面前，挑畔的望着她，高傲的将手中的锦帕来回甩动着，冷冷的话语，从那张鲜红的­唇­中挤了出来：“怎么？我道是谁呀？都这时候了，还有闲工夫在此赏鱼？原来是太子妃的玉鸾姑娘呀，这也难怪，跟了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主子，身份自然也就跟着不一般了。”

桂兰继续冷哼着：“我呀，我可得好好记着，日后梅妃娘娘坐正了，我也要和某人此刻一样！”

桂兰边说着将头侧向一边，好似没有看见玉鸾一般，直直的从她身边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