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皇上还要赐我点心呢。”
朴哦… … ”太皇太后沉吟不语,再没有说什么:只在安安静静躺进熏得喷香的锦被里之后,才轻轻地叹了口气,似忧虑,又似宽慰。苏麻喇姑能够理解女主人又高兴又担忧的复杂心绪。她到底在女主人身边四十多年了。
明月高悬在夜空,淡淡如水的光芒,均匀地洒向大地。一切建筑物,无论是雄伟森严的宫殿.还是寒枪
明月高悬在夜空,淡淡如水的光芒,均匀地洒向大地。一切建筑物,无论是雄伟森严的宫殿.还是寒枪贫穷的茅屋泥舍,都被慷慨地涂抹上一层银光。千门万户的京师北城,落人深深的寂静。
刑部衙门西北隅,一株古老的榆树伸展着它枝枉繁多的躯体;相传它是明代名臣杨继盛亲手栽种,站在这所监狱之侧已经百年有余。也许是庆气所钟,竟卜分茂盛,树形也格外古怪。月光透过那如同巨鸟趾爪的树权,照着一个个又高又小的窗户。从北头数起第十三个小窗润的那间牢房里,便关着汤若望和南怀仁。
牢房里又冷又脏又阴暗,开春以来处处滴水,充满了霉烂、骚腥等种种令人作呕的臭气。地上突出一个木桩,两名囚犯像野兽一样,被颈圈的铁链拴在木桩上,这样他们不能立、不能299
坐,只能躺在地上_事实上.就只九条铁链的重虽,也使他们无法长久站立支持了二从监外的走廊中,传来一阵又一阵闹嚷,那是奉命日夜看守汤若望和南怀仁的狱卒.共是十人。一人夜就赌钱喝酒,闹得不可开交,难得有心思过来看看犯人口汤若望和南怀仁各自躺在冰冷的草席上,看不见彼此的囱容,只能在黑暗中用他{。 ' ! 的语言轻声交谈。
一缕月光转过来,照到汤若望一动不动的面孔上,他不说话了。静静地望着从小窗洞里向他窥视的明月。月光把他雪白的头发胡须照得亮灿灿的,使他的面容更加清晰、平和,他脸仁渐渐现出一丝微笑。南怀仁着着,心里感动,多像一尊神圣的殉道者的大理石雕像:仿佛是米开朗基罗那天才的双手塑造出来的。
“亚当· 约翰,你在想什么?”沉默片刻,南怀仁轻卢问。这就是汤若望的真名字― 亚当(Ad 。。),缩读音便是汤;约翰( 。ohn ) ,译音便是若望。
汤若望的眼里闪过梦幻般的神采,由于说着本国语言,发音顺畅了许多:“我在想,这月光也照在莱茵河畔的科隆城,河水闪着银光,河面传送着科隆大教堂的阵阵钟声和唱诗班美妙的安魂曲… … 那么遥远啊!童年和少年… … ”
“请别见怪,我.早听人说,你是沙尔,冯· 白尔这支德国最古老贵族的一脉爵位继承人。你们家族的纹章上有飞鹰和著名的红银两色方格。”
“是的.”汤若望仍然沉浸在他的遐想之中,眼睛不离开渐渐偏移的月亮,“我们家族的英雄.是菲里普· 沙尔· 冯· 白尔,利富兰国的最后一位修会骑士,德意志骑士阶级的骄傲!一百年前率领骑士团抗击俄国暴君伊凡的人侵,不幸被俘,在莫斯300
科被俄「娇沙皇处死。 … … 亚锹斯多德说,一个勇敢的人,有坚定、刚毅、不动摇的德性,可以用方形做象征、沙尔族纹章上的方格排列得如同棋盘,就取义于此。我和我的哥哥约翰· 来因哈得,都放弃了继承权,献身天一并不以沙尔家族的出身为荣。但是这纹章的用意,却是我们发誓在终身奉行的。’' “哦,亚当· 约翰,你是无愧的{这样多的痛苦,你毅然忍受.英勇坚强… … ”南怀仁感动地低声自语着,话锋一转,他问道:“你想,我们还能恢复自由么?'
沉默片刻,汤若望静静地说:“你们三位尚有一线希望,我不能了,他们必定要置我于死地口”
“这不可能!”南怀仁几乎叫出声口幸而赌钱的狱卒闹嚷正凶,没有被惊动,不然他们这样的交谈也将被剥夺。“费迪南特,很快你就可以看到,谋逆的罪名是虚假的.没有凭据;宣布天主教非法,也只是为了封闭各地教会、打击我们的传教事业;西洋天算法虽然将被不顾正误地强行停止,总不能构成死罪‘你们二人会有释放的一天。而我,他们决不会放过。即使各项罪名都落空,也会拈出一件想不到的罪案.堵住所有人的日,有凭有据地拿我处以极刑! … … ”汤若望思路很清晰、很有条理,又很冷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南怀仁一腔怒火,突然抑制不住,握着双拳低声吼起来:“这个野蛮的、迷信的国度!这些不辨是非的没有心肝的人们!上帝啊,你为什么不降罪他们了为什么不惩罚这可沮咒的地方?' 南怀仁的愤怒.汤若望可以理解。
这些时日以来,为着天算案,他们一人拖着沉重的锁镣,来往于刑部监狱和礼部大堂接受复审‘南怀仁作为汤若望的代言人,必须向那一大批无学无识的愚昧官员们答复和解释他们那301
许多往往是极其幼稚可笑的问题.比如.为什么日蚀可以测定,…… ) 为什么金星时而一早上出现、时而晚上出现丫等等。最令人愤慨的是,即使他尽全力解释回答,那些官员们仍然丝毫不懂,却掌握着判断他止误的权力,可以随心所欲地说他是错! 沟!“不:不!费迪南特,你完全错了:”汤若望突然急躁地打断南怀仁的话,用不容反驳的语调这样说,随后又意识到什么,迫使自己沉静片刻,才换了一种平和的口吻:“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民族,一个伟大的民族,足以同欧洲古老的罗马帝国相媲美。它的文化之博大精深、它的伦理道德之完整牢固.是难以想像的口你来中国的时间太短,接触的人太少。你看到的那些邪恶的残酷的人,偏偏又不是这个民族的代表和精华。”
…… .我知道,你是说那些汉官… … ”
“也不尽然口不过,难道不难从汉官身上看到一点端倪么?日蚀测定延缓了此案的进程,这不是我们的老朋友龚鼎拿的巧妙提议带来的好处么?前次三法司定案,两位汉尚书不是对我们颇表}司情么?'
…… ’龚鼎拿丫不就是他给年迈病衰的老约翰加上本来可以免去的九道铁链么了而月_,三法司定案他为什么不出席?还不是躲开了!汉尚书的同情有什么用丫最终还得属服于满尚朽!这些怯懦的人!'
汤若望深深叹了口气,缓缓地说:“被征服民族的悲哀啊!… … 三法司定案或许是故意选在龚鼎擎不能出席的时候。你不知道吗,他的夫人病逝了· · · · · 一位多么美丽聪明的夫人· · 一”“亚当· 约翰 太皇太后不是曾经认你为义父么份她怎么就不能… … ”
汤若望的声音更低弱了:“她么… … 她的处境,也许不比我302
们轻松啊!
南怀仁不服地还要说什么,监外走廊! 一派喧嚷,赌钱的人们散了.四周渐渐安静下来,两名囚徒的交淡便停止了口不想,一团明亮的烛光慢慢向这间牢房靠近,二屯名值夜的狱卒开门进来了。
他们沉着脸把长长的蜡烛立在破烂的小木桌上,又一声不响地为两名囚犯打开了身上的锁链。其中一人放下一捆包袱和一个很大的提篮。
提篮盖布揭开.食物的美妙香味顿时压倒了牢狱恶臭,向四周弥漫开来:篮子里全是各种各样精美的食物,从糕饼悖悖、面包馒头到熏鸡酱牛肉烤猪肉饼,什么都有,甚至还带有教堂自制的几瓶葡萄酒。狱卒中那个小老头小声说道:“你们的教友送来的。”
得到解放的汤若望和南怀仁顿感一阵极度轻松.对三位狱卒万分感激,止待表示谢意,那名身高体胖的狱卒很凶地说:”别罗嗦!我们不过可怜你汤若望年纪老,又有瘫病,积点阴德罢了。天明时候还得给你们锁上,懂不懂了”
汤若望对南怀仁眨眨眼.南怀仁乖巧地从篮中各样食品取了一些,已足够他俩吃三天的了,把余一「大部分食品的篮尹又递回给小老头,说:' ’感谢你们的好意.请你们共享.我们才能安.心。”
小老头接过篮子.那胖大狱卒像没看见似的,大声地骂骂咧咧,转身走开。小老头提着篮子跟随其后,却又回头俯在汤若望耳边小声说:“别怪罪他,我们都害怕杨老先生的探子
汤若望靠着墙坐起来,轻松地舒展着身子:南怀仁耸身站303
立,伸胳膊挺腿,嘴里狂喜地低喊着:' .啊 啊!太美妙啦,卜帝! … … ,,
又是一阵欢喜:留下来的这位狱卒打开那捆包袱.竟是两块厚厚的、用来隔潮的温暖的羊毛毡垫褥! 里面包裹着《 圣经》 和其它圣书,一1 ;里还夹了纸张和笔墨!南怀仁高兴得像孩子一样跳了起来。
“这也是教友们送的。”狱卒轻轻地说。
“啊,感… … 谢,感谢!他们总… … 总惦记着我们!”汤若望结结巴巴地说着中国话。
…… .不会忘记,永远不会忘记。· · 一可是,神父,你还记得我吗?”狱卒问着,慢慢抬起了头口
这是一张女人的脸」两位神父猛地向后一缩,惊呆‘了 。这张面容已经不年轻,眼角的鱼尾纹和开始松驰的面颊,表明她已在半百之龄。但那明洁宽阔的前额、依然灵动闪亮的眼睛、依然秀美修长的双眉,使她看去充满生气,而宁静稳重的风度、扑面而来的书卷气,更透出大家闺秀的端庄口“你!· ,· … ”汤若望惊异不定。
她突然拿过蜡烛,举在白己脸跟前:“神父,你再仔细看看我卜· · … 还不认识了~· … 二f 一二年前,我爹爹蒙冤被斩西市,临刑前夜,你装扮成送煤小贩,进到这刑部狱中探视,听取了他最后的告解,为他送去了最后的圣餐· · 一”
“幼繁· · 一幼繁· · ,… ”汤若望已泪眼相向、泣不成声了,“你… … 竟在此时此刻· · 一探望我这… … 老头子,谢谢你丁”“神父卜· · … ”幼繁搀住老人的胳膊,像小时候缠着他在求做修女一样.把头理进他的臂弯里,默默地流着泪口南怀仁纵然不知道前朝登莱巡抚孙元化这位最早的犬主教304
徒的故事,不知道汤若望与孙元化一家久远深切的关系,也已被眼前的景象深深感动了。
“神父,”幼萦替汤若望也替自己抹去泪水,“你想不想逃出这地狱了”
汤若望摇摇头,庄重地、很慢很慢地说:“我是教士,身负圣职,唯有静候主的处置… … 当年,你的父亲、我的朋友孙儿化,也是这样,光明磊落地度过他生命的最后日子!' “是的。也许就在这同一间牢房,相隔二十三年… … ”幼蔡感慨万端,轻轻叹息,不再提这个话头,一面铺好羊毛毡垫褥,扶他们在上面躺好,又打开随身带来的药包,为他俩被镣铐铁链磨伤的地方涂抹药膏、细心包裹,一面轻轻向神父叙述这些年的经历,叙述这次被卷进逃人案又侥幸解脱的过程。临走,她说:“神父,主会赐给你们勇气!只要你们仍在狱中,我会常来探望,送来你们需要的东西。祈求主保佑你们,拯救你们脱离苦难!'
“幼繁,我不明白。”汤若望脸上忽然冒出一片老年人的委屈,“这一。 · 几年,你明知我在京师、在钦天监供职,竟不来看我,直到今天才一来探监!'
幼蔡安慰池拍拍老父执痰痹的手.微笑着说:“神父,现在,你最需要我啊{'
她走了、
牢房里静默厂许久,似乎还留着她的温馨气息。汤若望一直在伤感地微笑着,终于轻轻地说:“现在,费迪南特,你对中国人是不是有了新的见解?'
南怀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猛然坐起,激动地说:“约翰,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我要写辩护词!写一篇绝妙的、锋利的、305
出色的辩护词!要以真理和正义去抗争。即使我们为天主牺牲,这辩护词却要留在人们心里,真理和正义要留在人们心里!你说对吗?”他不等汤若望表态,便向那支仿佛无意间留在狱中的长蜡烛扑过去,在粗糙的小木桌上铺开了纸。
当他奋笔疾书之际,忽听得汤若望的喃喃自语:“他们若能送一本《 大体运行论》 来,就好户· ,一”
南怀仁一怔,是哥白尼的《 天体运行论分吗?那是阐述日心学说的书,是说太阳是宇宙的中心,地球自转并同五大行星一起绕着太阳公转,只有月亮绕地球运转。实在是一}‘足的异端邪说:它完全违背地球是宇宙中心,所以存在着天堂和地狱的天主教基本教义。汤若望对此一向反对最力,曾写过许多漂亮文章据理驳斥,并极力主张异端裁判所对此书及其作者进行缺席裁判,因为裁判所虽然在160 。年判处鼓吹’‘宇宙无限论”的布鲁诺以火刑,但这一切异端邪说来自哥白尼的日心论!哥白尼和他的《 天体运行论》 是根子、是罪魁祸首,汤若望是要求斩草除根!
可今天他是怎么啦冬在这个连“地球是圆的”都不能接受的国度里,还有心肠去批判日心学说么?看来真是老病而糊涂了!
南怀仁心念浮动片刻,又赶紧收回.聚精会神于笔下的辩护文了。
三天之后,举国注目的御前大审开始了。
这天一大早,由刑部大门到东华门一路.排满了巡街的持刀丁勇,头日们骑着高头大马在官道上飞跑,向各处传令和招呼。当囚犯们在众多兵勇押解下,拖着沉重的镣铐出现时,挤306
满观众的街道卜又重演了数月前刑部衙门外的那一幕,不过声势更大、咒骂更恶毒)每个人都要表现自己对朝廷和皇家忠心耿耿.所以格外起劲卖力二于是唾沫、石子、脏物如雨如雹,使押解兵勇不得不出头制止,因为他们有些人的身上也沾了这些尔西的光口他们不明自.这聚然降临的兴奋,使一向浑浑噩噩过日子的京师平民快乐得发疯:终年平淡无味、终年受人欺负,这下可遇着强烈的刺激,可有机会欺负欺负别人,大骂儿句脏话而不必担心遭报复了。.
汤若望在南怀仁的搀扶下,在咒骂的吼声里,在愤怒,鄙视、嘲笑的万目睽睽中,镇静地、鼓足勇气地一步步走着。他们竭力不使脸]- -有任何表情,只保留对天主的虔诚,把目光的焦点放得远远的,远到不可测的天空与大地的交.点… … “啊!亚当· 约翰!费迪南特!多么伟大!多么壮观!' 声高叫,传来了亲切的祖国语言的赞美呼喊,汤若望、南怀仁和押解兵勇都愣住了:迎面走来另一队人,也是由兵勇押送的外国传教一十,也穿着一样的神甫长袍口汤若望痛楚地闭上了眼睛:他认出这是从外省解送进京赴审的教士们,
两拨穿黑色长袍的人站定了,在异国的土地。 - …… ,在异族人们黑眼睛的闪闪注视中,这些来自同一大本营的,为天主的事业作奉献的上帝的儿子们相逢了,各自眼睛! 只闪动着泪花· · 一来人中的为首者,那个多米尼克派教士,竟冲动地扑倒在汤若望脚下,弯腰亲吻汤若望的铁链,虔诚的、赞美的泪水,顺着面颊淌了下来。
这突然的相逢,曾使嘲骂声突然停息了一阵.可这位多米尼克教士的行径、在人们眼里是那么滑稽,那么不可理喻,寸:是又爆发’了 轰然大笑,嘲骂以更大的声势重新卷起更大的狂涛。307
这个小Сhā曲,很快就以洋人的怪异而传遍京帅,成为一大笑谈。汤若望和南怀仁心里都很明白,哪怕有十万、二卜万人围观咒骂也无关轻重,外国传教士的命运并不取决于他们。真止严重的时候就在眼前二辰正初刻,在举行朝会大典的太和殿,第一次御前大会审就要开始了。
三重白玉崇阶环绕的太和殿,这显示着天子的神圣权威的金蛮宝殿,以它雄伟的气派、宏大的规模,使全世界瞩目.御前大会审设在这里.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金黄|色盘龙大柱支撑着大殿,殿堂广’阔得足以跑马。地面乌亮的金砖像镜子.倒映着富丽堂皇的陈设、来来往往的太监侍从和端坐殿中的会审官员一一这些大清帝国的精华和最尊贵的人。他们是:二十位亲王、郡工、贝勒、贝子;九位内院大学士;十二位尚书;/又位八旗都统;还有一七十多名有关官吏.他们坐在垫高的铺有毡毯的座位上,按照品级高低,丝毫不错乱地依次排列着。在王公与内院大学士之问,有两个特殊座位,属于主办此案的辅政大臣苏克萨哈和鳌拜。无数顶戴花翎、玉带朝靴、花绣复杂的袍褂、色彩各异的朝珠和满殿金色银色五彩缤纷的景泰蓝的混合光芒交相辉映,令人眼花缭乱。座位分东西斜向排列,这类似八字的排法,是要表示对终端的御座的尊祟。那里,才是太和殿的正中。须弥座式的宝座拔地而起,高过人顶。宝座的正面和左右,是铺着明黄缎垫的陛,宝座前矗立着四个高大的香几,儿上是三足鼎式掐丝珐琅香炉。宝座仁有一副七扇的雕龙搽金屏风,屏风前,由驮瓶宝象、盘龙香筒、用端仙鹤等绮丽高贵的陈设所环绕着的,是一张雕龙霖金大椅.这便是皇帝的御座,金光闪闪、灿烂夺目,令人不敢仰视。但是,御座上只蒙了一张明黄|色的绸布。因为皇308
帝年幼,不能亲政,此座只是虚设。所以,今大的御前大会审,实际上,只是御座前的大会审。
被告拖带着他们身1 一的九条铁链,被押进了太和殿,进门向右,面北而跪。
南怀仁是第一次进入这个宏伟庄严的大殿.他极为惊讶、极为赞叹,但面临的审讯气绒使他心情紧张,没有余力多看一眼,他要集中全力为西洋天算、为汤若望辩护。
汤若望已记不清自己多少次跨进太和殿的高门槛了。但今天,他不再是受人尊敬的一品太师,而是一名囚犯。他缓缓地用宁静的目光扫过堂上众多的宫员,因为大殿深)' ’空阔,他们并不显得多。他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但都避开他的眼睛装着和别人说话,或是做出一副全然不认识他的样子。正中座位上的两位亲王他也认识,右边一位首席是安亲王岳乐,左边的次席是康亲王杰书。他心里或许感到一点慰藉?他轻轻呼出一日气,疲乏地跪倒在地。
与汤若望、南怀仁相对而跪的,是目光坚定、表情严正的杨光先。
官员们坐定后,苏克萨哈|茓布,御前会审开始,所有的人起立,向御座三跪九叩,山呼万岁。
礼部尚书走下座位,跪在大殿正中,仿佛向皇帝启奏一般,恭敬地宣读礼部审讯西洋天算案的记录。
对汤若望,在座的许多人早就有一腔怨愤。满洲人多半恨他和他的天主教亲汉轻满。有的汉族官员也忌恨他前些年在朝廷的名望和地位。钦天监、礼部的官员则更是对他咬牙切齿:为他曾经用西洋新法使他们颜面扫地;为他身受先皇帝恩宠官高品极;为他平日以尖刻的态度毫不留情地嘲讽他们的贪婪卑怯309
· · 一而近半年来的大狱.仇教的气氛一浪高过一浪.他们怎会不懂柄政者的意图,:所以.礼部的审讯记录刚读完,第一批发问便继之而起:
“找天朝历年沿用元代郭守敬历算,号称精密,三百余年以来,井无蚌误.为什么要修改?'
“西洋历法,为什么首重太阳出人、昼夜时刻了”“历代旧法,每日个二时,分成一百刻,你西洋新法改为九十六刻.是什么道理了”
各种问题如雨点抛来.有些尚有一点厉法常识,大多数则对天文一窍不通。被告若想从中理出一点头绪,非得从基本的数学、物理学的概念开始讲解不叮。
于是南怀仁鼓足精神,借助随身带来的一些简单仪器,向在座的王公贵族、文武大臣讲解欧洲天算的基本原理。他年轻力壮,不时地挥手转身,带着铁链子‘哗啦哗啦”乱响。他说着腔调占怪的中国活,常常词不达意。当他觉得困难的时候,便问头去看汤若望,汤若望就会给他一个恰到好处的提示。花了一个时辰,南怀仁满头大汗,汤若望疲惫得卧地不能动弹,而那些听众~审判官们,大多数依然莫名其妙,并未被这位启蒙者引人西洋科学的神秘之中。
这样,第一二批问题又接连撒向传教士,问题更加荒谬,甚至质间刚才南怀仁使用的是什么妖具?
第二次回答自然就更加困难,汤若望已经无力再作指点,南怀仁虽说得日干舌燥,也没有任何效果。他只好再出。 屯牌.提议说:今年春分就在眼前,正可以借春分的时刻,做一次天象现测,来证明欧洲天算的优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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