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看完短信,立马朝马路伸出了手。
郑言琦和我是同市的老乡,虽然考到了不同的学校,但当时考到A市的,就我和她俩人。我们俩当时手拉着手进的A市,连衣服都不分,我还把我那暴发户的爹给我买的衣服送了一半给她,并天真地想着这就是古时说的同袍之情。当时这家伙也是村得要死,现在一步步地,终于混成了时尚圈的达人,天天刷微博,晒45度角举着手机拍的收下巴大头照。那天在电视上的一个时尚选秀节目上,我还看见她穿了件玫红的裙子,把眼睛画得跟熊猫似的去做了人家的嘉宾,跟吉米老师两人举个大牌子给人家打分。现在我成了学校里的一穷苦书生,她却已经打入了风光无限的娱乐圈。风水真是轮流转的事情。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都说多了,七年时间反转剧情就绰绰有余。
其实郑言琦跟原来的朋友都散得差不多了,唯独还跟我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联系。原因我大概也明白点。首先我是个优秀的倾听者。我在该沉默的时候沉默,在该发言的时候发言,她常借着酒意找我当垃圾桶倾倒一次,blabla地说完事情跟我说谢谢,接着就神清气爽地大吃大喝。我经常产生我被棱辱后,强Jian犯还坐旁边悠闲地抽事后烟的错觉。其次我口风紧,不爱搬弄是非,这点很重要。虽然我有时候忍不住想去天涯上写一条“八一八我这些年身边的极品拜金女,老娘终于要掀桌了。”但也只是想想,大多数时候,我还是很奴性地过去,听她一次次地弓虽暴我的耳朵。
因为想着自己是去做垃圾桶的,所以打车这样的待遇我也受得起。晚饭时间的A市寸步难行。三环的路上车尾灯亮亮灭灭,车几乎停滞在路的中央。我看到计价器表上的数字一次次往上跳,即便费用不用自理,心里也没骨气地跟着一抽一抽地,只好掏了钱提前下了车。
今天走的路真够长的。要不是我小时候务过农,走过不少山路,现在我这两条腿都迈不进星巴克了。我把打车票放在郑言琦的面前。今天郑言琦穿了条香奈儿的短裙,露出两条跟去了皮的白藕一样的长腿。见着我的时候,也没看我的打车票,就皱着眉头跟我说:“亲爱的,我快要烦死了。”
郑言琦每次跟我吐苦水的时候都是以这句话作开场白的。连这两个短句的前后顺序都不会变一下。
我照例回答:“怎么了呀?”
然后我肯定会听到一段冗长的独白。夹杂着“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XXX就是个表子。”“她丫肯定是被潜规则了的。”“XX最近顺风顺水,你知道她后台是什么人吗?”
今天郑言琦没有喝酒,所以说的话也算是比较有条理。大致上是一个富二代玩完了她找了个下家,她有些不甘心这么快就被甩了,而且她觉得她对他是有真感情的,所以她想再见他一面,去挽回这段真感情。
其实我听到她说真感情时,我都快要笑出声了。要我说郑言琦也够多情的。每次都信誓旦旦地说有真感情,可没过几天,又找到了别的男人继续她的真感情。反正她的感情跟自来水似的,一直哗哗地留着,这盆满了换个脸盆接着再放。
郑言琦在每段感情结束时都会找我。每个月一次,跟例假一样准时。
我说:“那你准备怎么办啊?”
郑言琦转着眼珠跟我说:“今天晚上听说他们在STAR会所有个聚会。我想过去凑凑热闹。”
我一如既往地说:“好啊。你去呗。”
郑言琦眨眨眼睛,厚厚的假睫毛一翘一翘地,我深怕它们掉到咖啡里。她说道:“你和我一起去吧。”
我说:“我干嘛去啊?我就一学生,去你们那里多不合适。”
我特想说:“去你们那个声色场所多不合适。”
郑言琦把位置挪了挪,坐到我边上说:“亲爱的,你陪我去吧。我求你了。我得找他算账去。可我没底气,你帮我壮壮胆吧。”
我摇摇头,说道:“我又不会打架,真要打起来了,我也就能负责打个120。”
郑言琦推了推我胳膊,说道:“你这榆木脑袋,谁让你打架去啊。我就是想让你用手机拍几张我们在一起的照片。”
哦,我明白了,这就是网上说的那种炒作。拍几张照片一曝光,点击率噌噌地上去了。再开一下媒体澄清会,又能成为话题,红个一个半月不成问题吧。
我坚定地摇了摇头。我爱看八卦新闻,又不说明我爱制造八卦。
郑言琦拿出杀手锏:“我爸爸让你好好照顾我的,你这点忙都不帮,难道眼睁睁地看着我去死吗?”
我想你还知道你爸,五年都没回一趟家,爸爸长什么样子都快忘了吧,就在这种时候才能从你这嘴里念叨句你爸。
我说:“这是原则问题。我不去掺和你们这事。搞不清楚你们之间的复杂关系,我还是不添乱了。”
郑言琦把我推得跟不倒翁似的,说道:“求你了求你了,亲爱的。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我用我刚毅的眼神告诉她,这事没门。
郑言琦忽然停下来,跟我说道:“亲爱的,听说晚上聚会,那个人也来。”
我抬眼看了她抹得跟白瓷一样的锥子脸,漫不经心地说道:“谁啊?”
“温啸天。”
我听到我自己的嘴巴在说话:“放屁,怎么可能?他不是死了吗?”可是我的大脑却大片大片开始空白,又像是有人一桶一桶地往我脑子里泼红油漆,血淋淋的。温啸天是个声控按钮,只要有人一说这个名字,我的大脑就这个反应,我没法控制。然后他弯弯的眼睛,他挺挺的鼻子,他紧抿的嘴巴,像是《法证先锋》里演的那样,一个个器官慢慢地拼凑出嫌疑犯的那张脸。
算命师其实没全说瞎话,我双十年华确实谈了场恋爱。如果像当初计划的那样,一大学毕业就结婚生子,我们的孩子应该可以上小学了。我哪还能在这剩女的大道上越走越远?天涯上的人说得对,没法再恋的人,心里往往住着另一个人。我的心里就像草甸堡上的猪毛草一样,住着一个个温啸天,漫山遍野的都是。生命力极其顽强,霜冻暴晒也没法杀得了它们。
郑言琦说道:“哪张嘴这么不积德啊?好好一大活人,怎么会死了呢?”
我自言自语地说道:“对啊,好好一大活人,怎么就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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