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胡雪岩(共五部) > 第四章夜访藩司

第四章夜访藩司

胡雪岩船到望仙桥,恰正是周少棠舌战黄八麻子,在大开玩笑的时候,螺蛳太太午前便派了亲信,沿运河往北迎了上去,在一处关卡上静候胡雪岩船到,遇船报告消息。

这个亲信便是乌先生。他在胡家的身分很特殊,即非『师爷』,更非『管事』,但受胡雪岸或螺蛳太太的委托,常有临时的差使。这个人当螺蛳太太与胡雪岩之间的『密使』,自然是最适当的人选。

『大先生,』,他说∶『起暴风了。』

不说起风波,却说『起暴风』,胡雪岩的心一沉,但表面不露声­色­,只说∶『你特为赶了来,当然出事了。什么事?慢慢说。』

『你在路上,莫非没有听到上海的消息?』

等乌先生将由谢云青转到螺蛳太太手里的电报,拿了出来,胡雪岩一看­色­变,不过他矫情镇物的功夫过人,立即恢复常态,只问∶『杭州城里都晓得了?』

『当然。』

『这样说,杭州,亦会挤兑?』

『罗四姐特为要我来,就是谈这件事┅┅』

乌先生遂将谢云青深夜报信,决定卑康暂停营业,以及螺蛳太太亲访德馨求援,德馨已答应设法维持的经过,细说了一遍。

胡雪岩静静听完,第一句话便问∶『老太太晓得不晓得?』

『当然是瞒牢的。』

『好!』胡雪岩放心了,『事情已经出来了,着急也没有用。顶要紧的是,自己不要乱。乌先生,喜事照常办,不过,我恐怕没有工夫来多管,请你多帮一帮罗四姐。』

『我晓得。』乌先生突然想起∶『罗四姐说,大先生最好不要在望仙桥上岸。』

胡雪岩上船下船,一向在介乎元宝街与清河坊之间的望仙桥,螺蛳太太怕惹人注目,所以有此劝告。但胡雪岩的想法不同。

『既然一切照常,我当然还是在望仙桥上岸。』胡雪岩又问∶『罗四姐原来要我在啥地方上岸?』

『万安桥。轿子等在那里。』乌先生答说∶『这样子,我在万安桥上岸,关照轿子仍旧到望仙桥去接。』

胡雪岩的一乘绿呢大轿,华丽是出了名的,抬到望仙桥,虽然已经暮­色­四合,但一停下来,自有人注目。加以乌先生了解胡雪岩的用意,关照来接轿的家人,照旧摆出排场,身穿簇新棉『号褂子』的护勇,码头上一站,点起官衔灯笼,顿时吸引了一大批看热闹的行人。

见此光景,胡雪岩改了主意。

往时一回杭州,都是先回家看娘,这一次怕老娘万一得知沪杭两处钱庄挤兑,急出病来,更加不放心。但看到这么多人在注视他的行踪,心里不免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自己是阜康的客户,又会作何想法?

只要一抛开自己,胡雪岩第一个念头便是∶不能先回家!多少人的血汗钱托付给卓康,如今有不保之势,而阜康的老板居然好整以暇地光顾自己家里,不顾别人死活,这口气是咽不下的。

因此船一靠岸,他先就询问∶『云青来了没有?』谢云青何能不来?不过他是故意躲在暗处,此时闪出来疾趋上前,口中叫一声∶『大先生!』

『好,好!云青,你来了!不要紧,不要紧,阜康仍旧是金字招牌。』

他特意提高了声音说,『我先到店里。』

店里便是阜康。轿子一到,正好店里开饭,胡雪岩特为去看一看饭桌,这种情形平时亦曾有过,但在这种时候,他竟有这种闲情逸致,就不能不令人惊异了。

『天气冷了!』胡雪岩问谢云青说∶『该用火锅了。』

『年常旧规,要冬至才用火锅。』谢云青说∶『今年冬至迟。』

『以后规矩改一改。照外国人的办法,冬天到寒暑表多少度,吃火锅,夏天,则多少度吃西瓜。云青,你记牢。』

这是稳定『军心』的办法,表示阜康倒不下来,还会一年一年开下去。

谢云青当然懂得这个奥妙,一叠连声地答应着,交代『饭司务』从第二天起多领一份预备火锅的菜钱。

『阜康的饭碗敲不破的!』有人这样在说。

在听谢云青的细说经过时,胡雪岩一阵阵胃冷中,越觉得侥幸,越感到惭愧。

事业不是他一人能创得起来的,所以出现今天这种局面,当然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过失,但胡雪岩虽一想起宓本常,就恨不得一口唾沫当面吐在他脸上,但是,这种念头一起即消,他告诉自己,不必怨任何人,连自己都不必怨,最好忘记掉自己是阜康的东家,当自己是胡雪岩的『总管』,颇雪岩已经『不能问事』,委托他全权来处理这一场灾难。

他只有尽力将得失之心丢开,心思才能比较集中,当时紧皱双眉,闭上眼睛,通前彻后细想了以后说∶『面子就是招牌,面子保得住,招牌就可以不倒,这是一句总诀。云青,你记牢!』

『是,我懂。』

『你跟螺蛳太太商量定规,今天早晨不开门,这一点对不对,我们不必再谈。不过,你要晓得,拆烂污的事情做不得。』

『我不是想拆烂污┅┅』

『我晓得。』胡雪岩摇摇手阻止他说∶『你不必分辩,因为我不是说你。

不过,你同螺蛳太太有个想法大错特错,你刚才同我说,万一撑不住,手里还有几十万款子,做将来翻身的本钱。不对,抱了这种想法,就输定了,永远翻不得身。云青,你要晓得,我好象推牌九,一直推得是「长庄」,注码不管多少都要,你输得起,我赢得进,现在手风不顺,忽然说是改推「铲庄」,尽多少铜钱赌,自己留起多少,当下次的赌本,云青,没有下次了,赌场里从此进不去了!『

谢云青吸了口冷气,然后紧闭着嘴,无从赞一词。

『我是一双空手起来的,到头来仍旧一双空手,不输啥!不但不输,吃过、用过、阔过,都是赚头。只要我不死,你看我照样一双空手再翻起来。』

『大先生这样气概,从古到今也没有几个人有。不过,』谢云青迟疑了一下,终于说了出来∶『做生意到底不是推牌九。』

『做生意虽不是推牌九,道理是一样的,「赌­奸­赌诈不赌赖」。不卸排门做生意,不讲信用就是赖!』

『大先生这么说,明天照常。』

『当然照常!』胡雪岩说∶『你今天要做一件事,拿存户的帐,好好看一看,有几个户头要连夜去打招呼。』

『好。我马上动手。』

『对。不过招呼有个打法,第一,一向初五结息,现在提早先把利息结出来,送银票上门。』

『是。』

『第二,你要告诉人家年关到了,或者要提款,要多少,请人家交代下来好预备。』

『嗯、嗯、嗯。』谢云青心领神会地答应着。

能将大户稳定下来,零星散户,力能应付,无足为忧。胡雪岩交代清楚了,方始转回元宝街,虽已入夜,一条街上依旧停满了轿马,门灯高悬,家人排班,雁行而立,仿佛一切如常,但平时那种喧哗热闹的气氛,却突然消失了。

轿子直接抬到花园门口,下轿一看,胡太太与螺蛳太太在那里迎接,相见黯然,但只转瞬之间,螺蛳太太便浮起了笑容,『想来还没有吃饭?』她问∶『饭开在哪里?』

这是没话找话,胡雪岩根本没有听进去,只说∶『到你楼上谈。』他又问∶『老太太晓得不晓得,我回来了。』

『还没有禀告她老人家。』

『好!关照中门上,先不要说。』

『我晓得。不会的。』胡家的中门,仿佛大内的乾清门一般,禁制特严,真个外言不入,螺蛳太太早已关照过了,大可放心。

到得螺蛳太太那里,阿云捧来一碗燕窝汤,一笼现蒸的­鸡­蛋糕,另外是现沏的龙井茶,预备齐全,随即下楼,这是螺蛳太太早就关照好了的。阿云武守在楼梯口,不准任何人上楼。

『事情要紧不要紧?』胡太太首先开口。

『说要紧就要紧,说不要紧就不要紧。』胡雪岩说∶ 『如今是顶石臼做戏,能把戏做完,大不了落个吃力不讨好,没有啥要紧,这出做不下去,石臼砸下来,非死即伤。』

『那么这出戏要怎样做呢?』螺蛳太太问说。

『要做得台底下看不出我们头上顶了一个石臼,那就不要紧了。』

『我也是这样关照大家,一切照常,喜事该怎么办,还是该怎么办。不过,场面可以拿铜钱摆出来的,只怕笑脸摆不出来。』

『难就难在这里。不过,』胡雪岩加重了语气说∶『再难也要做到,场面无论如何要好好儿把它绷起来,不管你们用啥法子。

胡太太与螺蛳太太相互看了一眼,都将这两句话好好地想了一下,各有会心,不断点头。

『外头的事情有我。』胡雪岩问说∶『德晓峰怎么样?』

『总算不错。』螺蛳太太说∶『莲珠一下午都在我这里,她说∶你最好今天晚上就去看看德藩台。』

『晚上,恐怕不方便。』

『晚上才好细谈。』

『好,我等一下就去。』

胡雪岩有些踌躇,因为这时候最要紧的事,并不是去看德馨,第一件是要发电报到各处,第二件是要召集几个重要的助手,商量应变之计。这两件事非但耽误不得,而且颇费功夫,实在抽不出空去看德馨。

『有应春在这里就好了。』胡雪岩叹口气,颓然倒在一张安乐椅,头软软地垂了下来。

螺蛳太太大吃一惊,『老爷!老爷!』她走上前去,半跪着摇撼着他双肩说∶『你要撑起来!不管怎么样要撑牢!』

『胡雪岩没有作声,一把抱住她,将头埋在她肩项之间,』罗四姐,『

他说,『怕要害你受苦了,你肯不肯同我共患难?

『怎么不肯?我同你共过富贵,当然要同你共患难。』说着,螺蛳太太眼泪掉了下来,落在胡雪岩手背上。

『你不要哭!你刚才劝我,现在我也要劝你。外面我撑,里面你撑。』

『好!』螺蛳太太抹抹眼泪,很快地答应。

『你比我难。』胡雪岩说∶『第一,老太太那里要瞒住,第二,亲亲眷眷,还有底下人,都要照应到,第三,这桩喜事仍旧要办得风风光光。』

螺蛳太太心想第一桩还好办,到底只有一个人,第二桩就很吃力了,第三桩更难,不管怎么风光,贺客要谈煞风景的事,莫非去掩住他们的嘴?

正这样转着念头,胡雪岩又开口了,『罗四姐,』他说∶『你答应得落答应不落?如果答应不落,我┅┅』

等了一会不听他说下去,螺蛳太太不由得要问∶『你怎么样?』

『你撑不落,我就撑牢了,也没有意思。』

『那么,怎么样呢?』

『索­性­倒下来算了。』

『瞎说八道!』螺蛳太太跳了起来,大声说道,『胡大先生,你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胡雪岩原是激励她的意思,想不到同时也受了她的激励,顿时­精­神百倍地站起身来说∶『好!我马上去看德晓峰。』

『这才是。』螺蛳太太关照∶『千万不要忘记谢谢莲珠。』

『我晓得。』

『还有,你每一趟外路回来去看德藩台,从来没有空手的,这回最好也不要破例。』

这下提醒胡雪岩,『我的行李在哪里?』他说∶『其中有一只外国货的皮箱,里头新鲜花样很多。』

『等我来问阿云。』

原来胡雪岩每次远行,都是螺蛳太太为他收拾行李,同样地,胡雪岩一回来,行李箱亦照例卸在她这里,所以要问阿云。

『有的。等我去提了来。』

那只皮箱甚重,是两个丫头抬上来的,箱子上装了暗锁,要对准号码,才能打开。急切间,胡雪岩想不起什么号码,怎么转也转不开,又烦又急,弄得满头大汗。

『等我来!』螺蛳太太顺手捡起一把大剪刀,朝锁具的缝隙中Сhā了下去,然后交代阿云∶『你用力往后扳。』

阿云是大脚,近尺莲船抵住了皮箱,双手用足了劲往后一扳,锁是被撬开了,却以用力过度,仰开摔了一交。

『对!』胡雪岩若有所悟地自语∶『快刀斩乱麻!』

一面说,一面将皮纸包着的大包小包取了出来,堆在桌上,皮箱下面铺平了的,是舶来品的衣料。

『这个是预备送德晓峰的。』胡雪岩将一个小纸包递给螺蛳太太,又加了一句∶『小心打碎。』

打开来一看,是个乾隆年间烧料的鼻烟壶,配上祖母绿的盖子。螺蛳太太这几年见识得多,知道名贵,『不过,』她说∶『一样好象太少了。』

『那就再配一只表。』

这只表用极讲究的皮盒子盛着,打开来一看,上面是一张写着洋文的羊皮纸,揭开来,是个毫不起眼的银表。

『这只表┅┅』

『这只表,你不要看不起它,来头很大,是法国皇帝拿破仑用过的,我是当古董买回来的。这张羊皮纸是「保单」,只要还得出「报门」不是拿破仑用过,包退还洋,另加罚金。』

『好!送莲珠的呢?

『只有一个金黄寇盒子。如果嫌轻,再加两件衣料。』

从箱子下面取出几块平铺着的衣料出来,螺蛳太太忽生感慨,从嫁到胡家,什么绫罗绸缎,在她跟毛蓝布等量齐观,但一摸到西洋的衣料,感觉大不相同。

这种感觉形容不出。她见过的最好的衣料是『贡缎』,这种缎子又分『御用』与『上用』两种,『御用』的贡缎,后妃所用,亦用来赏赐王公大臣。

皇帝所用,才专称为『上用』。但民间讲究的人,当然亦是世家巨族,用的亦是『上用』的缎子,只是颜­色­避免用『明黄』以及较『明黄』为暗的『香­色­』,『明黄』只皇帝、太上皇帝能用,『香­色­』则是皇子专用颜­色­,除此以外,百无禁忌,但争奇斗妍,可以比『上用』的缎子更讲究,譬如上午所着与晚间所着,看似同样花样的缎袍,而暗花已有区分,上午的花含苞待放,下午的花已盛开。这些讲究,已是『不是三世做官,不知道穿衣吃饭』的人家所矜重,但是,比起舶来品的好衣料来,不免令人兴起绚烂不如平淡之感。

螺蛳太太所拣出来的两件衣料,都是单­色­,一件藏青、一件玄­色­,这种衣料名叫『哔叽』,刚刚行销到中国,名贵异常,但她就有四套哔叽袄裤,穿过了才知道它的好处。

这种在洋行发售,内地官宦人家少见,就是上海商场中,也只有讲时髦的阔客才用来作袍料的『哔叽』,在胡家无足为奇。胡雪岩爱纤足,姬妾在平时不着裙子,春秋佳日用『哔叽』裁制夹袄夹裤,稳重挺括,颜­色­素雅,自然高贵。她常说∶『做人就要象哔叽一样,经得起折磨,到哪里都显得有分量。』此时此地此人,想到自己常说的话,不由得凄然泪下。

幸好胡雪岩没有注意,她背着灯取手绢醒鼻子,顺便擦一擦眼睛,将拣齐了的礼物,关照阿雪用锦袱包了起来,然后亲自送胡雪岩到花园的西侧门。『

这道门平时关闭,只有胡雪岩入夜『微行』时才开,坐的当然也不是绿呢大轿,更没有前呼后拥的『亲兵』,只有两个贴身小跟班,前后各擎一盏灯笼,照着小轿直到藩司衙门。由于预先已有通知,德馨派了人在那里等候。

胡雪岩下了轿,一直就到签押房。

『深夜过来打搅晓翁,实在不安。胡雪岩话是这么说,态度还是跟平时

一样,潇洒自如,毫不显得窘迫。

『来!来!躺下来。』刚起身来迎的德馨,自己先躺了下去!接过丫头递过来的烟枪,一口气抽完,但却用手势指挥,如何招待客人。

他指挥丫头,先替胡雪岩卸去马褂,等他侧身躺下来,丫头便将他的双腿抬到搁脚凳上,脱去双梁鞋,然后取一床俄国毯子盖在腿上,掖得严严的,温暖无比。

『雪岩,』德馨说道∶『我到今天才真佩服你!』

没头没脑的这一句话,说得胡雪岩唯有苦笑,『晓翁,』他说∶『你不要挖苦我了。』

『不是我挖苦你。』德馨说道∶『从前听人说,孟尝君门下食客三千,­鸡­鸣狗盗,到了紧要关头,都会大显神通。你手下有个周少棠,你就踉孟尝君一样了。』

周少棠大出风头这件事,他只听谢云青略为提到,不知其详,如今听德馨如此夸奖,不由得大感兴趣,便问一句∶『何以见得?』好让德馨讲下去。

『我当时在场,亲眼目睹,实在佩服。』德馨说道∶『京里有个丑儿叫刘赶三,随机应变,临时抓限是有名的,可是以我看来,不及周少棠。』

接着德馨眉飞­色­舞地将周少棠玩弄黄八麻子于股掌之上的情形,细细形容了一遍,胡雪岩默默地听着,心里在想,这周少棠以后有什么地方用得着他。

『雪岩,』德馨又说∶『周少棠给你帮的忙,实在不小。把挤兑的那班人哄得各自回家,犹在其次,要紧的是,把你帮了乡下养蚕人家的大忙,大大吹嘘了一番。这一点很有用,而且功效已显出来了,今儿下午刘仲帅约我去谈你的事,他就提到你为了跟英国人斗法,以至于被挤,说应该想法子维持。』

刘仲帅是指浙江巡抚刘秉璋,他跟李鸿章虽非如何融洽,但总是淮军一系,能有此表示,自然值得珍视,所以胡雪岩不免有兴奋的语气。

『刘仲帅亦能体谅,盛情实在可感。』

『你先别高兴,他还有话;能维持才维持,不能维持趁早处置,总以确保官款为第一要义。雪岩,』德馨在枕上转脸看着胡雪岩说∶『你得给我一句话。』

这句话自然是要胡雪岩提供保证,决不至于让他无法交代。胡雪岩想了一下说∶『晓翁,我们相交不是一天,你看我是对不起人的人吗?』

『这一层,你用不着表白。不过,雪岩,你的事业太大了,或许有些地方你自己都不甚了了。譬如,你如果对你自己的虚实,一清二楚的话,上海的阜康何至于等你一走,马上就撑不住了?』

这番话说得胡雪岩哑口无言,以他的口才,可以辩解,但他不想那样做,因为他觉得那样就是不诚。

『雪岩,你亦不必难过。事已如此,只有挺直腰杆来对付。』德馨紧接着说∶『我此刻只要你一句话。』

『请吩咐。』

『你心里的想法,先要告诉我。不必多,只要一句话好了。』

这话别具意味,胡雪岩揣摩了半天,方始敢于确定,『晓翁,』他说。

『如果我真的撑不下去了,我一定先同晓翁讨主意。』这话的意思是一定会维护德馨的利益,不管是公、是私?

『好!咱们一言为定。现在,雪岩,你说吧,我能替你帮什么忙?』

『不止于帮忙,』胡雪岩说∶『我现在要请晓翁拿我的事,当自己的事办。』

这话分明一也很重,德馨想了一下说∶『这不在话下。不过,自己的事,不能不知道吧?』

『是,我跟晓翁说一句,只要不出意外,一定可以过关。』

『雪岩,你的所谓意外是什么?』

『凡是我抓不住的,都会出意外。』胡雪岩说∶『第一个是李合肥。』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报导,『唉!原以为左大人到了两江,是件好事,哪晓得反而坏了。』

『喔。这一层,你倒不妨谈谈。』

谈起来很复杂,也很简单,左宗棠一到两江,便与李鸿章在上海的势力发生冲突。如果左宗棠仍有当年一往无前笼罩各方的魄力,加上胡雪岩的­精­打细算,则两江总督管两江,名正言顺,李鸿章一定会落下风。无奈左宗棠老境颓唐,加以在两江素无基础,更糟糕的是对法交涉,态度软硬,大相径庭,而李鸿章为了贯彻他的政策,视左宗棠为遇事掣时、非拔除不可的眼中钉,而又以剪除左宗棠的党羽为主要手段,这一来便将胡雪岩看作保护左宗棠的盾牌,集矢其上了。

『我明白了。』德馨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李合肥那方面要设法去打个照呼。这一层,我可以托刘仲帅。』

『这就重就拜托了。』胡雪岩问∶『刘仲帅那里,我是不是应该去见一见?』

『等明天「上院」见了他再说。』德馨又说∶『你倒想一想,李合肥如果要跟你过不去,会用什么手段?』

『别的我都不在乎,』胡雪岩说∶『最怕他来提北洋属下各衙门的官款,提不到可以封我的典当,那一来就要逼倒我了。』

『封典当,影响平民生计,果然如此,我可以说话。』

『正要晓翁仗义执言。不过后说不如先后,尤其要早说。』

『好!我明天就跟刘仲帅去谈。』

『能不能请刘仲帅出面,打几个电报出去,就说阜康根基稳固,请各处勿为谣言所惑,官款暂且不提,免得逼倒了阜康。』

『说当然可以说。不过,刘仲帅一定会问∶是不是能保证将来各处的官款,分文不少?』德馨又加一句∶『如果没有这一层保证,刘仲帅不肯发这样子的电报。』

胡雪岩默然半晌,方始答说∶『如果我有这样的把握,也就根本不必请刘仲帅发电报了。』

这下是德馨默然。一直等将烟瘾过足,方又开口∶『雪岩,至少本省大小衙门存在阜康的官款,我有把握,在一个月之内不会提。』

『只要一个月之内,官款不动,就不要紧了。』胡雪岩说∶『我在天津的丝,可以找到户头,一脱手,头寸马上就松了。』

『上海呢?』德馨问道∶『你在上海不也有许多丝囤在那里吗?』

『上海的不能动!洋人本来就在杀我的价钱,现在看我急需周转,更看得我的丝不值钱。晓翁,钱财身外之物,我不肯输这口气,尤其是输给洋人,更加不服。』

『唉!』德馨叹口气,『大家都要象你这样子争气,中国就好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