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年前,伍妈是个十九岁的大姑娘,她跟青梅竹马的张铁南从河南老家到s市来打工,他们像所有的年轻人一样有着自己的梦想与憧憬,赚几年的钱以后风风光光地回家买房子,可是当他们来到这座人生地不熟的繁华大都市,才知道没有学历及文凭要想找一份像样的工作简直跟登天一样难,碰了无数次的壁以后,他们有些绝望了,眼看身上的钱就要用完了,再找不到工作连回老家的路费都成问题了,伍妈哭着要回家,可张铁南是个牛脾气,他宁可饿死也不回去,说丢不起这个脸。
后来,张铁南去工地做了临时工,伍妈给人当保姆,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租了一间只有十几平米的地下室,一年四季都潮湿阴暗,但他们从不说苦。人说患难之中见真情,确实如此,他们就在那间简陋的地下室,以天为誓,以地为媒,结了百年之好。那时候,伍妈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没想到半年后张铁南在工地出了意外,摔断了腿,那个工地的开发商就是芬姨的父亲林茂名,当林茂名得知张铁南的情况后,二话不说,主动包揽了全部的责任,出钱帮张铁南治腿,又让伍妈到他家当保姆,专门伺候他的宝贝女儿芬姨就行,伍妈从此把林茂名一家人当再生父母一样来报恩。
半年后,张铁南坐着轮椅出院了,林茂名又出钱给他开了一间五金店,有了林茂名的资助,张铁南和伍妈的生活不再那么辛苦,可是张铁南却一蹶不起,心灰意冷,他无法接受失去了腿的事实,终日酗酒,变成了一个活死人。
说到这里,伍妈的眼眶湿了:"三十多年了,他一直都那样,我劝过他好多次,都快六十的人了,脾气倔得跟头牛一样,前些日子又检查出了肺结核,肾也坏掉了,一身都不病,他死也不肯去看,说是早死早解脱,要不是放不在我,他早在从工地摔下来的时候就一头撞死了,也不用到现在变成罪人。"
我忍不住问:"为什么是罪人呢?"
"他说,拖了我三十多年,感觉自己罪孽深重,他之所以熬到现在,是想等我哪一天也遭遇到意外摔断了腿,那样他就可以反过来照顾我,减少他自己的罪孽,现在没指望了,所以他一心求死。"
我哭笑不得,这是一种什么逻辑,不过却也让我感动得眼眶发热,像活死人般地活着,只为等一个不会发生的奇迹,来证明自己有能力照顾自己最爱的人,这是一份怎样真挚的爱情啊!
伍妈的眼泪落了下来,她显然不想让我看见,迅速地转过头去,用手背擦去了眼泪:"对不起啊,小姐,跟你说这些事让你见笑了。"
"没事的,伍妈,您别想太多。喔,我先上楼去一下,您等等。"我飞快地跑上楼,拿出钱包来看,一共有4560元,我留了60,然后又飞快地跑下楼,把那些钱一股脑地全塞给了伍妈,伍妈立时就呆了,紧接着眼泪就出来了:"这钱我不能要,雷先生跟太太对我已经够好了,我不能"
"拿着吧,伍妈,带铁南叔叔去看病,就当是我的一片心意。"
"小姐"伍妈嗫嚅着嘴唇,感动得说不出话,差点就给我跪下了。
我见不得她这样,心里一酸,也要落下泪来,赶紧转身走出厨房。
"小姐。"
我以为她还要感谢我,便头也不回道:"没事的,我上楼睡一会儿。"
"不是,你先等等,小姐。"伍妈追了出来。
我在楼梯口停下来,看着她:"怎么了,伍妈?"
"我"她欲言又止,脸上极其复杂的表情透露出她内心的不安与惊恐,她犹豫了半天,终于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小姐自己当心一点。"便匆匆地逃回了厨房,像是泄露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一般。
我有些恍惚地愣在原地。当心一点。当心什么?当心芬姨,还是当心其他的什么人?
房间里的手机铃声把我从恍惚中拉回到现实,是罗天打来的,他告诉我尹可漓死了。
我马上赶到了那间冷饮店,罗天正坐在一个角落不停地抽着烟,他看起来心情很不好,表情僵硬,左手反复地捏一团像橡皮泥一样的东西。
坐定以后,我问他:"你们不是派了人二十四小时保护她的吗?"
他面无表情地说:"是,可她还是死了,注射了过多的镇静剂。"顿了顿,他又木木地说了一句,"现在,只剩下你。"
我很少看到他这样木然,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于是,我们陷入了一片沉默。没一会儿,服务生把我要的橙汁端了上来,我刚喝了一口,岂料罗天突然像犯了病一样,一把就将我的橙汁打翻了,泼了我一身,我当下就火了,嚷道:"你疯了!破不了案子拿我撒什么气?"
旁边的服务生也吓了一跳,赶紧拿纸巾给我擦,我恼火得很,不知道罗天哪根经搭错了。
罗天微愣一下,对服务生说:"去,给她换杯茶,白开水也成。"
我懊恼地擦着身上的橙汁,等着罗天的解释,没想到他看看我,突然呵呵地笑了起来:"干吗,生气了?"
我鼓着腮帮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咕哝着:"神经病来的,人家泼你一身橙汁看你生不生气?"
他没多做解释,甚至没向我道歉,收起了笑容,说道:"我记得你上次问过我怎么样可以做到上了吊却又能不死,对吗?"
我立刻忘了生气,张大了眼睛问他:"对啊,你知道怎么可以做到了?"
他点点头,说:"对,你看看这个。"他晃了晃手里的橡皮泥,然后又从兜里掏出一根红线,一边示范,一边说给我听,"我们先把这个橡皮泥捏成一个人形,将绳子系在腰间,打一个结,然后再把绳子的上端绕到脖子上,在后面打一个活结,再将上端抛到上吊的横梁上,把绳子拉下来,从脖子处的绳套里塞进去,然后再跟绳子的下端一起牢牢地抓在一只手里,也可以将上端的绳子一起绑在腰间的结上。在外人看来,这是一起比较完美的假象自杀,而实际上,绳子的重心是在腰间跟手上的。不过,我想一般人不会选择用这种方式假装自杀,因为看似简单,其实挺麻烦的,抓绳子的那只手需要用很大的力气,很难撑到很久,如果对方检查的话,也是很容易看出破绽的。"
我从罗天手里拿过橡皮泥,呆愣愣地看着,我一边把红线从橡皮泥上取下来一边想,伍妈真的是用这种方式上吊的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刚把红线取下来,就听见罗天惊呼一声:"别动!"
我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松掉了橡皮泥,他眉头紧锁,一把将橡皮泥拿过去,反复地摸着橡皮泥腰间被红线勒出来的一道痕迹,眉头越锁越紧。
我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只能呆呆地看着他。只见他眉头突然一松,眼睛也在瞬间放射出一种奇异的光芒,喃声道:"原来是这样!"
"怎么了?"
他说:"我想,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紧接着,他的眉头又锁到了一起,"可是为什么呢?动机是什么?"
在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之前,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我先走了,这个橡皮泥送给你玩。"说完,一阵风似的卷出了冷饮店。
我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橡皮泥,凶手是谁?不是死神吗?
是夜,雷近南失踪了。
本来是我陪着他的,又像昨晚那样躺在他的臂弯里,听他讲雷晓小时候的琐事,不过没听一会儿,我就睡着了,醒来后发现被褥有些凌乱,一只枕头掉在地上,雷近南不见了。奇怪的是,一直守在门口的两个保镖也睡着了。从现场来看,应该是有人把大家弄晕,然后把雷近南掳走的。
芬姨一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赶到了医院,她着急得失去控制,完全抛掉了平日的高贵与修养,像个泼妇一样,对医生护士大叫。
我只是呆愣愣地坐着,一眼不眨地盯着雷近南的床,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模糊,离我是那么的遥远,我一遍一遍在心里咒骂自己:古小烟,你怎么这么笨?你怎么睡得这么死?连歹徒从你身边掳走人你都不知道,你真是一头猪!
米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安慰了芬姨一番,又过来安慰我,我什么也听不进去,只觉得心脏仿佛被人摘走了一般,脑子里嗡嗡直响。
很快,罗天也来了,他们初步估计,这是一起绑架案。我那么无助、那么惶恐地看着罗天,我想求他尽一切能力救出雷近南,可是我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无力地靠在米阳的怀里,任由他扶着走出了病房。
米阳送我到家后,又安慰了我半天,他说:"如果是绑架的话,那绑匪应该很快就会打电话过来,你先别急,晓晓,没有拿到赎金,绑匪暂时是不会伤害雷先生的,何况已经通知警方了,他们一定会救出雷先生的。"
不行,警匪片我看多了,绑匪绑架的目的就是为了钱,可一旦警察介入了,搞不好他们会恼羞成怒而撕票。我心里一阵惊悸,扑倒在米阳的怀里大哭起来。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就是第一次在镜子里看见自己变成了雷晓,我也没有像现在这般害怕,我更没有想到自己对雷近南的感情,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根植深入了骨髓,我发誓,只要他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大声地喊他一声:"爸爸!"
米阳紧紧地搂住我:"没事的,晓晓,没事的,雷先生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
不知道哭了多久,最后竟然在米阳怀里睡着了,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了一次,看见米阳正蜷在床边的椅子里睡着了,我皱了皱眉,想叫他回去,可是我周身没有半点力气,仿佛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于是,我阖上眼皮,又一次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梦见了雷近南。
在梦里,我好像只有七八岁的样子,雷近南就蹲在我的面前,满怀期待地看着我:"晓晓,叫爸爸。"
"不叫!"
"为什么呀?"
我撇撇嘴,固执地说:"反正就是不叫!"
雷近南笑了,变戏法一样地拿出一根棒棒糖:"现在叫吗?"
我立刻甜甜地叫了他一声:"爸爸!"
我刚把棒棒糖送到嘴里,雷近南突然变成了父亲,他一把将我的棒棒糖扫落在地,厉声道:"小烟!你怎么可以为了一根棒棒糖就随便叫别人爸爸?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这个没用的孩子!"
话音刚落,他抬手就给了我一个耳光,也让我从梦中彻底地醒了过来,天已经大亮了。
米阳不在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阳光透过窗户折射进来,带着一股慵慵懒懒的疲倦,洒在这空寂的房间。
一阵恍惚和迷惘从心头掠过,雷近南,您到底在哪里?
我下了床,拉开门走出房间,站在长廊里往下看,楼下静悄悄的,整幢别墅空寂得犹如一座冰冷的坟墓。我突然有些害怕,怎么会这么安静?昨晚还有很多警察在家里忙活了大半天,怕绑匪打电话来,在电话机上安装窃听器,他们人呢?
我更加害怕了,扬着声音喊:"伍妈!伍妈!"
伍妈慌慌张张地从厨房那边跑了出来,仰头看我:"你醒了,小姐?"
"芬姨呢?还有那些警察呢?"
"芬姨出去了,她昨晚和那些警察大吵了一架,她怕所以,她让那些警察全都撤了。"
"喔。"我想,芬姨大概是不想让警察Сhā手吧。继而我又紧张地问,"绑匪有打电话来吗?芬姨有没有接到什么电话?"
"呃我不知道,好像没没有吧。"伍妈的目光变得飘忽不定,似乎在逃避什么,"小姐,我、我出去一趟。"说完,便匆匆地出了门。
我心里的疑惑更加重了,她干吗如此慌乱?她在隐藏什么?
想到这里,我立刻回房间拿包,飞快地跑下了楼,跟上了伍妈。
只见她东张西望地走出了别墅区,很快便钻进了一辆的士里,我也拦了一辆车,小心地尾随其后。
没多久,前面那辆车开出了市区,来到了郊区,最后停在了一间小超市门口。我忐忑不安地看伍妈下了车走进了超市旁边的那条小巷子,我悄悄地跟在了她身后,七拐八弯以后,走到了巷子的尽头,出现了一扇破旧的木门。伍妈左右环顾了一下,用力地敲了敲门,一会儿门嘎吱一声,开了一条缝,伍妈隐进了门内。
我有些纳闷了,她到这种地方来看谁?她的丈夫张铁南吗?不像,如果她是来看丈夫的话,为何要搞得如此鬼鬼祟祟?
在我这样想着的时候,那扇门嘎吱一声又开了,我看见伍妈跟一个妇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我赶紧躲进了旁边一个大垃圾筒后面,大气也不敢出。伍妈她们越走越近,我听见那个妇人压低了嗓音说:"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没事吧?"
伍妈说:"没事,他不是睡着了吗?咱们快去快回。"
她们说的"他(她)"是谁?
待伍妈她们走后,我从垃圾筒后面爬出来,用了最快的速度跑到了那扇木门前,发现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就开了。
里面是一间很小的院子,种了一些花花草草,虽然地方不大,但却看起来很舒服。我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客厅,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因为过于紧张,所以我根本没有心思打量这儿的构造,一心只想找到她们说的那个"他(她)"。
穿过客厅的走廊,出现了三个房间,左边的两个房间的门都敞开着,看起来是卧室,简单干净,然后我轻轻扭开了右边的那间房门,顿时,一股浓烈的药味直扑进鼻孔,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在那面雪白的床单上,躺着一个枯瘦如柴的男子,他全身的肌肉都像是萎缩了一般,骇人得完全是一具骷髅!
我不敢再有片刻逗留,逃也似的跑了出去。他是谁?伍妈为什么要偷偷地来看他?他肯定不是伍妈的丈夫张铁南,虽然他枯瘦如柴,也像一个活死人,但从他的五官来看,他的年龄并不是很大。一想到他的样子,就让我汗毛直竖,他怎么会萎缩成那样?
我回到家没多久,伍妈就回来了,她装出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也懒得问她,知道问了也是白问的,她不会承认的。芬姨一直到下午五点多才回来,黑着一张脸,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晚饭也没出来吃,不知道她在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