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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村前有一个竹子编的凉亭,供挑涤的村人歇脚,一旁有几棵大樟树,一条小溪就从这几株大樟树前流过。一座石桥横跨小溪,村民们常打着土车,赶着牛从这座石轿经过▲在这处竹亭里,前后左右都是不同的山水景­色­,又清静,爹就喜欢独自来此处坐坐。一天,爹坐在这里,回想着李春的娇媚,想得都发痴了,一女人挑着涤走来,是马驼背的闺女,她从集市上回来,挑着­肉­和一些腌菜,汗流浃背地走进竹亭,放下了涤。她家的大黑狗紧跟着她蹿进亭子,歪头看着我爹。爹瞧一眼黑狗,马姑娘对我爹一笑,边拿毛巾揩汗水。爹想起马驼背叫她“秋燕”,便说:“秋燕,累了吧?”秋燕说:“不累。”爹见她背都汗湿不少,前襟也湿了,贴着她隆起的­乳­房,笑道:“还不累?”秋燕瞅着我爹,“不累。”爹当年二十五岁,很英俊,又是营长,脸上飘着那个年代里军人特有的傲气,就英姿勃勃。秋燕问我爹:“营长是好大的官?”爹回答:“不大。”黑狗在亭子里徘徊,一边嗅着什么,爹望着黑狗,秋燕大声说:“我爹说营长就是大官了。”爹噗哧一笑,摸摸蹭着他腿的黑狗,“是吗?”秋燕用一脸认真的神气说:“我爹说的。”爹觉得她长得结实可爱,脸上的五官细看起来其实很好看,只因一张脸经常在太阳下晒,皮肤就黑,而黑­色­掠走了她应有的美丽。爹问:“秋燕,你有婆家没有?”秋燕摇头,“爹要把我嫁给一个瘸子,我不愿意。”

一阵清爽的山风吹来,带来桔子的芳香。爹深深吸口气,见眼前的秋燕像一只熟透的桔子,又问:“你怎么不愿意呢?”秋燕嘟起嘴说:“我才不愿嫁瘸子呢。”爹很久没碰女人,而女人的体味和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妙之处却在他记忆里飘香,犹如饭香味儿让饥饿之人阵阵缅怀一般。爹在秋燕那健康的身体以及一双又大又明亮的眼睛面前、颤栗了,心里升起了甜甜的雾。有那么一个瞬间,爹有这种感觉,就是只要他伸手便可以把她揽到怀里。秋燕说:“咦,你背后的字写的是什么?”爹回头,背后有二行毛笔字,写在竹壁上,写着两句这样的话:“共产主义万岁!!!一切权利归农会!!!”爹把这两句话念给秋燕听,秋燕想起来了,说:“有人要我爹参加农会呢。”爹看眼远处的山脉,把心里的­色­鬼赶走道:“秋燕,你快回家吧。”秋燕身上的汗已­干­,好像也没理由再在亭子里停留,挑起涤,走了。

秋燕的身影消失在村头一处土砖农舍前,那土黄­色­的墙上,用石灰写着:“共产主义万岁!!!农民协会万岁!!!”爹瞪着这句口号,想这句口号是什么时候写在这墙上的?仿佛是刚写的,白石灰似乎还在流淌nAd1(一条通向村里的路穿过前面的桃树林,爹向桃树林迈去。

这一年湖南的农民运动在毛泽东等湖南共产党的领导下,搞得风起云涌。农村不是城市,那时候的农村基本上是一盘散沙。政府的手没那么长,似乎伸不到农村,农村里主要是族长之类的人管理着,乡政府和乡警只是少许几人。共产党来了,向农民宣传共产主义。农民对共产主义很感兴趣,因为共产主义可以没收地主的土地重新分配,于是各地纷纷成立“农民协会”。农民要把地主的土地一一瓜分掉,地主们当然不同意,矛盾就发生了,打倒土豪劣绅就成了农民协会的重头戏。农村不像城市,没有军队,几个乡警,那是摆摆样子的。农民就疯起来,手持梭镖和大刀,个个­精­神,当然不怕地主和那几个形单影只的乡警。

何家山乡地处山区,闹农民运动已算是晚的。这年夏天,就在北伐军进入湖南时,湖南有很多县在共产党的鼓动下闹起减租、减息的运动。这运动很受农民喜爱。这年秋收,农民就不向地主交租,也不肯向乡政府纳税。何家山村的何姓农民,千百年来都很规矩、老实,在传统思想的统治下,十分认命并且逆来顺受。以前,村里人看见威望高的老族长何世昌,慌忙脱帽致礼,甚至恭敬得打噤,但自从成立了农协会,农民有了自己的组织,梭镖、大刀握在手上,喉咙就粗,步子就重,看见何世昌族长也敢不理了。这天,何湘雄跑来找我爹诉苦,说他的佃农不肯交租,并说:“世昌族长的佃农也不交租,世昌族长带着几个人去向他的佃农要租,还挨了佃农的打。”我爹说:“世道变了。”何湘雄说:“现在一切权利都归农民协会,农民协会是个什么东西?”爹觉得有些荒唐,递支烟给何湘雄,“消消火。”爹也迷茫,想这就是共产主义?爹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在死亡边缘挣扎过的人,觉得这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事,爹对何湘雄说:“伯伯,上面总会有办法的,急什么啊?”何刚坐在一边没说话,爹交代何刚:“你是我的兵,没我的命令,你不能擅自行动,别掺和这些事。”

爹根本就不想理村里的事。他的思想跌落在丧妻的泥淖里不能自拔。另外,唐正强也在折磨他。唐正强几乎每晚都到他梦里来,一身血淋淋的,血不断地流,永远也流不完似的nAd2(在吴佩孚的军队里,唐正强对他很照顾,可是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一刀一刀地砍死。爹很痛苦,还感到自己很懦弱。爹每天起床,什么都不­干­,连新兵训练也懒得管,叫上副营长和两个连长去马驼背那破败的酒店里喝酒和打纸牌,借以打发空虚、发怵的时间。

乡村里,最多的是空闲时间,赶也赶不走。爹对副营长和两个连长说:“共产党在村里闹减租减息,这些事情你们都不要介入。”爹把自己喝醉,然后回到他童年的房间睡觉。冬天的何家山村很冷,北风把门窗吹得呼呼响。一天傍晚,下雪了,鹅毛大雪在山村里飘舞。爹站在门前看下雪,看见一个人走来,穿着红棉袄,举着把破烂的油布伞。爹盯着这个人。这个人走到塘边,塘边有株腊梅,此刻腊梅枝上开着许多淡红­色­花,这人走到腊枝前,摘下一枝腊梅,放到鼻前嗅,转头对我爹笑,是秋燕。爹忽然觉得这女人很可爱,心里就有蜜汁一样的东西流淌。秋燕缓缓走近,在这漫天大雪的孤寂的黄昏边上,无聊像一张蛛丝网样裹着爹,使爹仿佛得用沾着酒气的手去拨开无聊的蛛网似的。爹喝了酒,胆就大,声音也荤,“秋燕,你真漂亮。”秋燕说:“你哄我呢。”爹说:“整个何家山村,就你最好看。”

天黑下来后,爹有些想女人,便在房里来回走动。墙上挂盏马灯,马灯闪着黄亮亮的光,空寂的室内就一片暖­色­。这时门被轻轻推开,一女人呈现在爹眼里,秋燕拎只竹篮,竹篮里有一壶谷酒,还有一盘炒得香喷喷的腊鸭­肉­。秋燕脸上泛着红潮说:“我爹让我送酒给你喝。”她把酒壶和酒碗拿出,又把腊鸭子端给我爹看,边说:“下雪了,我爹怕你冷,让我送酒给你暖暖身子。”爹接过秋燕递上来的碗,喝口谷酒,说“好酒”,便抓起一只腊鸭腿放入嘴里咀嚼,“味道真好,秋燕。”秋燕说:“这是我炒的。”爹表扬她:“难怪比你爹的炒得好吃。”爹大口喝着酒,大口吃着­肉­,时不时打量几眼秋燕,秋燕也时不时瞟几眼我爹。爹吃得高兴,心就狂野,一伸手把秋燕揽到怀中,秋燕没有忸怩,爹兴奋道:“我很喜欢你。”秋燕红着脸说:“我爹说你比村里的男人都好。”爹觉得这话很受用,就举着油腻腻的手解开秋燕的棉袄钮扣,于是一具火热的女人身体便羞涩地钻进了爹的被子。爹很久没碰女人了,这一接触,烦恼就如一双烂袜子样被爹抛到雪地里了nAd3(爹欢快道:“秋燕,做我的老婆吧,我会对你好的。”秋燕说:“我爹说你是军官,做你的女人不会受村里人欺负。”

那个风雪交加的晚上,何家山村酒店马驼背的女儿马秋燕成了我爹的第二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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