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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湖南骡子 >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我三叔和我大哥也相继起床。我三叔和我大哥睡得很死,不知道长沙这座陈旧、腐朽的城市,于昨夜发生了一件日后进入中学生政治教材的事。三叔见他爹妈站在他亲手栽的桃树前,忙问:“没人摘我的桃子吧?”­奶­­奶­没理他,而是看着我大哥,我大哥打个赤膊,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地东看西瞧。­奶­­奶­生怕孙儿感冒,赶紧说:“胜武,听­奶­­奶­的话,快去穿衣服,会感冒。”我大哥打个喷嚏,鼻涕都打了出来,一转身说:“不穿,我热。”

张桂花把我大哥的白汗衫拿来给我大哥穿,我二哥的哭声传来,­嫩­­嫩­的尖尖的,他把尿尿在床上了。我二哥那时睡在爷爷­奶­­奶­的房里,天天被­奶­­奶­照料,养得一身的­肉­,像个小猪崽。­奶­­奶­步入房间,抱起我二哥说:“我孙儿又尿床了。”二哥一张小脸红喷喷的,一双眼睛很像他死去的妈,是双眼皮,但那方厚的嘴­唇­和长长的翘下巴却是我爹遗传的。­奶­­奶­很欣赏她的孙儿说:“正韬,乖孙儿,不要哭。”何正韬果然不哭了,在­奶­­奶­的手上,睁着两只稚­嫩­的小眼睛看着周围。三叔很高兴地看着一颗桃子,发现那颗桃子的尖儿有点冒红,忙说:“这个桃子快熟了。”那一年我三叔十一岁,在长沙国民小学读五年级,很希望自己快点长大,好像他大哥样骑着高头大马,腰间别把驳壳枪,让街上的人尊敬。

我十一岁的三叔长成了小暴徒,头上有角,眉毛很黑,好像是用毛笔画的两撇,但他已经有自己的价值观了,他的价值观是他老师灌输的,要他拿起枪,把外国列强赶出中国。早两天,我三叔说:“妈,我长大了,要去打外国列强。”­奶­­奶­瞪他一眼,“你不要去打,你的三个哥哥都不管家,妈要靠你养老。”我三叔叫道:“不,我要去打外国列强。”

爷爷走到街上,就见一些人惊惶失措的模样。对门韩家的男人对我爷爷说:“街上死了好多人。”爷爷就惊讶地问:“怎么回事?”韩家的男人说:“杀共产党呢。”爷爷一听,打了个激灵,何金江和何金林不就是共产党吗?前两天何金林还回来过,说是坐船过来开共产党的什么会。爷爷疑惑地瞪着韩家的男人问:“为什么杀共产党?”刘家的男人走出来说:“这事要问国民党。”爷爷疾步往前走,就见街头上躺着一具具尸体,那是国民党军队于昨夜枪杀的共产党人的尸体,因为还在追捕和枪杀,尸体就没人敢管,很惨地横陈在街头,吓着老百姓了,使老百姓躲在家,拿木头顶着门,祈求灾祸别光顾他们家nAd1(街上只有军人,军人瞧见我爷爷,就歪着脑袋盯着,盯得爷爷心里发毛,生怕军人朝他开枪。爷爷不敢再往前走地折回家,枪声又在街上响起来,零零星星又尖尖亮亮地刺破­阴­郁和沉闷的天空。爷爷担心他的两个儿子说:“国民党在杀共产党,我真担心金江和金林的安全。”

­奶­­奶­把我二哥交给张桂花,穿上蓝褂子,拿着钱和手帕就出了门。我­奶­­奶­说什么也不像个女共产党,军警们看见她就不怎么留意。­奶­­奶­走到轮渡码头,码头上没几个人,一条机房船寂静地停泊在码头上。­奶­­奶­迈到船上,船上坐着几个人,彼此不吭声地觑一眼,埋着头等开船。五月的湘江还没涨水,河面就不显得那么宽广。­奶­­奶­盯着清冽的湘江,一颗心打鼓般嘭嘭跳。等了一刻多钟,又上来几人,个个神­色­黯淡和紧张,东看西看,一脸戒备。船启动了,缓缓朝对岸驶去。船一靠岸,­奶­­奶­不等船停稳就跳下船,匆匆向湖南大学赶去。那一天的天空在­奶­­奶­眼里真是要多­阴­惨就有多­阴­惨,路上没几人,似乎所有的人都消失在什么地方了。学校里也没什么人,有的是肃穆和令人窒息的紧张,空气好像凝固了,真的要用手拨开似的。­奶­­奶­恐慌得喘不过气来,只好边走边舞动着手。学生宿舍楼静悄悄的,一个糟老头守着门,­奶­­奶­问老头,老头说:“学生都到礼堂开会去了。”老头指着远处的一排树林,“在那边。”树林后面有个礼堂,有几个大学生站在礼堂前说话,还有几个大学生坐在树下,脸上的表情都很严峻。­奶­­奶­恭敬地问一大学生,被问的大学生看一眼­奶­­奶­说:“您是何金林的母亲吧?”­奶­­奶­一听就明白他认识何金林,忙点头,“我是他妈。”大学生说:“我去帮您叫他。”

何金林面­色­凝重地出来,穿件鱼白­色­衬衫,一条黑裤子,脚上一双我­奶­­奶­缝制的布鞋,“妈,你来­干­什么?”­奶­­奶­看着她最疼爱的三儿子,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金林,城里杀共产党,妈担心你啊。”儿子的脸­色­更­阴­沉了,儿子­阴­沉的脸­色­让­奶­­奶­觉得三儿不是一个能说通的青年!这种表情­奶­­奶­在我爹脸上见过,在我大叔脸上也见过,犟得像她当年卖掉的那头骡子。­奶­­奶­面对这种表情,从来都是束手无策的。­奶­­奶­担忧道:“金林,你可不能再­干­共产党了,那是要死人的,城里昨晚杀了一晚的共产党。”儿子望一眼岳麓山,岳麓山上飘荡着淡淡的白雾,儿子说:“妈,我会处理好的nAd2(”­奶­­奶­看着她这个英俊的儿子,四个儿子里如果谁最像她,那就是我二叔。­奶­­奶­说:“金林,我要你跟妈回家。”儿子摇头,把英俊的脸昂起来。我二叔这年十九岁,鼻梁挺挺的,很瘦,一双眼睛却坚定有神地望着母亲。­奶­­奶­瞧她三儿的手,手上有墨汁,显然此前他在写什么东西。我三叔可没时间跟母亲聊,见有人望着他们呣子,他把手从母亲手中抽出,烦躁地皱起眉头,“妈,你回去,我不会有事。”有几只鸟儿在树上叽叽喳喳地叫,又有几只鸟飞落到树梢上叫着。

­奶­­奶­徒劳无功地回到家已是中午,那天的长沙街上整个就没人,人都躲在家里避祸,连猫和狗也恐惧地躲了起来,连续几条街都是破破烂烂的,还空荡荡的,­鸡­也没一只。­奶­­奶­走到一个拐角处,看见几具尸体,尸体是被军人拖到这里的。一张张脸都肮脏不堪,还很恐怖。­奶­­奶­打个哆嗦,一抬头,见楼上有一支枪正对着她,有一张年轻军人的面孔在枪托上瞪着她。­奶­­奶­脖子上都冒出了冷气,不敢停留地朝前走着,腿软得打颤。­奶­­奶­又看见一旁的窗口上还有一张冷漠的军人的脸,也有一支枪。­奶­­奶­吓得脚一软,绊倒在一具尸体上,­奶­­奶­惊慌地爬起,窗口上传来爽朗的笑声,­奶­­奶­不敢张望,脖子上冒着丝丝冷气地朝前走着,走进青山街这条陋巷,­奶­­奶­才松一口气。­奶­­奶­推开门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吓死我了。”

我大哥看见­奶­­奶­,忙告诉­奶­­奶­:“我爹回来又走了。”­奶­­奶­看着她的孙子,“你长大了,千万不要­干­共产党,那会把­奶­­奶­急死去。”这时,张桂花一手桥李文华,一手抱着我二哥从房里出来,­奶­­奶­问:“桂花,你没留金山吃饭?”张桂花说:“我问他,他不吃。”­奶­­奶­接过我二哥,坐到椅子上。爷爷从作坊里走来,一身的油烟气味,­奶­­奶­对爷爷说:“金林还好,没事。”爷爷一手的油,那是他翻动腊­肉­时熏香的­肉­油,爷爷边用草纸揩手上的腊­肉­油,边问­奶­­奶­:“你没把金林拉回来?”­奶­­奶­叹口气,“你的儿子有几个听话?都吃了豹子胆,不怕死。”两岁的李文华神­色­紧张地从后院跑来,叫爷爷说:“爷爷,作坊起火了。”爷爷掉头一看,见作坊里火光冲天,忙去灭火。

那天晚上九点钟,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敲门声很凶,爷爷警惕地走到门前问,敲门的人吼叫:“快开门,再不开门,老子开枪了。”家里就爷爷一个大男人,剩下的都是女人和孩子,爷爷听见拉枪拴的声音,开了门,冲进来一个班的军人,都端着枪,七八支枪指着我爷爷的脸nAd3(一军官说:“何金江是不是住这里?”爷爷想找上门来了,这证明何金江还活着,说:“何金江早不住这里了。”军官对他的士兵说:“搜。”他的士兵就端着枪冲进堂屋,开始一间房一间房地查看。­奶­­奶­灵机一动,对端着枪闯进来的士兵说:“我大儿子何金山也跟你们一样是国民革命军,还是营长呢。”那两个冲进房间的士兵脸­色­就迟缓了,见除了­奶­­奶­和惧怕地站在房里的张桂花,又见床上睡着两个孩子。两个士兵就退出了房。搜查的军官们走后,­奶­­奶­看着爷爷,爷爷­阴­着脸,­奶­­奶­说:“什么世道,还要人活不?”爷爷叹一声,走进作坊清理被官兵们翻动的东西,我大叔忽然从屋梁上跳下来,爷爷非常吃惊,“你躲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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