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艾没回信,两个星期、两个星期又过两个星期,她已经比固定寄信的日期晚了将近一个月。
是他写了什么,惹她不高兴?她不愿意他去调查她的新男人?默恩不知道,他只能在这里跳脚,心急。
他给她发了七八封信,存艾没有半点回音。
打开文件夹,他读取自己写给存艾的信。
Dear存艾:
我不高兴,因为你没有回音,说,这次疯到哪个国家?是那里风景太美,你流连忘返,还是你淋雨淋到生病?怎么会忙到没时间给我回信呢?我开始考虑,要不要把你帐户里的金额缩水,让你多留点时间给我写信。
台湾进入秋季,秋老虎的威力很吓人,让我们这种非穿西装上班不可的男人很辛苦。(看在我赚钱很辛苦的份上,拜托,给我一封信)昨天打了个离婚官司,我替我的当事人省下三千万赡养费。
他的前妻气到一出法庭,就对我破口大骂,她骂人骂得非常溜,从头到尾,我怀疑她有没有呼吸过,这种人才不当律师实在可惜,不过,也因为她的态度,让我深深同情我的当事人,这种婚
姻,他居然还可以维持十五年,他的修养不是普通高强。
回到办公室,我和陶律师在闲话八卦的时候,互问:“是不是因为离婚这么累人,所以年轻人不想结婚?”
他笑着回答我,“离婚哪里累,真要说累,累的是我们律师和他们口袋里的金钱。”
存艾,你想过这个问题吗?如果不是为了厮守一生,为什么人们要走入婚姻,如果是为了厮守一生才走入婚姻,为什么又要轻易让婚姻决裂?人人都说地球生病了,我要说,生病的是人心。
物质丰富的二十一世纪,反而让人们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那个男人真是你想要的吗?会不会在乎,却发现他不如预期?
听哥一句话,别太早下决定,决定他是自己一辈子分不开的男性,从我这里偷走一点律师性格吧,观察、分析,在感性之外,存上一点理性,分析出正确答案,再考虑自己的决定不会太莽撞。
如果你的分析能力不是太好。我很乐意帮助你,把那男人的资料寄给我,由我来帮你做这件事情。
最后,给你机会,三天内寄信给我,如果你真的忙到没时间说废话,打四个字——哥,我很好,寄给我、让我安心。
哥默恩
他承认自己是小人,才告诉她要好好珍惜手边的幸福,下一封信又否决那个幸福的真实性。
他嫉妒那个男人,相当嫉妒,他以为自己的度量大到可以微笑退出,没想到,他一下子推翻自己的大度量。
他很糟糕,如果存艾真把资料交到了他手上,他想,他一定不会给对方及格分数。
前几封信,他几乎重复着同样的内容,要存艾给他回信,要她多讲讲关于那个男人的事情,恐吓她再不写信,就缩减帐户里的金额,顶多再勉强挤出一些事务所里的事来充字数。但明眼人一看,自然看得出来,他翻来覆去,强调的是同样的东西。
后面两封就简单得多了,三行解决,他省去琐碎废话,直接告诉她,我给你几天时间,几天不写信,我就杀到美国去。
他郑重恐吓了,但,她仍然没回信。
于是,他开始安排工作,计划排出空档时间,跑一趟美国。
在订机票之前,他要先打电话给储阿姨,必须先搞清楚存艾到底在忙什么事,如果她是忙着谈恋爱……按数字键的右手停住。如果真是呢?他还要风风火火的赶去?
说不出口的疼痛在心上抽了抽,鞭笞了他的神经,不知道哪里吹来的风,让他的冷透进骨头里,他的眉心蹙起川形竖纹。嘴巴轻易出口的祝福,在没人的地方突显出沉重,他是心口不一的男人。
电话来挂回去,秘书拨了内线进来。“老板,有位唐先生找你……”她顿了顿后,又补上一句,“唐先生说他是储存艾小姐的哥哥。”
像触电般,手上的话筒叩一声掉落玻璃桌面,不明所以地,不安大量倾入。唐既理,他知道,他是给存艾送苹果的哥哥。
“请唐先生进来。”
默恩把电脑关上,端正坐姿。
门打开,唐既理笔直走到他面前,他起身,伸手交握。
“你好,我是唐既理,存艾的哥哥。”
“你好,我是吕默恩。”
客气寒暄中,两个男人互相打量对方,唐既理是个混血儿,长得相当好看,浓眉大眼,顶着一头棕色微卷头发,他属于阳光男孩,存艾说过,他是会计师,优秀而有才华,会唱歌、会作词作曲,在存艾失眠的夜晚,他会拿起吉他,在床边为她歌唱。
所以,是他?他是存艾口里那个分离不开的男人。
如果是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他该不该试着放手?
下意识地,默恩的眉头皱起。“请坐。”
“谢谢。”
唐既理把袋子往他桌上放,他认出来了,那是存艾的袋子,一个浅灰色的环保袋,她去参加活动送的,她很喜欢这个袋子,常常提着它四处走。
就这样,他们谁都不说话,好像怕谁先开口,就输掉这场竞赛。
唐既理望着默恩。对方是个谨慎的男人,在十六个小时的飞行中,他模拟过许多种开场白,却始终找不到一个不伤害对方的说法,存艾交给他的任务太困难,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之外。
“吕先生,你有话想问我吗?”
“我应该问唐先生什么事?”他是律师,未抓到对方的漏洞前,绝不亮出自己的底牌。
唉,和律师交手很累。“你后面写给存艾的那七封信,我看过了。”
果然是他!存艾连信都给他看了,两人的关系怎会是普通一般。苦涩一笑,默恩提醒自己别失态。
“我考虑过给你回信,但……我觉得,应该当面告诉你,会比较好。”
“好,请说。”
他的心在猛烈撞击,付度中的事情将要从对方口里说出,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只能冷静再冷静。
“事实上,存艾后面那几封信,都是我帮她回的,应该是从……她到瑞士玩那封吧,也许你已经注意到,存艾的笔迹不大一样,我模仿得不是十分像。”
错,他没注意到,如果是模仿,那他做得太好了。
“为什么是你回?”默恩神情冷肃,失望在眉间扩散。
“因为那个时候,存艾拿笔写字已经有点困难了,她写的字,大概有……”他举起右手,用大拇指和食指圈出一个直径一公分大的圆。“这么大,所以她口述、我帮她写。”
“说清楚,什么叫做拿笔写字有困难?”他隐约嗅出不对劲。
唐既理停了好半晌,才再度开口说:“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会让你难以接受,很抱歉我们不告诉你真相,但这是存艾的心愿,也请相信我,这两年,我们全家都很难熬。”
默恩的呼吸急迫起来,好像有个天大的阴谋笼罩住他,他可以从对方的话语里面挑出一大堆问题,但他不说,生怕挑破,那个阴谋会压得他无法逃避。
“那年,你在医院碰见存艾,存艾告诉你,她的脑袋生病了。她没骗你,那个病叫做小脑萎缩症,存艾的外公、舅舅和大姨都是因为这个病去世的。
这也是存艾的母亲决定生下存艾的原因,她太孤独了,她害怕病发的时候,一个人静静死去,这个病走到最后……很折磨人的,于是,她生下存艾,两人相依为命,曰子久了,阿姨以为她们双双遴逃过这个病的诅咒,没想到阿姨逃过,存艾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