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三个月,他们惟有以廉价到全情赔本的价格去吸引客人光顾,这办法也只勉强维持了两个月。有的客人说,这里的东西虽然便宜,但嘴巴受不起虐待。连最不挑剔的农夫也认为,饭菜的价格再低,看大夫买药的钱却贵得离谱,为了节省去药铺的花费,绝不光顾「烂菜楼」--从此他们斓彩楼正式更名为「烂菜楼」。
等到第五个月,朱二胖子和小猴子开始站在店堂门外拉客人。也不问对方想不想吃饭,先拉进来再说。这种强迫就范的方式断断续续又蔓延了两个月,直到某天,一位在店里被迫吃过饭回家后拉稀拉掉半条命的倒霉鬼一纸诉状将小姐告上公堂,这才告一段落。
好在县官看在太祖皇帝曾亲赐「天下第一厨」牌匾的份上放小姐一马,没有多加为难,但至此以后,斓彩楼真的升格成他人眼中的烂菜堆积地,就连小姐开出「放血免费大派送」都无人肯光顾。可见,
「烂菜楼」篱的名号做得有多到位,简直深入人心。
就这样斓彩楼开始经历它名存实亡的旅程,两年半来,这位身着青衫的翩翩公子竟是第一位主动临门的贵客。
「客官,您想吃点儿什么尽管报上名来,咱这店可是当年太祖皇帝亲赐的『天下第一厨』,您要什么咱给您做什么。」
嫌宣传的力道不够,小猴子紧跟着朱二胖子的话说道:「咱厨子的手艺那可是一绝,绝对配得上那块牌匾。」整句话是:绝对配得上那块断成五瓣再接上的牌匾--这就叫「残缺美」。
对他们的吹捧,赋秋不予置评。他又不是傻子,这家乞丐不上门,苍蝇能饿昏的酒楼厨艺到底如何,根本是有待商榷。若非皇命不可违,他早就掉头走人了,哪会在这儿逼着自己受煎熬。
还是先见到他们当家的,将皇后口谕传达了再说吧!
「我想见你们当家的。」
闹了半天不是来吃饭的主?
朱二胖子和小猴子面面相觑,顿时泄了气,两根食指极度有默契地指向后院,连口气都比刚才弱了三分:「在后院呢!」
蔡当家的在后院啊?
那赋秋礼貌周全地欠了欠身,「好!我这就去见蔡当家的。」他撩起前襟向后院挪去,手中的折扇舒缓地摇动着,颇有大家风范。
入了后院,顺着回廊一路行去,他极佳的眼力依稀见到一方宽阔的背影。虎背熊腰是他的最佳形容词,五大三粗也不为过。
那身高,那样板,在他一个才子看来,有这副身板的男人着实粗壮了些。
他身为无字酒庄的庄主,见过的世面不少,知道身为一顶一的大厨必须具备一副好身板,没有强健的体魄是无法长时间站在炉火前施展功力的,更别说好的大厨还必须有一手好刀功。
说到刀功,赋秋清澈的眼眸中立刻飞进六把切菜的大刀。那刀锋利而健,直朝他飞来。好在赋秋脚下步伐极快,扇面流转间已挪出了危险地盘。没等他那口气沉入丹田,飞出去的刀口居然转个身再度飞回来。
赋秋躲闪不及,只听「嗖」的一声,耳畔两道凉风滑过。好在身体没有任何痛觉,他也没太在意,甚至有些庆幸自己大难不死。习惯性地伸出食指和中指,他从容地想要捋顺两鬓青丝,以平息身为才子该具备的处变不惊。
这一次习惯没有顺从他的意愿,他探出的食指和中指没能如愿以偿地找到待在两鬓的发,空荡荡的指间让他的心头涌起前所未有的不安。
目光不期然地落到地上,那里正呈现着两缕青丝。赋秋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瞪得眼珠突出,瞪得七窍生烟。这一回不用他顾作潇洒地甩开扇子,自然界的凉风主动送那两缕青丝一程,直吹过墙头,吹过他的手所不及之处。
发……他的发……才子的发……
「杀!杀杀!杀杀杀--」
从身后传来的吶喊声伴着犀利的刀刃声,惹得赋秋眼前一花,脚下一软,形象全无地跌落在地。
谁?谁要杀他?他可是才子,中原三大才子之一的那赋秋。
算了,挣扎无意,逃命要紧,皇命敌不过老命,赋秋决定走为上计。他扶着廊柱这就要站起来,谁知那长了眼睛的六把刀再度向他飞来,双腿微抖,赋秋终因害怕倒在了地上。
头不敢动,视线左右瞄瞄。结果发现,有两把刀刃Сhā在了他身后的门板上,正紧贴着他的耳朵,稍作移动甚至能感觉到刀刃上的寒气。他的头顶上方也顶了一把刀,只要身体抬起,才子的脑袋瓜就会变成两半。还有两把刀落在地上,擦着他的大腿切去了左右两段裤管。最厉害的是那第六把刀,不偏不倚正切进他的双腿之间,只要再前进一寸,那家势必断后。
好厉害的刀法,在这紧张的一瞬间,赋秋蓦然想起了「天下第一厨」那块牌匾曾经遭遇的悲惨过去。想来,它的命运也跟他一样多舛吧!
这位使刀的凶徒连先皇御赐的东西都敢切,赋秋真为自己捏了一把汗。皇命虽然沉重,却重不过小命。
他上有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专门引人犯罪的老母;左有被老母百般蹂躏不敢还手,只等着他去救的啰嗦老爹;右有好不容易嫁出去,至今时常闯祸,说不定明天就被休回家的祸害姐姐凉夏;下有喊着他「小舅」,却把他当孙子欺负的芳龄四岁的外甥女一这一家老小全得由他照顾,死也不能死在这儿!
逃吧!才子也有无力的时候。
只是,大爷、大叔、姑婆、婶娘,谁行行好,帮他把头上那把刀拔去啊!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他那赋秋没啥色心,只认古书,不该死在这当口吧!有辱才子名节。
好心人,你在哪里?
好心人来了!
「真不好意思,这刀有灵性,专门追踪活物。好长时间没遇到冒气的牲口了,它有点儿不受控制。」
这是什么刀?阎王爷的追魂刀吗?感觉到头顶、耳畔的三把刀被除去,那赋秋总算是松了口气,连呼吸的幅度也胆大起来。听声音好像是位姑娘家,这年头姑娘家流行使刀法了吗?
「这位姑娘,妳……」
抬头看向好心人,这一看,他吃了一惊。哇塞!若不是听声音,他真的很难想象面前站的这位是个姑娘家。虽然她也做女儿家家的装扮,虽然她也梳了俏丽的发型,可有姑娘长得如此高壮吗?体魄跟头牛似的,硬实的身体好似练家子,操刀的手跟男人的没什么两样。
老母呀!她真的是姑娘家吗?请指引我方向--他老母是萨满教的圣女,若不是纳老爹入赘,定居中原,她依然早晚受众族人膜拜,被当成神一般地供奉着。
「公子,你是谁?你又找谁?」
「我是无字酒庄的庄主那赋秋。」就是爹娘、姐姐都不肯背的包袱丢给我,而我又甩不掉的那个倒霉鬼那赋秋,「我来找斓彩楼……蔡……蔡当家的。」天杀的蔡当家,你给我钻出来啊!别把我一个文弱书生丢进狼口中,我身上肉太少,还不够她塞牙缝的。
他就是中原三大才子之一,掌管天下第一酒庄的那赋秋?听闻他的大名,操刀的姑娘这下可乐了,她将两把刀随性地Сhā在腰间,倾身上前。
「你就是那赋秋啊?久闻你不仅是精通古书、奇画的一大才子,更是经商的『财子』。都说再烂的商家只要找到你,就能呈天吉祥。」
「好说!好说!」赋秋干笑着,一双恐慌的眼注视着她前倾的角度。就怕她庞大的身躯一不小心蹭到他两腿之间的那把菜刀上,从此那家--绝后。
蔡家姑娘刻意忽略他慌乱的神情,心底盘算起来。「那公子找斓彩楼的当家人啊?你有什么事吗?」
没事他跑来这里遭这份罪做什么?刀光之灾嗳8我要和斓彩楼的当家商量一场酒宴,姑娘妳知道蔡当家人的在何处吗?」
说话间,蔡家姑娘抽出Сhā在他大腿两旁的一双菜刀,悠悠然地答道:「她在你眼前。」
身为才子,有的时候真的不能太聪明,连想骗自己都没得机会。赋秋瞪大眼睛,沉声吶喊:「不……不会是妳吧?」
「正是咱--蔡刀。」
蔡……蔡刀?她叫蔡刀?这是谁给起的名字?注定她做不成规规矩矩的姑娘家。而且,斓彩楼的当家的是个名叫「菜刀」的姑娘?还是个长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见人先飞刀的「菜刀」?
实在不甘心,赋秋想要再确认一遍:「真的……真的是姑娘妳吗?」
「对啊!咱爹就生了咱一个,他想有第二个继承人也没得选择。」她的口气颇有几分「你就将就着陪我玩玩吧!」的意思。
反正也没得选择,赋秋莫可奈何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既然是妳……那就是妳吧!我奉当今皇后懿旨来找『天下第一厨』的后人办场无忧宴,具体情况能……能不能让我们去前厅详谈?」这种靠着门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两腿间还Сhā着一把菜刀的样子,实在狼狈万分,不符合才子形象,更不适合谈有关皇室大宴这等正事。
「好!你起来啊!」蔡刀嘴上说着,身形却丝毫未挪,依旧大兵押近他的身前。
「可……可妳这样,我……我无法站起来啊!」男女之间应该谨遵一定的距离,他平常都是这么教育姐姐的。可最终,他的办法全无效,姐姐还是靠着她的死缠烂打愣是嫁给了莫邪山庄的宛狂澜。天理何在?
跟着赋秋的眼波流动,蔡刀的目光顿在他大腿间的那把刀上。误以为文弱书生不敢碰刀,她喳喳呼呼地嚷了起来:「你放心吧!咱这儿有鹿鞭、虎鞭,可不做『人鞭』,你莫担心!莫担心啊!」说着,她替他拔去了腿间那把硕大的菜刀,颇有大将阵前取敌军将领之首级的风范。
可惜赋秋全然看不到,他烧红了脸颊自问:她真的是姑娘家吗?我怎么觉着不像啊?或许……大概……因为我比她更像姑娘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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