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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吉祥街的“蒸笼广场”是有名的“淘怪”地界儿,这里希奇古怪的东西只会让你看到眼花缭乱。我喜欢钻这儿混,总背着个大袋子,象个捡垃圾的,跟这里的小摊小贩讨价还价,淘些实际上丝毫没有作用但能满足我某段时间趣味的“废品”。所以,这里的地形我相当熟悉。

每年开春是“蒸笼”的淡季,如果又碰上天气寒冷,生意就更不好。这几天,却例外了。

早早就搭起了大型钢筋骨架,连车位区都划分地清清楚楚,各种工程人员,工作人员全右臂膀上一贴字样:海橙。“蒸笼广场”有一个夜晚是完全属于他的。

这不能算是演唱会,因为,海橙根本没有多少歌曲奉献给他的成千上万的fans。实际上,这个孩子只拍过一部关于狼的记录片,发行过一张EP。只是,这两个“唯一”都让他获得了本领域的最高成就。

这个孩子是有想法的。“狼痕”是他手执摄相机深入非洲埃塞俄比亚巴莱山脉的萨内堤高原,独立制作的关于非洲唯一的狼种:阿比西尼亚胡狼的记录片。里面很多珍贵的影象以及海橙那双和狼群一样坚毅、智慧的眼眸被人们所记忆。

海橙喜欢玩乐器,“狼痕”的配乐全是自己一手策划,后来发行成EP。所以,严格说来,这是场演奏会。海橙很少言语,但只要他出现,就能得到无数痴迷疯狂的呼喊。

天确实很冷。我手揣进荷包,脖子缩在竖领的毛衣里,闭着眼靠在一辆露天咖啡流动车旁,静心听着棚里大气苍凉的音乐。我旁边还有许多和我一样的年轻人,他们都是没有买到票入场的,站在外面,依然用耳朵坚守着棚里的每一个细节。看的出,不全是毫无品位地迷恋,他们是真的欣赏这个男孩儿的才华。

“六儿,你直接去,我马上过去找你。”接到短信,我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直接到了“辣烫烫”。

我喜欢吃辣,“蒸笼广场”的这家“辣烫烫”最对我的胃口。它其实属于韩国传统风味的火锅:“石头火锅”,就是在火锅的汤里尽放上辣椒油和辣椒粉等辣味调料,上面盖满了­肉­块和肥­鸡­块,吃时会辣出满头大汗和眼泪。

吃这种火锅是要找对手的。海橙第一次跟我来时,第一筷子就辣地说不出话,我仅仅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这孩子经不起激,辣地眼泪直往下划,硬是跟我一筷子一筷子吃完一盆。很过瘾。

“你在­干­嘛?”他进来时,我正朝老板要一个小炒锅。“做Gulyás。”我说。

“什么Gulyás,”海橙脱下外套,现出里面宽大的毛衣裹着的大肚子。他真的把那道具带上了,象个圆滚滚的啤酒肚。帽子没摘,粘着胡子,还带着眼镜。

“胡子摘了吧,要不怎么吃?”我睨他一眼,哎,也是真难为这孩子了。随手­干­脆地扯掉胡子,海橙感兴趣地凑过来,袖子卷起来,手翻着我已经端过来的餐篮,“这么多菜怎么弄?”

“Gulyás是匈牙利一道传统菜,就是牛­肉­汤,我今天想试试,”先在锅里爆香洋葱,再加入­肉­块与大量的辣椒粉稍煮,“把那些都倒进去,”海橙听着我的指示,把青椒、红萝卜、马铃薯、西红柿全倒了进去-

“咝,过瘾!这么冷的天———”两个人啄着小酒,辣地浑身热透舒服,额头都在冒汗,

“六儿,我们去杀一盘吧!”“辣烫烫”老板的小孩儿是体校打羽毛球的,所以馆子里到处挂的都是球拍,我和海橙每次上这儿来,都会去外面“杀”几局。

“你‘老人家’今天是‘带球跑’,行吗?”我卷起袖子接过球拍,毫不客气地用拍子拍了拍他的假肚子。他还故意挺了挺,颇不服气地说,“这样嬴了你才叫实力。”

别说,这小子体力真的很不错,身手也矫捷,我懒成了型的胳膊腿儿,没点儿技巧,还真跟他拼不了多久。“哎哟!”巧妙地歪一下,我想装赖。

“怎么了,六儿?”海橙连忙跑过来。本跟他闹着玩的我突然没了心思,因为,我发现,真巧,我的鞋跟儿好象真的断了。

“别掰呀——”海橙阻止已经来不及,鞋跟被我一使劲,彻底断开了。“要你别掰,可以装回去的,你看上面有小巢———”就着路灯微弱的光,海橙眯着眼掰弄着我的鞋跟,发挥着男孩子天生的探究­精­神。

“算了,就学广告那样,把这只也掰了,平衡,”我哈喇着就要脱掉另一只鞋,

“等一下!”他按住了我的腿,“弄弄,可以弄好的,你别急,哦,对了,”他突然放下鞋,跑过去抱过来所有的外套,全披在我身上,然后跪在我前面,掀起毛衣,把我那只脱了鞋的脚捂进他毛衣里肚子旁边,“这样不冷了吧,”纯真的微笑。

昏黄的路灯下,一个男孩儿红着鼻头,冷地直耸鼻子,专心致志给你修着鞋,同时,他用自己的一切温暖着你————

暖心。

(真的好冷,不幸的我又“中弹”了,甚至去医院住了几天,淋巴发炎肿大,话都说不了。在此,还是敬告各位,一定一定要注意身体,革命的本钱呐。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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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是暖心,可也烧心。

报应来了。

吃火锅,又是超辣,我的嘴­唇­溃疡的厉害,整整一个大血泡挂着,吓人。

“还嗑?瓜子儿也上火,你还嫌你的小嘴儿不象香肠?”西娜一来包包往沙发上一甩,第二件事就是打开我刚往嘴边放的手,怀里的一包瓜子儿也被她顺手牵走了。

手里没东西了,我也还是往嘴边送去,习惯又摸了摸­唇­边的大血泡,“西娜,咱们今晚煨点儿萝卜汤喝好不好,也可以清火———”

“恩,是要清清火,你清虚火,我清攻心毒火!”西娜嗑瓜子儿嗑地咬牙切齿,估计还是他们学校涨工资那事儿,果然——“哪个狗日王八蛋制定的工资改革方案,凭什么我们评了高级的就因为年限不够比那中级的都不如?那当时搞什么职称评定嘛,脱裤子放屁,直接了当谁他妈卖了老命就拿这棺材本儿————”我只管继续摸我的大血泡,让她一尽儿去发牢­骚­。西娜其实也真不是在乎那点儿钱,她就是怄不得那口气。

“枪枪,枪枪,”

“你喊他­干­嘛,他不在,接他们家小鸟去了,”

“今天的报纸呢,我要枪枪特意留着看湖人的战报,”

“在衣帽架下面吧,我也没看,枪枪今天跟宝贝似的一直攒着——-”我蹲在衣帽架下翻报纸,突然,定住不动了,

“无限宛转柔情,是掠过黑暗的永恒。只是,物是人非。”很有意境的标题。然后,整版是两副超大照片,左右,一幅一半。左边,男孩儿跪在女孩儿面前,胸口偎着女孩儿的一只脚,微笑着的侧脸,两两相望。右边——

男人双手支在女孩儿的腋下,象支起一个孩子一样高高举起女孩儿,在漫天的飞雪中,男人温情的眼眸,女孩儿璀璨的笑颜,很美。

“哎,伊墨终究还是别人的了,”

突然,耳边传来西娜的叹息。没做声,我只是把报纸递给身后枕在我肩头的西娜,站起来去门口穿鞋。

“六儿,醒醒吧!你是伊墨的命!”身后的西娜朝我喊。

“是他不要我了。”门口,只有我落寞的声音。

我知道自己在流泪。我会流泪,不是以为那张照片,是因为西娜那句话,“伊墨终究还是别人的了。”

八年,足以让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知道,谁是他最亲的人。何况,我已成年。

“你是伊墨的命!”

这句话我信。“六儿,没有你,我怎么活?”他高兴的时候,这么说;任­性­的时候,这么说;生气的时候,这么说;嘲弄的时候,也这么说————他说这句话时,每一种表情,每一种姿态,我都记得,象呼吸一样帖服在我的每一寸灵魂。

可是,是他不要我了。

而且,他活着。活着好好的————

吸了吸鼻子,用手臂狠狠地把泪擦­干­。买萝卜去吧,今晚还要煨汤———哽咽地想。

“荛小姐,请上车。”

一辆奔驰深沉地停在我面前,光鉴照人的车体让我清楚看到自己此时的模样:一个邋遢的大妈。

一身居家棉衣,一双黑胶底棉鞋,随意扎起的头发。天冷成这样,我想也只是去菜场买个萝卜,就这样挂着钥匙出来了。也只是此时站在豪华的大奔前才惊觉自己有多邋遢。

“等我去那儿买个萝卜。”

我大概能猜出此时拦截下自己的是什么人,可是,买萝卜这件事一定要完成,否则,对不起我这身邋遢。

“荛小姐,请你合作,我们是——”

“我知道你们是谁,我说了我要去那儿买萝卜,不买成萝卜,我不会跟你们去的!”已经开始不耐烦了,音拔尖儿,小脾气发的十足十。

几个帅挺挺,很有点特工酷劲的大男人能把个“家庭­妇­女”怎么样,只能开着大奔后面跟着呗,看着我在街市上用夹里夹生的乡下话和卖萝卜的讨价还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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