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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好,那么谈些信而有征的事。且不说周穆王的昆吾剑,切玉如泥;请教,­干­将可有其人?”

“自然有的。”

“欧冶子呢?”

“那是越国的名冶工。又何消问得?”

“恕我饶舌,再请问一句:风胡子,亦有其人否?”

“那是我们楚国的良匠。”座客中有人­操­楚音者答说。

“然则,我要请教盖兄:­干­将、莫邪夫­妇­所铸的雄雌双铜剑,越王允聘欧冶子所铸的铜剑五口‘纯钩’、‘湛卢’、‘豪曹’、‘鱼肠’、‘巨阙’;楚王命风胡子,求欧冶子及­干­交所作的铁剑三口:‘龙渊’、‘太阿’、‘工市’。可是信而有征?”

姓盖的语塞,而其余的人,包括宋意在内,却都听得津津有味,一齐用羡慕的眼光看着荆轲;仿佛羡慕他对于剑的典故,竟知道得如此之多。

但姓盖的不肯放弃争辩;而且争到要紧所在来了。“我问你,你的意思,可是只求剑利;而不必讲求击刺之道?”

这句话问得很厉害,荆轲不即回答,徐徐解下剑来,端然横置在面前,然后平静地答道:“只闻­干­将之类的名剑,水断蛟龙、陆(专刂)犀革,不闻持此剑者,讲求击刺之道;只闻专诸以鱼肠刺王僚,胸断臆开,贯甲达背,不闻专诸讲求击刺之道!”

他的话一完,阖座拊掌称妙。自然,姓盖的是例外,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那张赤红脸竟然发青了。

荆轲心里有些着慌,只表面上声­色­不露;慢慢地取起了剑,准备告辞。

“慢着!”姓盖的大喝一声,按住了他的手:“把你的剑开了锋;看看你的‘水断蛟龙、陆(专刂)犀革’的宝剑,可能伤得了我盖聂一根毫毛?“

盖聂两字入耳,把荆轲惊得心里一跳;而脸上的微笑,却更愉悦可人了。

“­干­什么?­干­什么?”孟苍赶了过来劝架。

座中最年长的宋意,亦以微近叱责的声音命令盖聂:“放手!有话好说。”

盖聂不能不听,收回了按住荆轲的剑的手,转而握着你自己的那把短剑,大拇指按着剑身与剑柄相接之处,中间三指紧握剑柄;剑柄尽处,通常称为“首”的部位,藏入掌中,以蜷曲的小指虚虚约住。这是一个最易使劲的姿势,一剑前刺,所用的力量,由身及臂,由臂及掌,而自抵着掌心的剑首贯注到剑尖;若非如此,当年专诸刺吴王僚,鱼肠剑不能贯甲穿胸,直达于背。

而现在盖聂出现了这样的姿势,意味着一动手便要判生死。于是在座的人都觉得他太过份了。

孟苍自是格外紧张。如果出了人命,他是地主,第一个脱不了­干­系,所以横身其间,翼护着荆轲问道:“何事相争?说出来让大家评个理。”

“盖兄要与我在剑上较量一番。”荆轲笑着回答。

“快去把你的剑开了锋!”盖聂再一次挑战:“难道我盖聂值不得你‘及锋而试‘?”

荆轲心知惹恼了盖聂的,便是这句话。然而此时不便认错,只仍旧摇摇头说:“平生不爱杀人,素志早定,不可更改。”

语气依然似软而实硬,盖聂越发生气;但他知道,咆哮无用,便换了冷静的声音:“你放心,我不致让你给杀掉!”

“就算杀不掉,至少得毁掉你的剑。”荆轲看一看他自己的剑,又说:“我这把剑,虽无切玉如泥之利;敌你的剑,却是有余。”

这便有闪避之意了。盖聂不肯饶他,接口答道:“这更不要紧了!我这把破剑,不值几何。被你削断了,正好让孟苍送我把好铁剑。而且,我也不相信你能损我分毫;谓予不信,试一试何妨?来,来!”说着,盖聂把他的剑往上一抛,翻个身落下来;他伸食中两指,一下子便捏住了剑尖;臂、腕、指和那把剑,不见些微的抖动。

荆轲的手低,眼是高的。心惊于盖聂的那份眼法、手法和定力,却不肯说破;只微微颔首,脸上表现出“孺子可教”的那种味道。

“如何?”盖聂晃荡着短剑,随随便便地问。

这是真正的轻蔑。荆轲血气翻腾,突有跃然一试的冲动;但马上转念,无论如何敌不过他,何必自取其辱?而且就算胜了盖聂,又如何呢?剑是“一人敌”,胜之亦是不武,何苦来?

这一想,他是澈底想通了,因而心平气和,所有的自卑和受辱的感觉都不存在了。夷然而笑,提剑起身,用一个致敬的眼风扫过周围,接着,以极清朗的声音向宋意说道:“今日幸会,受教良多。荆某告辞了。”说完,向外走去。

在座的人,都有依依不舍之意,纷纷起身相送。独独盖聂觉得异常不是味,但又发作不出来;怔怔地发一会楞,突然一跳而起,大声叫道:“喂、喂,姓荆的,你,你没有句话,就这样走了?”

荆轲站住了脚,当转身时,心中便想好了答话:“有一言奉告盖兄,不知可愿见纳?”

“你说!”

“昔日越国有Chu女善剑,越王勾践向她请教剑道;越女以为‘凡手战之道,内实­精­神,外示安仪,见之似好­妇­。‘足下刚才的态度,起先太嚣张;后来又失之轻浮。接敌如此,自取其败。以后万万不可!”

临走还开了顿教训,把个盖聂气得半死。只直瞪着荆轲,一双白多黑少的眼中,仿佛喷得出火来。

就这时,荆轲极敏捷地解开了系在门前大树下的马,腾身而上,回头抱一抱拳向众人作别,然后双腿一夹,那匹马放开四蹄,片刻间就跑得很远了。

人在马上,他心里却老忘不了盖聂的那双眼睛。事情没有完,盖聂一定不服这口气,会找上门来,逼着动手,见个高下;此人的剑术,名闻燕赵,远播齐鲁,善使短剑,“持短入长,倏忽纵横”,自己决不是他的对手――就算是他的对手,也犯不上无缘无故跟他拼个死活。

那怎么办呢?他放缓了马,慢慢寻思。

避开他吧!荆轲对自己说。作了这个决定,他便不回旅舍;欠下三天的店钱,有一包衣衫留在那里,也抵得过了。于是,他在马股上加了一鞭,直出南城而去。

深秋天气,夕阳在山,一马一剑,踽踽凉凉地冒着瑟瑟西风,不知投向何处归宿?那心情自然是凄凉的。而更使他自感抑郁的是,此行实是落荒而逃;他在口舌上赢了盖聂,其实输了盖聂的气概。谁知宋意他们,居然还是钦慕之­色­,溢于言表,可真是叫他不能不内疚于心。

同时,他也深感侥幸。在整个辩论应付之中,只要有一句话说得不好,形成僵局,逼着非动手不可时,一定蒙受一场无可弥补的差辱,甚至于不明不白送了­性­命,何苦来哉?

于是,他又作了一次反省。孔门四科,语言其一,自己的辩才是信得过的了,但是,用得不是地方,要象苏秦、张仪那样,一席倾谈,说动君王,展布强国治世的长才,才算本事。把个笨嘴拙舌的盖聂说得哑口无言心不服,差点惹出一场毫无意思的杀身之祸,这太辜负了自己的辩才了!

自谓十年养气,其实浅薄无知;他心里异常难过。“荆轲呀,荆轲!”他叫着自己的名字长叹:“唉,你以国士自许,从今以后,还得痛下克己的工夫!”

就这样一路深思着,陡然惊醒,夕阳已在山后,满天暮­色­,倏忽而至,西风越发劲急,砭肤生寒;腹中饥肠辘辘,而前路茫茫,不知作何打算?这份飘泊的滋味,可真个难以消受!

懒懒地转过一座小山,忽见灯火两三,虽还遥远得很,却已暖到心头;荆轲­精­神大振,右足跟微叩马腹――那马大概也饿了,也知有灯火的人家,便有归槽享用料豆的希望,所以扬鬃长嘶,泼剌剌地跑得好来劲。

渐行渐近,看出来是一处镇市。这叫荆轲又喜又愁,喜的是不怕今夜没有饱餐安身之处;愁的是旅舍进去容易出来难,到明天算账动身,囊空如洗,何以交代?

然而也不愁,那把剑,那匹马,都还值钱。马要交代,不能卖掉;这把自楚国花十镒黄金换来的宝剑,说不得只好割爱了。

狠一狠心,打算定了,顿有轻松自如之意。策马进入镇市,天­色­刚刚黑透。三五十户人家,十九都已闭门;荆轲朝灯火最多的那家行去,果然是家旅舍。

“可有单房?”

“正有一间。”三晋之地,语音迂缓;店家慢吞吞地答了这一句,接过马缰,把荆轲引了进去。

“给我的马上好料!”

“是。”

“可有酒?”

“有酒。”店家从容不迫地又补了句:“还有侑酒的女人。”

“喔。”荆轲觉得需要松弛一下,但当时未作可否。

等荆轲掸了尘土,又洗了脸,正坐下喝酒时,忽见门帘一掀,店家闪身而入,往旁边一站,手打帘子,往门外点点头,于是进来一个举袂掩口的女子,拿极灵活的眸子瞟了他一眼,随即半躬着腰,深深低头,弄不清她是害羞,还是在向客人行礼?

店家自作主张招来了侑酒的倡女,荆轲颇为不悦,但也不忍拒绝,招一抬手说:“过来!”

店家退了出去,倡女到他面前;这一走动,他才看出她好高大身材。跪在席上替他斟酒时,伸出来的手极白,荆轲喜欢肥硕白皙的女子,觉得他非常对劲,因而对店家的不快,也消失无余了。

“尊姓?”

“荆。”

“荆先生!”那倡女举起他的酒,递到他手里;他喝了一大半,又递回给她,她喝­干­了余沥,自己报名:“小字任姜。”

“你是赵国人?”荆轲问道:“听口音不象。”

“原是越国平阳人。”

“何以到了此地?”

“前几年,秦国发兵攻打平阳,杀人如麻,父兄丈夫,都死在秦兵手里。两家十九口,只逃出我一条­性­命,却又流落在此,腼颜偷生。”

“噢。”荆轲细看了看她;口中说得凄惨,脸上却无哀戚的神情――他有些奇怪。也许,时间隔得久了,悲痛都已淡忘。他只好这样替她解释。

“荆先生,”任姜问道:“从哪里来?”

“怀州河内。”他老实相告。

“要往何处去?”她目灼灼地看着他。

这眼­色­奇怪!荆轲心里起了戒心;秦国自用李斯为相,专门派遣各式各样的间谍到列国去侦探机密,或者刺杀忠臣义士,这任姜说父兄丈夫都为秦兵所杀,而神态之间完全不象,说不定就是秦国的间谍,借游倡的身份,便于刺探消息,倒要防备一二。

因此,他故意答道:“想西入函谷,到咸阳去看个朋友。”

“噢――。”任姜的声音泄了气,脸上有着微微的失望。

“你问我的行踪做什么?”荆轲倒不肯搁不不管了;追问着。

“实不相瞒;若是荆先生往东而去,我有件事求你。既然西入咸阳,那就不用提了。”

“原来如此!”荆轲点点头:“你先说了,再作商议。”

“前日遇到来自平阳的一位乡亲;说我家尚有未死之人――是我的一个儿子,今年八岁。若是荆先生东去,路过平阳,想求你带个口信。无奈――。”她摇摇头,不再说不去了。

“这可是好消息。你何不自己回平阳一趟?”

任姜苦笑了:“路远迢迢,谈何容易?”

飘零的倡女,只怕没有这笔盘缠――其实也要不了多少钱,只是他自顾不暇,空有一番助人的意思,却是心余力绌,因而也不再说不去了。

任姜看他的神­色­,不知他因何不欢,但不管为什么,她有责任为他破愁解闷,所以从襟上解下一个小石磬来,笑道:“我唱首歌,为荆先生下酒。”

“你想唱什么?”

“《吴觎》好不好?”

“会唱卫国的歌谣不会?”

“会几首。”

“《硕人》呢?”

“《硕人》是最有名的。怎能不会?”

“你就唱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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