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并不吵闹,只说,没问题,不过,请把我的一只肾脏还给我,教你的新情人捐新的给你罢。
看,多么冷静,多么疯狂。
叶良韬怕在任的裴太太也是这样一个女子。
可是,裴望琛不是这样形容温琅。
他说,她是最温柔女子,开通,明朗,只是,我们不合适。所以我愿意在婚前协议之外,给她更多补偿。
由始至终,没有说温琅一句不是。
当年裴与温琅不顾裴家长辈反对,走在一处的时候,叶良韬尚在国外,只收到裴望琛一封电子邮件通知,裴三少已经同一个他们圈外的女孩子拉埋天窗。
然而三周前叶良韬回国,与旧时一班好友重逢,只道是裴三婚姻幸福,所以绝迹江湖,可是老友记个个讳莫如深,倒教他不好发问。
等真见到了裴三,第一句话,便是请托他代为办理离婚事宜。
叶良韬所知的裴三,并不是一个会为了家族压力而放弃原则的人,由他当年不惜与家人撕破脸面都要娶温琅过门,便可知一二。然则他一旦做了决定,也决意不会更改。
如今看到温琅,叶良韬心中不解更深,可是身为律师,他也不便投入个人感情。
温琅的视线在虚空中漂浮了片刻,才终于又投回到叶良韬身上。
这个律师是裴请来的,立场鲜明,并无赘言,只教她即刻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即日生效,可以解除她同裴的婚姻关系。
没有人问过她的感受,又或者,问与不问,已没有区别,她所爱的那个人,已经不再在乎。
她还傻傻地,做了一桌裴最喜欢吃的饭菜,怀着一线希望地等他回来,一起庆祝,他们的一周年——纸婚。
然而她所等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律师,一纸离婚协议书,以及一地永难补完的心碎。
温琅有一刹那冲动,想摸起电话打给裴,质问他为什么?!
却终是放弃。
当年她出嫁时,父亲不舍,继母冷眼旁观,可是结婚前夜,继母还是来到她的房间,轻轻坐在她的床边,小心翼翼地抚摩她的鬓角。
“琅琅,你太年轻,不知道一入豪门深似海,再回首已是百年身。你妈妈若是还在世,也一定是反对的。我和你爸爸,还有你去世的妈妈,都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一生。可惜,你心里恨我抢走了你爸爸,总不肯接受我。我到底也不能像你妈妈那样……”
温琅记得她那时,翻了个身,摆脱了继母的手,面朝墙壁,背向继母,假装熟睡。
继母叹息一声,“我祝你幸福,可是,万一,你有烦恼伤心时候,记得我你你爸爸一直都在这里。”
竟似早已预见这一天。
如今回想起来,温琅只得苦笑的力气。
温琅抬起眼来,直直地望进叶良韬眼镜后头的双眸里去。
“我唯一的要求是,请不要在外间大肆宣扬我们离婚的事。”
叶良韬微微皱眉,这个要求,恐怕有些难以接受。若她仍顶着裴太的身份招摇过市,难免给裴三造成一定困扰。
“我只是,不希望父母伤心,并不是恋栈裴望琛太太的身份。”温琅似看出叶良韬的迟疑,轻声说。
在豪门日子久了,别的没有学会,看人眼色的道行却日间深厚。
“可以在协议书上加上此一条款,暂不对外公布,可是一旦你的行为言论对裴家产生负面影响,此条款立即作废。”
温琅一笑,“好,签在哪里?”
倒教叶良韬一愣。他本以为温琅只是做状,随后尚有十条八条要求等他周旋,谁料她已然爽快答应,真正决不恋栈。
并不是忸怩作态之辞。
叶良韬心里忽然对这个女子生出丝丝缕缕的不忍来。
别墅大门打开的一刹那,这女子眼里的喜悦与期待迅即化为失望与温冷,他便晓得,伊并不知道,她等来的会是一纸离婚协议。
叶良韬有一瞬间,想问温琅,你不再考虑考虑?可是他的职业操守不容许他有这样一问,他只是翻到合同最后一页,指指空白的一处地方。
而相对应的一处,已经笔走龙蛇,签上了裴望琛的名字,盖了私章。
温琅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她的字同裴相比,真是小儿科。
当她落下最后一笔,所有往日的温馨甜蜜幸福快乐,便都像隔壁餐厅里,那一桌已经渐渐冷却的美食,失去了甜美的口感和营养价值,最终只能统统倒进垃圾桶去。
叶良韬收好离婚协议,站起身来,“温女士,打扰你这么久,不好意思。”
温琅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么,温女士,再见。”叶良韬走向大门,在手接触到冷冷的不锈钢把手时,犹豫了一下,回眸,望向埋坐在沙发之中,一动不动的温琅。巨大的酒红色真皮沙发,仿佛一张巨兽的大嘴,要将伊吞噬一般。叶良韬于心不忍。“这么晚了,有没有亲戚或者朋友来陪你?”
他看得出来,偌大一幢别墅里,只得温琅一人。
温琅迷茫地抬起头来,见律师还没有离去,又惘然中似乎听得他问,有没有人陪,倏忽嘲冷一笑,“有大把钞票陪我,还不够么?”
叶良韬摇摇头,拉开门走了出去,没有看见,那个埋坐在沙发里的女子,游魂似地站起身来,穿过客厅,推开厨房的门,独自坐到了餐桌之前,对着整整一桌饭菜餐点,静静地,捧起自己的饭碗,将已经冷硬的饭粒扒进嘴里。
番茄牛尾浓汤已经冷却,面上浮着一层腻腻的茄红色牛油,喝在嘴里,油腻冷膻,一如,她与他的爱情,终于走到这一步,直似残羹冷炙,教他弃如敝履。
而她,独自回味,苦涩悲哀。
眼泪终是扑簌簌落了下来,落在枣红色真丝礼服的衣襟上,一点点化开,斑斑驳驳,渗进纹理之中,留下永远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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