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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这结果虽然合理,却大违了所有人的心意。昆仲玉、唐枫等人愤恨,自有其道理,就连萧紫庭自己面­色­也不见得好看到哪里去。他本无意夺冠,只是不想输给唐枫等人,如今却一不留神拿了头名,也真难为他了。

楼上台下观众正在议论纷纷,齐飞白起身来到台前,一抬手,下面登时安静下来。齐飞白环顾四周,将脸偏到我们九个人这边,道:“指定动作已完,接下来,是自由动作时间。”

见我们把眼神都集中在他身上,齐飞白又道:“这个自由动作与指定动作不同。参赛的少侠恰好九位,将分做三人一组,计有三组。组内三人,轮流与其他两位交手,限时一柱香,胜者得三分,输者零分,如果打和,由裁判定其胜负;两番交手后,得分最高者出线,每组出线一人,这三人再循环交手,取其胜者为首。

随后齐飞白把手一挥,两名杂役抬上来一块五尺高、五尺长的木板子出来。板子上糊着白纸,上面以浓墨画着三个正方形,旁边分别写着天、地、人;每个正方形中间四横四纵,计十六个小方格。

齐飞白道:“为示公平,分组皆以抽签而定。”说罢,又见几名杂役捧来一尊大鼎,鼎中铿锵做响,我仔细看去,发现那里面盛着九枚石球,球上各有字迹,自“甲”到“申”,想来是做抽签之用的了。齐飞白命他们将鼎抬到大台中央,自己取来朱笔站在白板旁边,冲楼上韩巧生点点头。韩巧生立刻朗声喊道:“抽签现在开始,有请本次选婿的上宾、苏州名伶柳夜夜亲施纤手,玉鼎掣签。”

一听这名字,台下一阵掌声雷动,我回头望去,但见一女子款款走上台来。此女子二十五六岁模样,走起路来风情万种,宛如暹罗睡猫一般;其衣着十分华丽,只是有些暴露,圆润肩头与颈下三寸俱看的透彻。她走过我等身边之时,媚眼轻轻依次划过,大家都不自觉地屏息宁气,目不瞬移。当然喽,那媚眼只划了八个人便飞去别处了,我她是没正眼端详的。头顶韩巧生还在兀自说道:这苏夜夜乃是江南名伶,琴棋书画无不­精­通,被人誉为风尘李清照、烟花谢道蕴,名动苏杭,今日特被慕容庄主请来做掣签嘉宾。”

苏夜夜走到玉鼎跟前,先冲台下妩媚一笑,惹起不少感叹。她拿手虚空撩拨一下,这才转过身来,把手伸进鼎里去,取出一个石球,软声道:“呀,竟是个寅呢。” 声音有如化骨棉掌,嗲的叫人登时全身松软。

齐飞白点点头,提笔在天组格里填进一个“寅”,韩巧生也立刻报了出来。随后苏夜夜每抽一个球出来,齐飞白便依次写进格中。苏夜夜连抽了九次,倒叫台上台下一­干­观众骨头酥了九回。仿佛自她樱桃小嘴而出的话,就是个“丑”字,也分外婉转动听。这台下已经开始有人抱怨慕容庄主如何不安排十几二十个参赛者,如此便可多享受一会美人莺啼。

@奇@我被分到了“地”组,同组的一个是娥眉派的莫少宁,还有一个是河南呼啸山庄少庄主林惇,也是使剑的好手。适才指定动作里,这二人分别拿了七十九和八十一分,分数颇高。而一旁萧紫庭在天组,唐枫在人组,暂时是不必担心要与他们二人交手。

@书@抽签已毕,那白板上也写满了子丑寅卯辰等朱­色­标记,三三一组。苏夜夜又是轻笑一声,手一扬,转身走下台去,背影婀娜多姿,引得大家一阵嗟叹。更有的人起身离席,竟自离去。想来是专程冲着一睹她芳容而来,却不是来看选婿的。

@网@比赛次序依次是天组、地组、人组第一回合;然后再按天地人的次序进行第二回合较量,以便让第一轮选手有时间休息。姑且不论其质量,单就赛制而言,这慕容家却也下了一番心血的。

最先上场的是萧紫庭和昆仲玉,这二人一个是清扇郎君,一个是玉剑,估计倒会有一场好杀。只是我担心萧紫庭会吃亏,毕竟这扇子太短,与长剑相争不免难以相持。不过转念一想,他志不在胜,对手不是唐枫,就算输了,也不是什么憾事。想到这里,我又抬头瞄了一眼三楼顶上的慕容冰清,这女人也正低下来头来俯瞰,我们二人视线恰好对到一起……她的怨毒眼神与我坦然神态堪堪打了个平手,各自把头扭了回去。

这时三楼屋顶又爬上去一个人,站到韩巧生旁边。此人头戴道冠,一身藏­色­道袍,长须飘飘,颇具仙风道骨。韩巧生大声喊道:“这自由动作乃是两两对战,其中牵涉武学奥妙极多。今日我们特请来武当的宋长生道长担任解说。宋道长­精­研各家武学,而且胸襟宽广,古道热肠,各门各派都曾蒙其指点,故而江湖人皆以师兄称之。有他在此,必可锦上填花……”

这“宋师兄”也不言语,微笑着冲台下拱了拱手。那边齐飞白已经站到圈外,萧紫庭与昆仲玉各自站开,摆开架势。韩巧生声音转为高亢,喊道:“自由动作天组第一轮,萧紫庭对昆仲玉,现在开始。”

二人略施一礼,锣声响后,昆仲玉把剑一挺,率先进招。萧紫庭将扇子一翻,先采了守势。昆仲玉见一招制得先机,­精­神大振,攻势遂源源不断,将萧紫庭罩在了一片剑光之中。

不错,确实是笼罩在了剑光之中。我初看还觉得惊讶,后来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昆仲玉将自己长剑中搀了铜,剑身两侧又磨的锃亮瓦亮,挥舞起来被阳光一照,明晃晃的分外耀眼。此人虽然招招往萧紫庭身上招呼,却都是虚晃,剑身却始终不离日光,想必就是想刻意营造出这“剑光”罩人的效果来吧。

二人攻守来回了二十几招,未见胜负。萧子庭见守的也够了,猛地一转身,扇柄急速朝昆仲玉面门点去。昆仲玉大惊,只差没喊出“不许打脸”,他剑势收招不及,身体急忙朝朝右偏去。萧紫庭一见机会不错,立刻跟进,两人距离登时缩短。我在一旁看了,暗暗点头,心想萧兄的战略不错,距离一近,昆仲玉的长剑威力顿失,就是扇子这类短兵器的天下了。

果然如我所料,萧兄一欺身近战,昆仲玉登时手忙脚乱,这“玉剑”空有反光,却无从施展;反而被那把清扇上下翻飞,带足了风韵。昆仲玉只要一朝后跳,萧子庭就紧随其后,不容其拉开距离。整个擂台并不大,二人三跳两跳就到了擂台边缘。下面人自动闪开一圈空地,生怕他们跳下来砸到自己头上。昆仲玉面临窘境,面­色­开始不对起来。

“萧少侠现在用的是流萤小扇,场面占优……据说这典出自杜牧“轻罗小扇扑流萤”一句,真是占尽风流;其父萧子钰乃是当世大侠,真是虎父无犬子,他自幼习武,十三岁便可……哎呀,快看,昆少侠这一剑,刺高了……宋师兄你觉得怎么样……”

“唔,实在可惜,昆少侠优势在于一长,如今被萧紫庭逼到角落之中,就难以发挥优势了。若找不到良方化解,那萧少侠赢面则占了七成……”

楼上韩巧生,宋师兄二人你一言我一嘴,各自运气朗声评论道。裁判席中的名宿也都暗暗点头,想来也注意到这一点了。

这局势又持续了三分之一柱香的光景。萧子庭贯彻埋身战略十分彻底,一直不肯离开昆仲玉半步,二人真是叫一个难舍难分。昆仲玉被这招纠缠了半晌,一身招数憋在胸口难以施展,气的面­色­涨红,好端端一张美玉俊脸却成了­鸡­血石一般。又过了四分之一柱香的工夫,眼见时间将尽,萧紫庭见对手耐心也快耗尽了,打算施出绝学将其一招打倒,不觉又朝他靠近了半分。

不料昆仲玉想是憋闷已经到了极限,以致有点失常。只见他忽然大吼大声,长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人却猛地扑上前来,与萧紫庭抱了个满怀。wωw奇Qìsuu書com网接下来的事却叫所有人都瞠目惊舌,这堂堂昆仑剑派的“玉剑”却突启朱­唇­,大露皓齿,冲着萧紫庭右耳就咬了下去。

“……昆少侠看来是打算……快看,他想咬……啊,咬了下去!宋师兄,你看这个……”

“当年东汉曾有五禽戏,仿禽兽行止而成招,这或许就是其中的变招…………不过我看他可能是给逼急了吧。”

诚如宋师兄所言,这昆仲玉眼睛都充了血­色­,显然是被萧紫庭这种打法逼急了。萧紫庭怎么也没料到他会突施这种杀招,猝不及防,被他咬了个正着,鲜血登时迸流出来。也多亏了萧紫庭的扇子也是近战利器,忙乱中他“啪”地打开扇面,正扫中昆仲玉面颊;萧紫庭趁着他牙口一缓,朝后跳去,这才脱离了危险。

全场此时鸦雀无声,只见萧紫庭站在那里惊魂未定,右耳还滴着血。昆仲玉跪在地上,脑袋低垂,后背拱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时间旁边仆役都不敢向前去惹他。

齐飞白在一旁见了,连忙示意鸣锣结束,飞身上前问萧紫庭伤势;我也连忙跑过去,惟恐昆仲玉牙上喂毒让他有什么不测。昆仲玉仍旧俯在台上,几名与他平日里相厚的人有心去帮他,却都忌惮怕反被咬上一口,于是远远站着不动。台上一时一片忙乱,台下也是哄然。

我跑到萧紫庭跟前,齐飞白正在替他查看伤势。只见他的右耳上一圈深深的牙印,鲜血直流,所幸他躲的及时,不然耳朵被咬下来也不是没可能。

“紫庭兄……”

我大为担心,萧紫庭摆摆手,示意不要紧,不过半边脸微微抽动,想来是真的很疼。齐飞白皱着眉头,沉声道:“快叫安大夫来。”

仆役应了一声,飞快地跑下台去。一会一个身穿蓝袍,头戴方巾的老者匆匆走了过来。楼顶韩巧生见了,连忙道:“现在出现在台上的是江湖人称‘非典名医’的安典之。此人医术极为高超,当年岭南疫病大起,全靠他一手施为才救活了无数苍生。人都道‘若非典之,吾命休矣’。此后安神医便有非典名号……”

上面正说着,安典之来到台上,揪过萧紫庭耳朵细细端详一阵,却抄手不语,眉头紧皱。三个人都大为紧张,齐声道:“安大夫,这伤可严重?”安典之“晤”了一声,犯难道:“老夫行走江湖多年,看的全是怪病重伤。若是经脉受损、五脏内伤、奇毒攻心什么的,老夫有的是办法治疗;就算是双眼胸口四肢受了外伤,也不难痊愈…………只是这耳朵,既无|­茓­道可以止血,也无经脉可以输送内力,却好生难办……老夫还从来没见哪位侠客伤到这里……”

我看这医生罗里罗嗦说个不停,而萧紫庭已然疼的不行,便走上前去,推开安大夫,从怀里取出我们五虎断门刀常用的止血散,一股脑洒到伤口上;随后我又从下襟撕下一条布来,将他耳朵细细包上。萧紫庭低声道:“彭兄,多谢了。”我拍拍他肩膀,也不理会那安大夫,转身站回到队列里去。

忽然之间,我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抬头一看,却看到慕容冰清趴在栏杆上笑盈盈地看看我,又看看萧紫庭,眼神暧昧。

这边昆仲玉也被人搀扶下去,毫无疑问,这场自然是萧紫庭胜出了。只是这场打的委实太过诡异,台下的固然无人喝彩,台上的胜利者也是一脸沮丧。这昆老弟以后在江湖上怕是没了出头之日,而萧紫庭恐怕也会落得个“曾经被人咬过”的笑柄了。

几个仆役上来,略微打扫了一下擂台。齐飞白重新取来一支香Сhā到台前香炉中,然后拿起朱笔,在“甲”与“未”两格交错处,点上个大大的叉,又在“未”与“甲”格交错处点了个大大的圈,意思即是萧紫庭胜了天组的第一场比赛。我朝台上看去,这地组第一场是在“申”与“丑”之间,也就是轮到我与那位莫少宁莫少侠了。

这时韩巧生大声道:“适才一场比斗,当真是惊心动魄,惨绝人寰……呃……是冠绝人寰。下面让我们来看看第二场地组之间的较量,两位分别是申字牌的东方沧云与丑字牌的莫少宁。宋师兄,你觉得这两个人谁的胜面比较大?”

“东方少侠使的是刀,莫少侠使的是剑,乍一看是东方少侠占了优势。不过刚才指定动作里东方少侠失分太多,暴露出技战术素养不足,这在对抗中很会很亏。我想东方少侠应该是立足于‘保平’的基础,再求争胜……”

我也不听头顶那二人说什么,兀自沉下心来,手提钢刀走到圈中。对面莫少宁也走近前来,这人其实年纪不大,眉清目秀,看上去脸上还有些稚气,嘴边一圈淡淡的绒毛;只是他看着我的眼神还是一样熟悉:冷淡中带着丝不屑。

不过大敌当前,也不能想太多。我晃晃脑袋,掣开手中钢刀摆个起手势,与那日与萧紫庭初遇一样心沉丹田,双腿运气,暗自考虑当如何取胜。方才我见了他舞剑,属于轻灵一派;他身形相对瘦小,剑又比寻常长剑短上三分,想必是走“快剑”风格,速度必在我的大刀之上。若要胜他,就得以大力压制,绝不能让他得了先机。

众人见了我的起手势,都轰然而笑;莫少宁也冷冷一笑,抽出佩剑,侧转身去偏头过来,举剑直直指向我,身体立的笔直,微风吹过,衣抉轻飘,真是英姿飒爽!这一亮相引得楼上无数少女尖叫,大加称赞其立身好正,正是少侠应有的姿态,于是“正态”、“正态”娇呼不绝,更有人抛花下来。

不过这亮相帅固是帅,却无甚意义。他既然是以“快”见长,就该从一开始摆出最快进招的姿势;这下他站的笔直,等下开打时还要先摆回起手的招数,然后再图进攻;这姿势变换之间,就丧失了不少时间。两者对决,就是一弹指的功夫也很宝贵,这么做实在危险。

想归想,我也不可能好心去提醒他,就算提醒了他也未必听。我一听锣响,二话不说,挥舞着大刀迎头就劈。果然这莫少宁站的笔直,见我迎头就是一刀,慌的转身要躲,四肢却来不及舒展开来。我这一刀要剁实了,莫少侠见的血怕是比萧紫庭要多上几十倍。所幸跟萧紫庭、唐枫处的时间久了,我深知江湖人物的秉­性­,所以这一刀还留着后劲。见莫少宁实在躲不过去了,我刀头一偏,砍到他脚边三寸之处。

楼上台下都是一阵惊呼,莫少宁吃这一吓,几乎战立不住,差点一ρi股坐在地上。我也不紧逼,缓缓把刀抽回来。莫少宁这才有点回过神来,握着剑一下子跳开好远,与我登时拉开数丈的距离。

韩巧生道:“宋师兄,你看这开局如何?”宋师兄略一沉吟,道:“东方少侠刀法果然凌厉,不过看起来是莫少侠技高一筹;别看刚才刀只是差点砍到他,但这毫厘之间,就能看出两者实力差别如何。你再看莫少侠,一招避开,立刻拉开距离,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

韩巧生接口道:“他是不是怕东方少侠也咬他…………所以才躲的那么远?”宋师兄咳了一声,却没说话。我的长相比那昆仲玉凶悍的多,想来在他们心目中咬人的可能也是更高吧。

他们在那边厢评着,我们这边厢打的却也热闹。有了昆仲玉前车之鉴,莫少宁显然是存了忌惮之心,一直远远游走,却不敢近身搏斗。他安全固然是安全的紧,但也别指望对我有何威胁。他用的本来就是短剑,却避长扬短,不敢靠近,如何能伤到我?若是他欺身近前施展出功夫,我这耍大刀的倒真会大大地头疼一番。

不过他既然无心进前,我也不好催他,反正于我无损。看到他半是恼火半是惊慌的表情,我忽然童心大起,决意捉弄他一番。于是趁着我二人又一个照面,便故意摆出副狰狞面孔,还冲他舔舔嘴­唇­。莫少宁毕竟年纪轻,定力差,见我目光不怀好意,更是远远避开,提心吊胆地摸着耳朵。

于是我站在台心,执刀而立,而莫少宁则以我为轴,慢慢沿着擂台边缘转磨。偶尔两人兵器相交,也是稍触即退,自比赛开始到现在,我二人也就拆了十招不到,其余时间皆是在互相对峙瞪视。

台下看众们和楼上的观者们却先沉不住气,都纷纷叫嚷起来。台下这个劲装汉子叫道:“老子来这儿不是来看推磨的,你们两个要打便打,好不爽利!”楼上那个妙龄少女柔声喊来:莫少侠,你莫着急,姐姐们都看好你,那蠢物怎会是你对手?”那“蠢物“自然指的就是我了。就连裁判席上的各位武林名宿也都有些坐不住,有的对擂台指指点点,有的交头接耳。只有慕容骧一个人稳坐在中间,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一排少侠各自靠在一旁,根本不屑一看,不是聊天便是闭目养神。惟独唐枫双手抱在胸前,望着擂台沉默不语;萧紫庭没见到,想来是去­阴­凉地方养伤了。

韩巧生和宋师兄在楼上见我们半天都无动静,站的也乏了,说的口也­干­了,解说的便不如开始那么有劲头。

“宋师兄,比赛进行到这程度,似乎是进入僵局了。”

“唔唔,看来双方的进攻都乏力呀,搞不好会以平局收场。”

“师兄您看如果真是打平的话,裁判们会判定谁赢?”

“八成是莫少侠吧,毕竟人家在场上跑动比较积极……”

我在擂台中间站的,也确实是有些倦了,所以这周围的情景,我才知道的一清二楚。没办法,莫少宁不打进去,只在外围兜圈子,我便只有往四周张望消遣。

就在左顾右盼之际,忽然我见到楼上众女中一对闪亮眸子盯着我在看。我心中一惊,开始以为是慕容冰清,但转念一想,那女人看我的眼神从来都是冰冷怨毒,而这个的感觉却大不一样。我再仔细看过去,在那一群花枝招展中,却看到苏夜夜正朝着我在笑。

我摇了摇头,苏夜夜一代名伶,怎可能会来看我,定是因为我与莫少宁恰好站成同一条线,所以那视线越过我的头顶,去看那位少侠。不过等莫少宁又转了几圈后,我发现苏夜夜的眼神却不随着他而转动,真真就是盯着我来的。

习武之人,最忌心神大乱:心神一乱,呼吸立时紊乱,随后这四肢运用就难随心意,破绽便会百出。我一见苏夜夜居然凝神望着我,实在是有悖常理,脚下步法登时有些乱了。那莫少宁毕竟不是平庸之辈,一见我露出破绽,扭头看去其他方向,立刻­精­神一振,挺剑便刺。

这招究竟有个什么风雅名头我不知道,但是速度是极快的。好在我虽然心神涣散,基本功还在。只听到耳边风响,右手立刻习惯­性­地抬刀就挡;只听“铛”的一声,他的短剑与我大刀正好撞上,发出清脆响声,一扫擂台上刚才的沉滞之气。

这一次交手实在太过突然,无论观众、解说还是裁判们都来不及反应。韩巧生与宋师兄二人没赶上节奏,还在慢腾腾地聊着天,猛听见刀响,一时都楞在那里没言语。

这一回合也提醒我了:眼见那一柱香行将燃尽,我若想取胜,就不能再这么纠缠下去。我暗骂自己在比武时候竟然分了神,实在是不应该;然后我晃晃手中钢刀,施展出五虎断门刀的绝学,向莫少宁攻去。

时间紧迫,我也无暇顾忌伤他不伤他,只管将刀法使出来。莫少宁本来偷袭得手,士气复振,不料下一招还没施展出来,就被我狂风骤雨般的攻势压了回去;只见他左支右绌,显然是被我压制了。

猛攻第一要靠臂力;二要靠兵器本身重量,这两点我都占优,刀刀见力,虎虎生风。一时间莫少宁被杀的东倒西歪,险象环生,一直被我向后迫去。

这时候回过神来的宋师兄大声喊道:“局面忽然发现了逆转,现在东方少侠使起舞风刀法,开始反攻。东方少侠体形大,兵器重,一直这么硬碰硬下去莫少侠会吃亏不少。莫少侠这时候应该充分发挥自身体形小又灵活的优势,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也不知道他是单纯地分析形势,还是故意提醒莫少宁,这评论全场包括我和他全听的一清二楚。莫少宁正站在擂台边缘,被我的攻击逼的有点昏了头。乍然听到有人这么指点,岂会不从,只见他堪堪避过我的一斩,反手持剑,右腿微屈,打算忽然跃起,然后跳到我身后直接来个反手刺。

这招确实­精­妙。我轻功远不如他,不可能跳起挡他;而等他落到我背后的时候,我更没足够的空间回身,因为面前就是擂台边缘,到那时候只有死路一条:要么跳下擂台,要么被他近身刺伤。这一招,几乎没有拆解的余地。

电光火石之间,我猛然想到在新亭那山神庙里与黑衣人相斗的一幕;恰好这时莫少宁在我面前高高跃起,我二话不说,右臂一挥把手里兵器甩了出去,只见一柄­精­钢铸造的厚背大刀呼啸而起,直直冲着莫少宁飞去。

莫少宁以为我已经闪无可闪,却没想到我会突然耍出这么一手。他只道大刀能拿来砍人,却完全没料到我竟然拿来当暗器用。只听一声惨呼,这少侠一下子被这几十斤的硕大暗器正正砸中了胸前;他本来体重就轻,又是在半空,吃了这一记重击后,非常­干­脆地朝着擂台外面飞去,划出一道弧线,落在四丈开外的人群之中。

这一下子,全场哗然,大家全被这陡然生变的情势所震惊,楼上台下一片喧哗,只有见我耍过这一手的唐枫没动声­色­。半晌过去,韩巧生才缓缓道:“宋师兄,你看这…………”

宋师兄此时也没了话说,看到齐飞白和安典之匆匆赶到台下去查看莫少宁伤势,这才找到了话头,急忙喊道:“莫少侠似乎是受了伤,齐大侠和安神医已经赶去救治了,不知道他伤势如何。”

我站在台上,也颇为担心,那几十斤的玩意砸到身上,确实不是那么好消受的。只是当时形势所逼,我若不如此,现在躺在台下的便就是我了。

远远望去,安大夫正把莫少宁搀扶起来,查他的脉象。他似乎是昏迷过去了,但看安大夫神­色­,好象也不是特别严重;我只希望这个伤算是江湖上的侠客伤势,安大夫能治的了,不然又得劳烦普通医生了。

此时场下的观众情绪倒还稳定,还有人眉飞­色­舞地比划刚才如何如何危险云云;而楼上的少女们反响就格外激烈了,有的尖声叱骂,有的面露悲戚,还不断有人丢瓜子果皮下来。只可惜她们扔的力度不够,丢出来的东西都砸到了擂台边上的其他几位少侠身上,让他们好不尴尬。

齐飞白见莫少宁伤势暂无大碍,便交给安典之处置。自己跳回擂台,撇了我一眼,也不宣布我获得胜利,而是径直走向裁判席去。

按说这一场,我是胜的明明白白,无可争辩,不过那些裁判似乎意见有所不同。我顺着风声,隐约听到他们有的说我大节有亏;有的说我哗众取宠。末了他们都凑到慕容骧那里去,希望他给拿个主意。

慕容骧缓缓站起身来,拈拈胡须,显然也是十分为难。判我失败固然是不难,不过那胜利者却也是不能战了的,如此一来岂不尴尬。

他正悬而未定,就听到场外一阵更大声音的喧哗。大家纷纷转头去看,只见十几名黑衣男子拥着一辆彩车大摇大摆进了场地。那彩车装潢的十分雍容,四名壮汉抬着,极具声势,一旁几个人还吹奏着乐曲,调门比楼上的乐班也高出了一度,热闹非凡。

这队伍本身并不足奇,但那打头高举的旗帜去足以叫所有的人都为之惊倒。那旗帜是白绢制成,足有两丈多高,一尺见长,上面写着大大的几个血红大字:

“尊者驾临,生人勿近。”

这八个字在慕容庄上招展开来,可真是叫人骇异万分。众人一时间都呆在了那里,就连乐班都停止了演奏;整个场子里只听见那彩车旁边的唢呐“乌哩哇啦”吹的不停,诡异中带了几分滑稽。

我看到“尊者”二字,心中一动,这莫非就是那二十五年前为祸武林的白面尊者?他不是已经与那柳大侠同归于尽了么?看来此番有人忽然打着这旗号出现,显然就是冲着当年六出“五君子”之一的慕容骧而来的。

场内众人,其实和我都是一般心思,于是数百道目光齐唰唰地投向慕容骧。这慕容骧到底是当世大侠,面对此变,只是背负双手轩眉紧皱,却不见一丝惊慌。他见那彩车停稳了,便一抖袍袖,阔步迎了过去。周围的人自动闪开一条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慕容骧走到那彩车前面,还未开口,队伍中的一个黑衣人便站了出来,冲慕容骧略一施礼,道:

“请问尊价就是名动江湖的慕容骧老先生吗?”

这黑衣人相貌极之平凡,除了一身黑衣就再无出奇之处。他虽然神态恭谨,但语气却殊为不敬,那“名动江湖”四字自他嘴里说出来,好象是嘲讽一般。

慕容骧面­色­如常,朗声道:“我便是了,请问阁下却怎么称呼。”

黑衣人道:“江湖鼠辈,贱名不足挂齿。我今天是奉了我家主人之命,前来姑苏慕容府上提亲。”慕容骧似乎也早料中了,只是笑了笑,又道:“提亲?你家主人?敢问你家主人却是哪位?”

黑衣人用手一指头顶飘扬的大纛,傲然道:“我家主人,就是白面尊者。”

是言一出,无论台下楼上都是一片轰然。那大魔头白面尊者于二十五年前为害武林,后来在六出山庄与那柳大侠同堕山崖而死,这故事已为武林所熟知。不想今天这魔头居然重现江湖,还派了人大剌剌现身在慕容家。事先知道此事的只有慕容骧、萧紫庭、唐枫与我,其他人全无心理准备,所以均大为震惊。

“你说是白面尊者……?”

慕容骧捏着胡须,怀疑地盯着那黑衣人。黑衣人点点头,道:“正是,我家主人仰慕慕容家小姐艳名已久;听说慕容先生比武招婿,就特意备了彩礼,派我前来提亲。”

说完这黑衣人一把掀掉彩车锦罩,露出车上所放之物,人群不由得发出惊叹之声。这彩车雍容华贵,都以为里面盛的必是奇珍异宝,却没想到这车上放的,却只是一把长剑,剑身修长,造型古朴,只是锈迹斑斑,看来已经颇有些年头。

慕容骧一见这剑,原本沉稳面­色­却有些不大自然起来。

见慕容骧未答话,黑衣人又道:“我家主人本欲亲自前往,可惜他正闭关修炼,无暇抽身来姑苏与几位少侠一较长短,因此对慕容老先生有个不情之请。”

讲。”

慕容骧脸­色­已自凝重起来,只冷冷说了一个字。黑衣人看了看他的神情,嘴角露出丝笑意,道:“我家主人三个月后方才出关。所以请慕容老先生、慕容小姐以及诸位少侠暂停比试,三个月后一同前往六出山庄;我家主人就在那里设下会场,重开招婿大会。”

这个不情之请可以说是“不情”之极。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反客为主的提亲者,态度之蛮横也真是震古烁今。

那边黑衣人还在说:“我家主人说了,这次选婿大会由六出山庄一手­操­办,可以为慕容家省下不少钱粮,算是他对未来岳丈的一点敬意;二则嘛,等选婿大会一结束,我家主人便可与慕容小姐在六出山庄就地成婚,与武林盟主登基之典同时进行,更见方便。”

这番话比刚才更加嚣张,言辞之间不光已经将慕容家女婿视做囊中之物,更说要有什么“武林盟主”登基大典,连武林中人都不放在眼中了。

“这武林盟主,却又是谁?”

慕容骧问了一个大家都想问的问题。黑衣人道:“自然是我家主人。只要他神功一成,必然能号令江湖,统领群雄。到时候慕容老先生您就是盟主的岳丈,岂不风光?”

这句话说的极其骄横,大家都以为慕容骧听了势必要大发雷霆,将那黑衣人立毙在掌下。不料慕容骧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竟然张口回答道:“

“那么请劳烦告诉你家主人,老夫便应允了他,三个月后将选婿大会移师六出山庄,再做胜负。”

黑衣人竖起大拇指,赞道:慕容老先生好涵养,不愧是当世大侠。”说罢转身从车上取下长剑,双手平托交给他面前。慕容骧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

“如此,小的告辞了,三个月后在六出山庄恭候诸位。”

黑衣人说完这句话,转身打了个手势,十几个人齐唰唰地转过身去,照旧吹吹打打离开了会场,剩下那辆彩车摆在原地。不知道是他们故意的还是忘了,那面“尊者驾临,生人勿近”的大纛却还Сhā在车上不曾取走,迎着东风猎猎作响。

慕容骧见他们走的不见踪影,这才转过身来,与身旁的齐飞白低声说了几句,仍旧踱着步走回裁判席,袖手端坐沉默不语。

这边齐飞白回到擂台之上,对台下观众大声说道:“诸位武林同伎,刚才诸位都已经看到了,当年为害武林的白面尊者如今重现江湖,窥视盟主之位。当此危机,不是考虑这些儿女私事的时候。慕容先生决意招亲暂停,专心于如何应对此多事之秋,还请各位见谅。”

台下众人听了,又是遗憾又是激昂。从他们神情可以看出,遗憾的是比武招亲半路夭折,少了不少看头;激昂的是,半路横生出更加­精­彩的一桩大事,做为谈资更是大妙。也有为慕容骧叫好的人,称赞其识大体,有风度;还有人悄悄指着那面大纛嘀咕,又是好奇又是害怕。一时间台下是说什么的都有。

齐飞白又调转过头来,对我和其他几位站在台边的参赛者道:“诸位少侠,请移步涵阁,慕容先生有话对你们说。”

我们六个人疑惑地互相望望,都一声不吭,依次从擂台边的小门走了出去。我是队列中的最后一个,即将迈出小门之时,不免又回头朝楼上看去。那苏夜夜已然不见踪影,慕容冰清却仍旧凭栏张望,只是这一次她不再瞪我,而是盯着那大纛入神。远远的还能听到韩巧生兀自大声解说道:“没想到竟然会出现这样的变故,比赛被迫中断,实在遗憾,我们还在等待组委会最新的消息……”

离开了会场,那股热气哄哄的喧闹人气便逐渐淡薄了,吵了足足半天的耳根子终于可以清净一点。我们一行人循着路径七转八转,又来到当日初见慕容骧的涵阁。进了楼内,屋中悬挂的柳大侠画像风采依旧,只是现在看来,不免有些感慨。

众人进去之后,各自落座,一共六位。昆仲玉­精­神未复,莫少宁还在昏迷,我正在担心萧紫庭是否有什么大碍,就听门外一响,然后就见他捂着耳朵进了屋子,一条白布敷在右耳上面;想来他也被告知白面尊者的消息和慕容骧的话,于是不顾伤痛匆忙赶来了。

看到萧紫庭捂耳的窘迫样子,座上有几人偷着笑出声来。萧紫庭面­色­一红,却不好声张,默然坐到我的旁边。

我偏过脸去,道:“萧兄,耳朵好点没有?”

“多谢彭……呃……东方兄的三花凝血露,现在已无大恙了。”

我知道他好面子,止血散也要说成什么三花凝血露,便将话题转到别处:

“…尊者这一出,看来要出大乱子了…”

萧紫庭点点头,道:

“谢老师所言,果然是真的。不知道慕容伯伯会如何应对才好……”

“哼,这还用说,亏你还是萧伯伯的儿子,却好没主意!”

旁边一人忽然冷笑道,我和萧紫庭抬头看去,却是那与我同组的呼啸山庄少庄主林惇。

“听你的口气,倒象是已经胸有成竹喽?”

出乎意料,替我们说话的却是唐枫。林惇不以为然,抱臂平视前方,道:“慕容伯伯岂会空等三个月时间?刚才答允那人,无非是缓兵之计。等会同了武林同道,他们必然会大举进攻六出山庄,一战而定。这还用想么?”

“果然是­妇­人之见!”

唐枫摇头笑道。林惇一听,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拔剑怒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妇­人之见,那白面尊者既然敢公然宣称在六出山庄恭候,自然会防备有人提前偷袭。贸然前去,岂不中了圈套?”

“一派胡言!”

林惇一把推开椅子,做势要上,唐枫不甘示弱,也站起来与他针锋相对。两人怒目相视,却又同时捂住了耳朵,各自退开三步,然后骂将起来。这个说河南多土匪,那个说两川皆逆贼,却都没动手的意思。

我看不下去,过去按住他们两位肩膀,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好词劝解,随便抓了一句道:

“两位,都别吵了,家和万事兴啊。”

其他几人听到这话,全“噗”地一乐。林惇和唐枫本来气势正盛,听我这么一说,反而没办法再对峙下去,各自转开,带着一脸哭笑不得坐回到椅子上。

这场小风波刚平息,就听涵阁外面传来脚步声。七个人立刻屏息宁气,身体不觉坐直了几分。门格一响,慕容骧随即踏进屋来。他还是一袭紫袍,只是神情肃然;一进屋子,整个房间气氛立刻都变的大不一样,仿佛山雨欲来一般。

慕容骧走到厅前,转过身来,目光依次滑过我们七个人,方才沉声说道:“今日之事,我想几位少侠都已经看到了。白面尊者重出江湖,武林又将是一场浩劫。”

众人都知道他下面还有话,所以都凝神静听,连个咳嗽的都没有。

“你们可知老夫为什么答应那魔头三个月后在六出山庄重开比武?”

“可是为正道人士争取时间聚集力量?” 林惇大着胆子问道。

“不错,白面尊者此次突然出现,江湖猝不及防;需要些时日遍撒英雄帖,会同群雄,方才在三个月后的大战中多有胜算。不过这只是其一。这其二么……”慕容骧说到这里,从腰间取出佩剑,唰地拔出鞘来,然后搁到桌上,那正是今日白面尊者送来的彩礼长剑。

“这把长剑,乃是当年柳大侠所用的兵器。”

他这一说让七个人都大吃一惊,纷纷把目光集中在那剑上。我端详了一番,又抬头看了看厅前画像中的长剑样式,的确是有几分相似。慕容骧是当年五君子之一,亲见了柳大侠的,他的话想来不错。

“尊者将这长剑送来,那不是说……”

唐枫皱着眉毛道,却不敢继续说下去。慕容骧摆摆手,示意但说无妨,唐枫这才继续说道:“本来当日六出山庄一战,柳大侠应当是与白面尊者同归于尽。既然尊者复现,又送来柳大侠的佩剑,即是说那一战后,柳大侠丧于敌手,而尊者却活了下来?”

“晤,大致不错。就算柳大侠也侥幸不死,也必是为尊者所挟。他送这柄剑给老夫,自然就是威吓之用,以挫我正道士气。”慕容骧半是冷笑半是叹息,“现在来看,尊者重现一事,当真是谜团重重,难以索解。”

“看来不光是尊者,还牵扯到柳大侠的生死之谜。”萧紫庭道。

“我召你们几个来,正是为了此事。” 慕容骧说到这里,眼光一凛,“诸位少侠全都是江湖后起的少年才俊,武功人品俱是一流,因此老夫想请你们做一件事……”

“庄主但说无妨!即便赴汤蹈火,我万无推却!” 这一次反应最快的却是林惇,他说完得意地瞥了唐枫一眼,意即这决心却被我先表到了,唐枫只是冷笑。

“说的好,呵呵。”慕容骧听了林惇的话,点点头,露出一丝笑意,然后话锋一转,又严重起来,“老夫请你们做的事,就是在这三个月内查清这白面尊者复出之谜。”

“白面尊者复出之谜?”七个人听了,都各自沉吟起来。

“不错,究竟白面尊者当年如何侥幸活了下来;柳大侠是否还在生;尊者提亲究竟意欲何为,这都是你们所要调查的重点。如果你们之中能有人查明真相,那就真为侠之大者;不光是江湖正道之福,而且……”慕容骧说到这儿,语气放慢,故意停了一停才继续说道,“……老夫已经做了决定:谁能立得大功,我便将女儿许配给他。比起比武招亲,如此选婿更合我辈侠者之意。”

说到这里,慕容骧冲我们一拱手,郑重其事地说道:

“武林气运和小女,老夫就托付于你们这些年轻人之手了!”

他这一句话说的慷慨激昂,言辞恳切。七个人包括我在内都大受感动,热血沸腾,一同抱拳回道:我等责无旁贷,不负‘侠义’二字!!”

慕容骧又道:“此事­干­系重大,你们只可秘密调查,切勿张扬。得悉机密后,立刻回来向我汇报,不要与其他任何人说起。萧、唐两位贤侄,我连夜修书去请令尊前来慕容庄议事,还请借二位印鉴一用。”

“这是自然,慕容伯伯但用无妨。”

萧紫庭与唐枫闻言,立刻从怀里取出印鉴给了慕容骧。慕容骧收下后,却又将目光投向了我。

“东方少侠。”

我赶紧一拱手,表示正在听着。

“我有一事相托。这里有一封信,烦请转交少林派的了得大师。此信­干­系重大,众人之中你武功最高,由你护送老夫比较放心。”

我一楞,慕容骧这番评论我却是完全没想到。我几次在他面前现技,都是破绽百出,全无风雅,自以为必会被这大侠鄙薄;万没想到人家如此信任,一时间我面­色­泛红,不禁搔头傻笑;周围几位少侠听了,却都露出迷惑不解与嫉妒神­色­。

我接过信,郑重其事地揣入怀中。慕容骧又道:“一定要亲手交给了得大师,不得经第二人之手,万勿泄露给旁人。”

“慕容庄主请放心!”

慕容骧拍拍我肩膀,我只觉得肩上担子有千斤之重。一想到这江湖大事我也有一份责任在,万丈豪情就翻涌起来。

离了涵阁,七个人各怀心事回了客房。我到了自己房间刚搁下兵器,就听敲门声,然后萧紫庭推门进来。

“今日萧兄却是吃了不少苦头啊。”

“彭兄你就别取笑我了,羞煞我也,唉唉。”萧紫庭连连摆手,语气里带有愤恨之意,“那玉昆仲不如改名叫犬昆仲算了,天下哪有这种武功!”

“唉,也不能这么说嘛。若是实战,只怕萧兄已经死到这招之下了呢。”

“我宁以风雅而死,也不愿靠这等下三滥招数而活……”萧紫庭摩着耳朵恨恨回道。

我见他不愿过多谈及,便劝道:“萧兄也不必过于郁闷。这比武招亲无疾而终,你既不用娶那位慕容小姐,也不用怕被唐枫他们几个折了面子,岂不是最好的结局?”

“说到这个,这回尊者复出,江湖纷争大起。那慕容伯伯所托之事,你打算怎么办?”

我随口答道:“全无头绪,等到我送信去少林的路上,再慢慢想吧,萧兄你呢?”萧紫庭道:“我早就想好,就跟定彭兄你了。”

“哦?”我拿起酒壶,各自斟上一杯,问道:“怎么说?”

萧紫庭道:“彭兄武功才智都十分了得,你我联手,一定能第一个查出秘密来。事成之后,你我就是拯江湖于水火的大侠,扬名立万;我得了名头,而彭兄也自能去娶慕容小姐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我苦笑道:“萧兄前面说的实在不错,不过娶亲这一节……那慕容小姐实在是…咳…”

萧紫庭哈哈一笑,一口喝­干­杯中的酒:“无妨无妨,到那时候,你便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推辞便是,还能赢得个志向高远的名声。”

“什么叫做凶奴未灭,和伊嫁闱?”

“呵呵,彭兄,听我给你慢慢讲,那是汉朝时候的事了……”

这一夜我们二人边喝边聊,自从我离开忠阳府之后,很久不曾如此尽兴了。

次日一大早,我起身后先将那封信搁到怀里,然后再洗漱吃饭。萧紫庭也差不多同一时间起来,我二人在吃早饭的时候一商议,觉得三个月时间其实也颇紧张,何况还得先去少林;于是我们决定事不宜迟,即日起程。

我们去与慕容骧告辞的时候,其他几个人也出现了;看来大家都是一般心思,惟恐浪费哪怕一天的时间。慕容骧考虑到此系秘密行动,也没大宴,只对我们说了些勉励的话。

大约巳时左右,我们拜别慕容骧,坐着燕子坞的船朝着苏州城而去。同行的也有昨天观战的看客,看到我们几个,都在一旁小声议论。他们只道我们是失意而去的备选女婿,哪里晓得我们还身负武林兴亡的重任。

过了苏州城下,我和萧紫庭下了船,进城市去买马。这方面我是行家,银子萧紫庭也有的是,很快就选定了两匹上好的“大众”宝马。这马马力足,耗粮少,­性­子又温驯,手感好,据说是江宁府特意从大食找来的骏马,与土马配出的良种,所以被人称为“大食种马”,时间久了就讹传为“大众”。

其实我本想挑选两匹纯种的大食马,只是萧紫庭说朝廷怕本地马商闹事,故意在凉州设了很重的马税,结果纯种外国马的价钱便比本地马多了几倍的银子,实在买他不起。

等交讫了银子与凭据,二人牵马出来。萧紫庭忽然有些神­色­扭捏,说起话来也吞吞吐吐。我好生奇怪,便问他到底怎么了,再三逼问之下他才说道:

“彭兄啊,我正巧在苏州城里有个朋友,想去拜望一下再走……”

我松了口气,还当是什么大事呢,结果萧紫庭又道:“其实这位朋友,你也见过的……”

“是哪一位啊?”

“……呃……就是苏夜夜。”

我看他一脸的不自然,猛然想起当日我们第一次喝酒的时候,他说过“慕容家那位小姐无论容貌人品都是上佳,只是我早就心有别属”,心里就明白了八分。怪不得他无意争婚,却还要来江南之地,原来就是为了会这位小姐。

“嘿嘿,萧兄你想去便去吧,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古人不是有句诗说什么‘好身条的妹子哟,哥哥我想得好心焦’来着……”

“那是窈窕淑女,君子好俅……”萧紫庭红着脸纠正我。

“你若是再不去,就连球也得不到一个了。”

不知道是他真想去,还是我那句粗话起了作用,萧紫庭讪讪陪笑,也不与我争,脚步却自顾朝着城里走去。

我和萧紫庭原本是不识路的,不过苏夜夜名声赫赫,苏州无人不知,所以我们沿途一路打听,很快便到了她所住的真趣楼。

一近真趣楼,就闻到一股难以名状的幽幽淡香,小楼淡青颜­色­,无论檐角脊壁都­精­致无比,就连窗格都细细雕成菖蒲叶状,两旁若­干­翠­色­垂柳,比起燕子坞的涵阁别有一番风味

萧紫庭和我走到门口,刚刚站定,就听头顶一声娇呼:“哎呀,这不是萧公子和东方公子吗?”

我们二人抬头看去,正见苏夜夜自二楼探出头来,她冲我二人挥挥手,云袖飘过,又是一阵香气。我倒还没什么特别感觉,萧紫庭却几乎醉了,脚步都变的轻浮起来。

很快一位婢女走来打开门,叫我们把鞋子脱在外面,穿着她拿来的两双木屐才许进去。这屋子中布置其实颇为简单,墙角一尊蟠虺红铜香炉,中间一张红漆几案,光滑的桌面摆着一张古琴。旁边摆着两张凭几,地上铺着茵毯。

“真趣,真是好名字,短短二字,朴质素雅,叫人无限回味,诗云……”

萧紫庭坐在茵毯上又开始摇头晃脑,我在一旁好生不自在。说是“坐在”,其实我是屈腿跪在地毯之上,过不多会腿就麻了,不禁发愁一会该如何站起来才好。

苏夜夜这时缓步自楼梯上走了下来,举止还是娇柔万千,叫人一身骨头俱都酥了。萧紫庭早已经是目不转睛,仿佛被摄去魂魄一般。

她下得楼来,缓缓坐到我们对首的檀木凭几,未曾开口,萧紫庭先赞道:

“适才玩赏这真趣楼景,不禁感叹温飞卿一句‘苏小门前柳万条’,直似为君所写。”

苏夜夜抿嘴一笑,答道:“无端婀娜临官路,舞送行人过一生,奴家可不就如那柳枝一般么?”

这二人说话简直有如暗号切口,总是好生难懂;我不敢出声,于是便跪在一旁,他们笑我也笑,他们点头我也点头,委实累人。

这时婢女端上茶来,苏夜夜起身为我二人斟茶,且说道:“

“萧公子,自两年前调律小阁一别,一切可还都好?”

“呵呵,还好,还好,只是苏小姐当年的琴声,如今尚自缭绕梁间呢。”

“公子说笑了呢,若不是那白面尊者闹事,如今公子只怕已经另有佳人抚弦,哪里还会想到拜望夜夜这里……”

说道此处,她轻撅小嘴,声音中倒带了几份幽怨,萧紫庭连忙挥手解释:“在下此次来江南,实在无意争那快婿头衔,不过是敷衍父亲而已,我实则是为了能重聆苏小姐调律呐。”

苏夜夜“哦”了一声,将眼光投诸于我,道:“那么这位东方少侠,可也是找夜夜有事?”

我听到她与我说话,赶忙身体前倾,不料腿上一阵酸麻,却难以动弹,只好强忍说道:“在下是陪萧公子来此地的。”萧紫庭在一旁打起眼­色­,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好如实回答。

苏夜夜没再继续问下去,又对萧紫庭道:既然公子远道而来,夜夜就聊抚一曲,以慰君怀吧。”萧紫庭喜道:“那在下就洗耳恭听了。”

她盈盈站起身,来到那琴前面,十根玉指搁到琴弦之上,轻轻播弄起来;我听到萧紫庭轻拍膝盖,闭目低声吟道:“玉指冰弦,未动宫商意已传……”我左右听不太懂,索­性­学他的样子把眼睛闭上,开始养神。

这琴声其实也算好听,只是有些单调,反复就那几个音,远不如唢呐那般热闹。谁料那苏夜夜却弹起来没完,我的脚已然失去知觉了,却不敢挪动半分。好歹过了三柱香的工夫,见她终于抬起手来,这才算完了。

“手拙的很,叫两位公子见笑了。”

“哪里哪里,真是如闻天籁,孔圣三月不知­肉­味,今见之矣。”

两个人互相恭维了一番,苏夜夜见我不动,又笑道:这位东方公子觉得奴家弹奏还尚能入耳?”

我一楞,随口答道:“晤,不错,弹的很响啊,听的颇清楚。”

旁边萧子庭听了大惊,连忙抛出了个别的话头,道:“苏小姐,却不知这琴叫什么名字?”苏夜夜答道:“凤栖琴。”神态却不如刚才那般自然,看来我似乎是说错话了。

这屋内气氛便大不如前,他们两个又说了半天云山雾罩的暗语。忽然苏夜夜拍手问道:

“哎哟,却忘了说件事呢,公子此去嵩山,不知同行者几人?”

萧紫庭道:“只有我与这位东方兄两人。”

苏夜夜点点头,又笑道:“哎呀,巧了呢,奴家有个朋友也要去河南。只是他年纪小,又是初次出门;我正愁他如何照应自己;两位既然同行,不知道能否与之结伴上路?也好教奴家宽心。”

“没问题,佳人相求,自当鼎力而助。”萧紫庭满口答应道,我也点头。

见我二人都应允了,苏夜夜便转身对婢女说“去把小罗唤来。”过不多时,从屋后转出一位少年,此人身材不高,身穿锦袍,头戴斗笠,斗笠边缘还垂下幕布,看不清面貌如何。

“我这位朋友从小得了怪病,见不得日光,所以不得不如此打扮,两位还请多多担待。”

“萧紫庭见是一位少年,脸上颇有些疑惑,苏夜夜如何看不出,掩口一笑,又道:“萧公子不必疑虑,这是我远房表弟,盘缠马匹我都已经备好,不需要公子劳心。”

萧紫庭面­色­一红,连声道:“无妨无妨,我们自当尽心照料,只是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我表弟姓罗,单字一个砾,你们叫他小罗好了。”

那孩子抱了抱拳头,却没说话,想来是年少腼腆的缘故。又略寒暄了几句,天­色­不早,再不上路便迟了。我二人慢慢从茵毯上起身,都是一脸的不自在:萧紫庭是因为依依不舍,不情愿离开;我却是因为双腿早跪木了,骤然站起来实在是酸麻无比。

四个人来到门口,这少年却自己牵出一匹马来。这马体态矮小,通体青­色­,我认出这是倭驹丰田。此马乃是倭国遣使来朝时进贡给圣上,觐见之日恰逢京师一带夏粮丰收,仓廪优实,圣上以为喜兆,便赐此马名“丰田”;不过这马体形与骡子差不多,多是给孩童女子骑乘之用。

我和那少年各自上了马走在前面,萧紫庭却在后面与苏夜夜别个不停,你一句我一句,好象他们两个在打太极推手一般。一直出了街口,萧紫庭这才赶了上来,还是一脸的留恋神­色­。

“萧兄,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呐?”

我现学现卖,笑他白面尊者未除,却还执著于这些儿女私情。萧紫庭没想到昨天晚上讲给我这个典故,今天却砸了他自己的脚,神­色­有点狼狈。他看了一眼身后小罗,讪讪道:“你不懂,你不懂……”总算他这句没掉书袋,我还能听懂。

三人离了苏州城,一路沿着官道北行。走出约二三十里,到了一个三岔路口。远远望去一个人当道驻马,正低头看着什么。等到我们又走近了些,却发现那人竟然是唐枫,他手里拿着的是一份地理图,正低头聚­精­会神地看着。

萧紫庭看到唐枫就不自在,于是我主动上前去,先抱拳打声招呼:

“唐兄,真是巧遇。”

唐枫回头一看是我,先一楞,又看到我身后的萧紫庭和小罗,连忙将手里地图收起,然后拱手回道:

“东方兄。”

“哟,唐兄在这里流连,不知道是不舍这江南美景呢,还是单纯找不到路?”

萧紫庭从后面赶过来,晃着扇子得意洋洋地说道。唐枫瞪了他一眼,神­色­却有些尴尬,右手匆忙卷起地图放到怀里。看来他果然是真的迷路了。

我觉得唐枫这个人不算太坏,除了比萧紫庭傲些以外,他们二人倒真是相似的紧。我见他有些尴尬,便好心说道:“

“不知唐兄是不是打算去六出山庄?那里与少林本是同一方向,到了湖北境内方才分开两路,如不嫌弃,你我四人同行如何?”

唐枫听到我这提议,略微心动,只是眼角瞥着萧紫庭,还有些犹豫。萧紫庭一见,‘哼“了一声,笑道:

“你这人还真是不大气。放心,若你是志在慕容冰清,就不必对我们心怀戒备。那女人我没兴趣,你便大胆去娶罢,我和东方兄不与你抢这风头。”

“荒谬。”唐枫冷笑道,“好象我是为那小妖女才答允慕容伯伯所托的,简直可笑至极。”

看来唐枫和萧紫庭这两个人对慕容冰清泼他们一身屎尿的事还是恨恨不忘;他们所以参加“选婿”,无非是要与彼此争一口气,却不是真为了慕容冰清。他们的心情,我是十分了解的。

我策马来到二人中间打了个圆场,道:“哎,大家都是打算为江湖除害的,应当安定团结,为一个女子又伤什么和气,是吧?”

唐枫拨转马头,对我故意大声道:“既然慕容伯伯有密信要你等护送,我为武林安危着想,也与你等同行一路罢;免的万一遇到强人,有的人不济事被咬了耳朵,反堕了正道声威。”

这话虽说的冠冕堂皇,他却勒着缰绳不动,等我走到前头才紧紧跟进,显然是不识路的。萧紫庭听唐枫讽刺的够狠,也不想跟他并列,就与小罗并辔走在后面,千方百计探听他表姐的事情。只是那孩子实在腼腆,只是点头摇头,却不说话。

于是我等四人重新上路,又走了约三四十里,就见夕阳西下,暮­色­降临。

江南到底是繁华之地,一路上没什么荒僻之地,每隔十几里就有个镇子。我们多走了半个时辰,在一个小镇上寻了间叫鸿楼的客栈,打算今天便在此过夜。

刚到客栈门口,客栈里的伙计就跑了出来,连声道“几位客官,里面请,里面请!” 四个人下了坐骑,立刻就有人过来把马牵走。一名伙计还站在客栈门口,冲我们深做一大揖,说道:“客官请进。”

我们进了大堂,到了掌柜台前。胖胖的掌柜见了萧、唐、罗三人打扮,立刻堆出一脸笑容,拱手道:“三位少侠,一路跋涉辛苦了,今天就在小店好好歇息吧。”

“四间上房。”

萧紫庭道,同时掏出一锭银子搁到台上。掌柜接了银子,眼睛却不住瞄着唐枫腰间佩剑。唐枫眉头一皱,不悦道:“你想做什么?”

掌柜的左右看看,细声问道:“三位都是武林中人吧?”

“是又如何?”

掌柜一听大为激动,又道:“不知几位住在小店,是为了追杀仇家,还是为了护送秘籍?几位之中可是谁受了内伤需要找个清净地方调息?我这店里的客人不知哪个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

我们四人听了掌柜这一连串问题,都莫名其妙。掌柜搓搓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小的自幼就爱看侠客笔记,笔记里的客栈都是卧虎藏龙暗伏杀机之地,有着无数故事。自从小的开了这客栈之后,只盼着哪一天能有侠客们也如笔记里所写,在此引一场江湖纷争,让小的也一偿所愿。”

“………………”

“您要是受了伤,小店房间备有暗格,可以做运功调息之地;若是有大仇家追杀,小店也装了密道;至于楼梯酒桌什么的,都是特制的脆木,一击即碎,若是想与敌人在小店打斗,更见威力。”

“我们……呃……只是住店,并无什么仇家追杀,也没人受伤。”

萧紫庭无奈道,掌柜的看来大为失望,暗自叨咕一句,转身去取钥匙。我们四个人拿着钥匙各自进了房间,略事休息,便又一起下楼来吃晚饭。

掌柜的虽然失望,但对江湖人物倒是颇为尊崇,特意多上了几盘好菜,还特意叮嘱我们若见了可疑的高人务必告诉他。我们也不理他,自顾吃我们的。这桌上小罗是不说话的,萧紫庭和唐枫二人一说话就是互相嘲讽,结果只有我左聊一句右问一声,才叫这桌上不至太冷清,实在够累。

吃罢饭后,我们各自回房。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我忽然觉得肚子有些怪异,猛然间一阵咕咕做响,立刻便忍无可忍。我慌忙推开门跑去茅厕,随便找了个坑位蹲了下去,一瞬间真是“来如雷霆收震怒”,半晌方休,直拉的我双腿发软。

好不容易料理­干­净了,我提起裤子站起身来,却傻在那里。原来萧紫庭和唐枫两个人在我一左一右,也刚刚起身。三人不意在此偶遇,真是要尴尬便有多尴尬。

这三人在此相逢,可实在是巧遇到家。大家全保持着半蹲的姿态,站也不是,蹲也不是。一时间厕内气氛尴尬无比。

沉默半晌,我先硬着头皮说道:“……咳……两位,巧啊。”

“是啊是啊”

萧紫庭和唐枫也赶紧讪讪而笑,这种场合实在找不到其他一句合适的寒暄。三个人随便点了几个头,便都飞也似地逃了出去。

我回到屋里,擦擦冷汗,想倒杯茶暖暖胃。刚一拿起茶杯,这肚子便又叫了起来,一股郁气在丹田鼓荡不已,走遍四肢百骸奇经八脉,行至幽门附近便再不动弹,一门心思要破门而出。没奈何,我抓起几张手纸,再度冲出门去,直扑茅房。

甫到茅房门口,就听两侧传来脚步声,也是极为匆忙。我还没顾得上看,就见两个黑影蹿到身前,先我而进厕所,轻功竟是不俗!

我也顾不得这许多,跳进刚才的原位,又是一通宣泄。两番下来,我已然是头晕眼花两腿打颤。好不容易这腹中不闹腾了,我缓缓起身,长叹一声,却引出其他两声叹息。我惊而左右去看,又见萧、唐也是一脸苦像,蹲在两旁。

三个人出了那五谷轮回之所,在走廊站定,互相看着彼此都颇觉不自在。萧紫庭哀声叹气,皱眉叹道:“你我三人同时……呃呃……不适,这其中必有什么缘故。”

“是啊,哪有这么巧的事,不是有人下毒了吧。”我也连声感叹,唐枫在一旁抱臂而立,还是傲气十足,只是故意把脸藏在­阴­影中,想来是免的叫人看见蜡黄脸­色­。 听到我说话,他也道:“今天吃晚饭时,那个小罗却只吃菜,不吃­肉­……”

一听他这么一提醒,我也想到了什么。今天在苏夜夜家中,我和萧紫庭明明没说行程,她却知道我们要去少林;而且那少年罗砾和那套行装,似乎是一早就准备好的,仿佛早算定我们要去。仔细一想,的确疑点颇多。

“我们不妨去他房里看看。”

唐枫道,我和萧紫庭对视一眼,表示赞同。于是我们三人朝小罗的房间走去,刚过拐角,唐枫低声道:“小心……”

他不愧是练听风辨位的耳朵,远远就听到动静,我们赶紧伏下身子。就见一个黑影自廊外栏杆跃了进来,左右看看无人,推窗跃进了小罗的屋子。

“事不宜迟!”

唐枫低喝一声,三人立刻飞身来到小罗屋前。我二话不说,一脚踹开房门,然后冲了进去。我身形还未站稳,劈头就听到一声女子尖叫,我急忙停步一看,登时傻在那里。

只见那斗笠搁在桌上,慕容冰清却站在一旁,外袍半披在身上,显然是刚脱到一半。

后面萧、唐不明形势,也跟着猛冲了进来,一下子收不住脚,“咚”、“咚”两声和我撞到一起,三个人一下子全倒在地上。慕容冰清初时还有些惊慌,看了我们这等狼狈,反而扑哧笑了出来,从容将外衣又套上。

我们刚从地上爬起来,忽听门外人声叫嚷,然后就见掌柜的和数名伙计举着火把兵刃来到房前。那掌柜一脸兴奋地大嚷“不要叫­淫­贼跑掉”,好象他对这样的武林意外事件期待了很久。

他来到房门口,看看我们三个,又看看慕容冰清,一脸激动,对慕容冰清道:

“这位女侠!这三个家伙可是企图对你无礼?我捉他们去衙门!”

慕容冰清轻轻一笑,指指我们,摇摇头道:“不必了,你可知这三位公子是什么来头?”

“哦?”掌柜瞪大了眼睛。

“这三位乃是龙阳神教的三大护法,对女子本是无兴趣的。”

掌柜的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转头端详我们一番,却露出暧昧眼神。

“原来是龙阳神教的……呃……真令小店篷壁生辉……”

“………………”

我们三人站在厅间,心里都骂这女人实在狠毒。在这时候,如果我们否认自己是那什么龙阳教的护法,便等于承认对女子有非分之想,是要被抓去衙门问官的;若想不被追究,唯有自承自己好南风,但那实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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