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天晴静好。
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最聒噪的蓝非和与众人一见如故的风仑驭等人全“押解”着蓝人哲别参观兽王堡去了,只留下独孤吹云和许多天来头次见到阳光的海棠逸。
细心的贺兰淳找了细故借口走开,给了两人畅谈的机会。
回廊里听见鸟儿啁啾,扑鼻的花香,是无所不谈的好时光。
拄着杖,解禁的海棠逸用力呼吸着户外才有的空气,这阵子,他被闷坏了。
独孤吹云更是舒畅地偎在长椅下曝晒。对于生活他总能找到最自在的那一面。
“大哥,为了我劳累你来这里,我于心不安。”独孤吹云隐居天山,向来不肯轻易下山。
独孤吹云于他有救命大恩,当他踏出海上孤狱的第一步时,就曾发下重誓要一生追随着他义结金兰的大哥。
“怎么,不愿意见我?”独孤吹云有说笑的心情,看着在他跟前总是少话局促的兄弟,他总是给予最温暖的笑容安抚他们的距离感。
“大哥,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在独孤吹云面前他总是拙词。
“无妨,我只没想到你是有家室的人,大哥我从来不曾听你提过呢!”
不是故意隐瞒,而是——“我……也忘了她。”
独孤吹云没有多说什么,人世间的爱恨情仇太复杂了,他轻淡地勾勒唇角。“只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要做到我不负人、人不负我是不容易的。
“她很聪敏,坚强独立又可人,十分难得。
“大哥?”能让他大哥夸奖的人真的不多,可是他猜不透独孤吹云接下来想说的是什么?
“你是知道老五的坏脾气,就算亲兄弟要请他出门也不容易,他肯点头出这趟远门是很难得的。”
“莫非是大哥出马……”
“当我一开柴门看见她站在眼前时,真给吓了一跳。”一个习惯炎酷气候的人要在雪地中长途跋涉并不简单,非要有过人的决心不可。
“她是怎么查到大哥住的地方?我从来没跟她提过我跟大家的关系。”海棠逸惊讶了。
“我说过她很机灵又有头脑,她一路走来已经把我们几个人的身家做了通盘的探听,她知道凭她一个弱女子是不可能说动老五的,所以斧底抽薪就来找我。”独孤吹云笑得很是适意,深深为贺兰淳果决的作风欢喜。
她打探得巨细靡遗,连同群龙彼此间的摩擦都包括在内了。
“是大哥说服老五的?”海棠逸为这番周折感动了。
“错了。”他的确随着贺兰淳下了天山,然而——
“真正说服那个浪子的还是她。”
海棠逸被弄糊涂了。
“到底……”
“老五会来是为了她脚下的一双破鞋。”
破鞋?
“她为了要救你,把一双鞋穿破了,双脚全是泥和伤,是她的诚意融化了石头一样硬邦邦的老五,我反倒什么忙都没帮上。”他记得戈尔真看到贺兰淳时的目光,满是不信和诧异。
爱一个人能爱到哪种地步?贺兰淳脚底那双鞋给了最好的答复。
海棠逸的心情交错复杂,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一听到老五答应就昏倒了。”独孤吹云这辈子说过最多的话,就数这一次了。
“昏倒?”海棠逸的喉咙霎时梗住,就像吞了颗鹌鹑蛋。针椎似的心疼一点一点充斥心房。“我不值得她付出那么多的。”他从来不曾替她做过什么!
从以前到现在,他带给她的只有麻烦和磨难,他惭愧啊!
“老二,我不清楚你们的过去,不过,现在才是重要的,我们要活在当下,知道她对你的好,如果你不懂得珍惜,你就不配做我的兄弟了。”
关于海棠逸的过去独孤吹云从来不问,救他时不曾问过,现在也不问。
谁没有过去……
他希望的就是人们要懂得把握珍惜身边的人事物……
贺兰淳端着彻好的茶回来,回廊里只剩遥望远方沉思的海棠逸。
听见细碎的跫音,海棠逸撑着拐杖想迎向前。
“别动!”她索性用跑的,也不怕茶汁会溅出来烫伤自己。“你的伤还没好不要乱动。”
海棠逸果真停在廊下。她啊,飞奔过来的样子带气、带急、带着浓浓的关心,为什么别人对他的好,他以前都不知道?
用恰到好处的力道,海棠逸楼她入怀。
“你快放手,茶壶快掉了。”贺兰淳双手呈朝天状,又要顾茶具又要顾人,面对海棠逸突来的热情,真是手忙脚乱。
海棠逸轻轻一送连盘带壶送到最近距离的石桌上,力道分毫不差。
“现在,可以专心听我说话了吧?”
“你那么急做什么?大哥呢?”
“离开了。”他圈箍着她,慢慢地收束,眼底有着痴醉。“我好想你,为什么去了那么久,害我想丢下大哥去找你了。”
“羞羞脸,这种话你都说得出口。”他老是出其不意地出些怪招,害她只要见着他,一颗心就管束不住地乱跳,讨厌死了!
“我是真的不善言词,之前我对你说那些过份的话,并不是真心的。”
“你真的不一样了。”浏览他因病消瘦的脸颊,贺兰淳心里更多的浓情涌上心头。
“我还是有一身的缺点,不过,你会要我吗?”
“你……”她偎入他的胸膛。“我要、我要,我一直都要的!”
海棠逸觉得无比幸福。“我只是一个皮货铺老板,你不介意?”
“这样最好了,一项小营生只要够我们吃穿,其它的时间我们可以到处去玩耍,中原好多名胜古迹我只耳闻过,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她的老祖宗说过嫁鸡随鸡,她爱的是他的人,至于身份只是附加价值,一点也不重要。
“我也没去过,如果你喜欢,我会陪你的。”他擅静,她好动,是很好的弥补跟平衡。
“那我们跟大哥一起走吧!”
独孤吹云早有离去的打算,方才也跟海棠遍提过。
“这么急?”
“这里是是非地,逗留在这儿没意思。”
“你不觉得可惜——兽王堡的一切?”
“我的根不在这里了。”他轻抚贺兰淳光滑的背,了然的声音里全是坦然。
“逸。”
“傻瓜,”海棠逸露出洁白的牙。“我很高兴自己的过去结束了,这样的我终于能够无惧地往前走,不会再日夜作着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你愿意跟这样一个全新我从头开始吗?”
“你……是在跟我求亲吗?”虽然有了心理准备,要一下子接受突变的海棠逸还是有点难。
可是,这个“新”的海棠逸多教人爱他,她拥着被尊重的感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破镜重圆了,是吗?”她问得傻气。
海棠逸摇头。
“破镜再重圆还是会有难以抹平的裂痕,我们不是,我们从头开始,这次,是全新的。”
“逸!”贺兰淳埋进他厚实的胸膛里享受专属于他才有的男性气息。
他们的爱情才开始,不需要旁人来打扰,生人勿近。
既然决定要离开,总是要知会一下主人,因此,空手而来的海棠逸和贺兰淳留下一切不属于他们的东西,去向蓝人哲别辞行。
蓝人哲别哪肯,他连句贴心话都还没说,想使坏也还没能用上力,他朝思暮想的人又要走了。
什么泱泱风度他都不管了。
“不要走!我不准你走!”瞧瞧,连蛮横的孩子气都跑出来了。
海棠逸挽着贺兰淳的手什么都没说。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不!这对他来说太残忍了,为什么同样是满心的爱慕,他的感情就必须藏在暗处不能见光。
蓝人哲别缩紧了下巴,他不会放人的,这一纵容就像放虎归山,他就永远地跟海棠逸断了联系。他不要这样!
他要得到他!海棠逸不会知道他渴望他,渴望到被撕裂的地步,他绝不放他,绝不!
“哲别!”海棠逸感受到从各处投来怀疑揣测、各种好奇的眼光。
“你知道我的能力,就算毁了一切我也不会再让你从我的手中溜走了!”蓝人哲别失了理智,金色的头发张狂地显示他无可挽回的决心。
“蓝人哲别!”从海棠逸口中蹦出狮吼。
蓝人哲别怔忡住,嗒然若失。
“别忘了现在的你是一座城堡的主人,任性够了吗?”海棠逸不愿再多说,他们的纠葛早就结束了,平地再生波,不必了!
蓝人哲别在海棠逸的眼光中瑟缩了。
谁先爱上谁谁就吃亏。谁教他爱上一个不可能还他一片深情的人!可是,他爱兽王的一切,包括他的凶暴、他的任性、他的好战、过去的他、现在的他,他都爱,这样还不够吗?谁能听见他的呐喊啊?
他痛苦极了。
“把心放在你的人民身上,造福子民才是你该做的事。”海棠逸对他只有这些话相送。
兽王堡里住着的全是些难以驾驭的人物,要让这些拥有几分实力、几分背景的棘手人物听命于一人并不简单,蓝人哲别虽然对不起他,却把兽王堡管理得尚称可以,他把自己缺乏的部分补足了,海棠逸对他再是无话可说。
“我不会让你走的。”蓝人哲别发誓。
当年设计将兽王关进监狱,为的是逼他爱他,怎么都想不到兽王堡在短时间内兴起一连串的事件,当他忙得焦头烂额时,只能把其它暂时搁下。
然而,等他再回过头来,海上孤狱早已成空,心灰之余,他守着兽王堡不敢离开一步,每人周旋在恶人跟恶人之间,抱着渺茫的希望等待。
可是,他居然说要走?又要再度离开他?不!他绝不允许!
他还精神恍惚地苦苦思索着时,海棠逸一群人已经走出中堂,离开蓝人哲别的视线。
“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蓝人哲别贼贼地笑,笑得令人发毛。
“那个冥顽的混帐存心要我们Сhā翅也飞不出兽王堡呢!”高高的台阶下是校练场,场上人满为患。蓝非打开玉柄扇,轻摇慢晃,啧啧摇头。
他们几人一列排开瞰着人群,一大群的也望着他们。
“任性的东西,把人命当戏耍。”戚宁远对蓝人哲别的反感透露出来了。
独孤吹云不作声。
这摆明了是以人多势众压迫他们乖乖听人。
不过,很可惜,他的弟兄们没一个是好相与的,要硬拼,别人可能会胆怯,他们却是求之不得。
“大哥,咱们下去吧?”戈尔真一反安静,摩拳擦掌、兴奋不已,眼中已经有了杀意。
“老二,你以为呢?”'独狐吹云习惯先问海棠逸的意见。
“我们有六人,老四的轻功一流,由他去扰乱阵营,老五的功夫扎实,当中锋直取主将,大哥你做掩护,至于老三的暗器了得,就请他从看似较弱的左翼杀他个措手不及。光子,右翼的弓箭手由你负责,我断后!”曾经几次随着独孤吹云出生入死,作战经验丰富的海棠逸稍作思索就分配妥当了。
“不愧是二哥!”蓝非竖起大拇指。
海棠逸对蓝非的褒奖只是一笑,他面向贺兰淳,精锐的眼马上多了抹柔情。“我要你跟着我,不管到哪里都要跟着我,知道吗?”
“你放心,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的。”贺兰淳对自己可是信心十足,虽然她一点功夫都没有,两条腿倒是利落得很,要逃跑?没问题!
“幸好你不懂武功,要不然肯定会是个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蓝非对不一样的贺兰淳又多了分欣赏。
“谢谢四哥。”她也不客气。
“豪爽!我喜欢!”
“喜欢你的头啦,再胡说八道等会儿你的脑袋就会掉在地上给人当球踢喽。”
“呸呸呸,乌鸦嘴!”
两人还有心情调笑,远远的有股尘烟却朝着兽王堡而来。
“贺兰姑甭怕,咱家带人来救你跟姑爷,稳着点啊!”一大群人里不知道是谁吼着。
那乱糟糟的一窝子人,有人拿锄头、有人拿镰刀,居然还有拿炒菜铲子的,活生生一群老百姓,他们全是寄居在朝霞宫的那些食客。
带头的是沽古鲁的爹娘,两人勒马奔腾,剽悍的骑术是大漠民族特有的绝技。
他们数着日子不见贺兰淳回去,怕她凶多吉少,便成群结队出来找人,在途中碰见贺兰庄的壮丁们,原来他们也是来找贺兰淳的,两队人马目的相同,为壮气势,自然结成一股,寻到兽王堡来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会儿就给他们撞上了。
气势如虹的他们喔喔乱叫一通地喔进了兽王堡。
“一鼓作气,咱们也上吧!”蓝非早就准备妥当要一展雄风。呵呵,他很久没打群架,连脚底都痒起来了。
一场战事变成群架,场面很是滑稽突梯,要多好笑就有多好笑。
群龙们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只一下子就穿过重围,离开了兽王堡。
“不好玩!”戚宁远也有怨词。
“他们存心放水。”独孤吹云一穿入阵营就瞧出不对处。
“咱们走吧,越远越好,别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海棠逸瞄着还很混乱的现场若有所指。
“是哈喇巴。”贺兰淳替海棠逸说出他们不认识的一个名字。
“那就不要辜负人家一片好意,我们就当作赛跑,我走喽!”顽皮成性的蓝公子率先起步。
此时,就见数条宛如游龙的人影,前前后后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了兽王堡,一路再无阻拦。
平静的贺兰庄这几天里都弥漫着一股诡谲气氛。
最先是远在边荒的苗族酋长遣人送来婴儿拳大的夜珍珠二十六对,再来云南大理怒江不知名的少数民族,或是将领,或是巫师,各个都带来丰厚的礼物。
一件一件古玩玉器逐渐堆满贺兰家的大厅。
华灯初燃。
存了一天疑问的贺兰长龄见到了叫他又爱又头痛的女儿贺兰淳,见面的喜悦还没发酵完成,又看见跟在她身后尾随进来的一群,不!是一大群男人,笑容便被冻结在脸上了。
倒是见过大场面的贺兰岳笃定得多,跷着二郎腿,边哼着小曲,边赏玩人家送来的古器,好不快活。
“老祖宗、爹,女儿回来了。”翩翩然的身形飞进贺兰长龄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