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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流浪猫公务员 > 第五章

第五章

台北某五星级饭店顶楼豪华套房中。

洁西卡.碧昂挂上电话,扬起一眉说:「这样子你满意了吧?大少爷。我的表现应该还差强人意吧?」

坐在豪华水晶灯下方的美少年,以同样的角度扬起眉、同样嘲讽的口吻说:「妳改行确实是对的,做模特儿怎么能发挥妳说谎的长才?碧昂女士。」

「你的确是我的儿子,那根恶毒的舌头和我一模一样呢!」

微笑着,绕到沙发背后,洁西卡涂着蔻丹的手指,轻轻拨弄着苏时雨的浅棕发丝。「你的要求我都已经办到了,那么,你也要遵守和我的约定,和我一起回欧洲去。不、可、爽、约喔!」

「没事的话,我要回房间去睡觉了。」

拨开「母亲」的手,时雨从椅子上起身,拿起茶几上的卡片钥匙。这是方才洁西卡加订一间房后,由柜台人员亲自送上来的。

「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叫客房服务,全部都记在我帐上。」洁西卡也不栏他,她弯腰从桌上拿起烟盒,抖出一根烟。「时雨,你能来,我还是非常高兴的。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原因想离开台湾,我都很乐意助你一臂之力。要不,­干­脆办理休学,直接转到那边,就读当地的预备学校。你的英文成绩若不差,过一年就可以在那儿上大学了。」

一手放在门把上,时雨对着门板冷淡地说:「我会考虑。」便开门离去了。

没看到儿子最后的表情,洁西卡也想象得出来,那会是怎样一派执拗、固执的嘴脸。

对着一屋子的空气轻笑着,自言自语道:「这年纪的孩子真别扭,说什么『我会考虑』,想在我面前装大人,还早得很呢!你和我真是太像了,时雨,特别是那嘴硬、逞强又乖僻的个­性­,和我十七、八岁时一模一样呢!」

呵,那真是段令人怀念的时光。

以为自己坐拥全世界,美貌、时间、运气……那种岁数的孩子,总有股莫名的理直气壮,总以为天下是在自己的脚下,总相信未来是比现在更要美好的存在,是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年代。

「洁西卡,我刚刚和康导演通过电话。」

经纪人从相邻的房间中探出头来。「我已经跟他报告那个好消息了。他也很高兴,非常期待能见到妳的儿子,还说这消息一定会很轰动的。」

「噢?」她得意地掀­唇­。「他现在不再把我当成是只会走台步的漂亮娃娃,连『演戏』的『演』字,都不认得的花瓶了?」

「他已经答应照妳的要求,多增加一点戏分与台词了。」经纪人更高兴地说。

她不予置评地哼了哼。「辛苦你了,伊森。你可以回你的房间去休息了,其它细节我们明天再商量。」

「好。」

能让那个眼高于顶的挑剔导演做出让步,对洁西卡而言,这趟台北之行已经是收获丰硕了。管他过程如何,是否有按照自己预定的脚本走,只要结果令人满意,其它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但,时雨这孩子,远远超过她所想象的……更加难以应付。

想起下午他出现在这间房的门前,单刀直入地说:「把妳要我到欧洲去的真正目的说出来,我还可以考虑要不要和妳一起走。但妳若是坚持要演这出『亲情胜过一切』的大烂戏,就算妳利用纯一当说客,我也不会像纯一那样轻易就上了妳的当,让妳称心如意。」

洁西卡当时就像被一记巨雷当头­棒­喝地击中,狼狈、吃惊都不足以形容。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表演」,竟轻易就被他给揭穿了,

为什么?怎么会?不可能!

根据时雨的说法,全部的理由加起来,只有「呣子连心」四字。可是,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再接触的呣子,在没有后天的影响下,他们的本质上竟还能如此相像吗?甚至能让时雨一眼就看穿自己的谎言?这逼得洁西卡认真思索起──何谓「血缘」?

过去她并不把「血缘」当成一回事。

就算是最亲的亲族,父母与孩子、兄与弟、姊与妹,这些分享同一条血脉,关系该是「最密切」的人,无论再怎么亲近,也还是个体与个体、人与人。没道理要为了这点「血」,就把对方当成是自己生命中重要的、不可或缺的一角。

事实上,洁西卡认为没有人比「自己」更重要,她的一切只能奉献给「自己」。哪怕是亲生儿子,只要他呱呱坠地,就是「他人」,她是不可能爱「别人」比爱「自己」更多。

为了自己,任何人她都可以背叛、割舍、遗弃,绝不回头。

靠着这原则,她才能在竞争激烈的时尚圈中挣得一席之地,凡是能利用的,绝不手软。凡是不能被她所利用的人,毫不迟疑,立刻踹开。取舍之间的唯一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做对「自己」有利的事。

留恋、羁绊、爱这些字眼,对洁西卡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但……极少数的,只有在少少的某些夜晚,某些夜深人静的时刻,当洁西卡感到自己筋疲力竭,电池耗尽,找不到「力气」重新振作自己时,她才会悄悄地拿出况英杰的照片,缅怀一下这曾经让自己品尝过爱情美酒的男人。

「你真的留了个很『有趣』的儿子给我,英杰。」

洁西卡喃喃地说:「我想我大概无法给他什么母爱,因为他实在很像我。像是个不良的复制品,教人看了胆战心惊。」

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在自己与时雨的身上,它被映现了。她和他都是电池的负极,永远都不会有负负得正,敲击出亲情火花的一天。

时雨将卡片Сhā进门锁中,在绿灯闪现后,推开门,点亮了玄关的小灯。这间客房比洁西卡的小了一号,但是里面宽敞的空间,即使是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小孩来住宿,也是绰绰有余了。

走进客房内,时雨按下控制自动窗帘的遥控器,那扇媲美私人电影院银幕大小的单片玻璃帷幕,豁然开朗地耀现眼前。

万紫千红的霓虹灯光闪闪烁烁。

夜,是如此缤纷热闹。

心情,却无比寂寥。

「纯一……」额头靠在沁凉的玻璃晶面上,脸上向来洋溢自信、自尊比天高的少年,这时却显得脆弱而无助。

自己是穷途末路了。

他孤注一掷地想用「离开」做为筹码,非一即零,不是全部接受,就是全部失去。想藉这点威胁、逼迫纯一作出最后抉择。他乐观地以为不耐压力的纯一,到头来必会屈服,定会接纳,会愿意把他当成男人看待,不再拘泥于什么空架子的父子关系,两人可以有更紧密结合的羁绊!

但是这一招败得一塌涂地、输得凄凄惨惨,是彻彻底底的失败。

你在我眼中,永远都是我的儿子……

他还有什么睑,能留在那个家里头?

可是我不稀罕做你的儿子!我要做你的人,我要你也是我的……

纯一不要他。不要他的爱,也不要他的人。

他多希望那是纯一言不由衷的谎话,可是在他真挚的脸上,时雨找不到任何破绽。纯一越是平静、越是坦荡,沸腾在时雨胸口中的滚烫劣情就越是勃发、越是高涨,甚至到了时雨怀疑它即将淹没理智,吞噬掉人­性­,让自己变成禽兽畜生的程度。

继续待在纯一身边,明知是绝望的,却又控制不住自己。

时雨知道,再多等一分钟、多留一秒钟,自己随时都可能会踹开纯一的房门,不顾一切地闯入,使用各式各样最卑鄙、最低劣、最不该使用的手段,毁灭了纯一--他一定会弄坏他的!

我是这么这么地爱你,又怎么能那样、这样、无所不用其极去侵犯你……

但在梦中、在幻想中,我却什么都做了……

连我自己都感到恐惧的程度,我伤害着你,一边享受着蹂躏你的快感……

别无选择的,他不得不离开那个家、那间屋子,甚至连再和纯一说话、再听到纯一的声音,都不敢。因为只要一滴滴的「希望」,加入了这早就满溢而出的欲望之池中,时雨便无力可挽回它溃堤的到来。

虽然要离开纯一是这么的痛苦,痛苦到无法呼吸、痛苦到几欲疯狂,可是他还是要离开。

务必要将自己这头「野兽」,隔离在安全距离之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也许,按照洁西卡的提议,乘机离开台湾,到欧洲去念书,在当地工作,一辈子都不要再回来这个伤心地。对自己、对纯一,是最好与仅有的抉择……

☆☆☆

天亮了。

一夜没合眼的男人揉揉满是红丝的肿胀眼睛,因为不断地擤着鼻水,鼻头也一样呈现红通通的麋鹿状态。这副滑稽模样怎么能去上班呢?­干­脆请假一天算了。无­精­打彩的男人,无神的目光落到桌上三、四本摊开了的厚厚相本上,感觉泪水又在眼眶里打滚了。

浑浑噩噩的脑袋中,根本没有空间去容纳「时雨」以外的事。不断浮现眼前的,是过往十年的点滴。因此,他不禁搬出相簿上整晚就对着张张记录着小时雨成长轨迹的相片,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简直像个颜面神经失调的重病患者。

这是病,无可救药的心玻病名是:苏时雨。病征是:失魂落魄。潜伏期长达十年,而治愈率是零。

咚的,一只黑猫跳到玻璃茶几上头,伸出小爪子开始扒着相本,锐利的牙在相纸边缘磨蹭。

「不行,黑仔,不可以咬!」急忙抢救的纯一,不慎被黑仔咬到手指。「好痛!」纯一愣楞地看着指尖上渗出的红血滴,原来不管自己再怎么痛苦,还是照样在呼吸着、心依然在跳动着、血仍旧在血管中循环流着,没有停止。

是啊,他还活着,而日子也还是要过下去的。

吸吮着指尖上的血滴,纯一温柔地摸摸黑仔的小脑袋,苦笑地说:「对不起,冷落了你们一整晚,也怪不得你要生气地咬我。我知道,我会振作起来的,这不是世界未日,本来……早晚有一天,时雨也是要离开这个家、离开我的。」

即使没有洁西卡找来。

总有一天,时雨会从这段「迷糊的爱」、「一时的错觉」中清醒。可能与他的「真命天女」邂逅,结婚、生子,组成另一个家庭。也可能,万一不幸时雨只对男人有兴趣,他会被更年轻、俊美、优秀的对象吸引,与对方同居、共度晨昏。不管是上面的哪一种「可能」,结果时雨都会离开自己。

不是他在怀疑时雨口口声声的「爱」是假的,而是他对自己没有自信。

他不知道时雨是「看上」了他这个三十三岁还不得女人青睐、一无长处、没有野心的平凡「欧吉桑」哪里?最可能的解释,那就是时雨的社会历练还不够,他只是被「日久生情」的错误印象给引导,把「习惯有纯一在身边」=「希望纯一永远在身边」=「我爱纯一」,这三件事给混淆了。

爱情是一种很模糊的东西、很抽象的感觉,说不准怎么来,说不出怎么去。现在是「真」,却不见得永远都是存在。

运气很好的,他们在事情恶化前,救了彼此。

如果他就这么傻傻地、随波逐流地,让时雨独断独行的爱主宰了两人的人生方向,自己不就在时雨的人生旅程上,烙了个X吗?那可不行,时雨的人生必须是百分之百的完美无缺,一点点错误都不容……

啊,又跑出来了,我这傻老爸的过度保护欲!

苦笑着,纯一摇摇头。不可以再保持这种坏习惯,一定要戒掉。时雨的人生是时雨的人生,不要再把他的人生当成是自己的人生一样。这种思考方式对时雨来说是「多此一举」、「自作多情」、「敬谢不敏」的困扰根源。

「好!」双手拍打着自己的脸颊,力图振作地一喝。「快醒醒,苏纯一!你要好好地尽到为人父母的最后责任,给时雨最大的祝福!」

讲到祝福……纯一猛地想起,今天不是阿雨的生日吗?糟糕,自己竟然连生日礼物都没有准备……送到饭店,请人转交给他,应该不会给阿雨带来困扰吧?这是最后一次能送阿雨生日礼物了,一定要选个能给阿雨带来笑容的礼物。

要送他什么才好呢?

纯一看着摊在自己面前的相本,一个点子冒上了心头。「先生,到了,一共是两百八十块。」

从皮夹中抽出三张红­色­纸钞,递给出租车司机后,纯一匆匆地接过零钱,提着大纸袋下了车。仰头看着五星级饭店气派的门厅,阿雨就暂居在这栋建筑物中,只要搭乘电梯上去,不到两分钟,就可以见到他了。但是,他不打算那么做。

他已经想通了,就算跟阿雨解释清楚误会,对阿雨来说也不见得是最好的结果。也许「离别」是来得太快、太出乎意料,但它何尝不是上天给的良机,要他为了时雨的将来,放手吧!

甩甩头,清清感伤的思绪,纯一走进饭店,来到服务柜台前。「不好意思,我想请你们转交这个,给苏时雨先生。」

「苏时雨先生是吗?请稍等……有的,苏先生……您是希望我们为您送上去吗?还是您要等等,我为您问一声,能否请他本人下来拿?」

「麻烦你们代交就行了。谢谢。」

强迫自己离开柜台,深怕多逗留几分钟,自己的双脚会忍不住往电梯走去。低着头,纯一咬住下­唇­,踏向大门。

「……纯……一?」

一声始料未及的呼唤,让纯一僵止住脚步。这是阿雨的声音?怎么会这么凑巧?该死的,他好想回头,可是一回头看到阿雨的脸,他怕自己会忘记身在何处地掉下泪来……到时不就反而会让阿雨更尴尬了吗?

「纯一!」

加大了步伐,纯一迅速地由敞开的大门离开。身后传出追逐过来的脚步声,让他心里一阵慌张,恰巧此时绿灯亮起,他跟上人潮的脚步,越过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到了对街,纯一才忐忑地扬眸,转头寻找那抹身影。

叭!叭叭!尖锐的煞车声与喇叭声骤然响爆街头。时雨竟不顾号志已由绿转红,仍抢在开始前进的车海里,危险穿梭。看得人胆战心惊,魂都快被吓飞了。当然,纯一也忘记该「逃离」现常

「纯一!」好不容易,越过车阵,跑得有些喘息的高大少年,一手扣住了呆愣在原地不动的男人,咆哮说:「你这家伙!听到我的声音,你还跑什么跑?可恶,害我追得好喘!」

……阿雨,真的是阿雨。

盯着他看的少年,掀起两眉。「你哭什么哭啊?想哭的是我,好不好?」

纯一摘下镜片,一手擦着眼角,又哭、又笑地说:「太好了……」

「好?好什么好!」

「我……以为……」他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以后你都不会再和我说话了,想不到……你还肯叫我的……名字……我……好高兴、好高兴……」

少年一弹舌根,二话不说地扣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就往饭店回走。纯一踉踉跄跄,好不容易才跟上他的脚步,一边还偷偷地瞄着时雨的侧脸。

看他气得俊脸冒烟,纯一的心也直往下坠。

莫非,时雨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当面跟自己把话说清楚,要和他办理「终止」领养关系的手续,正式、彻底地断绝两人的关系?

是这样吗?阿雨……

可恶!

可恶!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太可恶了!

知不知道,我是花了多少心力,才有办法走出那个家,

居然悠哉悠哉地出现在这里,在这双眼睛前,还一副无辜、无知的模样!

更要命的是,你­干­么见到我就跑?那不就像是一只挑逗着野狼本­性­的兔子,教我不追也难吗?这下可好,什么也没想的,只顾着追到你,把你拉回来,可是接下来要我怎么办?真想把你连皮带骨地啃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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