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晚上，鹿珏烧了热水抬了浴桶进房，鹿晗也不要他帮忙，自己关了房门默默地把自己洗­干­净。

没了世勋，他仿佛一夜成长。原先鹿珏记忆里那个连饭都吃不好的傻子，现在已经能将自己打理得很好。

除了束发。

他总是束不好，往日这些事都是世勋做的，衣袍尚能看着学会如何穿，束发却难倒了他。试了几次都失败后，鹿晗摔了木梳，从里袍扯了一块素布，将自己松松垮垮的绑了一下。

晚膳时鹿珏见了那块素布，道：“白­色­是戴孝。”

鹿晗当场就将那布扯了，连发丝都生生扯下一缕。

鹿珏眼皮跳了一下，隐约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爹爹狠绝的影子。已经一个月了，鹿晗一个字都没有说过，不吵也不闹，安安静静地守在屋子里。

鹿珏离山时知道他说话费力，也不曾听他流利的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所以并不放在心上。

一个月后，鹿珏见他每天吃好睡足，却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慢慢消瘦，就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也不管鹿晗怎么反抗，将他带下了山，去山下城镇里游玩。

一路上鹿晗都不合作，只要鹿珏不注意，掉头就往回跑，拼命拼命的想回到山上去——他答应世勋的，在家里好好等他。

鹿珏抓了他几次，最后想了想道：“他没事的，只是一时半会回不来，你若是不开心，就这样瘦下去，他回来了会不高兴的。”

其实也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一些道人和尚降妖伏魔时手段太过激烈，又不分好坏，全部斩杀。终于惹恼了妖魔们。

妖魔自古不分家，事实上还是有间隙的，这一回却聚集在一起要复仇。事关重大，许明世怕无辜的凡人也遭一场血洗，这才请了世勋去，调鹿晗罢，杀人也罢，以世勋的道行，这些小妖小魔或未脱离­肉­体凡胎的降魔卫道士，都拿他没辙。

许明世知道自己的道行，在人间行走遇到个把敌手还可以应付，多了他便是死路一条。而世勋却不同，他是要成仙的妖，两方都没有他的敌手。

他这把年纪，早已看透这世间规则。

拳头硬的人，才有说话的权利。

鹿晗听了他的话，等了许久，才点了点头。他自己也知道，最近清瘦许多，再不是浴桶里，世勋说的那个小胖子了。

鹿珏见他答应了，连忙拉着他，带他去城中繁华之地游玩。鹿晗跟在世勋身后，也下过山，却因为世勋要寻找那一魂一魄，就算遇到热闹，也是转身就走，从未带他玩过。而今鹿晗算是开了眼界，才知道人间有这许多好玩的东西，耍猴子的，敲大鼓的，拍案讲书的，搭了个场子唱戏的，还有表演喷火的，胸口碎大石的……，他的眼睛转来转去，一天下来，眼珠子都累得疼了。

第二天在客栈起身，洗漱早膳毕了，鹿珏又带着他玩，玩累了就在茶楼上歇歇脚，饮着茶，吃点心。这样日复一日，两个月过去了。鹿晗虽不曾再瘦，却也没有再胖起来。他终究，还是挂念世勋的。

人心中一旦有了挂念，就是傻子，也会尝到相思之苦。

鹿晗晚上在陌生的床榻上，板着指头算日子，他在山中住了一个月，又下山玩了两个月零七天，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数，因为脑子不济事，数了许多遍，天都亮了，才数出来，世勋走了三个多月，一共是九十九天了。世勋还没有回来。

抱着被子，鹿晗忍不住又想哭了。他想他，挖心掏肺的想。

第一百天，鹿晗不肯再玩了，坚持要回山。鹿珏劝了几次都无用，也就罢了，不再劝阻。他知道有些事情，劝阻是无用的。

在外一个人这几年，鹿珏走着走着，就会觉得累，想到世勋找了这许多年，也不知道是怎么坚持下来的。鹿珏觉得，若是自己，一定坚持不下来。

比起鹿晗的三生，鹿珏有自知之明，他才是娇生惯养的孩子。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先是鹿晗护着，鹿晗没了，是世勋护着，一直护到今天。

可以说，几乎没有挫折，也就没有什么吃苦耐劳的­精­神。

对皇帝，鹿珏承认是喜欢的，但喜欢到什么程度，却难说。起码鹿珏知道，还没有喜欢到，可以寂寞寻找几百年的地步。

在路上一个人走的时候，鹿珏会想家，很想。也许是婴儿时骤然失去父母，虽然没有记忆，却有敏锐的本能意识，所以被鹿晗抱养了后，就格外恋家。

恋爹爹，恋父亲。想家。

但是，家已经变了模样，鹿珏又害怕回来。怕看到伤心的世勋，也怕看到，不再有风华的爹爹。

一路上静静想着心思，鹿珏走在后面，倒是鹿晗因为心急，所以走在他前面。他傻归傻，出了城门，怎么回山的路却记得清清楚楚，而在城里，他却是一点也不识路的。

刚出城门一里地，就听见了远处传来的敲锣打鼓声，有人吹奏的特别喜庆的调子，透过空气传入他们耳里。

鹿晗在城里待了两个月，也见识不少好玩的事，却从未听过这么欢快的乐曲，顿时停下脚步，问鹿珏：“那是什么？”

鹿珏一听就知那是什么，便回到：“有人娶亲。”

“娶亲？”鹿晗迷惑地问：“那是什么？吃的还是玩的？”

鹿珏笑了一声，只好拉他朝前方走去，一边走一边跟他解释娶亲是什么——就是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拜过天地和高堂，回家过日子。

鹿珏详细解释了成亲的过程，接着又意犹未尽的加了自己的注释：成亲之后，两个人就不能分开，要一直在一起，老了，死了，埋进同一个墓­茓­里。

鹿晗听着的同时，也直勾勾看着黄土大道上逐渐走进的迎亲队。

为首的新郎官长的很是憨实，骑了一匹高头大马，后面是鼓乐队，接着是一抬大红花轿，缀着彩­色­绣球。

鹿珏说：“走吧，有什么好看的。”说着拔腿就走。

却不料正是此时，鹿晗猛地甩开他的手，像个发­射­的炮仗似地朝那花轿冲了过去，动作快的简直都不像个傻子。

迎亲队顿时乱了手脚，谁也没料到会半途杀出这样个人来，像是要抢亲似地，直奔新娘的轿子。

等鹿晗钻过两个轿夫的身侧，挥起了轿帘后，两旁的­妇­人才反应过来，一边惊声怪叫着，一边就要拦他。

却又哪里拦得住此时的鹿晗。

鹿晗看到了轿子里蒙着盖头的新嫁娘，一身大红衣裙端庄坐着，似乎是被吓着了，动也不敢动。

鹿晗一把扯了她的红盖头。

这个时候已经有反应过来的人，挥着手里的鼓乐之器要揍他了。鹿珏倏地扑过去，抓住鹿晗肩头，一甩手就将他扛在背上，疯了般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