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寒空寺老僧谶言

一行人先向南行，李武师说，“少庄主，此地离寒空寺不远，我们上寺里，烧香抽签，预卜吉凶，也好趋利避害。”葛英并不信占卜卦课，可是，经不住众人逸豫，也难拂众意，欣然赴寒空寺进香。

山中是清静的。石头相对，清风合唱。往往在名山大川深处，庙宇在参天的古木林中间藏着。这山中一座寒空寺就挂于南山的峭崖间。

那里，早晚间是松风呢喃，群鹤翔集。松有松声，竹有竹韵，鸣的禽，叫的虫，高阁宏钟，殿上木鱼，庙身的左边右边都安着接泉水的粗毛竹管。天然的笙箫丝竹，时缓时急的参和着天空地上种种的鸣籁，众演群奏，恢弘悠扬。

空山鸟语，幽谷兰香，山不动，风不止，静而不静；但山中的声响，不论是天上的云雾或是深夜里“霄汉”星斗，自有一种各别处：它来得纯粹，来得清亮，来得透澈，冰水似的沁入游人的脾肺；宛如在泉水里

洗濯过后觉得清白些，这些山籁，虽则一样是音响，也分明有洗净人心的功能。山不同于俗世，没有任何龌龊，那里的都是­干­净的。夜间，这些清籁摇着你入梦，清早上你也从这些清籁的怀抱中苏醒。

山居是福，山上有楼住，更是前世修得来的。和尚都是福人。

葛英一行进到庙里，来到大殿，那楼窗开处是一片蓊葱的林海，林海外更有云海！日的光，月的韵，星的辉：全是山的神气。从这三尺方的窗户接受自然的变幻；从这三尺方的窗户散放情感的变幻。很自在；很满足。

正是夕阳晚山时，睁眼见满帐的霞光。鸟雀们在歌唱；它们见有香客，便耐不住，张开喉咙，表现它们清越的歌唱。

太阳三杆下，钟楼处宏钟大鸣，空山在音波的磅礴中震荡。

大山使人感到动，又感到静；从静中见动，又从动中见静。从实在境界超入妙空，又从妙空化生实在：“闻佛柔软音，深远甚微妙。”

古老的寒山寺有一种奇异的力量！似乎在禅悟的境地，任何时间奥妙，在此都可以得到圆满的启示！这远离俗世的地方，能包容一切冲突­性­的现象，于是给人一种智灵的净洗。花开，花落，天外的流星与田畦间的飞黄，上绾云天的青松，下临绝海的岩，男女的爱，珠宝的光，火山的熔液，婴儿在它的摇篮中安眠。无不包容其中。

这山上的钟声是昼夜不间歇的，平均五分钟一次。打钟的和尚独自在钟头上住着，据说他已经不间歇的打了八十一年钟，他的心愿是打到他不能动弹的那天。钟楼上供着菩萨，打钟人在大钟的一边安着他的“座”，他每晚是坐着安神的，一只手挽着钟槌的一头，已成长期的习惯，不叫睡眠耽误他的职司。

葛英觉得，打钟和尚，一定不是庸流，不能不去看看！上了山，见到他，倒也平凡。他的年岁很老，他说，4岁便出家来到山上，一生就在方寸之中度过，这不是凡人可做的事情。这钟楼，是他管的，钟是他打的。说着他就过去撞了一下，他每晚，也不睡，是坐着的。他拂拭着神龛，神坐，拜垫，换上香烛掇一盂水，洗一把青菜，捻一把米，擦­干­了手接受香客的布施，又转身去撞一声钟。他脸上看不出修行的清癯，却没有失眠的倦态，笑容的展露确实很真实的 。

葛英问道：“那一带是什么山，叫什么，师傅？”“这里没有山，”他说。山上另有一个和尚，他住在更高的崖顶，那儿盖着几间屋，供着佛像，也归庙管的。

这出家或出世的观念，源印度不是中国，是跟着佛教来的；印度可以会发生这类思想，学者们自有种种哲理上乃至物理上的解释，也尽有趣味的。中国何以能容留这类思想，并且在实际上出家做僧尼的今天不比印度少！还有，据说，所有宗教的源头都与大山有关，这分明不仅仅是个知识乃至意识的浅深问题，佛家怎样想法，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