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太追问道:“你是从哪里见到她的?”
道清回忆了半晌,方道:“二十年前罢。我才十岁,见到妹妹时,她看起来不足一岁,那天我父母不在了,只我一个人在这世上,躲在林子里,忽然听到有婴儿哭声,找到时妹妹躺在篮子里,却听见旁边有人说要卖掉个婴儿,说出来也奇怪,妹妹看到我不哭了,我想我们是有缘分的,就趁人贩子不注意把篮子提走了。回来看时妹妹身上就有这块玉。”
王老九喜道:“这么说唐少奶奶并非董先生亲妹妹?”
董道清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且从未跟人提起过,半晌不说话,只是低头默认了。
王老九继续敲开他的回忆,道:“董先生可还记得,在什么地方遇见的?”
董道清因说:“那时还小,我识字不多,只知道当时逃难至山西,是在一座山里,山顶有个寺庙,香火很旺,只是未上去过。山下有泉水,我在喝水,听一个人贩子在不远处自言自语,才知道篮子里的孩子是他拐来的。后来我去了附近的尼姑庵找了师太收留,再长大些,因为偶遇上前来进香的校长,很有缘,她说带我们兄妹去学堂念书,再后来跟随校长迁至上海来读书,直至宛珠出嫁。”
宸晔道:“宛珠知道这事吗?”
道清因说:“很久以前,六年前罢,我以为自己性命不长,跟妹妹说了她的身世,我告诉她这块玉,是她找到父母的信物,一定不能丢掉。”
众人听了,惊喜、意外、愧疚全搅和成一团泥。
老姨太太走出来道:“孩子,我对不起你了。”说着要下跪。
道清忙得起身,还未完全明白过来,双喜上前一步,和银儿左右一个,扶住了老姨太太。
王太太忙道:“扶着姨娘到这边坐。”
老姨太太眼里汪着泪,只望着恩人羞于启口。
王太太因道:“董先生,我看你人真实诚宽厚,之前我们对你有过误会,怠慢了你,你却还能来这儿,不计前嫌,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大恩不言谢,只求你日后能把我们当成你的亲人。”说到这里,想起过往种种,也是一番动容。
董道清忙道:“太太客气了。人生在世,相逢相识,本是缘分一场,只是未想过会是这样的,太太若有什么要问宛珠的,我叫她过来。”
老姨太太正是无言面对他们兄妹,怕宛珠不见她,听董先生这么说,事事先替她想好,更是愧疚得无以复加。
想自己活了大半辈子,竟连一个晚辈的肚量都没有,一边拭泪一边道:“果然董先生这席话更叫我反省,惭愧得很,从前在董先生面前,也不像个长辈疼小辈的人,是我心胸太窄了。”
道清因说:“王姨娘无需自责,都是过去的事,何必再提。”
王老九忙笑道:“是呀,都过去了,休再提了。”
一时人回少奶奶同宛珠少奶奶来了。
话说时紫荑同宛珠已走进来了,瞧一屋子人都在。
宛珠正不自在,忽见哥哥坐在一旁,忙跑至她哥哥跟前笑道:“哥,你真来啦。”
道清笑着叫她坐下。
宸晔因招手叫紫荑坐到他身边来。
宛珠低头却看见桌子上那块玉,吃惊地拿起来,看了又看,众人都瞧着她。
宛珠看了心下犯糊涂,怎么跟她身上的玉一模一样,天下有这么巧的事,本想问这块玉怎么和自己的一样,因又抬头望望众人,忽又见众人都悲喜交集望着她,一时僵住,把话吞回去,只管望着紫荑。
紫荑因道:“你看这玉和你戴的是不是一样的?”
宛珠点头,复又低头拿起自己的那块和手里的那块对比,是丝毫不差了,一时抿嘴不语,心里怔怔的,想起哥哥受牢狱之灾时对她说的那番话。
隔着阴森森凉飕飕的铁笼子,哥哥双眼布满血丝,头发蓬乱,胡渣邋遢。
她在外面看着铁笼子已是触目惊心,她的哥哥告诉她闻所未闻的事,“小妹,我不是你的亲哥哥,你是我捡来的,你去找你的父母,这块玉,是你父母留下来的,你拿着玉佩去找亲生父母罢。”宛珠直摇着头。
忽然回到现实来,她依旧摇着头道:“这怎么可能呢?”
王太太温言温语道:“你拿过来,我瞧瞧。”
宛珠只得把身上的玉也取下来,递给了双喜。
双喜捧着交给王太太。
王太太因拿了放大镜,仔细看了正面,又看反面,又不言语的给身旁王老九看了。
王老九看了后,又交给老姨太太看,果然是王家的,再无可疑了。
紫荑见这光景,因对宛珠道:“是一模一样的。这玉是王家的子孙都有的。宛珠,换句话说,你是”
宛珠截断她的话,只道:“这怎么可能?只是个巧合。我只有哥哥一个亲人,相依为命。”
老姨太太一听这话,泪像断珠滚下来。
紫荑知道是这话伤了姨娘的心,又看看宛珠依旧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紫荑好言道:“我从前也跟你说过,姨娘有个小女儿未满月时叫拐子拐走了,也就是宸晔的表妹,找了好多年没找到,你记得么?”
宛珠点头。
紫荑又道:“那时我们还开玩笑合计着叫姨娘收你做干女儿呢。太太也常说你与她有缘,看着很亲切,只是未想到血缘关系这一层。你不也跟我提过,看着太太很亲切么?”
宛珠依旧是点头。
紫荑因看看道清,董道清因说:“妹妹,找到了亲生母亲你应该开心才是。”
宛珠低头,攥着那块玉,道:“我舍不得哥哥。”
董道清笑道:“妹妹,我永远是你的哥哥。你不会认了母亲就丢掉哥哥的。”
宛珠听了方不言语。
王太太因道:“你的哥哥是王家的恩人,尤其是姨娘的大恩人,宛珠我们感谢都来不及,怎么会叫你再失去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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