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奶奶的唇抹了猪油厚的口红，滴红滴红，将整个脸的光彩都夺到了那一小撮的嘴巴上，三奶奶在她进门时视线已被那一滴红给成功攫住了，便笑道：“年下小姐太太们都时兴这样的，嫂子这样显得格外得好看。”二奶奶得意笑道：“有的人舍不得抹，抹得太淡了倒弄巧成拙了。一会子我去听戏儿，你可去？”三奶奶道：“我身子骨儿还没完全恢复过来，嫂子自去吧。”二奶奶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忽又想起件事，道：“毕太太最近可跟你说了什么话？”三奶奶知道二嫂的意思，只道：“她倒不曾联系，怎么昨儿你见了她，她和你说了什么？”二奶奶道：“毕太太的意思是相中了紫蔓给她作儿媳妇哩。三弟妹，这可是好事儿，你的意思是什么？”三奶奶道：“孩子自有孩子的造化。我没什么可说的，毕太太喜欢我的紫蔓你见到她替我谢过，婚姻大事儿还得看紫蔓自个愿不愿意才行。”二奶奶笑道：“可不我们意思是一样的。我也是这么跟毕太太说的：若说亲呢现在也早了，我们蔓儿还未毕业。提亲的事先搁一搁，不急，紫蔓的意思都还没搞明白哩。”三奶奶笑道：“那毕太太又怎么说的？”二奶奶笑道：“她可不是急了，才说提亲，生怕我们家紫蔓被别的人家捡便宜了。”三奶奶道：“他们毕家就这么喜欢我们家女孩儿？”二奶奶笑道：“像我们名门大族调教出来的大家闺秀，那自然是数一数二的，十里洋场哪里能找得到这样的可人。你说是不是？”三奶奶笑道：“二嫂过奖了，也不完全是这样的，有那些奇女子，思想进步，经济独立，模样儿和教养礼仪也都是有的，只不过出身卑贱，也不得与外人知晓，但稍加努力，日后亦能广为人知。”二奶奶起身笑道：“终究是什么样的种子什么样的苗，若有这样的女孩子，她父母岂不早就出名了，还等得姑娘长大了才出名不成？这样的女子少之又少，有也是白搭，没有好的出身凭她自身怎么好，也会被外人说，譬如这女子结婚了，娘家人势单力薄，这新媳妇儿在婆家能吃得开么？遇上个好婆婆倒也罢了，若是势利点的，总会拿娘家来说事儿。”三奶奶笑道：“嫂子这么说，我倒担心起紫荑，我们家的姑娘在人家会不会受委屈呢？”二奶奶道：“那是大嫂子该忧虑的事儿，今儿这节过得，你说说大过节的女婿不上门和岳父母套套近乎，跑去外地做公事，说是去做事，实际还是没把我们大嫂子放在眼里。”三奶奶纳罕，道：“这怎么讲？”二奶奶便把昨儿听戏时王姨太太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大过节的，王宸晔却去了香港。三奶奶听了，奇道：“嫂子莫不是听错了，昨儿宸晔还来过哩，大嫂还来跟我说了会话，也说了些宸晔的事，听口气儿，王家的少爷对咱们的紫荑是十分上心的，倒不像你说的这回事nAd1(”二奶奶不愿意相信有这回事，若是的，岂不是说她造谣生事，便道：“昨儿他来我们府里了？你见着了？”三奶奶笑道：“亲眼所见哟，两个人说了会话，宸晔才走的，我那会子还疑惑他有什么急事哩。若说要去香港，这可就对应上了。”二奶奶抽动了下嘴巴，道：“嗨，我也是听王姨太太这么说的，也不过是说几句担心的话。”三奶奶笑道：“二嫂你现在可不用担心这个了，紫荑的事定下了，过阵子就轮到紫枫了。二嫂子该留心点紫枫身边的人才是。”二奶奶道：“妹子，你这话里有话呀。”三奶奶忙笑道：“我只随口说说你瞧你，紧张成什么样儿？紫枫大了，也是时候找个人帮衬着他。”二奶奶笑道：“他还早哩。”她有点厌倦这个话题，便又敷衍一句出门看戏去了。
且说二奶奶包了辆黄包车要去卢老板的场子，偏在路上瞧见了紫枫和一个穿了素朴旗袍的齐耳短发姑娘干站在报社一处墙角说着话，两个人脸上绽放的笑容，淋得二奶奶的心湿嗒嗒的。黄包车的车夫脚力好，忽儿一阵风二奶奶已从他们身边刮过，再探出头来瞧后面，紫枫与短发姑娘摆手离开。二奶奶这心里翻江倒海的，竟无一处平静，心里纳闷着，黄包车已然停下，车夫连唤她三声，她才醒过来，付了铜元，低头自下了车，却听得一米开外有人在唤她：“唐二奶奶？这么巧啊。”二奶奶抬头看不是别人，正是王宸晔。他今儿不修边幅，双眼困倦，满腮胡渣，穿着随意，上身一件稍皱的白衬衫，衬衫底边一角塞在裤腰里，另一角却耷拉下来，垂在他坐久发皱的西裤上。因为一向看惯了王宸晔精致的修饰，突然换了个邋遢的浪子冲击了二奶奶的视线，二奶奶着实的吓一跳，道：“咦！王少爷！你没上香港去？”说着又上下打量一番。王宸晔不好意思，避开她的视线，解释说：“我，有事耽搁了，这次不去了。唐二奶奶这是来听戏？”二奶奶道：“是啊，是啊，来听戏，卢老板的新戏班子哟，王少爷也有这个工夫来听戏？”王宸晔道：“我，见一个朋友而已。那不打扰二奶奶的兴致了，在此别过。”他很绅士地点过头后离开。二奶奶看着他开车离去，心下纳闷他今日这副德性。然而二奶奶并不知道王宸晔在剧院的酒馆里一宿未睡，只自顾喝了一夜。他是愈发得对唐紫荑上心了，连带着她认识什么朋友也让他心情起伏不定。这种反应一点不像个生意人沉着冷静的样子了，甚至连去香港的事也吹了，宸晔知道二奶奶在背后看着他，她估计也被他这种沮丧的状态给吓住了吧，然而已经被吓了一跳，只得快快离开，过几天再见也会像无事似的，在长辈们面前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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