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涵义,大家应该能体会吧.
只是伊人如玉,谁能得之?
[第四卷 蒹葭:箫音]
十一,毓缡军至明汐。
明汐是过了北雁门后最大的一个市镇,地处江南,河渠交错,陆路通达,故而商旅往来不绝,很是繁华。城中尤以相思河为盛,歌舞楼榭,骈立两岸,河房水阁,争奇斗妍,画舫游艇,分集其间,歌声酒嚣,彻夜不绝。
明汐也落了雪,不过江南的雪总是那么薄薄的一层,次日阳光一照,便慢慢消融开来。冬风,也微微带了湿意,吹在脸上不会干冽干冽地难受。可即便如此,初染还是裹了厚厚的毡衣,这是毓缡见她畏寒才特意给了她的,过于宽大的帽檐遮了她大半张脸,衣服的下摆也一直垂到脚踝,整个人就这么包得严严实实,显得有些滑稽,连毓缡瞧了也禁不住笑了一笑。
由于初染马术不好,所以这些日子,她都与毓缡同骑。可尽管如此,他们两个还是说话甚少,有时候一天下来也抠不出几个字,倒是那份独属于他的男性气息弄得她有些不大自在。
是夜,毓缡将大军驻扎在城外二十里,只带几小队人马夜入明汐。约摸两个时辰后,他带回来三个衣衫不整还瑟瑟发抖的中年人。没有多说,他只派人严加看守,然后每人每天给一碗饭,一碗水,白天晚上都被铁链禁锢在小小一隅,冬夜天寒,又没有御寒之物。起先他们还闹过几次,后来也渐渐失望了,短短三天工夫,原先红光满面健朗无比的人,现在只蜷身靠在一旁,狼狈不堪。
就在他们实在受不住的时候,毓缡出现了。他让人解开这三人手脚的桎梏,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转身之际,他说了唯一一句话:“两条路,你们自己选。”
十五日晨,明汐城门大开,降。
柒澜最富庶的城池,毓缡不废一兵一卒,便轻易拿下。
天堂与地狱的差别,他们在一夕之中体会颇深,安逸无忧是一种毒,一旦沾了,要抛弃却是很难。
大军进城时,毓缡发现有几个守将模样的人被绑在一旁,那三人见他皱眉,马上谄媚地迎合道:“这几个人不知好歹,居然带头闹事。——您看,怎么处置?”
“哦?”毓缡挑眉,下马向他们走近,细细打量起来。
其中一个倏的对毓缡吐了一口唾沫,然后嘲讽地看着他后头三张谄媚的笑脸,愤愤骂道:“贪生怕死的东西!”这句话,说得他们冷汗涔涔,不安地瞄了毓缡一眼,正要解释,却听得他转身道:“拿剑来!”
一个士兵立刻解剑小跑了上来,正要把剑给他,却见毓缡手一指:“给他。”
什么?!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就连那男人自己也不敢相信。待士兵解了绳子,他看着手中的剑也有些发怔。
“我给你一个机会。”毓缡道,“习武之人以武功论高下,你若赢了,我即刻撤兵,并且保证永不犯境,如何?”
男人觉得此话有几分道理,便应了,于是拔剑而起,直取毓缡要害。可刚下一个回合,他才惊觉自己的对手竟赤手空拳相搏,顿时心生不满,收剑退开几步道:“你怎无剑?!”
“不需要。”毓缡满不在乎。
“狂妄!”男人冷“哼”一声,又是飞身一剑刺其左胸,再是一个翻身削其两肩,可均被毓缡闪了开去。平日凌厉的招式,今儿就像进了沙堆,怎么也使不出力。他向来自信的剑术,头一回如此不堪一击。
片刻的失神,他的手腕猛然一振,想及时抽剑而退却为时已晚,再看,那寸银芒已抵在了他的喉头。
“你输了。”毓缡云淡风轻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松手弃剑,转身向城门最高处走去。一身黑色,就这样迎风而立,傲然无比。看着下面整齐的列队,他朗声道:“跟我走,我就给你们安定!”
士卒楞了一楞,那几个守将也哑口无言,过了些时候,人群里爆发出一阵高呼。
男人抬头看着毓缡的背影,本想张嘴说些什么,却终是沉默。
“姑娘怎么了?”紫笙见初染不说话,半开玩笑地轻轻推了一把,“怎么像没瞧过城主似的,——哎,你怎么了,又不舒服了?”
初染摆摆手:“没什么,我怕冷,可能是着凉了。”
“那找李大夫看看去,你这几天老是咳嗽的,我不放心。”紫笙皱眉,“小病变大病可不就是这么来的么。”
“真没事。”看她不满的样子,初染妥协道,“不然明天,明天我一定看去,好不好?”
好说歹说打发了紫笙,初染又禁不住朝城门上头望去。人呢?!逡巡了许久,她才在相思河边瞥见了毓缡的身影,脚步,顿时不由自主地朝他的方向走去,两个人之间,仿佛有那么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
夜色渐深,灯影初上风清月朗。名士倾城,簪花约鬓,携手闲行,凭栏徒倚,言笑晏晏。明汐易主,之于他们不过是小小一阵骚动,就像水边泛起的涟漪,马上就消散开去。
毓缡沿河前行,向着人群反方向的僻静处而去。月色皎洁,银光笼在他身上显出一片宁馨,周遭隐约的喧嚣仿佛都与他无关。走着走着,他停了脚步,斜靠在一棵树干上,目光投在河面粼粼的波光,仿佛在找些什么似的,有时候看着看着就倏的笑了,那个笑容很干净,也很纯粹。
他怎么了?初染探了探头想看得更清楚些,却不经意瞥到另一个纤瘦的身影。
水芙蓉?!她怎也在?
正纳闷,忽的传来一曲箫音,清澈朴质,让人不禁联想到农家炊烟、小桥流水。初染难以置信地看着不远处持箫而立的身影,如此恬淡而宁静,她顿时有一种错觉,那个人不是毓缡,不是那个冷漠的凤城之主。
“咳咳。”冷风拂过,初染喉中发痒,禁不住咳嗽起来,待她缓过神,那箫声已经停了。毓缡头也不回,只淡淡说道:“出来吧。”
初染有些尴尬地挪步过去,早知如此,她定是安安分分地呆在屋里不出来了,省的让他看笑话。“嗯.......我不是有意要跟的.......”见他不答,便急急地补充一句:“真的!”话音才落,又是一阵咳嗽。
毓缡轻拍着她的背,扯了扯嘴角:“怕冷怎么还乱跑,会受凉。”
“哦。”看着那张略显柔和的面庞,初染反倒不自在了,微微撇过头,思来想去总算找着了话题,“你刚刚吹的是什么曲子?”
“只是家乡俚歌罢了。”毓缡也不细答,只有意无意地把玩着手上的箫,目光顿时怔忪起来,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道,“是不是不像是我会吹的?”
初染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你怕过我吗?”突然,毓缡这样问,“或者,觉得我像个魔鬼。”
魔鬼?!初染心头一颤: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会用这两个字来形容自己?!
见初染这个模样,毓缡无所谓地笑了:“老实说就是了,就算是魔鬼,也不会天天吃人的。”
“为什么要这样说自己?”初染喃喃,抬头凝视着满前的男人,轻声道,“我以前恨过你,骂过你,觉得你是一块不可理喻的石头,没有感情,不会哭也不会笑。但是我从来不觉得你是魔鬼,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你。
如果你是魔鬼,那些被你攻下的城池早就血流成河;如果你是魔鬼,你就不会说‘安定’二字;如果你是魔鬼,那我又如何会站在这里。如果是魔鬼,你怎会心软?!”
“可你不要忘了,是我毁了你的一切。”毓缡似是在提醒她似的,残忍地揭开了这张伤疤,然后叹了一叹,替她整了整衣襟,道,“丫头,你太善良。——要记得,不要轻易相信一个人,不要轻易原谅一个人,更不能轻易地去恨一个人,那样,才最明智,懂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满是无奈、彷徨、挣扎,还有绝望。
可以吹出这样箫声的人,绝不会生来就是如此冷漠无情。“你可以忘记,只要忘了,就不会痛了。”
“已经刻在骨髓的恨,怎么忘?!”毓缡朗笑,“换作你,你能吗?”
“我.......”能吗?
不能!
无论她怎么逃,都无法抹去脑海里那个淡笑而立的男子。“风烬”,这个唤了千百遍的名,怎么可能说忘记就忘记。
“可以把箫给我吗?”初染突然伸手笑道,眉眼中的忧郁已全然不见,“我也会吹箫,你要不要听听看?”
犹豫片刻,毓缡送开了手。
赭色的箫身,隐约有淡淡的“毓”字刻痕,初染握着还能感觉到他的余温。做工很普通,而今随便一个摊贩都可以买到,而且看起来已经有些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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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心情不好,诸事不顺,很郁闷,影响了写文的心情,慢了大家多包涵吧.
[第四卷 蒹葭:上元(一)]
唇对上箫孔,初染略一思忖,于是,一曲《采莲》清音袅袅,缕缕不绝。起初是恬静柔和,如鱼游水潭,微波荡漾。尔后乐声一转,立刻变得欢快之至。
女子略微苍白的脸漾着恬美的笑靥,于桨声灯影处亭亭而立,纤尘不染。毓缡凝神看着,仿佛面前真有满塘莲叶,摇摇曳曳。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初染露着狡黠的神色,晃着箫道,“若是俚曲,就该这样吹的。”语罢,她使坏一般地用箫轻轻敲了一记他的脸。
对于她难得的孩子气,毓缡笑了笑,不着痕迹地将箫抽了回来,眼神里含着些许怜惜和温暖,口中带嗔:“别闹——”
“这么宝贝?”初染“咦”了一声,悻悻地收了手。
“这是我娘的箫。”毓缡的声音顿时飘了老远,让初染听着不大真切。“我还小的时候她给我的。”
初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而歪头用食指叩着脑袋:“那她一定是个温柔灵巧的女子,而且很漂亮,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她漂亮?”对于她笃定的口气,毓缡笑问。
“龙生龙,凤生凤。”初染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眼中满是戏谑,“如此俊朗不羁,亮拔不群者,其母自是可想而知。”
毓缡听了倒也不反驳,顿了顿,他道:“你比她漂亮,不过——有一点你猜错了,我娘,她并不温柔。——或许,‘刚烈’二字更为契合一些。”
缡儿,你好好地看着那个男人,就是他,抢走了我们的一切!
缡儿,在这个世界上,最贱的就是‘信任’二字,缡儿,千万别让它毁了你!
支离破碎的记忆,又一次慢慢重合,很久很久以前那年轻女子温婉的容颜顿时扭曲起来。
那一年,她丢下他毅然决然跃入了眼前的相思河。相思相思,她说,就算投胎,也定忘不了他今世的背叛。
“子辰啊子辰,我毓晚晴无能,可我的儿子,会讨回你欠我的一切!”
那个笑容,是如此的妖娆张扬,还有凄凉,和绝望。
不远的坊隅巷陌,花灯已放,粲然一片,星星点点,仿佛银河落了九天。正月十五,上元佳节,月色撩人,游人喧嚣。
“咳咳。”初染又拉了拉身上披的大毡,把手往里缩了缩。往年冬日,尤其是晚上,她总喜欢燃着暖炉,然后窝进躺椅里,抱着书然后慢慢睡着。
“冷了?”见状,毓缡下意识伸过去摸了摸她的手,没想竟是冰凉冰凉,凉得好像,是一个没了气息的人。皱了皱眉,他双手合过她的,并且轻柔地磨挲着,试图让她暖一些。
初染顿时有些怔忪:“你......”话刚出口,却被毓缡接过了话茬:“你以前也是这样吗?”
“嗯。”初染点点头。虽说她一向如此,可因今日是十五,故而更为严重。比起那撕心裂肺的痛,这彻骨的寒似乎已经微不足道了。
毓缡叹了一叹,拉过帽檐替她戴好,手还牢牢牵着她的:“我送你回去吧......”
“怎么不走?”发觉她没有动,毓缡便转头催促了一声,可眼前的女子仿佛石化一般,楞楞地盯着某个方向出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又只瞧见隐隐约约的灯火,于是心生疑惑,“在看什么?”
“我们......去看花灯好不好?”初染拖了许久才说出这句话,两眼小心翼翼地瞥着毓缡的神色,见他不答,顿时有些泄气,“是不是不可以?”
“很想去吗?”看着她眼中渐渐淡去的光芒,毓缡心中闪过一丝不忍,竟鬼使神差地让了步。这些日子,也许她闷了,他这样想。
“嗯。”初染点头,然后又补充道,“一下下就好了。——我不会逃跑的。”
听到这样的保证,毓缡忽然觉得很别扭。逃跑?他刚才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个可能。眼前女子满怀期待的眸子,粲然无比的光彩,让他不禁动容。“若想去,就去吧。”
“真的吗?”初染兴奋地一把抓住毓缡的双手。
“我还骗你不成么。”毓缡感到又好笑又好气。
见他答应,初染咧开嘴道了声谢就径自向前去了,走着走着忽然发觉少了什么,转头一看,原来毓缡还杵在原地不动。怪不得,初染嘟哝了一句,又折回来拉了拉他的衣袖:“喂,走了。”
毓缡冲她笑笑,也迈开了步子,初染走地微前一些,他则偏后一点,看起来,像是她在拉着他。那手还是冰凉冰凉,有时她会忍不住咳嗽几声,不过很快就被人声隐没。
今日的街市,果真不同以往,虽至深夜,可人依旧熙熙攘攘,摩肩擦踵。
形形色色的花灯,大小形态各异,灯上彩绘,栩栩如生。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风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诗中所绘,可就是这样的景么?毓缡看着满目流光,不觉浅笑起来。那双牵着的手,早早地就挣开他挤进人群里去了,略显笨拙的身影,微微泛红的俏脸,她快乐地这儿走走,那儿看看,眼中是新奇的目光,似乎每一样东西都要摸一摸才恋恋不舍地放下。
此刻的她,没有泠月城楼上的孤傲凄艳,没有地牢里的倔强冷漠,没有听雨楼中的犀利嘲讽,此刻的她,卸去了防备与伪装,单纯地仿佛未经世事的女子。
“哎——你看这个。”初染很是兴奋地点着眼前的花灯冲毓缡喊,“像不像桃子?还有那个,它居然会转诶。”
“哎——,咳咳!”
毓缡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大喘气的女子,不禁哑然失笑:“那是走马灯,自是会动的。——又不是没见过,怎么几个花灯也能让你这样高兴。”
“就是没见过才稀罕嘛。”初染漫不经心地答,心思仍旧牢牢放在琳琅的花灯上,所以,也就没有瞧见毓缡眼中的疼惜和震惊。
像是怕听错似的,毓缡求证性地重复了一句:“你说,你没见过?”
初染的目光逡巡着四周,许久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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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支持吧,给我点动力,要不然哪天可真瘫痪了
[第四卷 蒹葭:上元(二)]
“没什么。”毓缡摇头,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别人的过往,他从不多问,她,自然也不例外。而即便他问了,这个满身充满了防备的女子,又岂会坦诚?
可是,可是为什么她竟连这也没有见过呢……他记得小时候,一到元宵,那些住在附近的女孩子就会央着家人买花灯,即便稍贫一些的,也一定会来这里看,她们脸上明媚纯真的笑容,像极了火红火红的芍药。
而高傲冷漠如她,竟然为几盏花灯雀跃无比。双十年华,她是怎样走过来的,像一朵带刺的野蔷薇,处处防着人么?
“哦。”初染不解地点点头,然后自顾自转了视线,又迫不及待地朝着那边表演的地方去了,一门心思放在别处的她,没有瞧见毓缡眼中难以名状的光芒和叹息。
“这位姑娘,要不要来串糖葫芦?”旁边一个摊贩见初染样貌不俗,衣饰精致,立刻殷勤地招呼起来,因为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种节庆日子,富人往往特别大方,尤其是年少风流的大家公子,为搏佳人一笑,可是献尽殷勤。眼珠子一转悠,果然瞧见了不远处缓步而来的翩翩儿郎。
“姑娘,你有所不知,我这糖葫芦可是有口皆碑啊。就是郡守大人的小小姐,也是喜欢的紧,换了别家还不要呢。——姑娘买串尝尝,包你吃了这回想下一回。”
面对这位略显夸张的中年人,初染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太过,连带着气也有些喘,轻咳几记,她脆生生赞道:“老板可真会说话,我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有意思的人呢。”
“嘿嘿。”那摊贩挠了挠头,“咱一个粗人,哪能跟姑娘比啊。——说老实话,这明汐城里美人儿不少,可像姑娘这样的,我还当真没见过,今儿可算是长了见识了。——诶,回头我定要和人说说去,我刘老三见着天仙一样的人啦,就是昔日红楼里的凝尘姑娘,怕也是比不得!”
那摊贩是越说越远,后来猛觉不对,一拍脑门,终于想起了正事来。“呀呀,姑娘你可别笑话我。——这?”他用询问的眼光看着面前二人。
“馋了?”毓缡看出她的心思,难得地戏谑道,唇边泛着淡淡的笑影。这一问倒是让初染有些不好意思,脸上还含着几分窘迫,她偏头低声道:“我没钱。”
听到这个回答,毓缡很是哭笑不得,怎么今天才发现,这个平日里聪敏的女子竟也带着傻气。拂开她脸边被风吹乱的发,他掏出一块碎银子递过去:“要两串。”
那摊贩听了,连忙利索地取下糖葫芦给面前的女子,脸上的笑容愈发地深了。
“谢谢啊。”初染不大自然地含糊了一句,然后接过埋头顾自己吃起来,心里有些纳闷:他怎么那么反常,怪人?!
摊贩见他俩一个含笑而立,神识沉敏;一个低眉侧目,面带娇羞,一边是傲世公子,一边是绝代佳人,简直是登对极了。
“姑娘真是好福气啊,天造地设哦。”半真半假地,那摊贩暧昧地又接了一句。可这一句,却让正津津有味嚼着糖葫芦的初染蓦的停了动作,脸上一红,也顾不得嘴里塞地满满的,匆匆张口解释:“呃,我们不是——”
“哎呀,你瞧我这嘴。”那摊贩作势轻打一记,“姑娘家总是不好意思的嘛,我这粗人粗嘴地这么一讲,煞风景,煞风景。”
“呼——”初染长叹一声,很是无奈,简直越说越乱,他们俩哪里登对了,她怎么就瞧不出来?再看毓缡,也颇为尴尬。
一时间,两个人都别开了目光,沉默不语。
摊贩是没瞧出来这怪异的气氛,继续滔滔不绝,看起来心情甚好。“姑娘,再一会儿可就是放灯的时候了,明汐城的相思河,很多人去的,听说许愿可灵了。”
“放灯啊?”闻言,初染顿时又来了兴致,“哪儿哪儿?”
“喏——,就那儿,你瞧着灯光移动的方向去,就能看着了。”
顺着他指的方向,初染一脸好奇地踮了脚张望,果然看到缓缓移动的星火,正要走近些,突然一个人流涌来,硬生生地把她挤进角落,还被撞了好些下,仿佛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个黑色的娇小身影。原本身子就弱的初染,喘息声渐渐急促起来,步子也不大稳当。“啪嗒”,那手里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应声而落,在地上滚了几滚,狼狈地躺在了路边。
毓缡下意识想要伸手拉她,可那刚刚还近在咫尺的人,却仿佛隔了老远老远。眼前女子的容颜,渐渐在人海里湮没,让他觉得不甚真切,好似生在梦里。梦里的他们,是咫尺天涯。
待人潮退去,初染颓然靠在墙上喘息,脸色苍白。手,牢牢地捂着嘴,似是在强忍着什么。“咳咳。”猛烈的咳嗽,让她痛得弓起身来,手,不禁缓缓地擦墙滑落。
“你怎么了?”毓缡急匆匆过去扶住她,语带焦急,探究的目光在她渗满汗渍的脸上逡巡。
“没......咳咳......没什么。”初染艰难地想要开口说话,却终是断不成句,只得抬手用力地摇了几摇,“我......”
还想说什么,却被毓缡冰冷的语气打断:“我们回去。”说罢,他不顾旁人和初染讶异的目光便打横抱起她往回走。由于是逆着人流,所以怎么也走不快,这使得毓缡的脸色愈发深沉,仿佛镀了一层冰似的,刚才片刻显现的柔软全然不见。
“我不要。”怀中的女子发出一声微弱的抗议,冰凉冰凉的手,不安分地动着,试图想要挣开他的束缚,语气近乎哀求,“一下,就一下好不好?”
“别闹——”毓缡耐着性子,没有放手的意思,原以为她会适可而止,哪知这倔强的丫头竟然越动越厉害,心中恼怒顿生:“我今日纵容你,你别不识抬举。——要想死,就下去!”
“我死不死与你何干!”听他这样说,初染不禁冷笑一声,嘶哑的口气里是浓浓的嘲讽。她抬高头注视着他的目光,充满了桀骜与挑衅,“还请城主自重,你我非......非亲非故,咳咳,莫要惹人非议!”
闻言,毓缡果真脸色一黯,抱着初染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好!好!”大叫两声“好”字,他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蓦的松手将她推至一旁角落,逼得她踉跄几步,一个脚软,猛地跌坐在地上,膝盖也冷不防地磕了下去。
女子起伏的胸脯愈加剧烈,更为浓重的咳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也吐出来似的,那短促而凌乱的气息,好像随时都会断去,苍白地毫无血色的脸,因此染上一层绯红,可即便这样,她还是抿了唇不发一言。
这时候的她,又变回了他们初见的时候,冷漠而倔强。
“你要死,我成全你!”毓缡冷冷说道,然后再没看她一眼,径自转身离去。就再同时,黑暗里闪出一个人来,对着他微微垂首示意。
“把她带回去。”
男人走到初染身边,刚要拉起重咳的她,却蓦的在一头乌丝间对上了一双黑宝石般美丽而不甘的眸子,即便在这样的深夜,这样璀璨的灯影重华,那光芒还是不弱半分。他的心顿时被什么撞了一下,原来,城主马上的女子,就是这般模样。
“咳咳!”鲜红夺目的血,顿时顺着她的指缝流下来。
痛!她皱眉。
男人有些于心不忍:“城主——”
“不要他......咳咳......才不要他假惺惺。”初染攥着的手捏得死紧死紧的,胸前的衣服已经皱成一团,小小的身子,像极了冷风里摇摇欲坠的枯叶。她很苍凉地笑起来:“所有人都不要我了......你们都在骗我,都在骗我!”
毓缡刚刚窜起的怒火却因这一句,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他不禁蹲下身来看着她,目光深邃。
“你啊,怎么就这么倔呢......”仿佛叹息一般,他抬手用衣袖擦去她嘴角的血迹,然后轻声笑了起来,“你赢了,风初染。——青玉,去雇辆马车。”
“是。”男人应了一声,又马上消失在了夜色里。
初染冷着脸不说话,毓缡倒也不介意,只抱了她继续走:“你喜欢花灯,我可以给你去买;你想要放花灯,我也可以替你去放;你若是这次没看够,大不了明年再来。”
“明年?”咀嚼着这个词,初染的语调突然平静了下来,也不再反抗。毓缡以为她答应了,于是安心不少,然,那突然落在手上的沁凉,却一直凉进了他的骨髓,让他不自觉地颤了一颤。
以前杀人,即使血溅五步,他也从未皱过眉。怎么偏偏一滴眼泪,却让他久久不再悸动的心,有了害怕?!
“若是有明年,那也是好的。”静静地,初染说了这么一句。这时候,她的咳嗽已经小了许多,气息也渐渐平稳下来,可这种云淡风轻的表情,却扎疼了他的眼。
“这么会没有明年。”他宽慰道,“身子差,多调理注意些不就好了。——回头让李大夫再瞧瞧。”
可初染像是没听到似的,头,松软软地靠在他肩头,眼睛,则一动不动地看着远处阑珊的灯火。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她轻轻地笑了起来,梦呓一般。
“我在想,如果死的时候,也有那么多那么亮的灯,我就不会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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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多烦心事,心情不好,所以不勤快,大家见谅。
谢谢这几日大家的留言支持,本文停停写写已经很久了,从最初的《桃夭赋》到今日的《夭颜天下》,有人一直等了很久,所以我觉得有些对不住。开坑时就说过不加V,现在也是遵守诺言的,反正我写字也慢,经常看着不爽觉得不好就删了重来,若是加了还让大家等,那真是说不过去了。
我对桃夭是投入了感情的,每一个人物刻画也都花了工夫,伏笔埋了不少,这个大家以后再回过头看相信会有感触。我想写爱情,同时还有一些情外之事。我希望今后自己看时,被感动着的。
最后,特别谢谢海蓝,哈哈,还有水印大姐的关心,嗯,当然,还有某编。继续努力了,好好调试下心情,争取以最佳状态回来。
[第四卷 蒹葭:残影(一)]
“河灯,不是中元才放的么?”
夜色苍茫,天幕里银盘似的圆月光华皎皎,泄在河堤静坐的女子脸上,苍白而冰凉的手微微抬了一抬,隐约可以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看灯的人早已散去,街上各处摊位也收得稀稀拉拉,冷风一吹,地上爆竹落下的残屑凌乱地飞了起来,灯笼里黯淡的烛火扑闪了几下。可相思河上随波飘摇的灯,栉比鳞次,尽态极妍,仿佛天上的繁星,江上的渔火。
“在明汐城,上元也是放的,添些喜气。”毓缡解释道,“只是今日你还是错过了。”
想不到,最终他们还是站在了这里,就在马车快到驿馆时,他令青玉调了头。
“你为什么改主意?”初染不解,低头拨弄着毡衣上系好的流苏,轻声道,“你,没有必要迁就我的。”
为什么?
究竟为什么呢?
他也问过自己,可是依旧没有答案。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反复的梦境,迷一样的女子,那渐渐清晰的面容,不知为何,竟变成了她的笑影。
也许,真如她所说,是自己上辈子欠了她吧。
“我只迁就你这一次。”像是保证一般,他这样说道,尔后从身旁取过一个荷灯,燃了火折子点上递给她。
初染眼里透出一丝讶异,不过没有毓缡预料中的兴奋,只是托在手上细细地瞧,瞧着瞧着就微微地笑了开来,恍若天边绽开的刹那流光,温暖而绚丽。“我以为卖灯的人都走了。”
“制灯的匠人有。”
“哦。”初染应声点了点头,忽而又转过身来,面带歉意:“我今日,是任性了......抱歉。”大约觉得有些冷,她缓缓抱膝蜷起身,下巴搁在膝盖上,看着河中忽明忽暗的灯火,又兀自说起来:“我也不晓得今天为什么这样,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任性了,明知道你是为我好,却还冲你凶......以前我总想,若能有人陪着一起看星星,也是件快乐的事情......镇上我认识一个傻丫头,她每天都会笑,可开心可开心了。有人欺负她、笑话她,她也乐呵呵的。其实这样有什么不好,没有心烦的事,不用算计来算计去,也不会做噩梦......”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做呢......”毓缡不知道是喟叹还是可惜,“江湖这种地方,会弄脏了你......”
脏?!
呵,是脏。
可一个用“脏”来形容江湖的人,却偏偏最为执着。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半晌,初染才淡淡说了这么一句,看到毓缡不可置否地扬了扬眉,顺手取下发间紫色珠钗,有意无意地拨弄起烛火间渐长的芯来,“这个选择,我没有后悔过,从来没有。”
哥哥,从今天起,夭儿就是坏人了。
哥哥,以前总是你护着我,现在,换我来守护你,好不好?
三年前,她对着两生崖火红火红的彼岸花,笑得粲然。
“你不能想象,若没有那个叫做风烬的人,就不会有我风初染。”似乎在怀念着什么,她的目光变得很遥远很柔和,一片泛着银光的水域,顿时流转了无数的时光,春日纷纷扰扰的杏花烟雨,杨柳清风,那白衣少年微笑着握住了她的手。“对于我来说,他就是全部......你知道么,那时候我真的以为我看见了神......”
“可这个世上,是没有神的。”毓缡笑着提醒,尔后指了指灯中那张白纸,“不早了,这灯,还是早些放吧。——你有何心愿,可以写在这儿。”
闻言,初染这才注意到那灯中空处卷起的一张空白纸条,她拿过来看了一眼,然后用两指夹着放在了火苗里,不一会儿工夫,那纸就蜷成了焦黑色的薄屑,缓缓零落开来。面对毓缡的讶异,她无所谓地笑了一笑:“我没有心愿......”
“我以为你会有。”他的口气很是肯定,目光炯炯。
“有或没有,并无差别。”初染淡然笑开,轻咳几声,她支着身子站起来,看到毓缡空荡荡的手,于是随口问道:“怎么不多要一个?”
“用不着。”他的表情有些冷漠,“我不信这些。——对岸有石阶,你自己过去吧。”
“你不去么?”初染很是奇怪,她知道那放灯的地方,离这里虽然不远,却也是有些距离,并且河沿屈曲,又近烟花之地,短短一水之隔,这里安静,那里还灯影彷徨,往来甚繁。若,若是有心,不是没有机会。“你,不怕我跑吗?”
“你会吗?”毓缡不答反问。
“我说‘会’如何,说‘不会’又如何?——难道你会信我说的话么?”她从不这样认为,尤其,对象是他。
听出初染的话中刺,毓缡没有回答,他有些落寞地笑了笑,复而坐回原地,取过别在腰间的箫,很是爱惜地磨挲起来:“你可知道为何我没有动明汐城?”
“为什么?”其实初染已隐约猜到了一些,可思绪像是控制不住似的,仍旧不由自主地问了这么一句。驻兵三日已是反常,而他对明汐的熟捻和态度又不得不让人心生疑窦。
“箫上的‘毓’字你看见了吧?——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呵,晚晴晚晴,虽是绝美,却终太短暂。”毓缡顿了一顿,那指着相思河的手竟微微颤抖,对着初染的眼睛,他一字一字说道,“我娘,她叫毓晚晴。二十一年前的今天,死在了这里。”
初染怔住。
毓?!原来,他是随了母亲的姓。
“上元是个好日子,我不想你沾了晦气。”毓缡疲惫地挥了挥手,“半个时辰,我在这里等你。”
依旧是肃穆的黑色,可面前男人的背影,渐渐爬满了一种叫做“寂寞”的藤蔓。
“我会回来的。”轻声说了这么一句,初染转身。
昨天外出忙活去了,没来得及传
[第四卷 蒹葭:残影(二)]
“城主,要我跟着么?”见她走远,那隐在暗处的青衣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毓缡背后,低声请示。听说这个女子,是从泠月带回来的,既是如此重要的人质,自然不能有一丝纰漏。
“算了。”等了不少时候,面前静坐的男人才冲他摆了摆手,淡淡地说了那么两个字。尽管瞧不见主子此刻的神色,可他总觉得周围有一声轻不可闻的笑,在缓缓地氤氲开来。“由她去吧,青玉......”
“是——”虽然疑惑,他还是点了头。
这个叫做毓缡的男人,从来都是他们的信仰,只消站在那里,甚至不需要做什么,便足以使全军士气振奋,勇往无前。起兵的缘由他们不知,但心中的坚持却始终如一:他一定会给他们带来胜利。
跟在毓缡身边仅三年,他对城中事务并不熟捻,可也恰恰是如此,他比任何人都要靠得近,看的分明,包括水芙蓉,还有后来出现的苍玄。他是毓缡的影子,所以鲜少有人知道他霍青玉的存在。护卫?其实以他的武功,是并不需要护卫的,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毓缡偏偏选中了他,在看到他的第一眼。
出征那日,毓缡把她拉上马背的时候,他是震惊的。究竟什么样的女子,可以让这个一向冷淡甚至于冷漠的城主一次又一次违背初衷?!
凉风月影,一前一后两个男人,均静默不语。
“缡儿,这是娘新给你裁的,看看喜不喜欢?”
“缡儿,娘会为你请最好的师傅,教你诗文,授你武艺。缡儿,你千万要争气。”
“哎呀,你看你看,那个脏女人的儿子来啦。——哼,跟他娘一样贱。”
“喂喂,你娘是个表子你知不知道,是个表子!”
表子?
表子?!
“城主——,城主你怎么了?”直到耳边传来模模糊糊的叫唤和身体被轻轻晃动的感知,陷入沉思的毓缡才陡然转醒,里衣已被虚汗浸地透凉透凉。揉了揉微微晕眩的额头,他疲惫地支着手问:“什么事?”
“呃......”青玉迟疑了一下,照实禀道,“已经半个时辰了。”
“都半个时辰了......这么快啊......”毓缡像是完全没理解他的意思,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怔怔地盯着水中摇晃的烛影,似笑非笑,面色黯然,看起来很是疲惫。
青玉见他如此,于是又把话重复了一遍,正当他焦虑之时,却听得毓缡说了一句:“再等等看,或许是耽搁了。”
她说,她会回来的。
“但也有可能......”青玉探询地看向毓缡,没有再继续,因为后头的话,想必他俩都心知肚明。
毓缡不语,阖眼养神片刻,倏的起身侧向而立,目光灼灼,又是那原来飒爽模样。
对岸的坊中笑影,灯火阑珊已渐渐萧然,远处蜿蜒的的河堤在深重的暮色里不甚分明。又是一刻钟过去,可他等待的女子依旧没有出现。
“城主还在等么?”一个略显讥诮的女音缓缓而来,峨眉轻挑,红唇微抿,“我看过了,那边根本就没有人,没有!”最后那两个字,水芙蓉特意加重了语气,对着毓缡的眸子一动不动。她走过去为他系上披风,轻笑着摇头,“别傻了,她在骗你啊,她只是在骗你,你知道么?”
芙蓉的话字字句句都敲在他的心头,忽然间,他觉得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失落充斥于间。
“缡儿,这世上最贱的就是‘信任’二字,缡儿,你要记住,千万别让它毁了你。”
原来,他还是错信了她!
“青玉,马上派人去找。”毓缡眸光一冷,甩袖向前疾步而去,脑海里拂过她苍白的面容和黯然,心中不由冷哧起来。她将柔弱当作武器,而他,却傻傻地放任她离去。可笑,当真可笑!
“你看,我没有骗你。”水芙蓉指着面前空荡荡的石阶,咬了咬唇,“我刚才找过,这附近都没有她的人影,那样聪明的人,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你刚才来过?”毓缡蓦的眯起眼看她,语气冷漠,“芙蓉,你似乎对她很上心啊。”
闻言,水芙蓉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别过目光,迟疑片刻才轻声答道:“晚上城主久久未归,所以芙蓉才拿了衣服来找。”
“是么?”毓缡的声音不浓不淡,在旁人听来或许没有什么,可水芙蓉却深知其中厉害。对着面前颀长的身影,她急切地扯住他的衣袖,匆匆解释:“芙蓉不会欺骗城主的。芙蓉不会欺骗城主的!”
剪水的双眸满怀期冀地看着这个近在咫尺的男人,可是许久,他也没有回头,目光只牢牢地看着水中飘摇的河灯。她的手终于缓缓地落了下去,木然地垂在身侧,他怎么不说话呢,哪怕只是一个“嗯”字也好啊,至少说明他听进去了,他知道了。可是为什么呢,他总是一次又一次把她推开?!
“我真的不会骗你啊......”红装女子喃喃自语。
“城主。”看到水芙蓉的恍惚,青玉楞了一楞,不过马上就收回了讶异的眼神,向毓缡俯身行礼。
“如何?”
“附近都找了,没有。”皱了皱眉,青玉还是如实说了。
“找仔细了么?”毓缡倏的握紧了手上的箫,继而冷“哼”一声,“城门在东,西岸的她要出城,必须得过相思河,而我在桥边寸步不离,她不能上天遁地,就是想跑又能跑去哪儿?!这里全是花街柳巷,她一个病泱泱又身无分文的女人,能进去那里,你以为那些男人和鸨子都瞎了么?!她是何等聪明,怎会把自己置于险境。——你们再仔细找找,巴掌大的地方,一寸一寸挖,我就不信找不出她来!”
第一次,青玉在这个男人脸上,看到了表情。
“你们几个,——那里;你们几个,——随我来。”他将小队人马分成几拨,又迅速散开融入了夜色。
[第四卷 蒹葭:残影(三)]
“呃......”
这时候,一声轻不可闻的呻吟,忽然搅乱了宁静,就像燕尾掠过湖面泛起的些许波光,只那么短短一瞬,又很快湮灭下去。
谁?
毓缡警觉顿起,凝神细听,可除了徐徐风音,淙淙流水,却是半分声响也无。
“城主怎么了?”瞧见他的异样,水芙蓉敛了思绪,加强戒备,右手不着痕迹地搭上腰间软剑,打量着周遭的目光很是谨慎。
“好像......有声音。”毓缡迟疑的回答让水芙蓉不由一楞,他竟然说“好像”,这么多年来,他何曾用过这样含糊的语气?!
“你刚才有听到吗?”毓缡皱了眉,直直朝河堤走近。
水芙蓉摇头,若是连他都无法肯定,那么武功平平如她,又怎会觉察到。
嘀嗒,嘀嗒。
水声么?毓缡负手沿着河堤缓步来回,找寻着声音的方位。站在石阶往下看,除了那泛着些许光亮的水面,跟前数尺之地,空空如也。
“下面有什么吗?”好奇之下,水芙蓉也忍不住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望了又望。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有些潮湿的台阶。
没有回答,毓缡径自迈开步子,慢慢沿阶走去,直到踩到一洼小水坑,才停了下来。那石块堆成的台阶或许是年代太久,又多走动,故而时时发出轻微的“咯噔”声。
芙蓉问他在看什么,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在了这里。仿佛冥冥中有那么一种力量,在前面不断地牵引着他的脚步和身体。
下一个石阶已经没进水里。水?她根本不通水性,况且这里也藏不了人。叹了一叹,毓缡转身准备离开,可刚抬脚,又听到断断续续几声呻吟。不同的是,这一回他却是听得真切,就连水芙蓉也隐约觉察道了。
是她的声音,不会错的。毓缡冷眼一眯,迅速而仔细地扫过四周,然后一个箭步跨入水中。岸边的水虽是极浅,才刚刚没过脚背,但刺骨的寒冷依旧如是。石阶背后,不知道为何竟有一方凹处,而那个让他动怒的女子,正昏昏沉沉斜靠在里面。
几乎是毫不怜香惜玉地,毓缡长臂一伸就扣住了初染的手腕,猛得把她从里面拽了出来,匆匆在水中淌了几步,毡衣下摆和鞋袜均已透湿。那原来阖着的长睫动了动,缓缓地睁了开来,仍旧是黑珍珠一般黝黑美丽的眸子,看到来人,她没有慌乱,反倒是清澈又无奈地笑了起来:诶,还是被你找着了,看来,咳咳......我真是跑不掉呢......
她剧烈地颤动着身子,苍白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虚浮的微笑,唇边一抹鲜红一直蜿蜒到下颚,咳得厉害了,那粘稠的血就一下一下地滴落,渗进厚厚的大毡里。见状,毓缡这才惊觉,那按在初染肩头的双手竟腻地难受。而心中腾起的怒火,也终于因为震惊只变作一句冷淡的嘲讽:就这样还想跑,不自量力!
揽过初染软绵绵的身子,毓缡打横把她抱上岸来,放在地上。可能觉察到背后的凉意,她禁不住抱紧了双臂,蜷起了身子,呼吸短促,脸上那朵灿烂而放的桃花,顿时黯淡不少。
“她怎么了?!”乍见这样的初染,水芙蓉也是吓了一跳,才走近想看得仔细些,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怎么吐了这么多血?
翻了个身,大约是触碰到旁边的温暖,初染不由向热源贴近几分,宝贝一般地把毓缡的手臂抱进怀里,那原本眉宇间的不安这才渐渐淡去。毓缡试图将手抽回,可摇了她几次也没有反应,最后,她竟撒娇一样地皱了眉嗔道:“别......别吵。”
“你......”毓缡有些哭笑不得,似乎每次她睡着,都是那么恬静,恬静地让人羡慕。十五,他忽然记起来,好像上个月的今天,她也是这般。思及此,毓缡的心陡然一惊,也没有心思追究她瞒骗逃跑一事,忙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幸好,没有发烧。
他舒出一口气,脱下她身上带血的毡衣,再解下自己的替她裹上,然后把怀中女子又拉近几分,索性让她整个儿靠在了他身上。
“呃......”睡梦中的人儿忽然又蹙眉,毓缡刚要说话,忽觉一道银光从她衣袖穿出,尽管很弱,但是他十分清晰地感知到了。
“城主小心——”刚才水芙蓉因看不惯毓缡对她的好,心里不是滋味,索性就站远了由他们去。而今看到这状况,心急万分却Сhā不上手。
毓缡神色一凌,反射性得对怀中女子击出一掌,初染手里的短刀顿时脱落掉至一边,人也因惯性在硬邦邦的地上滚了几滚。虽力道很轻,可对于她无疑是雪上加霜,胸口一阵翻滚,“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她头一歪,倒了过去。
“城主,你没事吧?”水芙蓉匆匆奔至毓缡身边,见刀锋上有血迹,不由担心起来,怕他刚才一时措手不及而受了伤。上上下下仔细瞧了,确定无碍,这才放了心,继而恨恨地看着初染道,“她竟然如此不知好歹!”
“喂,你给我醒醒,少在那里装死!”水芙蓉走过去不耐烦地踢了初染几脚,使得她原本侧卧的身子被摇晃地翻了过来。双眼紧闭,嘴唇干冽,一点反应也没有。水芙蓉蹲下身探她的鼻息,不由一惊,忙匆匆唤道:“城主——”
毓缡仿佛没听到似的,仍旧注视着手上的刀,突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霍”地起身走过来,捋起初染的袖子。——那白皙纤细的胳膊上,竟划了好几道新痕,虽然不深,但在那样一段藕臂,仍显得触目惊心,就连水芙蓉看了也是难以置信。
为什么?!
“该死!”毓缡握紧的拳就这样重重朝地上挥去,然后大笑出声,拼命地晃着那几乎断了气息的女子,就连水芙蓉在一旁也是看得心惊胆战,想劝,却又无从下手。他为了她,竟然如此失常!
“风初染,你就这样不稀罕我救你是不是?!”毓缡将他俩的手合到一处,慢慢将真气输入她体内,许久,那躺在怀中的女子终于有了反应。见状,他冷笑一声,取过短刀,对着自己的胳膊也是一道,然后强硬地送至初染嘴边:“喝下去。”
闻到这熟悉的腥味,初染下意识扭过头,但是无论她怎么躲,那温热的液体还是在旁边挥之不去,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挥舞,口中不住地喃喃:“不要......我不要你的血......我不要欠......欠你东西......”
风初染,就因为你不想欠我,所以今天你选择了逃避,甚至不惜用痛楚来麻痹自己渐渐迷离的意识么?!
风初染,我究竟该说你高傲还是倔强,你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你告诉我?!
“你不想我救你对么,可我偏要你欠我,风初染,我要你这辈子都欠我!”
“走开......走......”话到一半,那嘴却被某样东西生生堵上,那个男人的血,正如一个月以前的时候,源源不断地融入她的体内,驱走了寒冷、痛楚和一切一切黑暗的东西。
爬了这么久,爬了16W了,全文预计40W,算是本人写的最长的了。
有时候自己常常会想,我这个感情切入是不是过慢,貌似我瞄人家的,都是前一两万字就爱上了,一眼看就知道男主是谁,可怜我写了这么多,这个郁闷的感情还是没出水,常有人问:男主是谁呀?
有人说:你不是没写,是写得太隐晦(本人觉得像毓这种性格的男人,要相信一个人就很难了,要爱一个人谈何容易),所以捣鼓了这么久,才到了目前这境界。(大家觉得呢?)
文中男人很多是吧,不过我不想写成一群人围着她转,天底下女人多了去,何必单恋一枝花,各人有各人的喜欢不是么。我希望每个人都是有血有肉的,这里没有所谓绝对的好人和坏人。
结局啊,貌似还好远滴事情。。。。。预计几个月完结吧,被人一逼估计2个月也能成,我写字速度比较慢,人又挑,所以,体谅一下。不过保证是个好故事。大家支持吧。
[第四卷 蒹葭:残影(四)]
“魅,听说祁山又一种叫做‘忆魂’的草,以天池无根之水滋养百年得以成活,若男子点血为引,便可使两人心脉相通,世世存忆。”
“的确。”卧榻上的黑衣男子慵懒地点头笑道,“你荒焰何时也对此物感了兴趣,打起它的主意来了?——这,可是违背了你我的约定。”
“我不过问问而已。——不过世上若真有这样灵性的宝物,以你的心性,不会毫无动作吧?”
“呵呵,真不愧是魔主!”男人低沉地笑了起来,那黑发未覆的半面容颜妖冶无比,幽深的瞳仁发出刺骨的光芒,“‘忆魂’灵性珍奇,素来滋以天池纯元之水,且长年生于阴寒之地,故而需用阳气相补,不可掺半分杂质。祁山高险,此一难;忆魂百年一生,数月即衰,踪迹难寻,离地便死,此二难;灵性之物,以其魂择主,此三难。以你我修为,前两者自是无碍,不过第三点,却是难比登天。”
“哈哈哈。”银发男子仰面大笑起来,“想不到魅魇也有不能之事,非但不能,连碰也碰不得。”
“碰不得又如何?”黑衣男子笑意不减,缓缓地拂开另半边发来,顿时出现三道触目惊心的刀痕,狰狞在本英气俊美的容颜。“若能毁掉这么纯净的东西,那才是痛快!——呵呵,你想想看,如果我也滴了血在上面,会如何?——心脉相通,世世存忆?!魔血染红的‘忆魂’,真想看看是什么样子呢......”
银发男子一惊,忽的又笑:“我开始庆幸我没有得罪你。——魅,她跟你有仇么,你非要毁了她才甘心?”
“怎么,你心软?”
“心软?!呵呵,魅,你看这刀尖上大团大团的红,多鲜艳,多漂亮啊。”银发男子轻柔地抚着手中血色的长戟,仿佛在欣赏着一样瑰宝,“我们都是同一类人,渴求权位,心高气傲。唯一不同的是,我最怕寂寞,而你,却最耐得住寂寞。——唉,这样美的女人,真是可惜了......”
“你倒是懂得怜香惜玉。——不过你放心,在你对她失去兴趣以前,她死不了。——听说,她愿意和你走?”
“才几个时辰的事情,你怎么又知道了,真是可怕的人哪。”银发男子笑着用手摸起自己的脸来,“风烬这张面孔真是好用,有时候自己看着,也是羡慕的很呢——我突然开始后悔当初用它和你交换了,以致于白白带了这么多年的面具。”
“后悔?!”黑衣男子咀嚼着这个字眼,语带嘲讽,“这可真不像是你荒焰会讲的话。——你该知道世上没有回头路好走,也没有后悔药好吃。”
“哈哈,魅,我常常在想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先是我百年的记忆,再是我这张脸,真是想不透,你要它们做什么,拿了去可得的了好?”银发男子漫不经心地说道,一边用食指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顿时舞落漫天桃花,粉白相间,旖旎曼妙。须臾,这片妖娆就被浓重的黑色吞了下去,消失地无影无踪。
“魅,你可别太过分!”虽然语气平淡,但是隐约却含了几分怒气,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原先模样,“魅,你看这桃花可好看?她见了定是会喜欢的。”
“这里永远不会有花,你要记住。”黑衣男子瞥了对方一眼,缓缓说道:“至于交易,向来是你情我愿,各取所需。这些年来,你扪心自问,可有吃亏?——既不吃亏,那又何必追根究底?”
“魅真是很会做生意。”银发男子点头,“这些年来,我的确不吃亏。不过——你也不会做赔本的买卖,以你的精明,即便是我,也不得不防着呀,说不定哪天你已经在我身上下了套呢,你说,是不是?”
“呵呵。”黑衣男子神秘地笑了起来,“不是下套,而是种了蛊。”
“蛊啊......那我还真是期待了。”银发男子挑衅道,眼神桀骜,收了长戟,转身缓步离去,“魅,咱俩的赌约你可别忘了,到时候,你可别赖我的帐......”
沉郁的黑暗,漫无边际地在眼前铺展,一望无垠。
黑衣男子的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个闪着幽光几近全红的玻璃球,他左手轻指,轻轻念动咒语,之中唯一一点纯白竟缓缓扩大:泠泠淙淙的溪流如玉,五彩斑斓的繁花似锦,清风拂柳,蝶舞蹁跹,天蓝草碧,落红满径。浑身湿嗒嗒的女孩拍着巴掌,对着面前骄傲俊秀的男孩快乐地笑,嘴里唤着“小哥哥,小哥哥”......
这,这是什么?!
毓缡拼命地摇着混沌不清的记忆,头,愈发地痛了。方才脑中闪过的片段,像一根针,一下一下地扎着他脑中的神经。
“城主——”
青玉已回,水芙蓉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刚才濒死的女子终于恢复了气息,现下也睡去了。
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每次这个时候,他脑中总会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仿佛隔地很遥远很遥远,却又偏偏如此真切。
曾经被深深埋葬的东西,断断续续浮出水面。
“你,你可以给我答案吗?”看着怀中的女子,看着那一朵熟悉的桃花,毓缡喃喃自语,“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呢......桃夭桃夭,你是她吗......”
“你为什么不逃跑呢,其实,你若是想逃,不是没有机会。”
“花灯其实很好看,我还是头一回这样觉得......”
......
这个平素近乎冷漠的男人,今日却如此温和地搂着那个女子,眉眼含笑,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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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住啊,这个字真是。。。。少。。。。。
[第四卷 蒹葭:交锋(一)]
十七,毓缡沿官道直下江南,一分为二。霍青玉、水芙蓉领兵三万,转而取道西南。西南地域偏却广,城池疏离而人稀,近乎于“三不管”之境,他们以“仁”为旗,民心又向,除去苜城等十数个边防重镇,已陆续接收。毓缡继续南进,以雷厉之风、骁勇之骑屡战屡胜,甚至有城内百姓夹道出迎,高呼“贤主”。
同日,靳砚楚集两万士卒围攻凤城,与苍玄相较未果,且南进之兵多次遭袭,整整六万大军,活活被困此线,进退两难。此刻,年轻的少将方才懂了出征前秋慕云“此役必败”这四字含义,原来毓缡为顺利南侵,特意命苍玄留了大部人马据守凤城,以便使他无后顾之忧。
二十,靳砚楚分左右两路,铤而走险,以左路作饵,并纠集四万兵士于右路突进。
二十八,毓缡收取中南五州,且与霍青玉、水芙蓉会师伧宜。再往南,便是泠月辖境。
朝中众臣更是惶惶不可终日,以往轻蔑不屑者也甚为忧虑起来,生怕江山易主,富贵不保,也开始上书谏言,劝皇帝能以重兵镇压,剿灭乱党。一时间,朝臣“同心”,有老臣还跪请多年幽居宫中的洛嘉皇后。
皇后长叹一声,穿起多年未动的后冠凤袍,亲自到了皇帝寝宫。侍从见了,匆匆忙忙下跪行礼,面露难色。
皇后也不问,只轻轻在门外唤了一声“皇上”就再未言语,而寝宫内也是毫无动静。“娘娘——皇上他。。。。。。”一个老臣见她如此,不由低声提点。
洛嘉皇后,出身颜氏大族,蕙质兰心,诗画双绝,貌端,品正,善琴。这是二十多年以来他们眼中的皇后,至于其它,一无所知。自大婚起,她就鲜少现于人前,有皇后之名,有皇后之德,只偏偏无皇后之荣。他们看不透这个女子,但是时至今日,任何方法都要一试。
皇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淡然中却是肯定:“不,他听见了。”
听见了?!他有些不信,复而望向紧闭的大门,眼神更为疑惑。
许久,宫门开启。
皇帝已整了妆容,瞧着面前黑压压跪着的人,眼神冷淡。
“你今日怎么来了?”
皇后不行礼也不答话,只静静地回望着他,而对于这样不敬的行为,皇帝竟也没有责难。一时间,气氛有些怪。
皇帝挪了目光看向别人:“怎么,今儿到的可真是齐啊。——黄爱卿,朕记得你已经告老还乡了,不知是哪门子风,又把你吹回来了,嗯?——还有你们,把皇后都请了来,是想做什么?不会又是来给朕说教的吧?!”
“微臣不敢。”众人见皇帝怒气不小,都唯唯诺诺低下头去,暗地里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谁也不愿做这出头椽子。又几个本想张口,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既然无事,那就早早地散了,少在这里惹朕心烦。”皇帝不耐地撂下一句,转身欲走,却发现迈不开脚步,低头看去,那已经年纪一大把的人,死死地拽着他的双腿,冷笑一记,他道:“兵部尚书的位子,莫非黄爱卿想顶上么?”
此言一出,曹尹不禁想到了不久前才自尽的崔敬,冷不丁打了个寒蝉。
“皇上,而今毓缡作乱,国无皇储,老臣实在忧心哪!”
皇帝的目光越发森冷,“哼”了一记,甩袖离去,徒留他望天长叹。
“皇上——”
“皇上——前车之鉴!”
“呵呵,怎么,朕还没闭眼,你们就开始担心着朕的身后事了?”皇帝站在门前,冷冷而笑,“我魏家的江山,没那么容易丢!——朕若哪天真归了西,这张龙椅,也不会平白便宜了你们。别以为朕糊涂,什么都不知道,朕告诉你们,你们那点心思,朕这两只眼睛看地可是清楚着很。——天佑柒澜,谁说柒澜无储?!”
什么?!众人闻言更是讶异地面面相觑,只有皇后神态安静。
皇帝无子,举国皆知,当初有人提议在宗室里过继一个,却被他拒绝。
储君?!哪里来的储君?!
就在朝臣纷纷对此揣度疑惑之时,慕容流风突然以曦凰使臣身份到访。
曦凰与柒澜,素来不相交好,不久前,曦凰又公然背弃“城下之盟”,在边境多次增兵。而今慕容氏如日中天,大有逐鹿天下之心,慕容流风此番前来,怕是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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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2更,最近真是传的少,郁闷已差不多过了,呵呵,谢谢各位了。
[第四卷 蒹葭:针锋(二)]
次日,慕容流风带着几名随侍进宫见驾。今天的他,身着曦凰绛紫朝服,锦带玉饰,正装肃容,双目瞻瞻,眉眼含笑,优雅谦恭,全然不见当初调侃玩世之态。在御花园见到负手而立的秋慕云,他微微点头致意:“秋相。”
“慕容公子,不——”秋慕云转了口,也是友善地一笑,“是侯爷,靖宇侯。——皇上已在正殿等候,请——”
慕容流风客气道:“劳烦秋相了。这十里锦缎、万盏茶花相迎之礼,愧不敢当。——以前唐突之处,秋相不要见怪才好。”
“哪里。——侯爷这话真是折煞秋某了,数月前匆匆一别,也没有尽地主之谊,若说惭愧,该是我才对。”秋慕云也打起了客套,待行至殿门,他冲慕容流风点了点头,示意他先请。
缓步而入,慕容流风眉眼含笑,余光略略扫过众人,偶有与之四目交接者,却不知为何,又匆匆别了开去。曦凰慕容氏,光是这个名号便足以使人羡艳不已,也许是造物主的眷顾,他们几乎汇集了全部的优势:家世殷盛,檀郎玉貌,少年得志,平步青云,文武全才,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权倾朝野。慕容流风,那看似云淡风轻的眸子里,有着压迫的利光。
直直打量着殿上端坐的帝王,慕容流风满是探究的神色:不很出众的脸,略显疲态,浓眉、薄唇,双目有些混沌。
众人屏息看着两人,觉得慕容流风此举过于大胆,即便曦凰强盛,可也不能如此桀骜,连使臣最基本的礼节也弃之不顾。
“听闻曦凰为礼义之邦,侯爷也是人中龙凤,亮拔不群,今日一见,却是失望。”顿时,一个洪亮的声音自殿内响起。
慕容流风倏的一楞,朝臣也是大骇,纷纷搜寻着口出不逊者。如此不敬之语,若是曦凰追究,麻烦可是不小,即便有失礼的地方,也不该对使臣用这般口气。谁,谁如此大胆?!
铠甲声动,一少将出列,对着皇帝行礼,然后与慕容流风四目相对。慕容流风也饶有兴致地回望他,但见此人戎装持剑而立,不卑不亢,想不到除了秋慕云,柒澜也并非无人。
“穆亭,不得无礼!”秋慕云轻斥,继而转向慕容流风,“家臣失仪,让侯爷见笑了,回头我定严加管束。”
听得此话,慕容流风也是心知肚明,没有秋慕云的授意,他怎敢在大殿出言不逊,不过嘴上却没道破,反倒深深向皇帝作了个揖,负荆请罪起来。“方才乍见天颜,被皇上龙气所撼,一时失态,未及时见礼,是流风之过。——我皇得知陛下身近四十不惑之诞,特命流风前来送礼相贺。”
“哦?”皇帝一听“礼物”二字,立刻从龙椅上坐直了身子,眼中满是兴味。
慕容流风见状,淡然一笑,冲身后一拊掌,顿时四名翠装女子盈盈上前,每人手中托了一檀木锦盒。
慕容流风打开第一个盒子,顿时金光翠色,交相辉映。
“这是金丝缕玉。”
金丝缕玉,以极薄翡翠为衣,金线银丝相连,且不说这几近透色的翡翠罕见无比,就是得了,也找不到能制作此衣的匠人。
面对众人的讶异,慕容流风缓缓开了第二个盒子,却只微微开了一条缝,探头细看,只觉其中有荧光灼灼,掀了盖子,却又只是白如羊脂的普通酒杯。“祁连的夜光杯雕。”接着,他又接连打开余下两个锦盒:一个装的千年人参,另一个则是天山雪莲。
四种物件,样样无价,朝臣看得痴了一般,皇帝也是满面精光。他哈哈大笑起来,心情甚好:“侯爷费心了,一定替朕好好谢谢靖宁王爷。”
“是,流风会向我皇传达。”慕容流风扫了一眼殿上的人,眼底闪过深邃的光,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有意无意地加重了“我皇”二字。敏感的大臣也不埋怨叹皇上失言,虽说慕容箫夺权众所周知,慕容流风此次前来也定是他指派,但南宫家毕竟仍是曦凰名正言顺的皇帝,皇上可是糊涂了。
可皇帝似乎仍浑然未觉:“侯爷难得来柒澜,不妨小住几日,朕派人带你四处走走可好?”
“谢谢皇上美意。”慕容流风婉拒,“流风家中还有琐事,明日便回了。来年得空,还望皇上赏杯寿酒。”
“一定一定。”皇帝两眼仍停留在刚才那些锦盒上,慕容流风笑了笑,顺水推舟,冲身后四名女子道,“你们几个,回头把东西给皇上送去,千万小心护着,若是磕了碰了,可担待不起,嗯。”
皇帝一听,立刻懂了言下之意,乐得眉开眼笑,看着四位佳人,连连点头。
慕容流风示意她们下去,然后话锋一转:“流风有件事情,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侯爷何时也扭捏起来了。”皇帝玩笑道,“既是有话,自是讲出来才爽快。”
“流风僭越。”瞥了一眼静立的秋慕云,他开始导入正题,丝毫没有顾忌,“日前我国边境似是出了些乱子,皇上可知晓?”
皇帝楞了一楞,也不怀疑此话的真假,想当然就这样认为:“或许是乱贼惹的事吧,听说近日已到西南。”
“哦?”慕容流风见他上钩,便趁机问道,“是那个‘毓缡’么?看来还有些能耐。”
“乌合之众。”皇帝显然对他的话感到不高兴,“侯爷莫非觉得朕堂堂天子还奈何不得他了?”
“流风也没有别的意思,若是柒澜的家务事,流风自不好多说什么,不过既然涉及到了敝国,流风职责所在,实在不能放任不理。——皇上英明,定当体谅流风的难处。”
一席话,进退得宜,句句在理,纵是皇帝,气也消了不少。
“那依侯爷之见,当如何呢?”久久不语的秋慕云突然开了口。
“流风以为,既然对手是同一个,那我们何不联手?”慕容流风笑道,“由此,皇上可除去兵乱,曦凰亦可给边境将士一个交待,岂不是两全其美,皇上以为呢?”
众人一听,虽心中存疑,可未免不失一个除去毓缡的好办法,曦凰若能出兵,便可形成前后夹击之势,于战局大有裨益。而最重要的是,他们可以永享富贵,安乐太平,再不必担心那些劳什子事情。
可是,会不会太过简单?慕容家向来精明,可这回不仅贺寿送礼,还准备淌这浑水,的确怪异!莫不是早早地盯上了柒澜疆土,想趁此机会带兵入境吧?想道这,他们又不禁汗涔涔起来,到时候,可真是送走一匹狼,反招一头虎啊。
看出他们所虑,慕容流风笑道:“诸位放心,曦凰两万将士绝不过澜江半步,且以半月为限,我前攻,皇上后围,如何?”
澜江,位置偏南,算起来地方并不是很大,若他真能守约,那便没有顾虑了。
[第四卷 蒹葭:针锋(三)]
“如此说来,侯爷很有自信?”皇帝反问,那混沌的眸子眯了起来。
“尽力而为。”
“侯爷这般坚持,令秋某好生疑惑啊。”秋慕云笑道。
“实不相瞒,流风是有私心。”他大方地点头承认,“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皇上以为此话如何?”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各取所需,利字为先,虽然俗气,却是真理。”
没想到他这样坦白,竟在大殿气定神闲地说出了原上不得台面的话,而且还说得头头是道,毫不遮掩,慕容家的公子,果真特别。
“哈哈哈。”皇帝朗笑起来,拊掌点头,“侯爷真是坦白,朕很是动心哪。”
“这么说皇上是应允了?”慕容流风露出胜利的微笑。即便珍奇美女打动不了他,可是利益二字他绝对不会拒绝,人都是贪心的,尤其是渴望权力和富贵的男人。
“朕自是应允。”皇帝笑道,“不过此事光朕答应还不成。”
“为何?!”慕容流风,包括秋慕云在内的所有人均是一怔。
“因为南境守军的虎符并不在朕手上。”皇帝无奈地扔出了一个晴天霹雳,“早在几代前,那就是颜氏的封土,朕总不能坏了祖宗的承诺。”
“颜氏?”慕容流风眸光一闪,这事他也是知道的,不过名义上虽是颜氏封地,可自颜王战死,他以为实权早归了皇帝,怎今日又来这么一出。“颜后?!”
“不错。”皇帝点头。
颜洛嘉,好像是这个名字。慕容流风脑中迅速思索起来,颜家代代都是豪门大户,且一连出了三个皇后,故而民间还戏称其“皇后世家”。不过这个颜洛嘉是个什么角色,他却不甚知晓,听闻颜家将士忠贞不二,就是皇帝的帐说不定也不会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请将不如激将,慕容流风这样试探道,“帝后本是同家,皇后之物就是皇上之物,哪分什么你我。若是皇上要,想必皇后也不会反对,况且皇后贤德,也定能体会皇上的良苦用心。”
“不错不错。”皇帝一听又高兴了,忙唤了身边黄门,“你去中宫请皇后来。”
没过多久,洛嘉皇后便到了殿上,一身华贵的明黄后服曳地,一张素颜略施粉黛,端庄的容颜不失少女的细腻,也不乏成熟的气韵,母仪天下,用这话来形容,想是极好。慕容流风收了打量的目光,冲她俯身行礼。
“皇上找臣妾,可有事?”
皇帝似是对她的冷淡与大胆早已习惯,只点了点头,尔后将大致内容说了一遍,征询她的意思:“皇后觉得如何?
她没有立即回答,只顺着视线望过来,然后停留在慕容流风身上:“靖宇侯?”
“是。”对于她一下叫出自己的封号,慕容流风多少有些讶异,不过他还是保持了一贯温和的笑容,“流风见过皇后。”
“皇上的意思是希望臣妾能打开南境的门户?”洛嘉皇后神情淡漠,话音清冷,复而扫视了一番众人,她缓缓开口,“但请恕臣妾不能如皇上所愿。”
“你说什么?!”皇帝猛地一拍椅背,怒气骤起。
朝臣也是大大地吃了一惊,慕容流风也压根儿没有想到她竟然公然忤逆皇帝。他记得自大婚起,这位皇后就一直不得宠,就连宫宴也是鲜少出席,想不到今日一见,真是令他相当震撼。颜洛嘉,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连一向自诩阅女无数的他,也看不大透。
“臣妾是说,臣妾不能答应皇上。”洛嘉皇后又淡淡重复了一遍,面容不改。
“皇后,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皇帝几乎暴跳如雷,被旁边的黄门拉住才生生压下怒气去。
“臣妾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洛嘉皇后抛下这么一句,径自转身下殿,经过慕容流风身边时,她停了脚步,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微微一笑,“侯爷也早些回吧,我便不送了。”
逐客令!
没想到,第一个大钉子竟是碰在了她身上,慕容流风哑然失笑。他歉意地冲皇帝作个揖赔礼:“时间不早,流风就先告退了。”
皇帝铁青着脸点了点头。
出得殿门,走在僻静的秘道,慕容流风身后一个侍从忍不住轻声问道:“侯爷为何放手,若是再......”
“是啊。”另一个愤愤附和道,脸上露出轻蔑神色,“想不到那皇帝连自己的皇后都管不得。”
“呵呵。”慕容流风却是疏朗地笑了起来,这一笑,把那三人给笑懵了。
“侯爷,这......有什么不对么?”
“既然不可能,再等也是枉然。”慕容流风回想着刚才朝堂之景,唇边泛出嘲讽之色,“你们几个,都被那只老狐狸给骗了......不止你们,就连我,我大哥也都栽进去了。”
“呃......侯爷的意思,小的不大明白。”三人仍旧满脑子疑惑,“难道,他是故意的?”
“呵,都说魏子辰糊涂,照我看,他可是一点儿也不糊涂。”慕容流风最后望了一眼渐渐远离的大殿,说了这么一句话。
[第四卷 蒹葭:约定(一)]
“再几个时辰,便是子规镇了。”
毓缡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是一贯的清和浑厚。看着眼前万分熟悉的街景缓缓滑过,初染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是”,又兀自沉思起来。
近乎机械地咀嚼着“子规”二字,初染茫茫然转了头看他,正巧对上那双远山般明朗深沉的眸子,心里头也不知怎么的就觉着不自在了。这几日,她总有意无意地避着他,就是说话也有些心不在焉,上元之夜的旖旎箫音,斑驳灯影竟梦魇一般挥之不去,身上仿佛有一张网,把她越包越紧。
“风初染,你赢了。”
“你喜欢花灯,我可以给你去买;你想要去放花灯,我也可以替你去放;你若是这次没看够,大不了我们明年再来。”
“风初染,你就这样不稀罕我救你是不是?!那好,我偏要你这辈子都欠我!”
脸上一热,她下意识用手反复贴着那两抹绯红,有些窘迫:“你看什么?!”
毓缡原本清俊的脸顿时舒展开来,瞧她这模样,不禁挑眉戏谑道:“别掉下去了。”边说,他边加紧了臂上的力道。子规?子规声里雨如烟哪,他淡淡一笑,有多少年没有再叫这个名字了,自己突然提起,也难怪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正欲解释,忽听“啊”的一声,面前的女子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说怎么那么奇怪。——好好的芙蓉镇,干嘛非......”说到这里,初染猛的意识到不对,赶紧截断了话茬。这脸一烧,脑子也跟着烧,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笨!她敲了一记自己的头,小声埋怨道。想当年,子规镇就是因为水芙蓉的艳色而更名至今。但没有人知道,曾经芙蓉阁里的当家花魁,名冠明汐的凝尘姑娘,是他毓缡之妻,凤城的女主人。撇开爱情,这也是他心头无法抛却的一大硬伤,若有一天,江山易主,即便人们承认他这个皇帝,世俗也不会接受一个不贞的皇后。
说到水芙蓉,似乎今日都没有见她,初染左右逡巡几遍,不由问道:“诶,她去哪儿了?”毓缡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不过他还是答了:“芙蓉先行去了泠月。”
什么?!初染警觉顿起:“她去了泠月?你想做什么?!”对于毓缡的沉默以对,她更是起了疑心,口气不由加重:“你说过不动它的,这些日子我信守承诺,不让人阻你一分一毫,可你竟私自毁约?!——毓缡,你说话!”
她开始在马背上挣扎起来,也不顾及是否会惊了马,只一心想讨个说法,那心里面全被那话塞得满满的。她使劲儿地捶着他毓缡箍紧的双臂,而他却是抿紧了唇,不答也不还手,眼睛依旧牢牢地注视着前方,扮演着主帅的角色,仿佛丝毫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继续领兵前行。
“毓缡,你别以为救我几次就了不得,我可没求你逼你。我才不要你假惺惺,我告诉你,我不稀罕!”初染不依不挠,“你这个利欲熏心的小人,骗我很好玩是不是,好啊,你赢了,我像个傻瓜一样相信了你,现在你得意了高兴了,你笑啊,你大声笑出来啊。——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最恨人家骗我!——为什么你们都在骗我?!”
初染故意说的大声,周边的士兵不是聋子,自然也听得分明。他们虽有疑惑,可面上却不泄半分,仿佛什么也没看到听到,而青玉更多的却是对这个女子的不满,关于她的传闻他多多少少也听过些,那日一见,以为她是特别的,可没想到也只是个不讲理的人。
时至二月,天气尤寒,郊外茂林黄叶落尽,枝丫大多都光秃秃的,间或有四季青绿意仍存,但还是显得单调了些。马蹄和兵士落下的脚步,成了静谧里唯一的声响,不远送来几株寒梅的暗香,略略使人心旷神怡。
日近晌午,约距芙蓉镇十几里处,毓缡下令驻军休憩。兵士三两成群席地而坐,炊事营也很快架起了柴火,燃了炉子,准备午饭。
下马后,毓缡习惯性地伸过手去,可初染存心和他赌气,故意看也不看,自己跨马下地,许是太心急,竟一脚踩了个空,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从马上翻下来似的,心跳霎时漏了半拍。“你——”初染刚伸出手去想要好好责难一番,可面前的高头大马却很是无辜地瞅着她,意识到无疑是对牛弹琴,她只得狠狠地瞪了几眼消气。
一甩衣袖,正转身欲走,不料又迎面撞上一人,惹得初染愈加窝火,刚要发作,那士兵已经低头连连道歉,而她的手心也在此刻落入一个纸团。
“算了。”初染不动声色地收好,丢下这句话就兀自走开。背着毓缡的方向,她拣了河边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百无聊赖地扔起石子来,水花四溅。不多久,那身边大大小小的石头已被她扔了个精光,可心里面还是憋的慌,这时,一只白净的手捏了满满一堆石子伸过来,“喏。”
顺着手向上看,果然是紫笙那张粲然的笑脸,见初染没要,便又往她面前送了送。
“怎么,你也来消遣我。”
紫笙乐了,也学着初染的样儿坐下来,拿起手上的石子打水漂:“我好心好意,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消遣了。——今儿是谁惹了姑娘你,回头看城主饶不饶的了他。”
对于紫笙的故意为之,初染送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好啊,连你都欺负我了。”
紫笙讨饶:“我哪里敢,这么浓的火药味儿,我就是有这心也没这胆哪。——好了好了,吃点东西消消火。”说着,从旁边的架子上拿来一只烤好的野兔,黄灿灿,香喷喷,那股味儿一个劲儿地往初染鼻子里钻,搅地五脏六腑也不安分起来。
“怎么又是这招,什么时候你也换个新的。”初染笑嗔,不过被她一诱,肚子着实饿了,所以也就接了过来,顺口调侃道,“你弄东西的本事真不是一般的厉害。”
紫笙笑了:“哪里是我本事,喏——你看看那儿。”
“什么?”初染边吃边顺着她的手势看,在看到那火边坐着的人时,嘴里的动作不禁停了,嘟哝了句“谁要他的东西”,愤愤地把嘴里的东西全吐了不说,还一下把手上的也扔了去。
“你呀——”紫笙不知她会这样,赶紧瞥了眼毓缡的方向,弯腰把烤兔肉拾起来,生怕他看见了生气,“城主是......”她刚要劝,手上却被一股力道打中,刚刚捡起的东西又骨碌碌滚落一边。
“城主——”紫笙一惊。
“她不要,就由她去!”毓缡的声音骤冷,转而看向初染,口中冷嗤,“你就这样讨厌我?!”
“不是讨厌,是很讨厌。”初染昂头较劲道,“你这种没心没肺人做的东西,我怕碰了跟你一样黑!——喂,你干什么,喂,你给我放手!”
初染的手就这样被毓缡叩住,想挣挣不开,用尽了力气掰他的指头也于事无补,整个人被他拽地跌跌撞撞向前走。
“我叫你放开,毓缡,你到底想干什么!”初染虽知自己方才是有些过分,但仍旧死硬着嘴,若不是他起的头,她又怎会如此。不过这个男人,今天好像是真生气了,似乎很少见到如此盛怒的他呢,惹怒一头豹子的下场,她有些慌。
毫不费力地,毓缡把她甩上马背,猛地扬鞭,高喝一声“驾”,顿时,那棕色的坐骑便撒开四蹄,绝尘而去。
风声伴着疾驰的颠簸,使得趴在马上的初染很不舒服,倒悬的身体才片刻工夫便令她头昏脑胀。死咬了唇,初染作对一般地乱动起来,背上立刻重重挨了一巴掌,还有毓缡冷冰冰的声音:“你若是不怕摔死,就尽管动动试试。”
“你要带我去哪里?!你快放开我。”
“去哪里?——怎么,带你去见最想见的人,你也不愿意么?”
我回来了。。。。。。看到留言了,心里真是很动容。的确,我没想过一拖就拖了这么久的,在构思的过程中也有过矛盾,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删文和重写,苦了等文的人,我写的不容易,你们等的也不容易。貌似我的乌龟速度在XX还有点名气,汗。
出门前和大家打了招呼的,因为家里的电脑年代久远,用的我那个郁闷,所以有些网站上忘记打招呼,让人家以为我弃坑了。。。。。。真是不好意思。
昨儿上小说的时候,发现被官推了,觉得有些事情该有的总会有,没有的就是没有,也急不来,自己在郁闷的那段日子调节了下心境,觉得淡然一点是好事。XX网里最近貌似关于推荐的问题掀的浪不小,有人被推封3次,强推2次还在那里不满意,我汗。。。。。。那像我这样的难道要去跳楼吗??有编辑讲说有个因为他们推荐了一个月终于晋级了的文章,后来也抱怨过什么事情来着,弄得他们郁闷。我这个现在才知道原来可以伸手向编辑要推荐呀。因为推荐效果好,像我在逐浪、腾讯什么的被官推的时候也是深有体会的,一下子人气会好不少,所以这个推荐人人都想,不过还是不要太过于执着。
跟大家讲句老实话好了,其实关于比赛我曾经也是寄托了很大的希望,我也想进决赛,也想要个好成绩,但是后来其实也不怎么在意了,我总觉得若在某些事情放了太多的注意力,我的心就静不下来,自然就写不出好的东西来。所以,把文写好才是最主要的吧,我的动作比较乌龟,也难得大家包涵,所以我就努力点爬了。
全天下的作者都不容易,我深有体会,所以各位读者有时候也是要手下留情哈,觉得文不合胃口,简单,你点上头那个叉叉就行。
[第四卷 蒹葭:约定(二)(完)]
初染猛地一惊:“你说什么?!”下意识动了几下,却发现头愈发地昏沉,眼前竟白茫茫的一片,仿佛有氤氲的水汽弥漫开来。
见她安分,毓缡的气消了不少,口气也不那么重了,想想她也不是常闹脾气。“好了好了。”他放慢了马速,拍了拍初染的肩膀,这个姿势太折腾人,小惩大戒么。可面前的人却动也不动,他伸手探了探额头,竟是冷汗涔涔。
“糟糕。”他低呼一声,赶紧把人扶正,运功替她顺气,待她呼吸稍缓,才渐渐放下心来,将初染揽入怀中,道,“如何?”
她轻咳几记,微别过脸:“现在你解气了。”
毓缡叹了一叹:“早知如此,我也就不发你脾气了......”勒缰缓步而行,他自嘲地笑起来:“这既折腾又救人的,累的慌。——说来还真是我自己找罪受,你说是不是?”
对于他难得的戏语,初染忍不住也调侃几句:“招了我这个大麻烦,悔了吧?我病怏怏的,可比纸糊的好不了多少,你留着我,似乎是你吃亏。”
“呵。”毓缡轻笑几声,“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吃亏也是平常,哪有人不磕过碰过,我吃点亏就吃点亏好了。”
云淡风轻的一席话,说地初染哑口无言。如此看来,倒显得她小心眼了。
“你坐稳些,芙蓉已在前头等我们了。”毓缡提醒道,然后轻轻甩了一记马鞭,小跑而去。
“等我们?”初染耐不住问他,尔后想起毓缡刚才的话来,似乎另有深意,回想起先前他还没给个解释,又憋起气来“喂,你还没告诉我究竟要把我带去哪儿?!”
毓缡见她又缩回了壳子,不禁摇了摇头,淡然开口:“芙蓉她,只是不想进子规镇,如此而已,所以才绕道先行。”
什么?!
听了他的解释,初染有如当头一棒,心里顿觉又羞又气:“那你怎么不早说!”害地她乱七八糟东想西想,原来不过是一场闹剧。
“我不喜欢跟人解释。况且——”毓缡顿了一顿,“你刚才那模样,分明一口咬定我骗了你,就算我解释,你可会信?”
“胡说!”初染提高声音,“你不试怎么就知道不行,我又不是不讲道理!说一句又不掉你一块肉,你怎么也由着我闹,难道你不在乎别人误解你么?”
半晌,他望进她的双眸,笑地自嘲:“无所谓。”
“无所谓?!”初染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怎么无所谓?!你又不是木头,听不到看不到。我刚刚在骂你啊,你都没有感觉吗?!”
毓缡不答,惹得初染一下甩袖转过脸去,那刚压下的火气“噌”地又上来了:“你简直,简直是——不可救药你!”边数落,一边还不住地嘀咕,看看他这什么臭表情。
初染气恼地看着前头,身边依稀氤氲着那淡淡的檀香味道。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对,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存在和坚实的臂膀,很是安宁和心定。未见时勾勒的种种,相处时次次的针锋之对,偶尔流露的温情和纵容,渐渐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他。这样的人,远观傲然如峰,近看深沉似水,以前对他的恨意与疏离,早不知在什么时候被那一浪一浪的潮水掩埋,没了痕迹。
“你为什么要这样呢。”初染喃喃,眼里是满满的心疼,“你不该是这样的啊......”
“为什么要把自己封得那么深那么累,我不知道曾经的你经历了什么,但是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啊......”微凉的手缓缓地攀上他的,细细地磨挲着那因长年握剑而起的老茧,然后透过指缝,把自己的十指穿入了他的,紧紧交握。
温热的掌下意识一颤,初染不禁加大了力道:“为什么不愿意相信别人,不是所有人都有恶意,芙蓉,还有苍玄,他们都是护着你的。”
“你这算是在关心我么?”毓缡失声笑了起来,黝黑的瞳仁目光炯炯,“你不要忘了,是我毁了......”
话才出口,却被初染冷冷截断:“你不必次次提醒,我忘不了!桩桩件件,我都记地清清楚楚。毓缡,你加诸于我的痛苦,我到死也不会忘记!——你用铁蹄揭开了征战天下的序幕,却让泠月成为你开疆辟壤的牺牲,你毁了我的安宁和梦想,夺走了我唯一信任的人,然后——被自己怨恨的人救了一次又一次,毓缡,你知道那样的痛吗?!”
“天下之争,成者王侯败者寇,哪一个皇帝又是真正干净和光明磊落。可成大事不拘小节,最忌妇人之仁,细想来,你这样做又有什么错。——若真要怪,就怪我姓了风,而你叫做毓缡吧......”
“你那日不走,可后悔?”毓缡问道。
初染一笑,不答反问:“那你当初不杀我,可后悔?”
毓缡略一怔,答:“不杀就是不杀,我既许了你,就不会食言。”
“这么说来,你心里还是后悔过,只是碍于自己的承诺了?”初染玩笑道。
“随你怎么说。”
看他又是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初染心中怆然,轻声道:“你问我后悔不后悔,我后悔如何,不后悔又如何?这世上偏偏不卖后悔药。——我不是什么千金一诺的君子,所以,你以后都不要相信我,或许哪一天,我就骗了你。”
逃。这个念头那天她不是没动过,可每每她转身欲走,心里就觉得咯的慌,步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牵住,沉的很。
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又加月圆之夜,旧疾复发,即便她跑了,她也活不了。她不是心软,只是在等待,等待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个百分之百成功的机会。
她一次次这样对自己说。
这是事实,但,没有其它了吗?可若是没有,那心头挥之不去的殇又是什么?!
血血交融,那寂寂长夜里温暖的怀,成了她的牵绊。
“夭儿,这个世上,有一个人是可以救你的。七转七世劫,他若肯心甘情愿救你七次,你就不会再痛了。”
前世今生,是她欠了他还是他欠了她?
初染长叹。
闻言,毓缡笑地有些无奈:“你既要我试着相信,却又让我不要信你,初染,你究竟要我如何呢?”
“初染”,印象里,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不再是原来冷冰冰的三个字,仿佛是三月春风如歌,春草青青。
一声“初染”,竟唤地她心旌摇曳。
的确,是很矛盾呢,她也不由地摇头轻笑,不再言语。
马蹄声声,这时,远处又是一阵嘶鸣,和着扬鞭之音,向着他们的方向奔来。
前方羊肠小路,闪出一个劲装女子。鲜艳如火的明媚,清冽似雪的冷傲,长发飞舞,迅疾而来。
“吁——”水芙蓉长喝一声,勒转缰绳,飞快地调转马头,与他们并驾而行。
“城主。”
毓缡冲她点点头。到了山口,他止住了欲跟随的水芙蓉,淡声吩咐:“你留在这里等我。”
水芙蓉自是不愿,瞥了眼初染,她急道:“风烬多谋,还是让我一起去吧,也多个照应。”
风烬?!初染大骇。
毓缡看出水芙蓉的心思,也知她对初染的敌意,口气微重,但一想到刚才他俩的谈话,于是放软语调:“你在这里守着,若——若是两个时辰没有回来,就......”
毓缡一个眼神,水芙蓉立刻明白,见多说无益,且她跟了去也只会拖累了他,于是点头应了,不再坚持。“那你自己多......”
话刚出口,她的眼前已尘土飞扬,马背上那身肃穆的黑色,渐行渐远,让她辨不清哪个是她,那个是他。
“小心。”水芙蓉低头轻声补上最后两个字。
青山环抱,林木蓊郁,虽是冬日,周遭却是一片苍翠绿意。曲径通幽,溪涧淙淙,在其间蜿蜒交错。偶有野花几簇,轩妍而放。
细雨流光之中,衣袂飞扬,白裾如雪,淡青色的油纸伞下,是干净清澈的笑容,那个遗世独立的身姿,飘然欲仙。
不知何处飞来的粉白桃花,竟纷纷扬扬撒了满空,潋滟蹁跹。
策马疾驰而来的人不自觉勒了缰绳,这是一种怎样的宁静安然,仿佛误入了桃源梦境。
出现了,终于出现了,夏某人开始狂笑
[第四卷 蒹葭:约定(三)(完)]
哥哥。
是哥哥啊。
原本站着一动不动的女子,突然呜咽着喃喃着这两个字,发了疯似地冲他跑过去,一头栽进男人的怀里,继而嚎啕大哭。
“你怎么才回来,你怎么才回来?!”
“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哥哥,你怎么可以扔下我?!”
憋了近四年的痛,瞬间倾泻出来;心中垒起的高墙,顷刻轰然崩塌。
人前从容淡定的女子,头一回那样不顾一切;骄傲地不愿在他面前示弱半分的女子,第一次脆弱地不堪一击。
毓缡这样看着,突然觉得有些酸涩。
“夭儿。”风烬看着已湿了一片的衣襟,轻叹着把她从怀里拉出来,用袖口为她拭泪,看着那花猫一样的笑脸,摇头轻叹,“哪有姑娘家这样哭的,会让人家看笑话。”
“我又不哭给人家看。”初染皱眉反驳,不过想想这模样的确不雅,于是赶紧用手上上下下抹了一遍,嘟嘴不服气道,“哭本来就很丑,哪有人哭还千方百计想着怎么哭漂亮的,我就哭了,还哭地很难看,怎么着?”
风烬哭笑不得,揉了揉她的长发:“不讲理的丫头,还像个孩子——长不大。”托起她的脸,他细细地端详起来,倒看得初染撇过头去。
“怎么了,丫头?”
“丑!”初染闷闷地说了一句。
风烬却是朗笑出声,戏点了一记她的鼻子:“高了,俊了,却也瘦了。——天仙似的人,怎么就丑了,你就真是丑了,在哥哥眼里也都是一样的。”
“真的吗?”初染心中一喜,眼前一亮,眉眼弯弯。还想说话,却被风烬止住,他扶住她的双肩,看向毓缡的方向:“我有事要和他说,你在这里等我,可好?”
经他一提醒,初染这才想起正事来,方才心中大团大团的疑惑又重新浮出水面,可还是很乖巧地点了点头。
风烬向旁边负手而立的毓缡走近几步,微微颔首示意,一声“毓城主”,礼貌却疏离。
毓缡则探究地看向来人,挑眉反问:“风烬?”
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风烬楞了一楞,继而恢复了一贯温淡的笑意:“请——”
毓缡点头,看了初染一眼,尔后随他走至溪边。可风烬并不不言语,只淡淡地瞧着眼前漫天落红。
“你与我邀约,不是让我来看你们兄妹温情的戏码吧?”毓缡开口,眸光锁住面前浅笑而立的男人。他与他相见不过寥寥,记忆里,这个人永远是春风一般和煦的容颜,完全没有江湖人的市侩与豪气,那样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杀起人来却成了最快最利的刀剑,儒雅温润的谦谦公子,的确应了那一句“白衣胜雪,风华绝代”。
“城主说笑了。”风烬摊开手掌,接住几瓣落红,“我请城主来此,是为泠月一事。”
“哦?”毓缡倒也想听听他的说法,起先以为泠月易主多年,没想风烬竟在此刻重新出现,如此以来,她许的承诺就成了空话,算不得数了。
“数月前,城主派人送来舍妹的头簪。”风烬边说边从袖中取出这簪子,那冰蓝色的凤凰振翅欲飞,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着,眼睛里尽是宠溺,“那人说,若一月内泠月不降,便会送上舍妹的尸体。可时至今日,你却还是没有杀她,所以——我风烬欠你一个人情。”
“人情?”毓缡漠然,“我留着她只是因为在取舍之间有了更好的方法而已,并非其它,所以,你无需谢我,亦不欠我什么。”
风烬看着说话的他,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尔后仰面轻笑:“前世因,后世果。——呵呵,毓城主,我风烬虽非善人,可也绝不欠人东西。不论你是因为什么理由,既然你留下了她的命,那么我也将给你所想。——泠月虽不能做到你的要求,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它绝不会介入柒澜任何纷争,若你得以成就大业,泠月也自当奉你为君。如何?”
毓缡知道这的确已是最大的让步,故而点头应允。风烬一诺千金,他是信的,然,将三分之一的天下拱手出让,他却是毫不在意,从头至尾都是一片淡然。究竟什么样的男人,可以真正宠辱不惊?
“为何?”
风烬笑道:“这是她答应你的,我自是不会让她言而无信。”
“她?”
“于你,最重要的或许是复仇,或许是其它。”将毓缡眼中被看穿的震惊一览无余,风烬依旧是淡然神色,目光穿过种种,继而在不远树下倚靠着的女子身上定格。“但是于我,她就是全部。”
全部?!毓缡一怔,多么熟悉的话,记得不久以前,她,也是这样说的。
两个痴人,或许真是天生一对。
“得你一言,我毓缡也可对天起誓,在我有生之年,绝不犯泠月一分一毫。若违此誓,犹如此木。”说着,他运功出掌,伴着凌厉之风,以迅疾之势向旁边枯木扫去,正要落下,却被一股柔风所阻。
面前白衣男子修长如玉的指尖掠过枝干,仿佛在怜惜着某样稀世之物:“城主一诺,我风烬自然信你。——枯木逢春,再过些时候,说不定就会活了。”
“想不到你还有悲悯之心。”毓缡不知是讽刺还是叹息。
“我不是普度众生的仙人,要悲悯之心何用?!”风烬一笑,“该杀的人,我从不手下留情。——江湖,你不犯人,人便会犯你。”
“那你为何执着于此,早早离去倒是一身轻。”毓缡颇有感慨。
风烬听了,朗笑反问:“那么请问城主,你既不耻,又为何苦苦陷此泥淖?——你我都是有所牵绊之人,随心不得。”
哥哥,下辈子,带夭儿去江湖吧。
金碧恢宏的殿宇红墙,流光四溢,屈曲雅致的回廊园圃,小巧精致,清淡雅宜,亭台掩映之中,桃花盛放之处,她决然将瓶中鸩毒一饮而尽,尔后舞袖招展,轻纱飞扬。
哥哥,他们说我是祸水,他们逼着他杀我,哥哥,夭儿累了,很累很累了。
哥哥,你说嫁了他我就会幸福,可是我喜欢的是你啊,你为什么就不能爱我?
哥哥,这宫墙真的好小,下辈子,我们去江湖吧......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他轻喃着这两句,幽深的眸子看向一边面带探究的毓缡,示意了下手中的花瓣,“毓城主,你看这桃花可好?”
“你......”看着他波澜不惊,精准地道出自己心思,毓缡不由一震,“你,究竟是谁?”淡然若风的身影,了然又深不可测的笑容,无害温润的眸光,此时却像一柄利剑,直Сhā入他思绪深处,将一切的一切看得透彻。
风烬难得露出一个狡黠的神情,故意卖关子似的,伸出一根指头摇了摇:“城主怎么也糊涂了,风烬便是风烬,还能是谁。”
“也是。”毓缡缓过神来,不禁也笑自己糊涂,“一时之间,竟说了胡话,倒让你见笑了。可——总觉得你似乎知道什么......”
“呵呵。”风烬笑道,“城主,真的认不出我了吗?”
“我们以前见过?”毓缡疑惑更深。
风烬不置可否,尔后竟“扑哧”一声笑弯了腰,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一脸粲然,冲着毓缡摆摆手:“玩笑话罢了,城主怎也当了真,看来,城主今日真是有些糊涂。”
未等毓缡有所反应,那白衣飘飘的男子已经翩然远去,向着树下不时抬头张望的女子张开了双臂。
“哥哥。”初染脆生生唤道,小跑着跳进他怀里,被他一把抱了起来。脑袋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蹭去,两只小手把衣襟抓了个紧,生怕一松手一闪神,人就不见了。
“夭儿——”略略无奈又宠溺的声音,一张俊颜微微蹙眉,“别闹——”
“我哪里闹了。”初染不满,眼含嗔意,“谁叫你一走那么久,谁叫你匡我。晚上做噩梦,醒来的时候黑乎乎的,什么也没有,苍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你们都在骗我......”
说着说着,声音便哽咽了起来:“现在你回来了,我要你把四年的通通补给我,我再不让你走了,我不要你丢下我。”
“夭儿......”风烬脸上一黯,微怔片刻,然后缓缓地把她从身边推开。
初染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渐渐撇过的头,看着那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不!”她下意识用力向前伸手,复而牢牢地将欲抽身而去的衣襟死死抓住,且愈攥愈紧,原本就皱成一团的衣襟现下更是有些难看。几乎是哭喊着,她冲着面前的男人,斯里竭底:“你答应我的,你答应要照顾我的,你怎么可以骗我,你可以可以骗我!哥哥,我不让你走,我绝对不让你走!”
“夭儿听话......”风烬轻声劝道,尔后,硬下心肠掰开初染的手指,咬咬牙,转身离去。
“我不!”对着那个背影,初染大喊出声,“你若再走一步,就休想再见到我!”
男人的步子果真一停,初染心中微喜,她知道,她就知道,他狠不下心肠的。
“夭儿,你,忘了我吧......”
什么?!
“你,一定要忘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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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555555,最近有努力写哦,第一天回来还是跷课给你们传来着,怕4天了你们等疯掉。。。。。。最近决定勤奋一点啦,我很努力爬了,同志们
[第四卷 蒹葭:约定(四)]
落英缤纷,那一袭纯净地丝毫未沾杂质的白,在满目青山碧水,细雨流光之中,略微酸涩的笑容隐约泛起一层阴霾、无奈,还有寂寞。
夭儿,我不是不爱,而是不能爱。
忘记?哥哥,那深入骨髓的情感,你要我如何忘记!
“我真的会不理你,这辈子都会不理你!——哥哥,你回头看看我好不好!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这里等你啊!”
“哥哥,我喜欢你啊,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你啊。。。。。。可是为什么,你还是不要我。。。。。。”跌坐在地上,初染几乎是又哭又笑地喃喃着。
“他已经走了。”耐不住,毓缡还是走了过去,蹲下身扶过她,可怀中的女子还是痴了一般怔怔不语。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那娇小的身子竟在微微颤抖,就连他的触碰也是毫无反应,水灵灵的人,就在瞬间变成了一具木偶,失了魂,丢了心。
风烬,唯有这个人,可以让她脆弱至此,狼狈至此。唯有这个人,可以让她无所顾忌地笑,无所顾忌地哭,并且,卸下所有的防备。
“你醒醒,他听不到!”毓缡扳过她的身子,强迫她看着自己,然后狠狠地拽起她,指着风烬消失的方向冷笑,“风初染,你好好看看,就算现在你在这里哭死,他也不会回头看你一眼。——风初染,你别傻了,你听见了没有,他不在乎,不在乎!”
他大声冲着她吼,拼命地摇着那纤弱的身子,也不管是否弄痛了她,只想把她唤醒:“那城楼上孤傲决然的你去哪儿了,地牢里倔强漠然的你去哪儿了,相思河边宁死也不愿我救你的人去哪儿了,风初染,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被他高声一喝,初染顿时醒了一半,那荡出去的心神收回不少。看着毓缡,她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就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救生的浮木,死死地攥住他的手,她黯淡的眼眸里闪出一丝光亮,满怀期待地看着他,语气近乎哀求:“你带我去找他,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你一定可以追上的,一定可以的是不是?”
“好,我带你去。”点下头的瞬间,他忽然觉得很荒唐。他们两人的纠葛,她好不好痛不痛,又与他何干,究竟他在急什么,在不安什么?!莫非真如风烬所说,他今日是糊涂了么?
搂过她不盈一握的腰身,他足尖轻点,腾空而起,耳边是风拂过枝叶的沙沙声。
初染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心中的害怕却早被焦急盖了过去。
风烬走得不快,故而一段时间之后,毓缡便追上了他。
泠月大门已启,那白衣男子正欲举步而入,听到身后的脚步,讶然回头。女子红肿的眼睛,梨花带雨的容颜,使得他心头一震,好不容易狠下的心肠,瞬间又软了下来。“夭儿,你这又是何苦。。。。。。”
长袖之中掩藏的手,慢慢紧握成拳。
风烬,难道你想先给她希望,再让她失望吗?一个游离于人世的魂魄,如何能给她幸福?!
内心深处那清朗的笑靥缓缓扩大,充斥了全身,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对着他露出笃定的神色。
紧锁的眉心舒然,那刚刚抬起的脚蓦的又收了回去。
转身,未再回头。
“关门!”
吐出这两个字,他仰面望天,疲惫地阖上双目。身后褚色的大门也重重落下,他听到一阵细碎凌乱的脚步,尔后,便是一声一声拳头落在厚重木门上沉闷的音响。
每一下,都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心房,难以言语的疼痛,随着隐约的啜泣缓缓蔓延。
他淡笑着靠在门边,微微侧头。
短短几寸的距离,却仿佛横亘了无边无垠的大漠,飞沙走石之间,他与她,就此失之交臂。
初染颓然坐下,手,还在一下一下麻木地锤着,苍白冰凉的双拳已泛出红色。
“我知道,你就在里面,哥哥,为什么,究竟为什么呢。。。。。。”
岚镜走过来,看了眼紧闭的大门,于心不忍,正要说话,却听得风烬一声长叹:“夭儿。。。。。。”
“哥哥,‘旋绮’就要开花了。”一边的人突然安静下来,“你说,‘旋绮’开花的时候,你就会回来了。”
夭儿,“旋绮”开花的那一天,我在这里等你。
那一年的黄昏,落日斜阳,余晖和暖,他牵过她的手,许下了永远无法成真的承诺。
整整二十世,他都那样告诉她,而她,总是很认真地点头。
可是,“旋绮”是不会开花的,因为它从头至尾都是枯木,枯木逢春,终究只是人们的杜撰和美好的念想。不过,希望总比绝望来的好,所以,他骗了她。
“哥哥,一定是这样的对不对?”初染不甘心地问道。
没有回答,里面,甚至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渠水已照她的吩咐,随着那些尸体永世尘封。城楼上的守备,不知什么时候已撤地不见了踪影。那高墙,顿时空荡荡的。
毓缡看着她,不乏一语地在初染身边席地而座,将身子向她的方向微微侧了侧,淡声道:“我可以把肩膀借给你,你若是想哭,就哭吧。”
初染一怔,尔后窝进他的怀,将头深深埋进其中,抿唇无声地啜泣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两个人,很长时间,就保持着这么个姿势。
吸了吸鼻子,初染抽身出来,尽管已拭过泪,可泪痕犹在,脸颊微微泛出红色,不好意思地瞥了他一眼,她轻声道:“不许你笑话我。”
毓缡扬眉玩笑道:“你果真哭得很丑。”
语罢,两人对视几眼,竟不约而同大笑出声,一个爬满泪痕,一个面露柔光。
初染笑笑,顺从地将头搁在他肩上,然后静静地看着远处,心中起伏的波浪渐渐平稳下来。身边男人淡淡的檀香味,若有若无地氤氲在她身侧,让她觉得安心非常。
曾经敌对的人,想不到竟也可以这般默契地坐在一起,且听风吟。
“谢谢。”
“不客气。”
话毕,两人又是一阵忍俊不禁。
沉闷的气氛,不快的心情,因此舒畅许多。坐正了身子,初染抬头道:“我已经好了。”
毓缡点点头,对着林中一隅吹出一记响哨,马蹄声声,不消片刻,那坐骑已在跟前,用乌黑的眼珠子打量着自己的主人,发出欢快的嘶鸣。亲热地抚了一抚高扬的马头,他转身对着仍显黯然的初染道:“那便走吧。”
初染点头,勒缰跨鞍上马,却听得毓缡的声音:“最后的机会,你可再看一眼。”
“不必了。”初染撇过头去,强忍心头企盼,毅然决然,“看了又有何用,如此,倒不如不看了。”
“好。”毓缡提醒,“你坐稳,我们这就走了。”说罢,扬鞭高喝,一声“驾”,一箭离。
城楼那一袭白衣,注视着那疾驰的身影,唇边透出一抹妖冶的笑,仿佛自语一般,他轻声道:“你看,两个人,一样的傻。”
岚镜闻言心中见疑:“慕容公子,可是在与我说话?”
[第四卷 蒹葭:情难(一)]
缓缰勒马,毓缡神色一凌,眉心微蹙,从容之间警觉顿生,冷意俱现,手,不自觉扣上摇间佩剑。
有杀气!
“怎么了?”初染不解。
“小心——”他低呼一声,左手弹剑出鞘,直入空中。银芒乍泄,迅疾划过周遭几处,钉于马前,那坐骑由于受惊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嘶鸣。他趁势松开缰绳,接剑在手,对着紧接而来的流矢精准挥砍而下,左臂弃鞘拉缰,稳住初染欲倾的身子,将她带入怀中。
汹涌箭浪,一瞬又平静下来。
“谁——”
一声沉喝,掷地有声。
初染亦不再言语,端坐马上静观四处,甚觉怪异。泠月辖境,何人如此大胆?!
随着一阵草木的窸窣声,密林深处现出几百弓弩手,环绕二人持弓满弦而立。目光炯炯,平静之中暗藏弩张之势,虽衣着各异,但一看便训练有素,绝非寻常。
军人?!
这是初染的第一感觉。再看向那领头人,颇为年轻,可总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正思忖间,却听毓缡冷哼一声:“曲穆亭,你自诩身正,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暗箭伤人的本事!”
曲穆亭倒是不甚在意,微微颔首示礼:“在下奉命来请毓城主。”
“请我?”毓缡像是听了什么笑话般,“秋相可真是好兴致啊。”
秋相?!提到他,初染顿时想起来,这个男人,不正与她在凤城外有过一面之缘么,好像还是秋慕云的心腹。不过他这身装扮来此又是何目的,一个“请”字似是寓意颇深,不早不晚,偏偏是今日毓缡落单。而看神情,毓缡也是认得他的。一个是权倾朝野的丞相,一个是兴兵作乱大逆不道,似敌非敌,似友非友,真是怪极!
曲穆亭笑笑:“府中新到了祁红茶,相爷想请城主同饮。”
饮茶?!
莫说毓缡,就是初染也觉十分好笑,亏得他想出这个理由。
“那就请你回复秋相,我毓缡对他的茶没有兴趣。”长剑一指,他对着曲穆亭道,“劳烦将军让一让,你的人挡了路。”声音不大,却是威仪非凡,不容置喙。
曲穆亭敛了仅有的一丝笑意,瞥了初染一眼,意有所指:“城主英武,我也钦佩你多谋骁勇,以五万之兵横扫南境,屡战屡胜,民心所向。但是城主莫要忘了,我朝损失虽大,但城主也是付出了一定代价。朝廷对南境管束本就松弛,而北境不同,要取一城一池绝非易事,城主万夫莫敌,但是其他人......”
毓缡搂着初染的手臂不自觉一紧,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不愧是秋慕云的左右手,到底不同,说话做事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的——你说的话不无道理,只可惜,你遇上了我!”
“城主三思。”曲穆亭目光紧锁,分毫不让。
初染心中不平,不禁出言讽道:“曲将军堂堂七尺男儿,竟用女人性命要挟,真是没本事,怪不得提到‘毓缡’二字,你们的人就夹着尾巴逃了。”
听到这清脆的女音,曲穆亭这才注意起初染来。方才随意瞥了一眼,并没细看,想不到还是个不能小瞧的角儿。上上下下打量端详,目光最后定格在她脸上的那瓣桃花。呵,原来是她。
“风姑娘此言差矣。”曲穆亭反驳道,“当日姑娘入主泠月,想必也是用了不少手段,单靠刀剑,泠月何以御宇江湖多年不衰?我利用女人不对,那么姑娘你当年扫平雷庄之时,可有为那里的女人孩子手下留情?!我现在尚无动手就被你冠上了‘卑鄙’之名,那么倒要请教姑娘,姑娘之行,又该称作什么?!”
“而毓城主......”曲穆亭一笑,“为取泠月,也是花了不少心思吧?”
一席话,说得初染身子一颤,不过很快又镇定下来,反唇相讥:“人有高下之品,纣王杀人,人们骂他是昏君,唐太宗弑兄,人们却赞他明德。——况且,泠月怎样与你又有何关系,我就是把它送了卖了,也好过白白便宜了某些人!”
“伶牙俐齿!”曲穆亭脸色一沉,转而看向毓缡,“如此看来,城主是不答应了?”
毓缡道:“不错。——你回去转告秋慕云,他的条件莫说我现在不答应,就是再百年,也是‘不可能’三字!驾——”
马鞭狠狠一记,抽得它撒开四蹄就向前狂奔。
“放箭!”曲穆亭眸光一冷,向后挥手。顿时,几百流矢齐齐对着奔驰的二人射去,箭如雨下。
毓缡一手拉缰,一手执剑,身子微微前倾,将初染护在身下。道道银光快如闪电,自左右前后汹涌而来,几度擦身划过。他反手一削,将箭倒Сhā回攒射之人。
弓弩手五箭一轮,两排交替,有死伤者,立马有后续人员补上缺处,阵式丝毫不乱。
“秋慕云的近卫军,果真名不虚传。”毓缡冷声道,黑目炯炯,顿时有万道精光闪过,虽有赞叹之意,但眼眸里却是刺骨之寒。
“抓紧了,别松手。”短促的六个字,却仿佛蕴含了无尽的力量,让初染心头一暖。黝黑的瞳仁,似有似无的一道光芒,直射至心底深处,松动的土壤里,探出嫩绿的芽,尔后渐渐抽成纤细的藤蔓,蔓延交织成网。
看着两人,曲穆亭唇边一扬。那箭流微微转了方向,冲着马身以及前头的初染而来。左边刚挡掉,右边的箭又Сhā了上来,顿时,一声嘶鸣,马痛地连连打颤,脚步不稳,不由颠簸起来。
毓缡又是一记猛抽,骤痛刺激马向前猛奔。
“抓牢。”对着怀中人,毓缡补了一句,眼睛余光仍牢牢环顾四周局势。
初染点头,正要说话,忽觉正前又银芒闪动,那草垛里一人一弓,对准了她,正拉弦欲射。
“趴下——”毓缡眉心一拧,一个大力把她压下身去,对着面前银芒狠狠一挥。
“啪”,箭断,箭落。
尽管没有伤到,可初染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卑鄙!”毓缡冷哼,可话音刚落,身子猛得一震,护着初染的手死死地扣紧,痛地她低呼出声。
“怎么了?”心头突然掠过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四卷 蒹葭:情难(二)]
转头看去,却见他肩胛一抹殷红缓缓扩展,细瞧,一血淋淋的箭头赫然入目,在上下颠簸的颤动中,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那一箭力道之大,竟直直贯穿了他的身体!
“你受伤了!”初染惊呼,焦急之下也忘了自己身处何境,直觉地就想查探他的伤口,却被他阻住。
“没事。”声音是一贯的淡然,可之中明显带了克制,额间薄汗微沁,眉头紧锁。能让他如此,想来这一箭伤得不轻。
“嗖!嗖!”四周弓弩手趁机数箭齐发,却都被毓缡挡下,忽觉背后银光一闪,杀气又现。冷哼一记,他反身向后一仰,剑如白虹挥下,铮然清鸣,伴着叮咚数声,那箭被高高挑起,再于空中落下。伸手接过,他冲着马身狠狠扎下,那断箭顿时深深嵌入肉里,血流汩汩。
“驾——”
“那里是密林。”初染伸手指道。
毓缡点头,俯身龇目,长剑在握,随着马蹄疾驰,闪出浓重的一片银芒,直冲右前方的缺口奔去。
突然,同样的箭光,破空而出,犹如芒刺自背后袭来,远处林木掩映之中,一双眼睛格外有神,唇角微扬。
如此迫在眉睫之际,另一支白羽箭却自不同的方向迅疾射出,虎虎生风,“啪嗒”一声,两箭相交,颓然落地。与此同时,那马纵身一跃,突围而出。
那暗处放箭之人神色一凌,迅速闪身隐入林中,只一晃,便失了踪影。
曲穆亭抬手,那漫天的箭雨,顿时止歇,几百弓弩手得令纷纷收弓起身撤退。
好个慕容萧!
好个浑水摸鱼!
好个借刀杀人!
曲穆亭利眸扫向前方密林,口中冷哼。
羊肠小道,碎石声声,那马,几近疯狂地向前狂奔,慌不择路,身上的断箭,还牢牢地Сhā着,蓦的一声长鸣,它前腿打弯直直跪了下去。突如其来的倾倒使得上头两人翻下马来,栽在地上接连滚了好些下才停。
沉痛震得初染闷哼一声,但因全身被毓缡护住,并未有多大伤害。起身看了看,见没有追兵,于是心安不少,忙推着身边的人喜道:“他们没追来。”
可毓缡依旧侧躺着一动不动,肩胛处的箭因为刚才的震动偏了方向,使得伤口又恶化几分,那血几乎把整个左边染了个透,凑近一看,突出的箭头竟还隐隐泛着黑色。
不好!初染低呼一声。刚要伸手细探,地上的男人却动了,有些费力地睁开眼,他使劲儿地揉了揉昏昏沉沉的头,哑着声音道:“他撤军了。”
“你没事吧?”见他说话,初染心中一喜,忙过去按住他的身子,急道,“别乱动,你流了很多血。”
毓缡白着脸笑笑,对她摆摆手,借着搀扶挣扎着起身:“无妨。——我们回吧。”可没走几步,却一个踉跄不禁单膝跪地,喘息沉重。
“叫你别动你还逞强!”初染忍不住嗔道,“路都走不稳,你要怎么回去?又不是长了翅膀,又不是砍不死的神仙,受伤就是受伤,你倔什么倔!”
听起来很像教训的一席话,却惹得毓缡紧绷的脸舒展开来,似是自嘲一般,他仰面微微笑道:“看来——我果真不过是个寻常人......你帮我,把箭拔了。”
“这里?!”初染用疑惑的眼光看他,“这里什么都没有,一旦拔了箭,我拿什么给你止血?”
“止什么血,你尽管拔就是。”毓缡口气强硬。
“你疯了!”初染“霍”地起身,“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状况,你知不知道你中了毒,若是弄的不好要出人命的!除非你不要这只手......”
“叫你拔就拔,你啰嗦什么?!”毓缡不耐烦地打断初染的话。
“你——”初染气极,指着毓缡就吼了回去,“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乐意理你么,别好心当作驴肝肺!”
“呵呵。”没想听了这话,他却是轻笑出声,斜支着身子,疲惫地阖上双眼,“我若死了,你就自由了,多好,是不是?”
“你,你这个人真是......”初染甩袖恼火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看着面前的男人,她真想扭头就走,然后离他远远的,可一瞥见那张苍白的面孔,她又妥协了。跺了跺脚,她才挪出几许的脚步又折了回来,没好气地瞪了毓缡一眼,又强硬地将他欲动的身子按住。
“抓紧了,别松手!”
生死一线,他是那般镇定地跨于马上,箭雨潇潇,他微凉的手握住了她的,瞬间,天地寂然,冥冥中有一种叫做安定的东西,萦绕心头。就连刚才坠马,他也是将她死死护在怀里。
取过他身边佩剑,初染小心翼翼地割开那些染血的衣物,一边动作,一边絮絮叨叨:“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刚才救我一次,现在我还你!”
她的头凑得极近,几缕发丝垂在他的脖颈处,身边是她独有的淡淡馨香和气息,虽嘴上嗔他,动作却很是轻柔仔细,且尽量避开伤处而不弄疼他。这女子,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口口声声怨他恼他,终究也只是空话。
“放心,我命硬,没那么容易就死。”
“但愿。”
一时间,两人都安静下来,只有那极其轻微的裂帛之声。肩胛的刺痛像刀剜一样,即便握紧了双拳强忍,即便她已是十分娴熟和小心,不一会儿工夫,他的额头已是冷汗涔涔。
肩头微凉,好不容易清理干净衣物,两人均是长长舒出一口气。
翻在外面的皮肉已有腐味,整个肩胛泛着青紫,浓云散去,箭头在阳光下竟隐隐显出翠色。
可是半边莲?!
初染忖度,手上的动作不觉停了。
微阖双眼的毓缡见她迟迟没有动静,强笑道:“可是怕了?”他直觉这样想。
“半边莲。”深吸一口气,初染说出这三个字来,斜靠着的毓缡眯了眯眼,“哦”了一声。
“一个时辰无解,全身刺痛;两个时辰无解,心智麻痹;三个时辰无解,则毒气攻心。——很烈,而且发作极快。”半边莲,性湿热,其叶可驱蛇毒,是难得的良药,但花却是至毒无比,七日之内没有解药,便只能空等气血散尽而亡。
“不能治?”毓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不是不能,而是太难。”初染老老实实道。这毒在柒澜并不常见,她曾经也只是在书上随意瞥过几眼,从未细究,没想今儿却真是遇上了。若她记得不错,要去半边莲之毒,只能以其本身相克,也就是说,半边莲既是毒药,也是解药。但问题是要去哪里找这半边莲,私下寻访,时间不允许,大肆探查,又怕打草惊蛇,让朝廷钻了空子,真是左右两难。
“既然如此,那便更要拔了。”毓缡抬头望进她为难的双眸,轻声催促,“别楞着,动作快些。”
“这箭......这箭我不能拔。”她想了又想,以他现在的状况绝容不得出半分岔子,若是普通的箭伤也便罢了,可这一箭,是射穿了他整个肩胛骨,二症齐发,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她对半边莲的毒性不熟,所以不能拿他的性命开玩笑。
“两个时辰。”没头没尾地,毓缡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两个时辰若我们还没有回去,山下那四万大军就会攻进来。”艰难地撑着手臂支起身子,他脸上尽是疲色,不过简简单单的几个动作,竟让人如此费劲。看来这毒,却是有几分厉害,而那暗箭伤他之人,也不是泛泛之辈。“趁我现在还能走,否则到时候,这里不单是我的坟墓,也是泠月的修罗场,风初染。”
“你......”原来他早有防备,怪不得敢单枪匹马赴约,怪不得没让水芙蓉跟来。两个时辰,初染暗叫不好。粗略一算,已一个时辰有余,他们现在非但没了马,人还受了伤,要在预定时间内出谷,难。
毓缡军队何其骁勇规矩,初染是见识过的,她不可能放任泠月不管,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不顾他的死活,她不能那么自私。
“我,我去找水芙蓉,叫她来救你。”初染急道,转身疾走,却被毓缡粗重的笑意止住了脚步。
“莫说她不信你,那四万将士也不可能信你。”他用力晃了晃愈加昏昏沉沉的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直起身子,费力地伸手去握箭身,刚要用力,却被一双冰凉的手含住。
“为什么?”她垂下眼帘,撇过头去,“如果你一个人,他们根本伤不了你......你明明,可以不管我......”
没料到她会这样问,毓缡显然有些讶异,半晌,他哑声答道:“我不会丢下你,仅此而已。”
周一因为和某人聊情节过猛,耽误了。
昨天下午刚把电脑开了,门口来人催我交东西,我完全不知情,然后几千字临时赶起来。晚上同学过生日,死活把我拉到外头去,挺晚才回来。
一拖拖到了今天,对不住啊。不五一劳动节么,我只好窝着辛勤劳动了。。。。。。
[第四卷 蒹葭:情难(三)]
咬了咬唇,初染暗暗加紧了右手握箭的力道,左手则小心按住肩胛。“你不方便,还是我来。”毓缡见她松口,便依言点头,不再坚持。
初染看着面前的伤口,心头却是略微怔忪了片刻,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地一滞。这么多年来,她还是头一回觉得没底,而且还有隐隐的不安。这伤虽重,但她不是没见过世面的闺阁女子,即便是垂死之人,她下手也依旧心静如常。偏今日......
毓缡看着水中女子安静的侧颜,宽慰地笑了笑:“我还有心愿未了,不会轻易就死的。——若真是气数已尽,你就替我转告芙蓉......”顿了顿,他继续道:“就说,就说栖凤居的桃花叫她照看着些,另外......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吧......”
“你这算是交待遗言么?!”初染冷声道,“我不是你的手下,何必自找麻烦来趟这浑水。——这些话,等我们出谷,你自己同她说去!”语罢,立刻敛了嘲讽神色,眉心一沉,按住他的左肩,右手猛地使劲将箭拔出,既快又稳,只在她衣襟溅上纤细的一道血痕。
箭头倒勾入骨的剧痛使得毓缡禁不住呻吟一声,身体里紧绷的弦“铮”地断了,顿时,一股强烈的倦意袭来,尝试着握了一下拳,却是不大使得上力。
“你等着。”初染丢了三个字便起身进了后面的林子,尔后又是一路小跑着出来,手上似是拿着绿色的草。
略感晕眩的毓缡看不大清眼前的东西,只侧身靠在树下,闭目养神。模模糊糊里,他感到肩头伤处似乎被一种柔软的东西覆住,先是一痛,再是一暖,再是一麻,如此反复几次,身后的人才停了下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毓缡费力地支着手将昏沉沉的身子拧过几分,定神一看,初染唇边果真有微微泛黑的污血,此刻她正细细地用帕子擦拭着因漱口残留的的水渍,不知是阳光的关系还是别的什么,他只觉得她的脸又苍白几分。“你疯了!”顾不得自己声音已近嘶哑,他拉开嗓门又吼了一记,顿时气血翻腾至喉咙口,憋地他连连咳嗽,但脸上的怒气仍旧十分明显。“你想死吗?!”用嘴吸毒这档事,可大可小,稍有不慎,连她自己也得搭进去。
没有理会,初染顾自仔仔细细漱了口,然后将刚才采来的旋草放在口中嚼碎,敷在毓缡伤处,再撕下他一截内袍,粗略地将伤口包扎了。待一切打点妥当,她才漫不经心地说话:“这是旋草,健骨生肌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毓缡有些恼。她竟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初染恍然大悟一般地“哦”了一声,上前费力地掺过他,见他勉强能走,便舒出一口气:“现在只好如此,等出去了再想别的法子。——希望你是真的命大,我可不愿搬尸体。”
听了这话,毓缡有些哭笑不得,都这个时候,她居然还有心情调侃他。唉,叹了一叹,他道:“你这人真是......”话说了一半,突然发觉像极了当时她揶揄他的,于是又闭口不语。
倒是初染忍不住笑出声来,不料人微微一颤,毓缡的身子也斜了几分,更多的重量压过来,弄地她有些气喘。瞥了一眼上头皱眉的男人,她这才解释:“我很小心。”
“确定那旋草有用么?”一阵沉默过后,毓缡有意无意地问道。
初染打了个无奈的手势:“不知道。”
“不知道?!”毓缡口气又重,看她刚才不甚在意的模样,他还以为多少有些眉目,怎知......“不知道你还做,傻了吗?”他别过头去。
“死马当活马医。我也不指望它能有什么效果,不过止血的功用多少还是有的。”初染道,“半边莲喜湿热,而我天性阴寒,就算不小心沾到个一点半点,应该也没事。”
“应该?!”
“对啊。”初染答地理所当然,“就算很了解这种毒,也还是会有万一,偏偏你比较倒霉,这回我是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若我不冒这个险在毒气未深之前替你除去一部分,你现在怎么还能站着说话。毒也分类别,也有相生相克,只要处理的好,是可以将伤害减到最低的。”
“看来你对毒还有些了解。”毓缡不浓不淡这么一句。
初染惊觉说漏了嘴,只好胡乱地点了点头,一时间,两个人就这样安静下来,很有默契地不再说话,只相互扶抻着前行。雨后的小路,颇为泥泞,很容易打滑,两边深处的草蔓,也湿湿的沾满了水,走也走不快。眼看时间临近,初染心里发急,而且麻烦的是,毓缡的步子越来越慢,喘息也愈来愈重,似乎支持不了多久。“要不要休息一下?”初染打破了沉静。
“不用。”毓缡丝毫没有停下的打算,抬头看了看天,反而加快了脚步。
拐过一个弯,看着前方蜿蜒除去的路口,初染兴奋起来,指着不远处道:“出了那里,我们就到了。”
毓缡本能地想应,奈何口中干涩说不话来,渐渐迷离的意识又一波侵袭而至。浑噩间,他只艰难地点了个头。
血?!初染大叫不好,赶忙去瞧他肩头的伤口,才半个多时辰,竟又裂了。“你怎么样?”
毓缡没有答话,只加快了步子朝前走,尽管已经极力地控制,可脚步还是不稳,有些踉跄。
“为什么这么拼命......”初染忍不住低喃。久经江湖的他,即便不知半边莲的毒性,也该清楚为防毒气扩散地更快,此时的他绝不可勉强行动。一个有着心怀天下野心的男人,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毓缡,你究竟是为什么......
看了看渐近的拐口,他舒然地弯了弯嘴角,如释重负:“我们到了。”
闻言,初染心中像是堵了什么东西,憋地慌,原本的欣喜也跑地无影无踪。
“初染。”蓦的,毓缡哑着声音开口叫她,“深谙毒性的你,怎么以前没有对我动过手脚?”
初染不说话。原以为这样令人尴尬的话题,他是不会再提起了,没想到他非但说了,而且丝毫不容她回避。
“因为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毓缡继续补充,“还是因为,你下不了手?”
“无论如何,初染,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阳光斑驳下,他仰面轻笑,影影重重里,他眯着眼看着头顶亮堂地有些摇晃的天空。“今日你若不动手,以后就再没有机会。”
闻言,初染的脚步蓦的僵住,手不由自主地搭上腰间残箭,慢慢紧握成拳。许久,就在毓缡以为她要投降的时候,那捏地发白的指尖松了开去,然后颓然落下。
“我说过,我不喜欢背尸体。”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云淡风轻。
自嘲地笑了笑,她正了正他的身子,掺了他吃力地向前走,额前是细密密一层汗珠,唇微微发白。
拐过弯,眼前豁然开朗,参天林木,葱翠的枝干全然不见。灰蓝的天空,隐约露出几丝阳光,不远亭亭而立的火红色身影,急匆匆奔过来。
初染的肩头蓦然一沉,震地她双腿一软,身边高大的身影,顿时压住了头顶一片亮色。
“你怎么了?!”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
“哐当”,水芙蓉抽初腰间软剑,毫不客气地抵在初染颈上,恨恨道,“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等着给他陪葬!”说罢,立刻蹲身扶住毓缡倒下的身子,看着肩胛那一片殷红,声音里不禁带了哭腔,“你究竟怎么了,是哪里不好,你倒是说话呀?!”
他的武功胆略,谁人有能力伤他至此?!
“芙蓉么?”隐约听到耳边的嘈杂,地上的人微微动了一动。
“城主,是我,芙蓉。”平复了心中慌乱,任他将抓着她衣袖的手缓缓收紧,她俯身急急回道,“你怎么样?我立刻叫李大夫来——”
“去。叫所有人在原地驻军,没有我的命令......咳咳......谁也不许动手,违者,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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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蒹葭:疑窦(一)]
疑窦
夜凉如水,星辰黯淡。芙蓉镇郊外大片林地上,立起了一个个错落有致的帐篷。先前外头饮酒作乐的兵士鼾声已起,只留那一堆堆燃尽的枯木,依稀还能感觉到方才熊熊火苗的余热。巡逻的哨兵列队持刀,警戒地探视四周,没有丝毫懈怠与懒散。
一片静谧里,主帐内依旧灯火通明,虽夜夜都是如此,但与往常相较,无疑多了进进出出的人,且神色沉稳之中略带焦虑。
水芙蓉在帐内来回踱步,眼睛却牢牢注视着床榻上昏迷的人,见李仁河把脉许久也不吭声,终于耐不住性子问道:“李大夫,城主伤势如何?”
“是啊李大夫。”霍青玉也附和,眉宇间忧心忡忡,“到底是什么毒,竟这样厉害?”边说,边用研判的眼神看向静默的初染。
李仁河捋须沉吟半晌,这才收回了号脉的手。替毓缡盖好棉被,他抬眼扫向众人,没有回答水芙蓉和霍青玉,目光却是定格在初染上。起身走近,对于面前一脸淡漠的女子,他又是一番细看,神色微变:“姑娘可否告诉我,是何人伤的城主?”
“朝廷的人。”很不喜欢他看人的眼神,初染简单地扔了四个字过去。
“是吗?”
语带怀疑,脸带探究,看来是不信。
哼,初染心中冷哼一声,泰然打量这六道不善的目光,挑眉看向李仁河,略含嘲讽:“原来李大夫也会相面!不知我的面相如何,可否请李大夫指教一二?”
水芙蓉一听,心中强压的怒火止不住窜了起来。当时在谷口,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交待的,竟是要她对泠月撤兵,不许她动它分毫,呵,多么可笑。
“噌”地抽出腰间软剑,毫不客气地抵上初染的脖颈,水芙蓉怒斥:“定是你与风烬合谋伤了城主,早知如此,真不该留你性命!”
初染冷冷看着她,泰然自若:“夫人这定论,下得过早了吧,谁看见是我设计的他!夫人是长了千里眼,还是学了读心术?”
“即便不是你们主谋,你们也逃不了干系。”水芙蓉愤然,手中软剑又抵进几分,“你也不想想那是谁的地方,没有他风烬的允诺,旁人怎能来去自如,更何况是朝廷的人?!”
被水芙蓉的话一呛,初染一时有些语塞,的确,她说的都对,既然她想得到,毓缡心里定也是雪亮,但他却是从未提起此事,为什么?尽管有所疑惑,面上却不露半分痕迹,她反唇相讥道:“好,那我倒是请问夫人,当日是谁踏进泠月,还如入无人之境?夫人不要告诉我,那是我做了一场梦。——还有”她转身指向床榻上的人:“既然你们不信我说的话,大可以去问他,何必多此一举来和我纠缠!”
“哼,他当然会护你。何况城主现下昏迷不醒,就是想问,能问出什么来。”
初染一听,倒是展颜掩口轻笑:“呵呵,夫人这话又奇了。我与城主是什么关系,他是傻了还是疯了,不护着你,偏来护我这个阶下囚。听闻夫人与城主相处多年,伉俪情深,那么他什么性子,夫人也是最清楚不过,他是何等聪明,难道夫人觉得区区一个我,能够左右他的思想?他总不至于糊涂到把仇人放在身边吧?”
“哼,好一张利嘴。”水芙蓉不依不挠,步步紧逼,“那你倒是说说,城主是怎么受的伤?!莫说是朝廷之人,就是我们营中好手千箭齐发,也未必占得上风。”
初染一怔,顿时想起先前激烈的战况:漫天箭雨,他将她护在身下,策马疾驰,开疆辟土。若不是为了挡下她面前的箭,他又怎会过于分心而忽略了后方的袭击,一切的错缘,都起于她。抿了抿唇,她却只是简单地说了三个字:“我忘了。”
“忘了?!哼,那你就去阴曹地府好好回忆回忆——”说着,她举剑要刺,千钧一发之际,却被霍青玉伸手拦下。“你这是做什么?!”她果真是个妖女,先是苍玄,再是城主,最后又是他,呵,自从她出现,她身边的人,都变了。。。。。。凭什么所有人都护着她,究竟凭什么?!
见水芙蓉情绪不对,霍青玉一时情急,这才逾矩阻止。虽不知城主对她是什么心思,但多少却是不一般,况且事情到底如何也没个准,她若因一时冲动真下了杀手,非但到时城主要追究,连她自己怕也要悔死。“夫人别急,眼下救城主要紧,多生事端,唯恐将士疑心。”
水芙蓉虽是气极,但是心却不糊涂,青玉所说句句在理。为稳军心,毓缡重伤一事尚且是机密,只有少数几人知晓。可她的存在,却是明明白白放在眼前,平白故意不见了一个人,必起风波,更何况,还是和他同骑的女人。
“还是霍将军明理。”初染故意出言挑衅,想她针对她已不是一两天,真想不通她是哪里惹了她,怎么就左右看她不顺眼。“奉劝夫人下回动手之前,先掂量掂量轻重缓急,别颠倒了是非,自己悔去不说,还丢了他毓缡的人!”
“哼——”水芙蓉死死把怒火压下,尔后唤来门口守卫,指着初染道,“你们几个,把她带下去,好生看着。”
迟疑了一会,二人点头称“是”。初染则冷眼旁观,全然不在意,任他俩上前捉住她的手臂,向外头走去。可没几步,就被一个声音拦下:且慢——
李仁河示意那二人退下,尔后开口对水芙蓉道:“夫人怕是误会了她。——若我猜的不错,这姑娘曾为城主吸过毒,并且很好地处理了伤口,看手法应该不是个外行。既然她肯为城主冒这个险,那就说明她没有害人之心。”
以口吸毒,稍微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是相当危险的。稍有不慎,便会送了性命,所以,这实乃下下之策,不到万不得已,是决计不会走这一步。
但她却做到了。
水芙蓉闻言心中一颤,但嘴上终究不肯让:“反其道而行。说不定她正是猜准了我们的心思,故意做给人看的。”
“不是。”李仁河想也不想就反驳,“半边莲奇毒无比,看城主的状况,想必在谷内已经不行,这姑娘若真想伤他,我们怎还能看见城主的人?”
一席话,水芙蓉终是哑口无言,霍青玉缄口不语,不过看着初染的眼色却多了几分敬服。
“你也知道半边莲?看来有些本事。”初染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中年人,听说当日他拿她的病没辙,还以为他的医术不过尔尔,现下看来却是她错了。想来,能为毓缡所倚重的,一个不会是庸人。
李仁河走到初染跟前,倾身作了个揖:“在下为刚才的失礼给姑娘赔个不是,姑娘往心里去。”
“不敢。”一个年纪比自己大上许多的人竟对她低头,弄得刚才还桀骜不逊的她有些别扭起来,虽依旧冷漠,但脸色明显缓和许多,自嘲地笑了笑,她道,“不过久病成医。——再说,我只是顺手,仅此而已。”
李仁河也不在意,径自取过初染放在桌上的断箭,细细打量起来:“就是它?”
“嗯。”初染点头,“你既知道‘半边莲’,那可由听过什么解救之法?”
“这正是我想向姑娘请教的。”李仁河道,“说来惭愧,我虽知其毒性药理,但这么些年,我还是头一回见着实物,故而解毒之法着实浅薄。那医术上说,半边莲之所以称半边莲,不光因为它的长相,更是由于它奇特的结构——一蕊双苞,且两者相生相克。所以——”
“所以,半边莲本身是毒药,但同时也是解药。”霍青云恍然大悟。
“这么说,只要找到半边莲,城主就有救?”水芙蓉眼睛一亮,但初染和李仁河脸色却不大好,刚刚扬起的希望又陡然落了下去,“怎么了,有什么难处么?”
“不是难。”李仁河和初染对视一眼,开口解释,“是很难。——半边莲喜湿热,而柒澜的气候,极少有地方能够成活,想找一朵已是难上加难,所以,鲜少有人知道这种毒的存在。城主只有七日寿命,根本等不起,况且,还有一点麻烦的是,我们不知道这毒究竟是用了半边莲的哪一边,若红莲是毒,那么白莲便是解,反之亦然,一旦用错,照样是死。”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水芙蓉不相信,“那么现成的解药呢?既然有毒,就一定有解药啊。”
“解药当然有,但是——”初染轻笑,“跟秋慕云要解药,那还不如直接去找半边莲来得实际。”
[第四卷 蒹葭:疑窦(二)]
秋慕云和毓缡,两个男人都是优秀非常,同样的骄傲,同样的身居高位、睥睨众生,若在寻常人家,没有那些纷繁复杂的利益关系,他俩说不定还惺惺相惜,偏偏......他秋慕云既然用了这个法子,自然也做了万全的准备,只要他们稍有动作,便是一网打尽,而一旦主将失利,群龙无首,军心必乱,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或多或少,这一仗他是扳回不少颜面。
“秋慕云?你说围攻你们的人是秋慕云的人?!”水芙蓉像是听了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事,连连摇头,“不可能啊......”
“为什么不可能!”初染步步紧逼。其实秋慕云和毓缡的关系她早就有所怀疑,上次婚宴她就觉得这两人怪,今日曲穆亭也是先礼后兵,理由居然是请他喝茶。看水芙蓉的表情,似乎是知道什么,所以才故意激她。“都现在这时候了,夫人还有什么不能说吗?”此话一出,霍青玉和李仁河也甚为疑惑。
“不是!”水芙蓉直觉否认,但她失言在先,躲也是躲不过去,半晌方道,“还是五年前,我无意在宫中见过他,后来留心之下才发觉,他每年都会来。至于城主与他说了什么,就不清楚了......总感觉城主不大喜欢这个人,但又诸多忍让,而若说秋慕云有心致城主于死地,也颇为牵强......总之,我也说不清了。”
看似前后矛盾不清的话,其实却是大有文章,如此说来,毓缡与秋慕云的确是关系匪浅。初染心中暗暗思量,但脸上却是半分不露。不知怎么的,脑子里忽的想起刚才李仁河的话来,顿时,无数个斑驳的碎片慢慢聚拢,拼凑出一个不甚完整的想法,却还是使得她陡然心惊。“李大夫方才怀疑我,可是因为这半边莲?”
李仁河点点头:“不错。——半边莲在柒澜实在少之又少,我从医几十年,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使这种毒,相反,这在曦凰南部丘陵却是长势繁茂。所以我刚刚听说之时,才有了那样一问。——不过以秋慕云的能耐,遣人去曦凰也大有可能,毕竟两国商贸往来频繁。可听夫人这样一说,又让我好生糊涂。”
一时间,四人都陷入了沉思。
“会不会是另外有人......”霍青云此话一出,周围更加寂然。
初染心中疑窦也愈加浓重。细想来,那日毓缡虽与曲穆亭不和,但曲穆亭尚且有礼有节,而且奇怪的是,在毓缡受伤之后,他似乎还替他挡了一箭,这就说明,曲穆亭并非是要毓缡性命,而且那么多箭射过来,偏就那支有毒。
莫非,真如霍青云所猜测的,有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是如此......
初染的身子冷不丁一颤,若是如此,那么这个人,非但避过了泠月的耳目,而且大胆藏匿于曲穆亭军中。他那一箭,一石二鸟,当真干净漂亮,毓缡重伤,泠月也差点卷入其内。若刚才他们再晚一步,毓缡的大军怕是再已经长驱直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想道这里,初染浑身觉得不自在起来,似乎自己一举一动都在那人眼皮底下。若真是如此,这个人,就太可怕。
水芙蓉见众人如此,心下着急:“这些都是后话,目前最要紧的是想办法救城主。时间一长,唯恐有变。”
“嗯。”李仁河点头,“不过——”这二字一出,无奈之间一声长叹,叹得旁边心焦的几人心也蓦的一沉,很是不安。
救,怎么救?!
“或许......我可以想想办法。”一片沉寂与低靡里,初染忽然抬头。
闻言,霍青玉一怔,水芙蓉喜忧参半,李仁河缄口不言,眼带探究。三个人,三种心思。
“姑娘此话可当真?”李仁河最先开口。
“不清楚,只能说试试看。”初染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纸团,语气却很是漫不经心,泰然注视着面前各怀心思的三人,“家中有些医书,仔细看看或许有别的路子。”
话音刚落,就听水芙蓉一声冷哼,不冷不热地丢过来一句:“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你有这么好心?”
对于水芙蓉一贯的敌意,初染不疾不徐,环胸一脸平静地看着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夫人不愿意,那就算了,我也好落个清闲,反正到时候,在坟前哭丧的人不是我。”
“你——”霍青玉听着她尖刻的话语,心生怒意,对城主,她的出言不逊已不是一次两次,若不是现下城主性命堪忧,这口怨气他怕是怎么也咽不下。他强行克制着心中不满,冷着脸道:“还请姑娘说话客气一些。”
“忠言逆耳。”初染睨了他一眼,神色倨傲,似是根本没将他的话放进耳里,看着床榻上清俊的容颜,她微微勾唇,似笑非笑,“要不要试,你们看着办,至于活不活的了......”她蓦的收回目光,声音明显一轻:“就看他命够不够硬了。”
说罢,却是头也不回地出了大帐,留下那三人面面相觑。李仁河首先反应过来,立马掀了帘子追出去,霍青云紧随其后。“姑娘且慢——”
听到这声音,营帐间的守备不由分说便把初染拦下,初染倒也不在意,面色沉静地瞧着眼前二人,不浓不淡开口:“二位还有何见教?——我累了,想休息。”
霍青云挥退那几个士兵,张嘴欲劝,却终究不知如何去说。李仁河沉吟片刻,对着初染道:“城主的伤势,就有劳姑娘费心。”
“你的主意变得真快。”初染笑笑,“你就不怕,我中途做手脚?”
李仁河瞳仁幽深,看了初染许久才答:“我信姑娘。”
“是么?”初染挑眉,直言不讳,“我不认为你说的是真话,不放心就是不放心,何必矫情。”
没料到她如此直白,两人均是一楞,李仁河尴尬地笑了笑道:“姑娘的确爽快。既然如此,我也不和姑娘说这些场面话。——城主与姑娘的过往,我也略知一二,我虽仍然心存疑窦,但看姑娘反应,也知姑娘是恩怨分明的人。只是城主一人身系重任,我们才不得不小心为上,刚才唐突之处,忘姑娘谅解。”
“那你的意思?”初染打开天窗说亮话,兜兜转转半天,不仍是“不放心”三字么,只是说地好听些罢了。“李大夫莫不是要学人家,让我也吞颗毒药什么的吧?”
听出她话里明显的调侃意味,李仁河愈加尴尬,讪笑道:“姑娘言重,换了别人,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对于姑娘你,我怎好班门弄斧,让大家看了笑话去。不如——让霍将军与姑娘同行,顺便也多个照应,你看可好?”
照应?!话可真是冠冕堂皇,其实不过是让霍青云看着她罢了。不过这回初染没再揭他的底,毓缡伤好之前,她本来就没打算走,跟着就跟着。“随你便。”
霍青云见她并不执拗,不由松了一口气:“如此,那就劳烦姑娘。——不知姑娘家居何处?”
“不远。”初染知道他是误解了,不过她并没有多加解释,似是成心耍弄他,“你不会因为去的是泠月,有顾虑吧?”说完,果然瞧见霍青玉皱了皱眉,狡黠地一笑,她转身走在了前头。可才几步,就被水芙蓉拦下,那脸上是一贯的冰冷和漠然。
“我跟你去。”
“我跟你去。”初染不答,于是她又一字一字重复了一遍,脸上是不容置喙的坚持。
“可是......”霍青玉迟疑。她们二人素有嫌隙,如今事及城主,她难免失了冷静。况且,若真有圈套,以她的功夫怕是应付不来。如果‘城主夫人’有个什么,事情就更复杂。
看出他的顾虑,水芙蓉解释道:“你与她孤男寡女,又是城主片刻不离之人,一道进出,不多生是非,也会招人怀疑。况且,这里也少不得你。——我们两个,会早去早回。”最后一句补充,像是允诺。
“那好。”李仁河点头,继而施一礼道,“有劳二位了,我就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
四个人说话,都委婉至极,水芙蓉面上未多说什么,心里却甚是忧虑,而初染,则是五味杂陈。藏在袖中的手缓缓收紧,那一个小小的字团被捏地沁出了汗。
等我。
上面仅是如此简单的两个字,短到甚至没有落款。
可她,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
那喜欢把“等”字下面拖地老长的人,那样潇洒飘逸的笔锋,唯有一人。
慕容,可是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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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蒹葭:抉择(一)]
晨光熹微,东方显露的鱼肚白渐渐清晰,自远处延伸而来。山路蜿蜒的尽头,隐约现出一围木栏,几簇绿意。
这,这是......
水芙蓉蓦的停住脚步,张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前边缤纷的点点殷红,身子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那一刹那,仿佛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拼命握紧的拳,也颓然松开。面前斑驳的粉色,梦魇一般地缓缓扩大,连接成片,编织成网,把她牢牢地圈在里面,包得她喘不过气来。
眼前的潋滟桃雨,就这样与记忆深处的一片妖娆重合。栖凤居初见的刹那芳华,原来并不是梦。
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他就已经开始了纵容,纵容她的挑衅,她的怒容,还有,一切的一切。
感觉道初染打量的目光,她抿唇仰面轻笑:“真是漂亮的桃花啊......”
“是么?”初染不动声色,故意问道,“不知比起栖凤居的,夫人以为如何?”她记得紫笙说过,栖凤居的桃花常开不败,永不凋零,而水芙蓉,是唯一一个活着从里面走出来的人。
闻言,水芙蓉迅速敛了怔忪,跟上了初染的步子,冷了冷眼,神色漠然:“我们此行并非是来赏花。——怎么,你这是什么意思?!”看着挡在面前的手,她颇为不悦。
“没什么意思,只是——”初染依旧是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模样:“只是这里,不欢迎外人。”
“你这是在耍弄我不成!”水芙蓉斥道,想她硬生生压下脾气才跟她走的这一趟,现在她居然用如此蹩脚的理由将她拒之门外?!况且,她不信这个女子,一点也不!
“我并没有强迫你。”面对水芙蓉的怒气,初染只是简简单单一句,便把她堵地哑口无言。“如果我非要呢?”她不让步,挑衅地看着初染向园内走,唇边漾着嘲讽的笑意,“我偏是进来了,你能拿我如何?!”
初染倒是没生气,也举步朝里去,在一棵桃树下站定,伸了手摘下一朵,在指尖细细地磨挲,用极漫不经心的语调问她:“夫人当日在芙蓉镇的时候,可有听过有关这园子的传闻?”
水芙蓉闻言脸上骤惊,立了半晌,口中才喃喃出“鬼园”二字。
鬼园,自从多年前一场屠戮,那漫空的血色染红了半边天阙,就鲜少有人敢踏足至此,以致于“倾雪”二字渐渐被岁月尘封。
“知道么,来过这里的人,都死了......”初染一笑,仿佛在说一件完全与自己无关的事,头一回,那脸上没有丝毫的同情与怜悯。“雷钧茌毁了我三棵桃树,然后,我灭了他满门!”说着说着,她神色一凌,继而又面露柔光,仿佛是忆起了什么,唇边泛出一抹浅笑:“这是我和他的对方,我不喜欢有人打扰,你也一样。——这山道只有一条,若是不放心,你可以叫人去守着。”
“每天这个时候,无论有没有结果,我都会出来一次。”走了几步,初染停下来补充。
“等等——”对着那愈走愈远的身影,水芙蓉忍不住唤住她,欲言又止,“你......你会救他的吧?”这句话,她问地极轻,语气里有矛盾、疑惑,期盼,还有黯然。
初染没有回答,甚至连背过去的头也未移动半分,那挺直的身体停留片刻便又毫不迟疑地向里走。
冬日落花,两个女子,一样的心情。
远山、晴空、桃花、竹屋,短短四月,再一次踏进这里,却多了恍如隔世的味道,熟悉而陌生。
“旋绮”的花骨朵在风中摇曳,整整两年,它还是没有开花的迹象,五色蓓蕾依旧牢牢地闭着。许是许久没人打理,今日看来,甚至有些萎靡,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但在初染触碰到它盘桓虬枝的那刻,指尖顿时流泻过一阵温暖,隐隐约约,似乎还存在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动律,在树干的深处,微弱但真实地跳跃着。
初染被这种奇怪的感觉惊得抽回手来,怔怔盯了半晌,又试探性地伸手抚上那粗壮的枝干。可反反复复好些次,她也没有瞧初端倪,直到指尖在冷风里冻地冰凉,她才缓过神来。刚才,只是错觉吧。
竹屋里摆设如昔,她常躺的软塌上放着厚厚的毛毯,房中本该燃地正旺的炉子里还盛着些许未烧完的炭火,南边的窗子开了一条缝儿,光线透过此处射将进来,透出斑驳的亮影。屋子不大,却被主人收拾地井井有条,不十分雅致却也很是温馨,处处随意又总是恰到好处,若不是里屋堆满的书落了灰,根本瞧不出这里已经有日子没人住了。
找了张椅子坐下,掸去书页上的落尘,她凭着记忆埋头一本本地翻起来。
半边莲,半边莲。
初染默念着这个名字,目光迅速却又有条不紊地掠过每页每行,一片静谧里,唯有书页的“沙沙”声在指尖流逝。
她极少起身,极少吃东西,累了也只是趴在桌上浅寐片刻,稍稍缓和一些便继续找,如此反复,天明,夜至。
已经三天,架上大半医术已被她翻了个遍,在旁边堆起厚厚的一摞,可除了很少一些记载,她基本一无所获。外头的天又渐渐暗了下来,初染心情越加烦躁,两眼木然地盯着那一页一页的文字,倍觉干涩,一团团黑乎乎的墨迹,渐渐扩展成片,模糊不已。
把书摔过一边,她颓然靠在椅背,阖上双眼,脑中是一片空白。曾经心中寄寓的那一点点期待,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里渐渐湮灭,头一回,她觉得无能为力。
“你,会救他的吧?”
那日,水芙蓉这样问她。她没有回答,不是不愿,而是无措,很想点头,却还是怕,怕给了她希望,再让她失望。她甚至不敢面对那双晶亮的眸子,不敢去见园外那分红色的孤影。
昨天,水芙蓉告诉她,毓缡醒过来一次,还有,他们分别派人去了曦凰和凤都。
他在等,她也在等。
枕着手臂,她昏沉沉又睡过去。梦里,掠过大团大团妖娆的血色,乱箭,策马,飞驰;漫空的落英缤纷,旖旎的春日阳光,忽然照亮了远处少年微笑的脸庞。他Сhā着剑柄,然后半跪着缓缓倒去:“姑娘,你的箫声,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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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大约是一周4更的样子,我主要是写了没时间打,近期末了,事情也多了,所以谅解一下。
还有几万字上半部就完结了,感谢一直以来的支持。
[第四卷 蒹葭:抉择(二)]
静谧里,忽然有一双温暖的手将她揽过,修长的指尖顺着额头,眉眼,鼻尖,然后停在了唇畔,透出一种极细腻的触感。
“夭儿,我来接你了。”夜幕里的人含笑低喃。
蓦的惊醒,诧目看着面前戏谑洒脱的俊颜,初染有片刻的愣神。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原先的慵懒,那窝在躺椅中的身子动了动,对着来人浅笑道:“你怎么进来的?”
慕容萧似是对她的平静有些不满,口中略含嗔意:“这么些日子,你头一句就是这个么。”瞥了她一眼,他抽掉她手中的书,替她掖好毛毯,淡声道:“上回不是叫你多吃些,怎么今儿一见却越加瘦了。瞧瞧你那模样,连脑子也糊涂了,我自然是‘走’进来的,难不成还是用‘飞’的‘跳’的。”
知道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初染付之一笑,反而伸手去点他的眉心。“王爷这算不算私闯民宅,轻薄良家妇女啊?”
慕容萧一把握住初染的手,顺势向前探近她的身子,故意将温热的气息喷在那张苍白的小脸,眯起眼睛万分轻柔地抚上那一抹殷红,露出狭促的笑意。“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怕什么?”
看他一副大咧咧的模样,初染心中气恼,抽回被他握紧的手,然后狠狠捶了他一记。“好你个厚脸皮的王爷,可怜多少好姑娘被你那面相骗了去。——真悔当初带你出去,也省的你如今三番两次扰人清静。”
“现在才后悔,晚了吧。你救也救了,帮也帮了,我当初可没强迫你带我出那五行阵。”慕容萧懒洋洋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身体惬意地靠在椅背,“为了你,我可大老远跑了好几回,你不谢我反倒恼我。他毓缡不过救了你几次,你却是连仇都不要报了,现在为了他,还把自己弄的病怏怏的。夭儿,你说说,这是不是厚此薄彼呢,嗯?”
慕容萧说得随意,初染却是听得心惊,敛了玩笑神色,她道:“你还真是无所不知。”
慕容萧不笨,岂会听不出这话里的意味,不过他也不计较,只静静地看向窗外。
“把解药给我。”安静中,初染这样对他说。
慕容萧闻言清脆的笑了起来,一手托腮,一手支在交叠的腿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故作惊讶:“什么解药,我怎么不知道呢?”
“‘半边莲’的解药。”初染不跟他打哑谜,定定地回望他,一字一字地说道,“你做的,是不是。”
这种语气,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一桩事实。
“你以哥哥的身份,先与曲穆亭合谋,再私下派人混进他的军队,伺机暗箭伤人,一石二鸟。”这的确符合他做事的风格。
慕容萧满意地笑了:“‘暗箭伤人’?夭儿,你很聪明。——人是我伤的,法子是我想的,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
“哦?”初染挑眉。
“出面与曲穆亭做交易的人,不是我,而是岚镜。”慕容萧缓缓说道,“所以这笔帐,你不能全算在我头上。”
初染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不过很快又明白过来。她怎么就忘了,上回在凤城就是慕容流风和岚镜联的手,想必老早就合计上了。慕容萧何等聪明,他知道怎样用最少的东西去换更多更有价值的物品。能够不花一兵一卒而达到目的,何乐不为?!
“为什么这么做?”初染问他,“杀了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替你出口气,不好么?”慕容萧避重就轻。
初染自然不信:“你不是那样的人,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说着,她眼中忽的透出一抹嘲讽,手在心脏的部位划了一个圈:“那日如果不是他,你的人是不是打算把箭Сhā进我的——这里。你口口声声的在乎,原来就是利用我么?”
“你在怨我,夭儿。”慕容萧牵过初染的手,将她拉至身边,“他们不会伤到你。——前头射你的那一箭,不过是用蜡做的,后面冲着他的,那才要命。”
在箭如雨下的混乱里,一心对敌的毓缡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小动作。而且,他算准了他会救她,以他的能耐,这一箭,决计近不了他们的身。
“这么说,你一开始就盯上了他?”初染的声音尖锐起来,尔后不禁哑然失笑。的确,以他的心性,怎会为了一个女子而将自己置于险境,除非,有令他不得不在意的事。“你在防着他,是不是?”
慕容萧没有否认:“本来可以有更好的方法,但是魏子辰那只狐狸使计回绝了我,这才只有自己动手。——你跟着毓缡这么些天,应该也看出来了,这个人若得了江山,那么柒澜必定大变。所以,我要在他羽翼未丰之前就毁了他,夭儿,这你可懂?”
他说得坦白,坦白地让初染有些难以置信。看出她的疑惑,慕容萧却是笑了:“你是我的王妃,以后,你将与我并肩而立。即便我不说,你也迟早会知道。所以,我不瞒你,也没有必要瞒你。”
“呵呵。”初染笑地很讽刺,“那如果有一天我背叛了你呢?”
“哈哈哈。”慕容萧则笑地爽朗,那黝黑的瞳仁里是澜澜星光,自信满满,“你最讨厌背叛,所以,你不可能去做那样的人。而且——没有信任,又哪里来的背叛。你若真存了背叛之心,那我反倒该高兴了。”
有些前后矛盾的话。初染心想,嘴上闷嗔:“怪人!歪理!”
“什么歪理。”慕容萧轻轻地凿了初染一记,“若将来会成为事实,那就是真理。——夭儿,我说过会带你走。我答应你的事情,不会食言。”
走?!喃喃着这个字,初染忽然觉得心头一阵恍惚,楞了许久也没有反应。“去哪里?”她有些机械地问。
“自然是曦凰。”慕容萧为她的迟钝摇头叹道,怜爱地揉撮起她的长发,“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有个丫头不是跟我说,她想看外边的天空,想看那些夜晚会发光的烟火,想看大漠的驼铃么?”
很耳熟的话,她记得,她曾经说过。
而那时候,外面的所有对于她,都是新鲜的。
“夭儿,我会带你去看这一切。”他依旧微笑,将手放在她跟前,第三次,他这样对她说,“过来,握住我的手,让我带你走吧。”
“我要解药。”蓦的,初染平静地说了这样一句,她看着他,眼睛有着不可动摇的决心,“这是前提。”
“你这是在与我谈条件么?”慕容萧语气不变,但里面掺了些许冷意,“夭儿,忘记当初我的话了么?这个男人是碰不得的。究竟为什么,给我一个解释。”
初染偏过头不答。
“夭儿,你在心软。”
“不是。”初染否定,“我们都没有错的,我没有,他也没有。你与他的恩怨我不管,也没有兴趣搭理,但是这一次,我不要他死。——慕容,这不是谈条件,而是必须,这解药,你必须给。”
“呵呵,我的夭儿长出爪子了。”慕容萧握紧他的手,“我可以现在就带你走,没有人拦的住,夭儿,你说呢?”
“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可以阻挡慕容萧的脚步。但——”她看着他的眼睛神采熠熠,“我要做的事情,也没有人可以改变,包括你。慕容,你要不要赌赌看。”
慕容萧拊掌大笑:“好!真不愧是我看中的女人。——我给你解药,我让你救他,但是三日之后,我要带你走。”
呀呀呀,我来了,各位多支持类
[第四卷 蒹葭:抉择(三)]
初染是连夜赶回去的,他本想拦,却终究没有开口,只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慵懒地倚在窗边看着那分纤弱的白色淡出视线。
金碧矗斜曛,瑰丽的殷红潋滟,一如当年。
那时候,她是二八年华,桃花树下,他抓过她的手,却被她一脸羞赧和防备地躲开。而现在,她看着他的眼睛里,却是宁静和狡黠。
“慕容,这不是谈条件,而是必须。——这解药,你必须给。”
云淡风轻的笑容,风华万千。
夭儿,我说过你是一只豹子,只有将来露出牙齿和利爪,才能站在我身边。所以,我必须等着你长大,所以,我给你十年的时间......
掀帘入帐,初染对上一室诧然。大概没料到她这个时候回来,里面三个人都怔着不说话。水芙蓉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喉咙口顿时一阵发紧,心中忐忑,身体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紧张,竟不可遏止地颤动起来。她回来,是不是事情有了眉目?水芙蓉这样想,她用力地握住自己因慌乱、兴奋以及种种错杂的感情搅地发凉的手,稳下心神求证性地问:“有法子,是不是?”她牢牢地把目光在初染身上锁住,片刻也不敢移动,生怕她又像前几回,不说话,只摇头,她已经怕了。
初染微微点了点头,挨着毓缡坐下,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冰凉冰凉的,还在发着低热。刚毅冷峻的面容很是松软,尽管苍白,却平白多了几分柔和。
“把派出去打探情况的人都召回来吧。”
“这么说,姑娘真是找到救人的法子了?”李仁河松了一口气,连日来不安的心绪总算是安定几分。
“算是吧。”初染答地模糊,示意一边的霍青玉把毓缡扶起来,尔后取出药丸塞进他嘴里,自己则取过杯子含了一口水,用一根短小的竹管将水送进去,再微抬起他的下颚。
喉间一动,总算是让他吃了药。初染松了一口气,拭了拭额头因刚才疾走冒出的细汗,指了指毓缡受伤的肩胛:“这些日子是上的什么药?”
“只是普通的伤药,昨天开始我叫人去寻了旋草。——其它的怕犯冲,不敢用。”
“哦。”初染应了一声,让霍青玉将人放下,再从修中取出几粒略小一些的药丸过去,嘱咐道,“捣碎了,用这个敷。”
李仁河接过,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姑娘,可有把握?”毕竟,这毒玩笑不得,稍有差池,回天乏术。
初染闻言扬起脸看他,淡漠的神情直看得他有些窘迫。正要解释,却听她道:“死马当活马医。”
“这......”三人脸色一黯,这时,初染又开口:“放心,至今我手底下没死过人,我还不希望他坏了我的招牌。”
听了这话,他们悬着的心又慢悠悠地落下,才片刻工夫,李仁河的心里头已经不知道上上下下多少回。这女儿家的心思,真是猜不透啊,他叹。
毓缡醒过来,是第二日晌午。天气晴好,笼得大帐也格外粲然。
抬手按了按额头,毓缡有些恍惚,头很沉,整个人很累很疲乏。
睁开眼睛,忽然一束光芒射入,扎地他生疼。反射性地眯起眼,待适应了周遭的亮度,他才又缓缓地张开。
大帐......原来是在这里。
他支着身子想起来,可左臂似是被什么给压住了,侧眼看去,一张恬静的睡颜映入眼帘。那个白衣女子就这样枕在上头,呼吸平稳,黑亮发间那张瘦削的脸,显得格外苍白。
她,一直在这里么?
“呃。”大约是被毓缡的响动扰着了,初染模模糊糊蹭了蹭,眼皮开开合合,终于慢慢撑开,神情慵懒而疲惫:“你醒了啊,怎么样,觉得好些了么?”
“你救的我?”
“我说过不想背死人。”
一时间,又安静。
似乎他们两个人,从来都说不长。
看她别扭,毓缡叹了一叹,伸过手细细地磨挲起初染的脸颊,哑声笑道:“下巴都尖了,这些日子真是难为你。”
突如其来的亲密,让初染有些错愕,以致于坐在床榻边的她忘记了动作,任由他抚着,一个“你”字卡在喉咙口,没有了下文。
“药弄好了,是不是现在——”水芙蓉边掀帘边问,眼睛却在看见两人这略显暧昧的动作时一阵刺痛,整个人仿佛被石化,想说话,嘴里却发不出声音,想迈步上前,腿却已然僵硬。手上一个打颤,药“啪”地一声落了地。
眼花了么?
很久很久以后,当她忆起这日情景,看着高墙上孑然而立的身影,她都会大笑,一直笑到流泪。因为那个寂寞了一生的男人,之后就再没有这样笑过,他所能承载的柔情,在此刻绽放,再迅速枯萎。
初染窘迫地起身退开,毓缡偏了头看向来人,微微笑道:“是芙蓉啊。”
“是。”水芙蓉点点头,不着痕迹地弯腰捡起掉落的东西,走过去回道,“城主醒了,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
太好了......
隐下悸动,水芙蓉垂下眼帘,把手里的药和绷带塞给初染:“伤药我拿来了,你熟悉些,还是你来。我去给他们俩报个信。”
“哎——”初染出声唤她,可水芙蓉头也未回,片刻工夫便失了踪影。
她是误会了什么吧?
“你不留她?”初染走过去在毓缡身边坐下,小心翼翼地褪下他左边的单衣,卸下绷带。整个肩胛依旧是一片青紫,箭伤处已经开始有溃烂的痕迹,拧了湿布清理好周边的皮肤,初染将捣碎的药轻柔地敷在上头,均匀涂开。
毓缡的身子因痛绷地很紧,待初染稍稍停了手上的动作,他才舒出一口气。
“她是喜欢你的吧?”
“......”
“这伤很重,需要养段日子才会痊愈。”
“嗯。”
“你身子骨好,但也大意不得,万一落下病根,日后旧疾一发,会很麻烦。你是习武之人,更要好好修养,这阵子不要逞强。”
“嗯。”
用三分力道按在淤肿之处,初染絮絮叨叨地嘱咐,毓缡很安静地点头。
“那日是我连累了你。”初染手中动作一滞,抬头望进他的眼眸,“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如此——你,难道没有怀疑过我吗?也许我是故意的......”
“看到曲穆亭第一眼,我就想到了你。”毓缡答地坦白,接触到初染讶异的目光,复而微微抿唇轻笑,“可我马上又推翻了这个想法,你会这么做,但是‘他’不会。”
风烬,即便在生命最后一刻,他也会护她如昔吧。
但那一箭,是分毫不差地冲她而来,如果他们的目标只是他,那么无疑,她便成了最好的利用品。
非常高段的计谋,手法简洁却精准,一矢中的。
那个人,应该和秋慕云是同类。
“所以这件事,与你无关。”
“你这样相信他么?”初染对于他笃定的语气充满了疑惑。哥哥与他,见面不过数次,他怎么能肯定,那一身云淡风轻不是做出来给他看的呢?
“我不是相信他,而是相信自己的眼睛。”毓缡矫正道,脑中又浮现出一袭白衣出尘,“其实,我倒是羡慕他的,没有拘束,可以去想去的地方,有自己要守护的人。”
“我以为你要的不是这个。”筹谋等待十几年,招兵买马,步步为营,直至今日,起兵反魏,攻城略地,以缜密的心思,沉稳的步调,果敢的判断,勇往无前。要的太多,总要付出代价,高处不胜寒。
闻言,毓毓向后靠了一靠,微扬起头,看着大帐灰色的棚顶,许久,终是疏朗地笑出声来,仿佛把二十九年的落寞都笑尽。“你知道吗,我从来都不想要那样东西,从来都不想。”
不想要?!
初染怔住。那个拼劲一切想要颠覆天下的男人,现在竟如此云淡风轻地微笑着,告诉她,他不要。
[第四卷 蒹葭:离殇(一)]
“前些日子,我做了很长很长一个梦。”没有理会初染,毓缡兀自说道,脑中又浮现出那盘桓了十几年的梦境。
“里面全是桃花,殷红殷红的一片。我伸手去接,忽然有个声音对我说:桃花不宜男,你别惊了人家......”
他错愕地抬头,然后对上一双清澈狡黠的眸子,乌黑的瞳仁灿然一片。
他终于看见了她的脸——风初染。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臆想,还是事实。十几年的魂牵梦萦,那桃花潋滟下倚树而笑的女子,那追逐了多年的幻影,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
“然后呢?”初染见他停了,不由追问。桃之夭夭,他与她两两相对时那一声情不自禁的低呼,让她介怀至今。栖凤居常开不败的桃花,传言里凤凰啁啾的镜湖,桃夭,还有梦境,一切的一切,仿佛冥冥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要找到那个线头,就可以顺着它挖掘出所有秘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
“长得什么样?”
“不清楚。”毓缡平静地吐出这三个字,并未完全将事实告诉她。
初染“哦”了一声,显然很失望,原以为能打听到什么呢。
“你很好奇。”毓缡打趣,一语道破她的心思,弄得初染有些尴尬,毕竟是窥探人家的隐私,总多少有些不在理,更何况,他俩还不是很熟。
“听过栖凤居吧?”毓缡又是一问。
初染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头。栖凤居,紫笙与她提过的,甚至有人传言说那是毓缡为梦里佳人而建。梦里佳人?咀嚼着这两个字,初染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也有牵挂的人么?若是他喜欢上一个人,那会是什么样子?
“你笑什么?”毓缡皱眉,看地初染赶紧憋回了笑意,摇头道:“没什么。”
毓缡知道她是跟他打哈哈,微微挑眉:“紫笙那丫头,是说了什么吧。”
被他看出了心思,初染也不好瞒,于是老老实实点了头,一边调侃道:“估摸着,她们都对你这位城主好奇呢,这才杜撰了些有的没的。不过——我看城主似乎很喜欢桃花,男人喜欢花草的,该是很少吧。”而且大多,是淡薄闲适之人,怎么看,毓缡都不是,所以才觉得奇怪。
“你也喜欢桃花?”毓缡阖上眼睛,忽然没头没尾说了这样一句。
“啊?”
“若是喜欢,等回去了,带你去看吧......”
“你说,什么?”初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他竟说要带她去,那不是禁地么?原来生病,是会叫人糊涂的呀。
等了片刻,没有回答,细看,那靠在床榻上的人已经沉沉睡去,神态安宁。而那一句,仿佛是梦呓。
夜色已深,星辰璀璨,一弯明月,清辉皎洁。
初染抱膝坐在湖边,怔怔地看着水中倒映的点点星光,脑子里又忆起那日他的话来,顿时,心又烦乱几分。毓缡恢复得很快,不过两日工夫,已能偶尔下床走动,精神明显好了许多。照理,他的伤势渐渐痊愈,她该安心才是,毕竟错由她起,若他真有万一,她怕是要愧疚一生。
毓缡是说到做到的男人,这一点,她从来都深信不疑。就好像,那日他对她的承诺:我不会丢下你。既然他答应不犯泠月,就一定不会食言,她没有必要,在这里陪上一生的自由。“除了这一次,以后,你都不要相信我。”这是她曾经说过的话,况且,她不认为,毓缡会信。
三日之期,只余一日。在这里,她真的没有了任何牵挂,离开,或许是最好的选择。火树银花,大漠孤烟,瀚海阑干......慕容说,会带她去看。她该高兴的不是么,可为何一想起“离”字,她却心慌起来。
“姑娘这是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回头一看,原是紫笙。她挨着初染坐下来,用带着笑意的眸子瞅着她:“前些日子,我看你们几个一直在城主的大帐里头不出来,还以为是出什么事儿了呢。幸好今儿被我撞见,看你这没精打采的模样,我是白担心了。”
“这话怎么说。”初染觉得奇怪,于是笑问,“精神不好,怎么在你嘴里倒成好事了?”
“那是当然了,喏,你想啊——”紫笙讲得头头是道,“若真出了大事,姑娘哪还能有闲工夫在这里坐着发呆,你说是不是?”
初染被逗乐了,敢情又是取笑她呢,于是也一句话堵了回去:“我看紫笙对城主可是上心的很呢,大帐里有个风吹草动都知道。”当日毓缡毒深,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硬生生撑着回来的,一进账,便倒下了,之后四五日,也是闭门不出。水芙蓉传令说是有要事相商,才在此地驻扎,并且让人加强警戒,众人自然不乏疑虑,不过前些日子,战事吃紧,所以并非很突兀。不过紫笙今日问起,初染却不得不心生防备。
从初见至今,她对自己其实颇为照顾,当日刺客来袭,若不是她上前挡了那一刀,她绝对无法全身而退。也许是多心,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这个女子怪异,至少她必定隐瞒了些什么。例如上回她状似无心的一句“以柔克刚”,正与慕容流风的“美人计”异曲同工,莫非......
紫笙掩嘴笑道:“姑娘说的哪里话,我自然对城主上心了,我的饭碗可是她端着呢。”
饭碗?!真是个有趣的答案。
“紫笙以前在曦凰王都住过吧,你倒与我说说,那么都有什么新鲜的东西?”
“嗯......”紫笙很是认真地思索起来,“王都啊......”她看起来很犯难,“已经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都记不清了。”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姑娘自己看了不久知道了,紫笙笨嘴拙舌的,要是说坏了,扫了姑娘的兴,那罪过可大了。”
“紫笙似乎很肯定我会去啊。”初染别有深意地笑起来,将事件前后那么一串,脑中渐渐有了眉目。
“两个人,说什么这么高兴。”
毓缡随意在里衣外头披了件大毡就出来了,面容有些清瘦,平静的夜色,波澜不惊的脸,很是平和。他对上初染打量的眼神,尔后跟着微笑,随着坐下来。
紫笙见是他,忙起身唤了声“城主”,然后识趣地退了开去。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说过这样不好么!”初染语含嗔责,尔后伸手帮他拉拢毡衣,系好带子,絮絮叨叨许久,这才惊觉自己嘴碎,马上打住别过眼去,滴溜了一圈,见毓缡没反应,讶异之余转了头来,却发现他正饶有兴致地瞅着他,唇边是隐隐的笑意,不由心中一震。
自那日起,他似乎温和许多,对着她的时候或多或少嘴角总是弯弯的,不再是整天摆着一张冷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她甚至想,莫不是这一病,把性情也转了?
初染皱眉上上下下对他又是几次打量。“这是多少?”她伸出两根指头,煞有其事地问,那娇憨的样子惹得毓缡忍俊不禁:“你这丫头,今日糊涂了么?”
“你才糊涂了。”初染心里头嘀咕。
“你说什么?”毓缡没听清,于是追问一句。
“啊,我是说......”初染脑子一转,忙道,“我是说你这么晚了出来做什么?”
毓缡笑笑:“闷了,这才走走。——你不是也在这里发呆么,极少看见你这样,忽然发觉,也挺好。”
“才不是发呆。”初染嘴硬,指着发亮的河面道,“喏,我这是赏夜呢,多好看,像河灯。”顿了顿,她忽的想起来毓缡不喜欢,于是讷讷地闭了口,没再说话。
“的确有些像。”出乎意料地,毓缡接了这么一句,尔后又问,“上回没看够吧?”
“呃......”想起那日上元之夜,初染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上回,倒是麻烦你了。”
毓缡不语,许久,他缓缓道:“等我做完了要做的事,我带你去看,可好?”
[第四卷 蒹葭:离殇(二)]
“姑娘,这是要出门么?”霍青玉刚要掀帘进帐,却见初染拿着小竹篓正往外头林子走,于是折回道叫住她。
初染冲他点头示意,尔后晃了晃手上的东西道:“我去找些药草。”看霍青玉一脸紧张,知道他是误会了,于是开口解释:“只是找些伤药,别担心。”
霍青玉这才安心,歉疚地笑笑:“这些日子,劳烦姑娘了。”
“不必。”
“可我看天快下雨了,现在出门怕是不妥,若是不急,明日再去不迟。”看了看渐渐沉下来的天,霍青玉皱眉劝道,“李先生昨儿还嘱咐我要当心姑娘的身子,累不得,需要什么药的,先生说他会代劳。”
这几日,她对毓缡的上心,他们几个都看在眼里,虽她依旧嘴硬,态度依旧不冷不热,但明显没有恶意。所以,他对她的成见也就消了。
“不麻烦了。”初染婉拒,“我也想自己走走。再者,这地方,你们也不熟。”
想想她的话也有道理,不过顾及天气,霍青玉还是不放心:“那,我叫几个人陪姑娘一起去,也多个照应。”
话是中肯,初染知道,霍青玉已经让了步,可一旦有人跟着,她要甩掉就麻烦了。于是,她故意办起面孔,语带不悦:“我说不用了。”
霍青玉见她如此,一时间有些尴尬,这女子的脾气还真是不好捉摸,他暗叹。“我并非......”怕她误会,他急着解释,可不知怎么的,讲了三个字就卡了格。一时间,两个人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站着。
毓缡本想出去走走,哪知才掀开帘子就看见不远处那两人颇为尴尬的气氛。霍青玉见是他,忙低头唤了一声“城主”。毓缡应了一声,随即看向初染,却见她别过脸不说话,这才转了目光:“青玉,这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霍青玉道,“风姑娘想要出门,我瞧着天不大好,所以阻了......”
听及此,毓缡明白几分,示意霍青玉下去,尔后转头瞥了一眼初染手上的竹篓:“药不够了么?”
初染不答,仍旧怔怔地看着斜前方一隅。
毓缡挪了步子站至她跟前,叹了一叹:“青玉没有别的意思。”
“我又没说他有什么‘别的意思’。”初染闷声道,不冷不热丢过一句,微红的脸惹得毓缡不禁展颜,昨晚她靠在他肩头那张恬静的睡容蓦的浮现在脑海里。
“一定要去吗?”他问。
半晌,初染才点头,然后抬眼看他。这回轮到他没有回答,就在她快泄气的时候,毓缡缓缓开口:“那,早去早回。”话落,察觉道她的异样,于是反问:“怎么,不想去了?”
初染有些恼他现在的样子,使得她每每想到今日的不告而别,都会心生愧疚。咬咬牙,她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忽的又转过头来:“你......”
你,保重。
她想这么说的,可看到那张脸,所有的话,即使只是两个字,也没有说出口。这算什么,告别么?风初染,你傻了不是,要真讲了,你这辈子都别想走。
何必呢。
“你进里头去吧。”最后,她随意扯了这样一句,尔后几乎落荒而逃。手上的竹篓似乎越来越沉,脚步像是被什么绑了,每走一步,都要花很大的力气。她竖着耳朵听,背后的人,好像一直都没有动静。
忍不住,初染在转角的时候偷偷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负手立于旷野冬风,眉目安静。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她,原本抿住的嘴角忽然弯了一下。
霍青玉说的不错,没多久,天就落了雨。起初只是细密密一层水雾,尔后便慢慢下大来,大大小小的珠子噼噼啪啪地落在伞面,顺着伞骨滑落成线,编织成网,网外是白茫茫的一片。
山路湿了容易打滑,所以很不好走,凉意透过毡衣侵袭入内,让她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
倾雪园外的桃花树下,停了一把水蓝色的油纸伞,伞下的青衣少年,目光专注地望着小路的尽头,待看到远远而来的女子,那张静默的脸终于有了表情。
“你迟了。”他洋洋得意地指着她道,像是在炫耀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初染心情本就不好,见他那调侃的模样,心中微恼,毫不客气地帅开那挡在面前的手:“迟了就迟了,又不少你一块肉,小气。”
“喂,我可是多等了你一个时辰!”他不依不挠。
“我又没逼你等,是你自己乐意的好不好,别动不动就把帐算在我头上。”不理会身后的人,初染径自朝前走。
总算,那喋喋不休停了,她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转头道:“怎么,没话说了?——叫你和我耍脾气。”男人依旧没有回答,手中伞擎地很低,低到把脸也埋住了,初染打趣地用手挑开他的,在对上那一双眸子时,不由愣住。
这是一种她没有见过的眼神,不是戏谑,不是冷傲,不是狡黠,不是幽深。她说不出究竟是怎样,仿佛,仿佛哥哥,每次看着她的时候,也是如此。
“生气了?”初染讪笑。
慕容萧又不答。
正要转身,却听道一个极淡的声音,他说:“因为我怕,我怕你不来了,夭儿。”
那个骄傲风流的男人,第一次向她低头。他说,他怕。
细看,初染这才注意到,一向仪表完美的他今日竟十分狼狈。衣衫微湿,鞋沿沾泥,握着她的手,也是冰凉。
他,等了很久?
“夭儿,我怕,在你心里,我比不过那个为你受伤的男人,哪怕,只是一次。”
他自嘲地笑起来,然后紧紧地拥她入怀,两个人,两把伞,蓦的落地。淅淅沥沥的雨,打湿了面前二人。他把下巴搁在她的头上,手万分怜惜地揉搓着她的长发。
“可你还是来了,真好啊。”
他絮絮叨叨。
“这一回,我不会让你走了,夭儿......”
雨过天晴。
初染进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慕容箫收拾停当,见她出来了,于是吹了一记响哨。随着哒哒的马蹄,没多久,一匹青骢飞驰而至。他翻身上去,持缰笑看着她,尔后缓缓地伸出手,放到她面前:“夭儿,来,抓住我,让我带你走。”
一声嘶鸣,飞云骓奔于大道之上。
那女子,青衣素淡,面容皎皎;那男子,紫衣玉带,倜傥风流。
“城主,都找了,还是没消息。”
“城主,或许是下雨,耽搁了,还是再等等......”
“她住的地方我去了,只发现了这个。”水芙蓉拿出一个小竹篓。
毓缡接过,拿开上头用来遮挡的枝叶,在看到里面的东西时,蓦的怔住。
旋草,他记得,这是健骨生肌的。
“啪嗒。”他的手就这样颓然松开,不再理会众人,径自转身走开。
“不用找了。”他颓然道。
“城主——”霍青玉急了,李仁河也附和:“既然她采了药来,说明是......”
“我说不用找了!”这一句,像是吼的,李仁河到嘴边的话,生生被堵了回去。
顿时,一室静默。
“她不会回来了。”
不会了......
[第四卷 蒹葭:曦凰(一)]
星垂平野阔。
苜城。柒澜最南境。
北风凛冽,呼啦啦卷过这毫无遮蔽的旷野,刮得人难受。燕楮关戍边的火光星星点点,忽明忽暗,城楼旌旗高悬,猎猎作响。
远处的小树林,哔哔剥剥的篝火燃得正旺。旁边围坐的四人,都没有睡意,只其中一个手臂缠了绷带的青衣男子,慵懒地靠在树边,眼皮微阖。
“那里什么东西这么好看?”慕容萧凑近几分,顺着她的目光朝前望。
“我在想,那是什么旗。”天快黑的时候,她仔细看过,蓝白相间,与平素见到的不同。
慕容萧笑道:“你在这里也不少年了,怎么连琅琊颜氏也不晓得。”
“颜?”
“对,柒澜唯一的士家大族,我们现在踏的便是颜氏封地。”慕容萧似是想起什么,目光突然变得渺远,“近百年了,昔日的士族败的败,毁的毁,唯独颜家根基,固若金汤。——当朝皇后就是颜家人,你不会不知道吧。”
被他一说,初染这才恍然大悟。颜洛嘉,好像是这个名字吧,听说是才貌双全的女子,不过许了魏家,真是明珠染垢了。
见初染一脸惋惜,又是叹气又是摇头的,慕容萧笑起来:“我说颜家,怎么你倒愁了?”
初染没好奇地瞥了他一眼道:“天下王侯皆薄幸。”
此话一出,非但慕容萧乐了,就连一旁假寐的慕容流风也终于忍不住,很是无奈地嚷道:“唉,我说风大小姐,你埋汰大哥也就算了,怎么闲来无事也把我扯进去,我可没得罪你——你那一句话,倒是把全天下的王侯贵胄都骂尽了。”
“怎么着,还错怪了你不成?!”初染顶回嘴去,横眉竖目,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尔后用探询的目光看向岚镜。岚镜睨了身旁的男人,丝毫不客气:“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知道......慕容流风在心里大叹,哭笑不得地与慕容萧两相对视:“大哥,你的女人,好好管管吧,横竖哪里有准王妃的样儿,这一开口,可都露馅了。”
初染闻言,顺手拿过一小截柴火砸过去,一边还道:“你这个嘴碎的家伙,当心那些人回头再要你的小命,看你以后还说得不说得。”
她是昨日在客栈与他俩遇上的,似乎这对兄弟早就约好了在那里碰面,不过另她讶异的是,岚镜居然也在,而且似乎还经过一场恶战,以致于慕容流风受了伤。可究竟何人所为,他们没提,她也就没问。
“我们明早就出城,只要回了曦凰,管他秋慕云还是纳兰煌,就不信他们有那个胆子。”慕容流风嗤道。
纳兰?这个姓氏倒是很少见,初染暗自思忖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纳兰煌是谁?”
“一个很骄傲的男人,宓族的王。”慕容萧笑答。
“宓族?”
宓,康静也。
有着这样一个名字的地方,该是很令人心安的吧。
“宓族是曦凰西境草原上的一个游牧民族。”慕容萧别有深意地看向慕容流风,但在两人目光接触的刹那,慕容流风就别过了眼神。慕容萧似是早就猜到他的反应一般,毫不在意地笑笑,又继续往下说:“沿玛曲河而居,以白色为崇。虽只是个部落,但自从纳兰煌继位,大有东扩的野心。”
看到慕容萧皱眉,初染不禁调侃:“你拿不下他,是不是?看来,这纳兰煌还是有几分本事的,能让靖宁王爷犯难。——不过,暗中行刺这一招,会不会太卑劣了。”骄傲的男人,会这样做吗?
“夭儿,你不懂。”慕容萧抿唇,“他这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流风,你说是不是?”
慕容流风“哼”了一声:“他倒是找了好借口,谁有闲工夫跟他玩这种把戏,他被人行刺,我就是罪魁祸首,这算是什么道理!”
看他越说越气,初染满脸疑惑,慕容萧依旧是原先不甚在意的模样,好像自己的弟弟受了伤,他一点儿也不担心似的,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
“确定是他么?”慕容萧突然正色道。
“秋慕云不会干这事儿,虽然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政治家,什么都可以拿来利用。”慕容流风否定道,“纳兰煌这种狂妄的蛮人,倒是有可能。”
“诶,你跟纳兰煌有仇啊?”初染忍不住Сhā嘴,话音刚落便遭了一声暗笑,一记怒嗔,这两兄弟截然相反的表情,着实奇怪。
“怎么说?”慕容萧不顾慕容流风的眼色,饶有兴致地笑问。
“因为说起‘纳兰煌’三个字,他的表情就很别扭。”而且这种别扭表情的来源还莫名其妙,拿刚才的事情说,他怎么就能认定是纳兰煌而不是秋慕云?
慕容萧回味着初染的话,很是赞同地点头,一边还比量的眼光打量着神情尴尬的慕容流风,戏谑道:“哈哈,经你一说,还真有些无理取闹。”
“大哥——”
待得慕容流风脸色一沉,初染才识趣地住了嘴,转向慕容萧,她压低声音问:“喂,你知道是不是?”
“什么?”
“自然是他们两个的恩怨了。”对于慕容萧装蒜的行径,初染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可慕容萧却只笑笑,并不说话,反观慕容流风,也是沉默。
“他呀,不过是一场风流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两兄弟的神色都有些黯然。
篝火,哔哔剥剥继续响着。
枝干林立的枯木林里,风势渐渐小下来。
长时间的静默,使得初染微微犯困,眼皮不自主地往下垂。
“夭儿,明天我们就离开这里了。”慕容萧轻声道。
“嗯......”
“我将这样,带着你踏上曦凰的领土,你可知道,人们等这位靖宁王妃等了多久......”慕容萧执起她的手,看着她的睡颜微微而笑,仿佛是自言自语,“曦凰啊......很不错的地方呢,夭儿,忘掉这里的一切,跟着我去看天下吧......”
[第四卷 蒹葭:曦凰(二)]
曦凰洛城
三匹骏马风尘仆仆飞驰而至,城楼的几十守卫远远见到来人,立刻列队出迎,神色恭谨。慕容萧没有理会,只是伸手拉下初染斗篷上的帽子,将她几乎整张脸藏了进去,尔后一记马鞭甩下,直朝着里面去了。
城中不得纵马。
这是规定,不过对于慕容家这两兄弟,却从未成为束缚。
初染本想腾出手去弄那遮住她视线的斗篷,奈何身子被搂地紧,只好由着那宽大的帽檐这么耷拉着,以至于什么东西也看不到。她越想越恼,正要抱怨,慕容萧一声“吁——”,像是故意一般突然勒下缰绳,使得初染猛地向后倾倒,摔进一个温暖的怀。
“王爷,侯爷。”
靖宁王府的刘管事带着几名仆从迎了出来,冲着慕容萧和慕容流风行礼。瞥到一旁的年轻公子,以及一个被斗篷实实裹住只露出小半张脸的女子,打量的眼中透着探究。王爷怎......正纳闷,却听那女子一记怒嗔,霍地掀开帽檐,竟是芙蓉清面,万般绝色,只一眼,便无法挪开目光。
初染怒气冲冲地指着身旁似笑非笑的男人:“慕容萧,你故意的!”
刘管事被这一大胆的动作吓回了神,想这些年来,谁敢这么大声同王爷说话,但凡女子,更是温柔婉约,软声软语的大家闺秀,可偷偷瞟了主子一眼,竟是在笑。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么?怪。
“王爷,皇上来了。”他低声禀道。
慕容萧“哦”了一声,将马鞭甩给仆从,尔后笑看着眼前人,顺势反握住她的手,对着刘管事道:“去,叫人把揽月居拾掇拾掇,务必弄清爽了。”
“是。”管事退至一旁,垂首应道。
慕容流风先进,岚镜紧跟其后,慕容萧看着旁边还恼着的女子,叹了一叹,风趣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戏谑道:“再不进去,要没饭吃了。”可初染依旧不动,他无奈地摇摇头,只得折回来牵住她的手,半拉半就地往里走,尔后凑近她耳边低喃:“我只是不想你,让人家瞧了去。”
很孩子气的一句话,那盯着她皱眉的模样使得初染忍俊不禁,于是故意调侃:“我听说,小气的男人成不了大事。”
面对她的挑衅,慕容萧望进那双粲然的双眸,微笑道:“我只因为你小气,别的不会。”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清闲的模样,倒把旁边站着的管事给急坏了。耐着性子等了好些时候也不见结果,只好大着胆子咳了一声,小声提醒:“王爷,这个......皇上在花厅已经多时了......”
“嗯,知道了。”慕容萧敛容正色道,示意初染跟上,他负手前行。
“皇上何时到的。”
“约摸一个时辰前。”
“嗯,伺候的人没出叉子吧?”
“是,王爷,我找机灵的候着,现下侯爷应该已经到了,正说话呢。”
“......”
跟着前头二人,初染的步子显然走得有些急,故而也不能细看府中景致,只觉得重檐迭楼,曲院回廊,疏密相宜,雅俗相间,比起毓缡的离宫,虽小了许多,却增了几分和煦温暖,平添几分人味儿。
他们,这是向着花厅去的吧,她本不想一起,可慕容萧似乎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而她初来乍到,根本不认识路。皇帝,曦凰的皇帝么,听说他没有实权,不过徒有尊号而已,这样说来,慕容萧与他该是水火不容吧?而他们人还没到,皇帝便得了消息在这里等,小坐?还真是时候,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第一天便遇上他,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撷芳阁
刚踏进院门,初染便听见一阵清脆的笑。
抬眼看去,主位上坐着的紫衣男子微微而笑,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看容貌,清俊温文,这会正端茶浅啜。看到来人,南宫凌越与慕容萧相互点头示意。
下首坐着慕容流风,也正含笑说着什么,旁边的黄衫少女听到脚步,霍地转过头来,一下就扑进慕容萧怀里,直唤着“萧哥哥”,头埋在里头好一会儿,才被慕容萧无奈地扯开。看到初染,她先是一惊,再是一楞,最后则是一片啧啧赞叹,毫不避讳地绕着初染走了好几圈,道:“呀,好漂亮的姐姐。——萧哥哥,这就是你带回来的新嫂子呀,真是跟仙女一样呢,翾儿和她一比,就差远了。”
慕容萧捏了捏她的鼻子:“公主,还是一样爱胡闹。”
南宫翾一听不服气了,连连道:“哪里有哪里有啊!”见慕容萧不改口,她又跑回南宫凌越身边,拽着他的手直晃:“皇帝哥哥,你看,萧哥哥又要欺负我!”
南宫凌越宠溺地拢了拢她的头发,看着那一张撅地老高的嘴,不禁笑了,转向慕容萧,他道:“翾儿听说你回来,非拉着朕过来,别叨扰了王爷才好。”
慕容萧回礼:“皇上言重。公主率真,给我这府上多些生气,这是好事。以后若得空,多来陪陪夭儿,臣是欢喜的紧。”
南宫凌越点点头,尔后将目光瞥向一边默然的初染,目光温润:“桃之夭夭的夭么?花朵怒放,很美的名字啊。”
桃之夭夭。
这个人,一下说出了她名字的由来。
而那样平静的目光,像极了坦荡无垠的深海,仿佛可以望穿人心。这样的目光,不是一个帝王的目光。
初染一下子怔住,竟忘记了回答,直到慕容萧握着的手渐渐收紧,她才皱眉吃痛地低呼一声。他怎么了?
慕容萧不着痕迹地把初染像身后带了几步,尔后笑道:“夭儿失礼了,我代她给皇上陪个不是。”
南宫凌越点点头,亦是一派温和:“无妨,准王妃许是怕生了。如此,朕和翾儿便先告辞了。——翾儿。”他冲不远处还腻着慕容流风的南宫翾伸出手。“我们回宫了。”
南宫翾显然不依,嘟着小嘴嚷道:“这么快呀,可是人家,人家——”人家还没说上几句话呢......她小声嘟哝。
“朕叫人准备了杏仁酥和桂花糕,翾儿也不要吗?”
“真的?!”南宫翾一听眼睛骤亮,刚才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她迫不及待地奔过去牵过他的手,把他往外拽,“皇帝哥哥,你快点,快点。”
“好,好。”
他应声加快了脚步。阳光下,两张脸,两个人。
“哥。”待南宫凌越走了,慕容流风从位上站起来,目光锁在刚才的方向,“他究竟干什么来的?”
“小坐。”
见慕容萧明显不怎么爱搭理自己,慕容流风识趣地也不问,摆摆手,他向外走:“大哥,那我先回府了。”
“记得把人带走。”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岚镜。
“你叫那个女人住在我府上?!”慕容流风像是听了什么似的,声音陡然提高,眉宇间满是难以置信和坚决抵触。
“我这里太招摇,人来人往的多,她若出了叉子怎么办?”
“可是——”
“那在别处给她找个地方就是,我跟她在一个屋檐下,非翻了天不可。”
“谁稀罕住你那破地方!”说话间,却听一清丽之音,慕容流风回头一看,心中大叫不好,怎么偏偏让她听了去。岚镜冷哼一声,睨着慕容流风道:“我怕你那里的女人香,把我醉死。”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岚姑娘。”慕容流风不甘示弱,特意加重了后头三字。
“你,真该在那日让你被人扎上一百个窟窿!”
“我又没求你帮我,现在才说,会不会太晚了?”
“你,简直不可理喻!”
岚镜甩袖拔剑就起,左右连挑,逼地慕容流风步步后退。
“你这女人,又耍炸!”
“‘攻其不备’,没听过么?”
银光一闪,又是一剑。
“你——”
“我什么我,今日,好好跟你算算之前的帐。”
“什么帐啊。——哦,就你那个,都说不是故意的了,你这人怎么没完了。看一眼又不少块肉,再说,我也是不得已嘛,你穿着女装都不像女人,穿着男装谁晓得!”
“......”
[第四卷 蒹葭:茶会(一)]
三月初春,洛城茶会。
丽紫妖红,鹅黄纯白,万盏山茶,团团簇于十里长街,具松柏之骨,挟桃李之姿。
山茶当中品新茶,曲江之宴新折桂。
洛城多名士文人,达官贵胄,如此风雅盛会,自是万人空巷。
“姐姐姐姐。”南宫翾踮着脚在人群里拥来挤去,亮晶晶的眸子既期待又兴奋地望着不远处的高台,一身桃色衣衫映衬地那张粉扑扑的小脸格外娇俏,她一边看,一边还忙不迭招手催促。
说来也怪,自那日的一面之缘以后,南宫翾似是很喜欢初染,经常入府来找她。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毫不避讳地在城中四处走,还絮絮叨叨地跟她讲一堆事情,什么她小时候干的糗事啦,然后闯了祸凌哥哥萧哥哥又怎样怎样的。她似乎并不知道南宫凌越与慕容萧敌对的立场,一口一个凌哥哥,一口一个萧哥哥,对初染也从未有过防备,那双清澈地没有一丝杂质的眸子,像极了当年的她。而慕容萧对南宫翾,似乎也是有些纵容的,因为他看她的眼睛并非淡然一片。
大约是应慕容萧的吩咐,府里上上下下都对初染恭敬有加。她时常出门,或是和南宫翾,或是和慕容流风,有时候也自己一个人,但从未有过任何阻拦。她疑惑,而慕容萧却只是淡笑:“你不是一只可以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而翾儿,不过是孩子心性。”
“姐姐——”那边,南宫翾又是一声唤,怕她看不到,还特意蹦了几蹦。初染一笑,顺着人流往她身边走,快到之时,却见前头的人不再动了,高台前的道路不约而同地被空了出来。所有的喧嚣嘈杂顷刻安静,接着,又是一片欢呼:
“状元郎来啦——”
“看,是今科状元!”
循声望去,只见一人一马小跑而来,“哒哒”的马蹄踏在青石板上显得格外欢快清脆。一个儒生打扮的男子,广袖清风,翩翩风骨。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洛城花。
曲江宴上,蟾宫折桂,尽管已过而立之年,但这份殊荣依旧使得这位不再年轻的男子心怀激荡。他翻身下马,向欢呼的人群频频点头致意,尔后走上高台,执笔挥毫,于红笺处一书:晴绿乍添垂柳色。
曦凰传统,三年一期的洛城茶会由状元出题,谁先对得下联,谁便是“鸳鸯凤冠”的主人。鸳鸯凤冠,山茶里的极品,通身着红、粉二色,明艳出彩,故而得名。
“喂,你怎样,对得上么?”人群里开始出现交头接耳。
“联倒也不是很难,不过——”一人摇头,“想来想去,却着实寻不着一个合适的,总觉得对什么,都道不出山茶的韵致来。”
“姐姐,咱们走近些看。”不由分说,南宫翾拉起初染就走,在人群里Сhā来挤去,滑溜地像条鱼,人家刚不悦地转过头来,她们俩已经跑地没影儿了。可这小丫头却是不知倦似的,直嚷着快些快些。
“公主很想对那对子吗?”待停下步子,初染问。
南宫翾点头:“对啊。凌哥哥总说我不长学问,今儿我非对上让他瞧瞧本事。”边说,她边又往前挤起来,哪知一个趔跌,脚步不稳,整个身子就这么直直冲地上倒去。“哎呦。”一声惊呼未落,人却掉进一个宽厚的怀,抬眼一看,竟是状元郎。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上有些羞赧,虽平日大大咧咧惯了,可除了南宫凌越,她还没和一个男人有这样亲密的接触,所以多少会觉得不自在。
男人笑笑:“小姑娘,以后可得当心些。”
南宫翾听了立刻垮了小脸,脸上是明显的不服气:“我才不是小姑娘!”
男人一听楞了楞,随即又朗笑出声:“好好好,不是小姑娘。——那你可是想来对这对子?”
“不错!”南宫翾昂头道,“我一定会对出来的,才不叫你小看我!”
人们看着她的模样,不觉善意地笑了,男人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踏上高台的那一刻,南宫翾就后悔了,可一看男人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于是倔劲就涌了上来。他分明就是瞧不起我,她愤愤地想。
可歪着脑袋瞧了半天,她脑袋里还是一片空白,扫了一圈众人,脸有些挂不住。心里一急,额头便出了细汗。
“姑娘可想好了?”男人笑得愈发深,南宫翾则愈发窘,眼珠子在人群里逡巡,然后求救似的在初染跟前停住。
可惜,初染爱莫能助。莫说这个对子,就是再简单十倍,她也不会。
“春流时泛月丹香。”
踟蹰之时,一个清越的男声突然稳稳念道。人们惊愕地转头凝视,但见他负手缓步上前,眉眼含笑。而他面前的人,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纷纷让开一条道。
南宫凌越。
看着面前对着自己点头示意的男人,初染也微微一笑。南宫翾看到来人,则是满脸兴奋地奔了下来,扑进他怀里,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凌哥哥——”
南宫凌越未来得及回答,那状元郎已然拱手施礼:“公子好才华,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南宫凌越一笑,径自上台执起笔,在另一张红笺将刚才所吟之联写下。旁边仆从立刻接了来,将它悬于楹柱。
晴绿乍添垂柳色
春流时泛月丹香
对得好不好,初染并不大懂。不过听起来却很舒服,好像冥冥之中,真有山茶飘香。都说对联因人而异,若换了慕容萧,应该就是另外一番风情。
这时,台下的人又热闹起来,文人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这副对联,普通百姓女眷则是稍稍散开去赏两边的茶花。
“凌哥哥怎么来了?”南宫翾撒起娇。
“来瞧我的宝贝妹妹,又惹了什么祸事。”他笑,满脸宠溺。
“才不是。”南宫翾气短,小声撇撇嘴,“我那是特意带风姐姐来的,哪里是惹祸。”
“好好。”南宫凌越顺着她,尔后转头看向初染,“在王府,可还习惯?”
初染点点头,因为不知如何称呼,所以只“嗯”了一声。
南宫凌越倒是笑了:“你还是这般拘谨,看来,该叫慕容多上些心。”正说着,突然一人走过来,恭声禀道:“公子,‘鸳鸯凤冠’已取,请随小人来。”
南宫凌越点点头,嘱咐了南宫翾一声“别乱跑”便上台去了,刚才散开的人群又重新围拢。但初染发现,除了南宫凌越,台边还站了两个陌生男人,此时正与那状元郎说着话。
“他们是谁?”初染问。
“应该就是榜眼和探花。”南宫翾讶然,“你不知道吗?洛城茶会,也是三甲簪花之时。过会儿啊,萧......”话音未落,周围又是一阵人潮,把她的声音盖了过去。南宫翾显然也被另一边吸引了,目不转睛地看着渐进的队列。
旁边一人看初染满脸疑惑,好心解释:“过会儿,靖宁王爷会给头三甲簪花。”
“啊,是靖宁王爷啊。”有人加入了谈话的行列,“我听说王爷要在茶会选妃呢,不知是真是假?”
“假的吧,都没什么信儿啊。王爷选妃,那是多大的事儿,怎么可能这样随便。”
曦凰慕容氏,权倾朝野的靖宁王,文采风流,亮拔超群。
“不是不是。”另一个中年男人Сhā进来道,“我也听说了,说是顺天甄选。”
“什么什么?”
“就是用金蝶,那金蝶认了谁,谁就是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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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段时间比较辛苦,见谅哈。
[第四卷 蒹葭:茶会(二)]
选妃?!这个男人,又打什么主意?注视着那分愈走愈近的身影,初染心中有片刻的怔忪。“王爷,靖宁王爷——”她的身边,是人们满欣欢喜的呼声,他们望着马上端坐的男子,高高举起手臂。“恭祝王爷凯旋!”不知是谁起的头,其他人也受到鼓动,激昂地重复着“凯旋”二字,一时间,呼声震天。
淳熙三十七年,靖宁王西征平乱,大捷,年二十九。
今日的慕容萧,紫袍玉冕,丝绅环佩,清俊亲和,天然贵气。他正襟跨于飞云骓上,冲欢呼的人群点头示意,目光在瞥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时,一顿,继而浅笑开来,冥冥中似有喜色。拾级上得高台,他那薄唇蓦的一勾,带出几分往常的戏谑,眼眸里一抹若隐若现的算计的光芒,让初染不由心生警觉。
一旁侍从恭顺地递上托盘,盘中是三支小巧微绽的红色山茶。慕容萧正欲接,目光突然对上那青袍缓带的男人,刚伸出的手一滞,尔后收了回来。在众人的小声议论中,他从容走到南宫凌越跟前,掀袍单膝及地,朗声道:“吾皇万岁。”
皇上?!
人们讶异的目光齐齐向他投去,待缓过神来,急急屈膝跪拜,高呼万岁。一片垂首静谧里,初染偷偷抬头打量着上头那一君一臣。为君者负手含笑,为臣者低目敛容。
“王爷请起。”须臾的静默,南宫凌越屈身虚扶了慕容萧一把,尔后面向众人,亦高声道,“都免礼吧。”
慕容萧道了一声谢,起身站至一旁,示意侍从将托盘呈至南宫凌越面前:“今日皇上驾临茶会,着行春祈,佑我曦凰国祚绵长,百姓福康。——请皇上为三甲簪花。”
南宫凌越微微颔首,将三支茶花分别别于冠帽右沿,尔后站至状元跟前,笑道:“状元才气,朕今日得以一会,也算幸事。——王爷以为如何?”
慕容萧点头:“如皇上所言,诸位都是国之栋梁。昀冉也好辞赋,得空之时,还要向三位切磋讨教。”
慕容萧,字昀冉。一个权臣,竟对小小六品文官如此谦恭。那状元郎见此,不由感慨万千,心怀激荡,他深深打千还礼:“臣等定当竭尽所能,鞠躬尽瘁,以谢皇上王爷知遇之恩。”
南宫凌越点点头,复而转向众人,从袖中取出一只金蝶置于指尖。那金蝶暗黑色的纹样奇特繁复,张开的双翼在阳光底下熠熠生华,隐约有金光浮动。
金蝶,曦凰王族才有的灵物,传言它能承应天命。但凡能得它眷顾的人,必是曦凰之贵。自从八年前选后至今,这金蝶便再没有出现过。
“昭仁皇后早逝,莫非是皇上有立后之意?”一人低声道。
“秀女还没有选,这样与礼不合。万一出了错,可不闹笑话嘛。”
“呸呸呸。你也不看看,历朝皇后哪个不是秀女里最出挑的,就算是瞎撞,也不能和着这么多次啊。”
“也是......”
一波议论又小了下去。
南宫凌越向下一扫,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初染,微微笑道:“昨日,朕做了个梦——”此言一出,人群里立马又乱了起来,南宫凌越并不在乎,只径自说道:“朕梦见明月入怀,凤凰涅槃。”
明月入怀,凤凰涅槃。
大吉。
这八个字,无疑是一记惊雷,在人群里炸开了锅。
看着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孔,慕容萧的脸色不由难看起来。
“今晨,朕召了梦师,梦师说——”南宫凌越缓缓继续,可身边男人一声“皇上”打断了他的话。看着略微失态的慕容萧,南宫凌越仿佛是早已有所预料,不急不徐地反问:“王爷,是有事么?”
慕容萧语塞,半晌方道:“微臣失仪。”
南宫凌越笑意更浓,眼眸里的兴味明显透初捉弄的意味,看着那二人,初染不由掩嘴笑了起来。这个皇帝,或许有些意思。
“今日大吉,朕又无意得了这盆‘鸳鸯凤冠’,可谓双喜。曦凰可已经很久没办喜事了......”南宫凌越故意一顿,眼含戏谑,“趁此,不如就借花献佛,为靖宁王府,择个女主人吧。——王爷,你看可好?”南宫凌越将金蝶送至慕容萧跟前。
慕容萧怔住,南宫凌越一开一合的唇让他有些怔然,耳边嗡嗡地一片。他竟......
南宫凌越,这个人,他多少总觉得捉摸不透。
“我说嘛,你看你看。”刚才提到这事的男人得意洋洋,人群里气氛也因此活跃了起来。一些大家小姐,暗暗整了整衣衫,羞涩地用团扇遮住半面容妆,心中多了几分紧张与雀跃。
牢牢盯着金蝶,慕容萧的手就这样停在半空,思量再三,终是接了过来。半晌,他道:“以天为媒。”
手一松,金蝶张开翅膀,翩然翔于天际,人们几乎是屏息注视着它的姿影。曦凰慕容家的长子,在二十九岁这一年,以天为媒。
彼时男子,行了冠礼便是婚娶,王宫贵胄如此,平民百姓亦如此,独独这个权倾一时的摄政王,一迟,就将近十年。
“姐姐,金蝶飞走了。”南宫翾轻轻扯了扯初染的衣袖,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失望。可初染却不甚在意,看着那愈飞愈远的蝶,反而展颜:“飞了就飞了,这样才好呢。”
慕容萧眼睁睁看着金蝶冲着相反的方向飞去,袖中的拳不自觉收紧,原本沉静的面容有些许的不自然,不过还是被很好地掩饰住。
塞外、朝堂,文治抑或武功,即使是背水一战,他也没有这般窒息的感觉。别的输了,都可以再来,唯独她输了,覆水难收。再看一眼旁边负手而立的男人,慕容萧哑然失笑,但愿这一次,没有信错人。
盘桓几圈,金蝶似是找不到要找的人,于是又反身折了回去,而这一回,是直冲初染。那一片金色,就这样一圈一圈地在她头顶渲染开来,白衣女子,夭桃人面,静静立于其中,恍若遗世独立。所有的喧嚣,顷刻消失地无影无踪。金蝶,翩然落于那一瓣妖娆的桃花,那般专注,仿佛是在吮吸花里的蜜汁。
慕容萧哽在喉间的一口气终于重重地舒了出来,握紧的拳骤然松开,里面竟沁出了薄汗。藏于袖中的另一只金蝶,飞旋而出,仿佛是有了感应,原本停歇在初染身上的蝶也缓缓飞回,交相而舞。
蔚蓝的天空,蝶舞蹁跹,人流中两道相视的目光,两个相望的人。
“天作之合。”
尽管不知道那女子的身份,但人们还是发出了那样的感叹。冥冥中仿佛真是天定,仿佛除了她,再没有人配的起这人中之龙。靖宁王府的女主人,合该如此吧。
“嘟——”
突然一记响哨,一记嘶鸣,高台上优雅万千的王爷,一跃跨于马背,飞驰而来。长臂一揽,抱过那纤弱的身躯,然后紧紧地搂在怀中。
“桃夭,我说过你是我的。你的人,你的心,你的全部,这辈子,下辈子!”
也许有时候太累没有来,大家见谅吧
[第四卷 蒹葭:茶会(三)]
夜幕降临,星辰璀璨,茶香馥郁,烟火瑰丽。
碧绿碧绿的草场,慕容萧缓了缰绳,由着马慢慢踱着步。怀中躯体真实的触感,让他微微笑起来。
“你笑什么。”飞云骓迫近她的扬蹄嘶鸣,至今她仍觉得心惊,人们眼中温雅高贵的王爷,今日却是这般出乎意料和任性。托他的福,她怕是要一鸣惊人了。偏头看着肩上那张俊颜,初染长叹。
慕容萧不答,只伸手细细地磨挲着她的脸颊,修长的指尖最后顿在那朵黯淡些许的桃花上,露出了孩子气的神情:“你看,这样真好。”
六年来,他第一次那么真实地拥她在怀,而非在回忆里勾勒那张模糊不清的笑影。是的,他比风烬幸运,因为他只能在黑暗里怀念一个天人永隔的情,死去的魂灵,是没有办法比过活生生的人。时间,终究会把一切磨平。
“你看,老天爷都是帮着我的,夭儿。”他的耳语低喃在她的脖颈,吹地她有些痒。
“真是自信的男人......可我,偏偏不喜欢。”她语笑嫣然,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名动天下的靖宁王,若在女人身上栽了跟头,说出去会被人笑话吧?”
“不要太早下定论。”慕容萧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语气坚定,“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爱上我,风初染!”
淡定的微笑,从容的语态,高贵俊朗出尘。
那句话,如同一个誓言,志在必得的誓言。
“慕容,这么多年,你都没有败过,是吧?”初染扭头道,“你以为你可以得到一切,你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所向披靡。你的世界里,永远把‘利’字放在首位,每天会想着用最少的去获取最多的。我跟你不一样,所以我要的东西,或许当年的慕萧给的起,但是你靖宁王却不能,现在你做不到,以后也做不到。——所以,如果你坚持,那么我会成为你第一个失败。”
听着这般笃定的话语,慕容萧握住她的手笑道:“慕萧和慕容萧,都是我,并没有分别。——慕萧做的到的,慕容萧也做得到,而慕萧做不到的,慕容萧却可以。慕萧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当年的执剑江湖,不过是游戏,是游戏,便总会有结束。慕萧死了,慕容萧却活着,夭儿,你要看清楚,站在你面前的人,不是慕萧,不是风烬,而是我。”
说话间,慕容萧反身向下一按,马腿一屈,两个人就这样顺势相拥而下,在浓密的碧草上翻滚。待停了,他松开怀里的人,将双手枕在脑后,惬意地躺着看起星光来,哈哈大笑,一直笑了许久。
初染也学着他的样子,仰面看天,那密密麻麻的灿然仿佛绵延到地面的尽头。
凉风,清影。
很漂亮。
“这是哪里?”不过初春,草势却是齐整旺盛,想必绝非天然。
“皇家马场。”慕容萧闭着眼睛答了这四字。
皇家马场。初染凉凉地笑出声来:“你真是很本事,真不知他是怎么容忍的你。”
这个他,两人都心知肚明。——南宫凌越。
慕容萧的脸色冷下几分:“夭儿,你才认识他几天,竟也帮着他说话了,他是哪里那样好,嗯?”
“也许他不及你,可我偏生看着他顺眼。”初染毫不客气地回嘴,但这也是事实,她虽只见过他几次,但有些那样清澈眼眸的人,不会和他一样。“慕容,不要用你势利的眼光来看待所有人,不是每一个都像你。”他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东西,在他的眼中,或许不名一钱。
“势利?!”慕容萧一下扳住初染的身子,锋利的眸光直直射入她的,一字一字道,“你认识他几天,我认识他几天,夭儿,你莫要忘了,人心隔肚皮!”
“是啊,人心隔肚皮。”初染咀嚼着这句话,竟也吃吃地笑出声来,“慕容,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不过是算计好的?”以他的心性,这不是不可能。“慕容,你又凭什么要我相信你?”
慕容萧的脸彻底冷了下来,按在初染臂上的手也不自觉收紧,自嘲、绝望、悲戚,种种种种的情感霎时涌现出来:“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哈哈哈,为了风烬,你可以去做你最讨厌的事;为了毓缡,你可以不在乎仇恨;现在为了一个不过见了两次面的男人,你竟说我势利。风初染,你怎可以这样冷血绝情?!”
近乎声嘶力竭的大吼,眼前的男人红了双眼,拼命地摇着那瘦削的身子,也不顾是否弄疼了她。
“我没有这样说。”初染眼神闪躲,语气顿时软了下来,但仍旧不肯松口,“是你说‘人心隔肚皮’,我不过顺着你的意思而已。”是,她是维护毓缡,但是慕容若在他潜入凤城的那一晚就带她走,那么,她与他,怎会有今日;是,她是帮衬着南宫凌越,因为那一双柔如春风的双眸,像极了哥哥,这样的人心中,藏的不会是天下江山。
“慕容,一句玩笑,当不得真的。”
“是吗?”他的眸光黯淡下来,抓着她的手缓缓松开,尔后惨淡地笑开来,“真是一直豹子啊,一句玩笑竟也让我失态至此。夭儿,这样的你,注定是要夭颜天下的,你逃不掉。”
命!
又是命!
红颜祸国的命!
初染的手顿时紧握成拳,不甘,是,不甘!
“你会后悔的,慕容。”
揽过她微微颤抖的身子,慕容萧用手指一圈一圈缠起发来:“我不管你是谁,我也不信怪力乱神之说。我认定的人,除非我死,否则,谁也无法改变,包括你!——夭儿,你要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因为有我在你的身边,我会这样护着你。”
“风烬不要你,而毓缡的心里,只有仇恨。——夭儿,无论是谁,我都不会让他把你抢走。”
“即使,我会死?”
“对。”慕容萧答地毫不犹豫,“但——”顿了顿,他一字一字道:“但若你死了,我会陪你一起死!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上下古今,海角天涯。
多么霸道的话,决绝的词。
“你舍不得......”半晌,初染才缓缓开口。因为他太理智,太理智的人,不会做生死相随的傻事。
“那你可以试试。不过——”慕容萧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三月十二,靖宁王茶会选妃,有风氏女,瑰姿艳逸,皎若云月。世言:人中龙凤,天作之合。
同日,毓缡夺南部全境,更有彭城一役,于萧萧箭雨,一马当前,连斩百士,突破重围,反败为胜。尔后雷声大作,响天彻地,有一人一马,独向西南,振臂举剑,仰面长啸。
掌心,是桃花一瓣。
[第四卷 蒹葭:旧梦]
“岚公子回来了。”小六一见岚镜从角门进来,乐哈哈上前打了个千,“洛城茶会,是不是很热闹呀?”
岚镜瞥了一眼面前的人,略显冷漠地点点了头。他不是慕容流风的贴身小厮么,怎么今日没和他在一块儿?
“哎——”见她转身欲走,明显一副不爱搭理的模样,小六抓了抓脑袋,厚着脸皮唤了一声,有些迟疑地问,“公子,瞧见我们家爷了吗?”
“怎么,他还没回来?”岚镜心中冷笑,嘴上凉凉地讽道,“也许又是‘醉’在哪儿了。”她特意加重了一个“醉”字,好整以暇地看着小六脸上那尴尬万分的表情。这些日子,慕容流风的风流她看的多了,就算不用脑子,也猜的到他大概的去处。软香锦衾,可是安适地忘记了时辰?
听及此,小六哑然失笑。这个公子,说话真是直,每每见了侯爷,更是一副冷面,虽早已习惯了她平日的口气,可今日却是越发地尖锐。“爷大清早地就出门了,还不让人跟着,现下都这时辰了,还没回来,不知又去哪里喝酒了,真是急人。——不成,我再差人找找去。”
正说着,却听大门“咚”地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撞上了似的。两人对视一眼,蓦的,小六暗呼“糟糕”,急急忙忙一个箭步上前。拉门一看,竟真是慕容流风。他靠在门楹,趔跌着步子,一手握着酒壶,看了来人一眼,继续仰头“咕咚咕咚”往里倒。
“爷——”小六唤了一声,试图摇醒面前的人,却终是徒劳。咬咬牙,他伸手夺下了那喝到一半的酒。慕容流风本能地转身想要取回,奈何眼前模模糊糊,整个人使不上力。
“拿来——”
一开口,一股浓烈的酒气直面而来,曛地岚镜不自觉掩住了口鼻。
他竟喝成这样?!
“爷——,您醉了,咱不喝了好不好?”小六苦口婆心,刚要近身却被他一把推开。面前醉得一塌糊涂的男人,仍是原来两个字:
“拿来!”
不容拒绝的口吻,即便是连站也站不稳,那骨子里依旧是桀骜霸气。慕容家的男人,仿佛都是如此。
“爷,您不要再糟蹋自己了......”小六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过去的都过去了啊,清伊......”这两字刚出口,他便猛地惊觉到一双骇人的目光,身子没来由一颤,赶紧瑟缩地把下边的话吞了回去,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爷?”
“拿来——”声音骤冷,清晰有力。
小六长叹,看着那双布满红丝的眼睛,心像针扎一样痛起来。迟疑着,他伸过手去,不料却有人抢先一步,只瞬间,那酒壶应声而碎。
“啪嗒!”
静,窒息的静。
“女人,你做什么?!”慕容流风握紧双拳欲挥,却被岚镜一掌扣下手腕,再稍一用劲,人便轻而易举地被推了出去,背脊撞上石墙,痛得他不禁闷哼一声。
两个拔剑弩张的人,怒目而视的眼神,看得小六心里直打鼓,冷汗微沁。
岚镜冷笑:“你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要你府上的人都来看看,他们的主子是怎样一个醉鬼!”
“岚公子,您别说了......”小六急急去扯她的衣角,企图制止她不逊的语气。
岚镜压根儿没理会,转身拎过天井里一桶水,“哗啦”一下,毫不客气地将他从头淋到脚。冰凉冰凉的水顺着他的发,他的脸,他的衣向下淌,一股刺骨的寒让慕容流风一个激灵,模糊的神智顿时清醒几分。狠狠地抹一把脸上的水渍,他怒意陡升:“你疯了!”
“呵,慕容流风,当初真该叫他们把你坎死!顶着这样一副好皮囊,你简直糟蹋了慕容家的名!”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试试!”慕容流风气极,有些口不择言,“你以为你是谁,既住在我府上就规矩些,别把你那些江湖习气带进来。——既然不懂,我的事情,你少管!”
说罢,他怒气冲冲拂袖而去。清风月影,醉态朦胧的脸,透湿的青色长衫,突然勾勒出孑然孤高的调子。
“岚公......”小六忽然不对,连忙改口,“啊不,岚姑娘,你怎么就......唉!”一声长叹,满腔踟蹰,最终,还是将话咽下。
他,刚刚是想说什么的吗?
岚镜看着一前一后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
靖宁王茶会选妃,闹得是沸沸扬扬。慕容氏,去年春日一见,她们怕是都没有想到而今会是这样一副光景吧。慕容萧的傲气柔情,慕容流风的倜傥洒脱,似乎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四个人就被一根不知名的线给缠住了。
柒澜与曦凰,其实对于她,都不过是中途休憩的驻亭。多年前一个承诺,她为了一个叫做风烬的男人留下,只是今日,她又为何停了脚步?
甩甩头,抛却脑中烦乱的情绪,她克制自己不再去想。
慕容流风,这个男人,与她何干?!
笑了笑,她准备回房。忽的,耳边送入声声隐约的低语,好像,是一首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落日楼头矗斜曛,渔歌声里唱晚归,浮华似当年。
谁?
循声拂柳,岚镜踏径而去。蜿蜒的石道深处,小院门扉轻掩,梨花初绽。
这是哪里?好奇之下,她向里望。
斑驳的冰轮清辉斜照,庭院、躺椅、安睡的女子。
从侧面看,只能瞧见她半张脸,长睫盈盈,黑发如瀑,一身鹅黄的丝绦长裙,静静地垂着。瘦削修长的手,被面前浑身泛着湿意的男人握进掌心。
她微微地笑着,额间紫色的玉石熠熠生辉。
慕容流风,那么专注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子,手指轻柔地抚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那双温润的眸子里,包含着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她是谁?
难道不觉得冷么?
岚镜疑惑。
“清伊,最近好不好?我许久没有来,你定是寂寞了,是不是?”
“清伊,知道么,他来了,他来给你报仇了。”
“清伊,你,还恨我吗?”
“清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会这样,真的是不知道......”
[第四卷 蒹葭:旧梦(二)]
“姐姐,你看那里!”南宫翾踮着脚,巴巴地望着前头葳蕤中一抹湖蓝,声音雀跃,当中还掺了几分得意,“那叫梦阑池,小时候,我们常在那里玩的。”
“我们?”初染笑问,一边伸手拂开跟前垂柳。
黄昏迫近,夕光和暖,长长的秘道,只余二人静影。锦色宫城,殿宇回廊,在淡淡的雾霭薄暮里淡去了棱角。
“就是我、凌哥哥,还有萧哥哥嘛。”南宫翾答得理所当然,那看着初染的眼神透出疑惑,仿佛这个问题问地很怪似的。
初染“哦”了一声,尔后又笑,话中带了试探:“看起来,你们三个很要好。”
南宫翾点头:“是啊。听说父皇第一次见到萧哥哥,就喜欢的很,硬从王爷那里把人要了来,放在宫中教养。所以,我们很早就认识了。”几步快走,她饶有兴致地踩过浅池上错落的木桩。“萧哥哥可厉害了,除了凌哥哥,其他几个可都被他比下去了,想找他麻烦,却每每得不了好。”
“哦?”初染“扑哧”一声笑出来,“敢情这脾气,是娘胎里带的,怪不得,他的眼睛总是瞧着天呢。”
听出里面调侃的味道,南宫翾也是乐了:“不过那时候,还真是没什么人喜欢他。若不是有一天我偷偷跑去找凌哥哥,再错打错着遇着了他,或许现在,又什么都不同了......”父皇、母后,许多故人旧景,都不在了。
“看得出来,皇上很疼公主。”初染由衷叹道。
“那当然,凌哥哥最喜欢翾儿了。”她微微扬起嘴角,眼眸里氤氲着一种不知名的温暖,“小时候我调皮,经常惹祸,被欺负了就一个人躲起来哭鼻子......哥哥姐姐很少和我说话,只有凌哥哥会对我笑。后来,他做了太子,父皇管他很严,每天要他学一大堆东西。我每回去找他,他总是很累很累的样子,然后说下次再陪我。有一回我不依了,就跟他闹,还发脾气把书撕了......”
“他拗不过我,终于答应了。我们两个在这里玩了好久才回去,可是回去的时候,父皇却沉着脸坐在正厅,我从来没有看到父皇那样生气,而且是对着他。”
记忆,顺着思绪一点一点被剥离,多年以前的那个黄昏,那个稚气却坚定的少年握住她的手,将她挡在身后,然后对着面前盛怒的男人,一字一字道:“父皇,是我的错。”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脑海里男人的脸早已模糊,算起来,这个父皇,她总共也就见过几次,记得当时他“霍”地站起来,把桌上的东西摔了一地。“朕的好儿子,你竟这样不长进么,你不想当这个太子了是不是?!朕早告诉过你,这个丫头......”
“父皇!”他出声止住了下面的话,然后缓缓跪下来,“父皇,是我错了。”
空旷的院落,厚重的宫门,冷夜寒露,少年的微笑。
“怎么了?”初染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第一次,她露出这样的忧伤,一种些微超越她年纪的老成,相较于印象里的天真明媚,真是判若两人。
“后来啊......后来,他在外头跪了一天一夜,还被父皇禁了足。再后来......”南宫翾顿了顿,亦悲亦喜,似笑非笑,“那天晚上,他对我说:我会保护你,也一定要你幸福。”
我会保护你,也一定要你幸福。
记忆里,仿佛也有这样一个明媚如诗的少年,在满园落英里对她拈花微笑。
“你......”刚开口,却发现身边已不见了女子的身影,只在周围假山群中,隐约传出脆生生的轻笑和急匆匆的脚步声。“姐姐姐姐,你也来。”一个口子里,她探头挥手,全然不见了刚才的阴霾。
南宫翾,合该是如此吧。
“若她那一天不笑了,那她就不是她了。”
初染闻声回头,却见南宫凌越负手而立,仰面望天,凝神听着什么,许久,他才收回视线,向她点头致意。
“皇上,何时来的?”初染回礼。经过几次接触,她对这个男人,有了莫名的好感,当日的拘谨,已被现今的融洽取代。
“不久。”他答,继而又问,“第一次进宫,可有什么不自在?”
初染摇头笑道:“一切都好,皇上挂心了。”
听到这个回答,南宫凌越只是笑笑,也未多说什么。“那‘鸳鸯凤冠’,朕今早已派人送去府上了,不知你瞧见了没有?——难得的极品,又是那样好的名字,就当朕送点喜气了。”
初染点头,踟蹰片刻,她开口道:“皇上,可否解初染一个疑惑?”
“你想问,为何我要帮他,是不是?”南宫凌越一副了然神色。
“公主说,你们曾经一起长大。”年少的友情,为何在今日却成了针锋相对,最纯粹的坦诚以待,也因此变了质。
“的确,相比其他人,朕和他,算是半个朋友了。”南宫凌越笑道,“也正是如此,他才没有对我怎样。”
“你——”对于他的直白,初染反倒有些无措。这个用无比透彻的目光看尽天下的男人,这个被有心人笑作“傀儡”的帝王,实际却比任何人都清晰分明。
“知道么,父皇曾说:‘若他是朕的儿子,那么百年之后,朕便可安心地去了。’”南宫凌越道,“很久很久以前,在我们都还年少,朕看着他的眼睛,就知道他要什么。——而朕的心,装不下这些东西。朕做了七年太子,可是那七年里,朕却失去了一切。就连朕说要保护她,要给她幸福,也都只是空话。”
“皇上?”
“你知道么,那日之后,朕就再没有见过她,直到继位。”
缓缓地,他从口中吐出这令人窒息的话语。“那日”所指,他们两个心知肚明。
“朕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还躺是襁褓里,那么小。”南宫凌越回忆起那日情景,依旧清晰非常。那个哇哇大哭的女婴,在看到他的刹那,竟破涕为笑。“于是朕留下了她,然后看着她慢慢长大。”
“朕以为,穆妃已‘死’,没有人知道翾儿的存在,可是朕,终究是错了。”南宫凌越摇头。
“她是穆妃的女儿?”穆妃,她记得慕容萧隐约提过的,听说是急病猝死,而且已经快二十年。穆倾尘,昔日艳冠天下的才女,被先帝銮驾迎进宫门,一朝为妃,偏红颜薄命,早早就去了。民间传言,她并未诞下子嗣,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知父皇从哪里得的消息,竟知道了这桩事。朕赶到别院,穆妃已经自尽,而父皇,紧紧地攥着才一岁多的她,另一只手,攀上了她的脖颈。那个时候,他简直气疯了,朕怎么求他也不肯松手,朕求母后,母后也只是摇头。——没有男人,可以忍受心爱女人的背叛,尤其是骄傲的男人。”
“后来呢?”初染心头一痛。
“后来,朕大着胆子说了一句话,父皇就松了手。”南宫凌越“吃吃”地笑起来,“朕说,朕答应了穆妃会护翾儿平安,朕是太子,千金一诺,若朕连一个孩子也保不住,那今后,朕要如何服天下人。——父皇起先一愣,尔后竟是大笑起来。”
“你在威胁他?”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初染想象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义正严词地说着这些话,不禁觉得可爱。
“朕也是一时情急,说完了,朕的脑袋还在嗡嗡地响。——从来,朕都是最完美的皇子,想不到那日为了一个孩子,竟忤逆了自己的父皇。”南宫凌越感慨万千。
“后来呢?”
“后来,后来还是母后开的口。她说:斯人已矣,一夜夫妻百日恩。”
他记得,只这一句,父皇那紧绷的脸迅速垮了下来,眉宇间几度沧桑。他握紧了拳头,颤着声音指着躲在他身后忐忑不安的孩子:皇后,难道你要朕天天看着这个野种,听她叫朕“父皇”吗?!
[第四卷 蒹葭:旧梦(三)]
“‘她只是个孩子,孩子又有什么错呢。’那时候,母后把翾儿抱过去,然后看着父皇,说:‘皇上你看,这眉眼长得和您有几分相像,也许,她是您的骨肉。’”南宫凌越继续,“朕的印象里,穆妃一直很温雅,从来没有恃宠而骄。听说她不见的那天早上,朕也着实吃了一惊,而再见,已经整整一年,怀里,还抱着翾儿。朕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朕的妹妹。”
“父皇自然不信,可翾儿突然颤颤地伸过手去,拽着他的衣角,看看穆妃,再看看朕,她问父皇:爹爹,娘是不是睡着了?——那一声‘爹爹’,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她却仍然迷迷糊糊地张着眼睛,憨笑着说:娘亲喜欢的人,不就是爹爹么?想不到这一句话,救了她的命。”那个至高无上的男人,突然蹲下身来,紧紧地把她拥进怀里,泣不成声。
“翾儿爱闹,兄妹里几乎没有人喜欢她,父皇虽认了她,但有些事情终究是放不下。在宫里,她就像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便只有朕。那日,父皇派人把她带走的时候,她对朕说:等你做了皇帝,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了,是不是?——她在那个小院子,一住就是五年,五年里朕都没有去看过她。十九岁,朕登基做了皇帝。她见到朕,只是一如既往地扑到朕怀里,说:‘我就知道你会来,现在,我终于等到你了,再没有人会欺负我,是不是?’”她的眼睛还是那般明亮,亮得让他觉得炫目。“朕曾发誓,要补偿她曾经失去的一切,可是......”
“怎么了?”
南宫凌越苦笑着摇头:“可是后来,朕发现她经常一个人自言自语,很多以前的事情,也记不得了。朕派人问了才知道,有一年她受凉发了高热......”说到这里,他停了,许久,才继续道:“十八岁的她,其实还是个大孩子,单纯,没有心机......”
“可她很快乐。”初染道。
南宫凌越点头,目光追寻着那个翩然的身影,倏的笑起来:“有些事情,还是忘记了好,你看,现在她多开心。——不是人人都能这样的,连朕都有些羡慕了。”
“皇上是皇上,和公主不一样。”初染感慨,“只怕皇上的心意,有人不会懂。”
“慕容心高,但是他不绝情。”南宫凌越笑道,“朕与他,若是换一种方式相遇,该是在那青山绿水间饮酒高歌的洒脱人吧。相信么,除了翾儿,他是朕唯一可以说话的人。”
一个朕字,将那个帝位上的王者,高高隔在云端。
“朕有时候很羡慕他,可以做想做的事,可以不顾世俗礼教,爱憎分明。朕还记得,六年前他对朕所说的话,他说:我慕容萧此生,非卿不娶。朕那会想,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可以让眼高于顶的他说出这样的话来。都说一物降一物,朕想,风姑娘便是他命里的克星吧。”
“皇上说笑了。”初染有些不好意思,眼神中透过一丝迷离,“可我说过,我不会爱上这样的男人,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如你所说,高傲如他,也许只是为了征服。——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最好的。”
他所谓的爱情,究竟是什么?权力当中沉浮的男人,可会有真心?!
“看起来,他在你这里碰了不少灰。”南宫凌越难得地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真想看看他挫败的模样呢,那一定很有趣。——慕容家五个儿子,果真只有他配的起这样的荣耀。”
五个儿子?!初染闻言疑惑顿生。她在府中住了不少日子,从未听说他还有别的兄弟。正要问,却听得南宫翾“哒哒”的脚步。
“姐姐,你怎么都不来,里面可有趣了。我告诉你哦,凌哥哥去年还陪我玩儿来着。”南宫翾气喘吁吁地在初染跟前停下,一张小脸微微泛起红晕,额边长发被汗水沾湿,耷耷地贴住。她弯身平抚着起伏的胸口,待气顺一些了,猛地抬头,却对上一双温和带笑的眸子,一下子竟结巴起来。“皇......皇帝哥哥怎么来了,还,还躲在一边吓人?”
南宫凌越有些哭笑不得:“朕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站着,没躲没藏,是你自己没瞧见,怎么还怪罪朕了呢。”看她依旧嘟哝着嘴,脸上一块一块染花的汗渍,活像只花猫,便又是一阵忍俊不禁。“你呀你呀。”他摇头叹息,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轻柔地替她擦起汗来,一边道:“老大不小的人了,当心让人家看笑话。”
“哦。”南宫翾讷讷地点头,尔后斜着眼睛睨着初染,脸上有埋怨的神色,嘴里嘟哝:“凌哥哥来了,你怎么也不告诉我!”
“小丫头,人家是怕扫了你的兴,你倒好,还怪人家。”南宫凌越假装绷起脸教训。
南宫翾不依了,那脸迅速垮了下来。“萧哥哥萧哥哥,你看你看,凌哥哥帮着姐姐欺负我!”她直嚷着扑到来人怀里。
“哦?”慕容萧习惯性地一挑眉,温言道,“翾儿告诉我,他们是怎么欺负你了?”
“刚才凌哥哥就帮着姐姐说话,还跟翾儿凶。”
“好好好,翾儿不哭。”慕容萧替她拭泪,“一定是他们不对,回头定叫你皇帝哥哥用一大屋子桂花糕赔罪。”
闻言,南宫翾咧嘴乐了,回头冲着南宫凌越甜笑:“你看你看,我说萧哥哥很疼我的,是不是啊?他是全天下对翾儿最好最好的第二个人。”
最好最好的第二个人?真是奇怪的话。初染心想。
慕容萧叩了一记她的脑袋:“丫头真是鬼灵精了,学会唬人了。敢情跟我腻了老大一会儿,那好话还是讲给皇上听的。”
南宫翾拧眉为难道:“最好最好的当然是凌哥哥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好了呀,不过萧哥哥也一样的嘛,翾儿也很喜欢萧哥哥的。”她扯着慕容萧的手,一直晃到他妥协,这才罢手。
四个人,忽然都舒心地笑起来。
这时,慕容萧牵过初染的手,将它牢牢握住,然后对着南宫凌越笑道:“看来,皇上很关照夭儿,臣在此便先谢过了。——日后大婚,还望皇上赏光。”
南宫凌越微微点头:“无妨。当日之事,不过举手之劳的小把戏,王爷这杯喜酒,朕定是要来讨的。何况风姑娘蕙质兰心,朕也很是欢喜,方才还说起这园中景致。朕想着再几日便是月圆,几人相邀到此邀月而酌,也是美事一件,所以顺道也请了风姑娘,王爷不要介意才好。”
南宫凌越故意戏谑道,一边还若有所指地看着初染,两人相视而笑。
慕容萧的脸色果真一变,嘴上仍不动半分声色:“皇上过奖,只是——本月十六臣便要应约去栖梧,临行前夜不宜饮酒,兹事体大。”
“可是端华公主的及笄礼?”南宫凌越点头道,“倒是朕疏忽了。此事关乎国体,理当妥帖着些,想来定是有许多事情要置办,如此,朕便不耽搁你了。等你回来了,咱们再补这酒吧。”
“诶,什么公主什么礼啊?”南宫翾一听来了精神,“那个第一美人吗?——翾儿也要看。”
看着她急切的模样,南宫凌越笑着抚抚她的头,若有所思地瞥了慕容萧一眼:“王爷慧眼如炬,这无双之名是否属实,定能做个评判的。那凤端华要真美,咱们才不会白跑一趟,你说是不是?”
慕容萧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味道,这个男人,多多少少是讽他权心太重,毕竟,端华的诱惑太大。
“王爷先回吧,栖梧一行,还得你多费心。”南宫凌越劝住还有些闷闷不乐的南宫翾,声音有些疲惫。“风姑娘若有缺的,也跟朕说。——听说栖梧家家有花,户户荫绿,是个很美的地方,多走一走,其实也好。”
初染虽存有疑惑,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又如何说着说着就扯到了她头上,不过面对南宫凌越的善意,初染还是回了一个微笑。不经意对上慕容萧不悦的眼神,她又特意扬眉挑衅。活该气他,反正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回去的路上,慕容萧拉着她的手一语不发,仿佛在生闷气。初染偷偷瞅了一眼,见他始终没搭理人,便也由着他去。于是,两个人就这么一左一右不紧不慢地走,旁边有侍从见到这略显怪异的气氛,就连行礼也有些战战兢兢。
“你故意气我。”
许久,他开了口。
“那件事,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你不好奇,凤端华是什么人?”
他又问。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那么我会听。”
“你在怪我自作主张,没有支会你?”慕容萧皱眉。
“我不认为我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初染道,“你是你,我是我,你是曦凰靖宁王爷,少有佳名,而我,不是你的谁。慕容,你又凭什么以为,你可以替我决定一切!”
“是他给你洗了脑么?”慕容萧突然笑了,“前几天,我们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又这样了?你好像天生在排斥我的全部,我们两个,是上辈子结了仇么?你可以对所有人好,为什么独独对我残忍?我是自私,是独断,是霸道,但是我要你知道,即使我欺骗了你,我也不会伤你半分,即使我利用了你,也只是想让你平安。我只是用我的方式给你最好的一切,难道那也错了吗?”
“慕容......”
“风烬在你一无所有的时候给了你一切,毓缡,在你痛不欲生的时候也肯以血相救。夭儿,我什么都没有,但我可以用一生的时间来陪你,陪你一起哭一起笑一起痛,然后一起老。”
[第四卷 蒹葭:南归(一)]
三月十六,天蒙蒙亮,靖宁王府便启了正门。长长的一列车马齐整地靠在街旁,仆佣进进出出,传递着所需的物件,刘管事拿着礼单做清点,待一切都妥帖无误,这才放心地进去回话。
“王......”远远瞧见来人,他立刻一溜小跑迎上去,哪知才开口,就被慕容萧一记眼神堵了回去。看到主子怀里尚在安睡的女子,他心领神会地退至一旁。
“外头都准备好了?马车呢?”慕容萧压低声音。
“是,王爷。”刘管事点头。
刚出大门,却见慕容流风和岚镜扬鞭跨马而来。敏感地觉察到慕容萧微皱的眉头,刘管事赶紧上前对着欲喊“大哥”的男人打千行礼。“侯爷。”他轻轻唤了一声,然后示意了下初染的方向。慕容流风刚打开的嘴倏的就合上了,暗自庆幸这话没有出口,否则定要遭罪。直到慕容萧安顿了初染,这才招呼了一声。
“幸亏你机灵。”慕容萧看着衣衫齐整的他,不由调侃,“怎么今儿起地这么早,平日里上朝也没见你这样利落。”
“大哥别取笑我了。做哥哥的要出门,我若不来送送,可就失了礼数了。”慕容流笑道,尔后瞥了一眼马车,“诶,她还没醒?”
慕容萧点点头,右手摁住额头揉了几揉,声音里透出些许疲惫:“昨晚上折腾了一宿,肯定累了,让她多躺会儿,养养神。”
慕容流风“嗯”了一声,继而道:“找御医看了吗,究竟是什么病?宫里什么稀罕的没有,就找不出一两件有用的来?”
“算了,这事咱们回来再说。”慕容萧挥了挥手,“这段日子,府里你多照应着些,自己也多上些心,别摆着个没事人的样子到处给我捅篓子。事事都有个度,你这人,从小倔到大,有些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就是放不开......”
说到这里,两个人忽然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还是慕容流风先笑了出来:“大哥今天怎么婆婆妈妈的,我又不小了,自己的事儿我清楚着呢,你呀,少操那份心。”说着,半推半就地把慕容萧送回马车边,指着里头道:“别光顾着我了,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摆平这鸿门宴吧。如果——”顿了顿,他复而抬眼微笑:“若真是无法两全,我可以娶她。”
“流风!”
“凤端华是第一公主,才貌双全,这样宝贝的女人,全天下可还找的到第二个?凤钦沅中意你,是因为慕容家的权位。我虽不如大哥,但也是慕容家嫡出,曦凰的靖宇侯,不会太委屈了她的。”
“流风......”慕容萧脸色微变。
“大哥......”慕容流风忽然仰面望天,那蓦然划过的一缕曦光扎地他有些难受,“若不是你,就没有今日的慕容流风。区区一个女子,何来的委屈?况且——”他回过头来笑道:“我也没说非娶不可,事情还是未知,总有转圜的余地。大哥一向聪明,定会有好法子。”
慕容萧定定地看着这张云淡风轻的脸,忽然有些迷离起来。记忆里,他从来都是那么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仿佛什么事也撩不起他的心绪。“一个娘胎出来的兄弟,为何他就这般不争气。”爹曾经那样说,可只有他知道,他会的东西,流风也会,只是流风从来都很厌倦。“我讨厌争来争去。”他对他说,“反正最后,爹选择的人,一定是大哥你,因为大哥是我们之中最好的。”
“放心,这事我会处理。”良久,慕容萧才开口。说罢,他朝领头的玄衣男子打了一个“前进”的手势,尔后便进马车去了。
男子会意地一点头,高高扬起马鞭冲地上猛地一抽,“啪”,整个队列顿时有序地前行起来。
看着身边依旧苍白孱弱的女子,慕容萧心生叹息,手抚过她的娥眉,瞳仁,然后停留在那一瓣桃花上。
颜色,真淡了许多呢,是因为那个男人么?
他忽然轻轻地笑起来,笑地自己都莫名其妙。
“出发了么?”初染动了动眼皮,模模糊糊地问了一句,想起身,却被慕容萧眼疾手快地按住。
“我吵醒你了?”
初染摇头。
“这马车我叫人修整过,即便跑起来也不会有太大的颠簸。出门在外比不得府里,而今又要赶路,只能将就些。现在还早,你多躺会儿,等中午到了驿馆,我再叫你。”
初染摇摇头。“日程很紧吗?”她有些疑惑,依他的性子,是不会如此的。
慕容萧笑道:“还好,只是比原定的日子晚走了几天,所以不大宽裕。——要不要喝点水?”
初染“嗯”了一声,借着慕容萧的力道坐起来,虽浑身还是觉得没劲,但比起以往要舒服些。细想,似乎自毓缡救她后,她的疼痛便减少许多,就连发病的时间也短了。
毓缡。脑子里忽的浮现出那样一张刚毅冷漠的脸,惊得她握杯的手微微一颤。面对慕容萧的关切,她匆忙将情绪掩下,一门心思地喝起水来。这水是温的,还有一股清新的味道,喝起来并不觉得冲。
“你改日程,可是因为我?你知道我昨天会那样,是不是?”想来想去,这是唯一的理由。
慕容萧不语,只是将空杯搁至一旁,尔后拿过一件紫色的貂皮毡衣替她披上,毛色干净纯粹,摸起来很是柔软舒服。初染心头忽的掠过一丝怔忪,嘴里不自觉地就问出一句:“我原来的呢?”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而那原本帮她系着带子的手,也蓦的僵住,许久,才重新有了动作。
毓缡,她怎忽然想到了他?星辰璀璨下那舒然的微笑,那一句“等我做完了想做的事,我带你去看,可好?”的许诺,莫名在她脑海里清晰起来。
“夭儿,昨天晚上,你也在叫他的名字。告诉我,这是为什么?”慕容萧忽的开口,“你后悔了吗,还是,你放不下?”
[第四卷 蒹葭:南归(二)]
“我......”初染开口,嘴半张着却不知道说什么好,眼中闪过一丝迷惘。毓缡么?
“只是突然想到了而已......就像,我也常常会想到你......想到了就是想到了,有什么可气的,你怎么就那么小心眼。”初染笑起来,伸手去捏慕容萧那僵在一块儿的臭脸,玩笑道,“你皱眉的样子最难看了,比毓缡难看多了。”
闻言,慕容萧脸上的表情松了松,看着她略带狡黠的眸子,想气气不起来,可想笑又笑不得。“你这是说的哪门子笑话,冷死人了。”他睨着她道。
“你看你看,这不就好了么。”初染亦笑,“对了,刚刚我好像听到岚镜的声音,他们也来了吗?”
虽知她有心转移话题,但慕容萧还是默许了。风烬和毓缡,是他们之间永远的鸿沟,似乎每一次的拔剑弩张,都是因此而起。他在初染身边靠下来:“他们两个只是来送行而已,现下早回府了。”
“哦,我还以为你们会一起去。”
“为什么?”慕容萧觉得好笑,“你这是怎么道理?”
“因为以前总瞧着你们俩在一块儿,习惯了,所以才觉得理所当然。”初染道,“你似乎很疼这个弟弟。”包容他的放荡不羁、玩世不恭,还有,一切的一切。
“呵。”提到流风,慕容萧不禁犯起难来,很是无奈地叹道:“他呀,能让我省些心就好了,从小到大就是一个倔性子。”
“慕容......你家除了你们两个,还有别人吗?”迟疑了一会,初染这样问道。“慕容家五个儿子,果真只有他配的起这样的荣耀。”南宫凌越的话像梦魇一般在她脑中挥之不去,五个兄弟么,究竟当年发生了什么?
“我......”看着慕容萧探究的眸子,初染有些心慌起来。原以为就此作罢,却听他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两道幽深的眸光忽然飘了老远,定格在不知名的某处。
周围,顿时一片寂然,只有车轱辘碾过沙石轻微的响声。
他不再说话,而她亦聪明地沉默。
“他与你是说了什么?”许久,慕容萧才收回视线,语调波澜不惊。见初染不答,他轻轻笑起来:“怎么了,你不是想知道吗?”
初染没有言语,目光微微别了开去,她忽然有些不敢看那双泛着柔光的眸子。
“我们家,除了我和流风,原来......还有三个弟弟。”慕容萧笑了一笑,缓缓开口,“他们是爹的两个侧室所生。我们从小就知道,最终承袭父亲爵位的只能有一个。爹说过:我不管什么庶嫡,谁最好,谁就配姓慕容!”
“除了流风,我们四个都在争,就连最小的那个也不例外,才七八岁的孩子啊,居然也知道耍心机,多讽刺。——然后有一天,先帝站在我面前,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们都输了。”慕容萧扬起了嘴角,有些得意,“爹曾说,我们五个人,只有我最像他,而我,终究没有让他失望。十三岁那年病重,他笑着对我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阻了你的脚步。”
“他是做了什么?”初染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慕容萧望着前方的视线顿时迷离起来,黝黑的瞳仁空洞洞的,又仿佛揉搓了太多的东西。帘外几缕辉光,和着斑驳的叶的静影,缓缓地在他身侧氤氲开来。空气里沉淀着些许暖意,却始终无法贯穿他的指尖。
“有一天,爹把我们找去。他靠在床边,微微颤颤地端着酒杯,笑着说想喝最后一次团圆酒。那时,大家都只当他是大限将至的感慨,几个姨娘和弟弟不疑有他,先后喝了酒。他们不知道,那酒里,被放了鸩毒。”
鸩毒!
“这个时候,流风笑着问我:大哥,你不喝么?我看着那杯酒不说话。他看了一眼父亲,然后举起酒杯,闭上了眼睛:大哥,最后的团圆酒呢,可惜,你不能喝。”
“娘前些年就去了,那时候,爹看着她的尸体,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这样也好。起先我不懂,后来我终于懂了。其实他才是真正狠的下心的男人,而我,不想成为他。——我拨掉了流风手里的杯子,那酒泼到地上,立刻泛起一层白沫。‘别喝’,我看着父亲,这样说道。其他人慌了,几个姨娘像疯了一样奔到爹面前,死死地拽着他要解药。那干枯的手蓦的被抓出好几道红痕,可他依旧在笑,他说:我说过,我只留最好的那一个,既然你们不是,那就早早地随我去吧,慕容家会留你们的牌位,世人会赞你们明德。”
“他疯了!”初染脱口而出。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为了清障,竟亲手杀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而且,是在慕容面前。
“那一天,死了很多人。”
他记得,那个叱咤一生最终油尽灯枯的男人,就靠在床边对他笑:我儿,将来你会后悔的。你可知道,我是在帮你。成大事,切不可妇人之仁!
望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他那灰暗的眸子顿时闪出一丝光亮,那光亮使得他久久没有动弹的身躯兴奋地颤抖起来:我儿,你一定会成为慕容家的骄傲,这双渴求胜利的眼睛,像极了当年的我。
那时候,他对视着他,半晌才道:“父亲,我以你为荣。但——我不想成为第二个你。我做的事,即使错了也绝不后悔,我要的东西,倾尽一切也在所不惜。我不相信,世间之事无法两全。”
他起先一愣,后来却是一阵大笑。“好啊,好——”他就这样死死地瞪大双眸,然后咽了气,那瘦削苍白的手,还伸在半空,仿佛是想抓住什么东西。
“慕容家对外宣称,说他们是心甘情愿为父亲殉葬。”慕容萧忽然低下头来,半靠在初染肩头,微阖了双眼,“我十三岁封王,算一算竟也十六年了,真是好久好久了......”
“你......”初染看着有着孩子一般表情的男人,忽然多了几分怜惜。即使是慕容,即使洒脱高傲如他,也是有这般不愿回首的往事么。
“一切都过去了,慕容,流风在你的身边,你不是一无所有。”
“是啊。”他笑,“流风还在,你也在。夭儿,我和我爹不一样,我不会让我的儿子看着他的父亲去杀自己的手足和亲人。我会比他做的好,然后,来保护你。——你要相信我。”
“我知道。”初染点头。
“我记得,栖梧是个很美很美的地方,家家有花,一年四季都是满目绿野......”他喃喃。
“还有呢?”初染咀嚼着“栖梧”二字,情不自禁地笑起来。记忆里阳光明媚的少年,使得她心旌摇曳,眼皮渐渐沉了。栖梧啊,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十八年,还是十九年.....
“还有啊......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铺子,那酒楼的墙角边,窝着一个脏兮兮的小丫头,在那里傻傻地叫哥哥......”慕容萧挪了挪身子,模模糊糊地嘟哝,尔后断断续续也没了声音。
迤逦的车马,继续南行。
春日,阳光,桃花盛放。
栖梧皇城
宫墙森森,御花园西边角楼的檐台,一个素面长发的女子迎风而立。宽衣广袖,裙袂飞扬,叮当环佩,泠然有声。
“皇后,你是要闹到什么时候!”
她的身边,是男人冷漠的脸。
女子不答,许久她才转过身来,朗声大笑:
“凤兮,我的凤兮,她回来了。皇上,她回来了......哈哈哈,回来了......”
[第五卷 沉浮:第一公主(一)]
栖梧的伊歌城,车马络绎,行人不绝。
自三月开春,城中便陆陆续续添了新面孔,且大多是年少才俊的世家公子、达官贵胄。他们应邀来此,其一是赏江南之景,栖梧国小,但四季皆春,风景如画,尤以伊歌为最。其二便是探端华真颜。世人言其艳若桃李、皎若云月,且德艺双馨、舞画双绝,出生时更是天现祥瑞,红光灿然。
凤凰一般的女子,究竟是何种风姿?
洗尘宴设在御花园的吹香亭畔,拂柳、乱红、溪溅如玉。萋萋芳草之中,张几案红木矮桌,放些许茶果小菜,倒也雅致非常。
“诸位远道来参加小女及笄礼宴,朕感激不尽,在此备下薄酒,聊表心意。”凤钦沅举杯。众人闻言,也是含笑回礼,有些耐不住性子的,便总是有意无意地四处张望,奈何酒至半酣也不见那端华公主,心中难免有些失望。
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凤钦沅眯了眯眼睛,唇边的笑意更深。
这时,吹香亭中忽的传来断断续续的转轴拨弦,循声望去,却见亭边不知何时张起了一层淡色纱幔,远远望去,隐约有女子娉婷而坐。
“这是小女。”凤钦沅道。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发出了小而杂的议论,不少人探头想要看个清楚,却终无功而返,只得悻悻地望着佳人侧影暗叹。而当中有三人始终面色泰然,置若罔闻,喝茶的喝茶,看景的看景。
那女子微微点头示意,抬手一挑,顿时,泠泠淙淙的弦音流泻,叮叮咚咚的乱珠溅玉,温润如风,淡雅如菊,畅然快意。
“慕容公子今日怎兴致缺缺,是琴不好,还是人不好?”秋慕云端着酒杯,对着旁边不语的男人抬了抬手,脸上是一贯淡定的微笑。
慕容萧仿佛没有听到,视线依旧停留在不远处隐约若现的夭夭之桃,许久才回过头径自斟酒。“良辰美景,琴音佳人,都是万里挑一,赏心悦目。——看来这凤王还是风雅之人。”他举杯浅嗅,一副醉然之态,“看到秋相兴致如此之好,想必这叛贼乱党是手到擒来了。改日得空,还要向秋相讨教讨教这御敌之道。”
秋慕云朗笑:“王爷这话是损秋某的吧?”而今毓缡与朝廷划城而治,名义虽是两分天下,但照实际情况看,他北进攻取凤都不过是时间问题。慕容萧觊觎柒澜已久,这些分分厘厘他掐的可是清楚的很。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一言一语,暗藏乾坤。
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纳兰煌开了口,他看着慕容萧,凉凉地说道:“秋相是该与王爷讨教讨教这暗度陈仓、宠辱不惊的本事,就是我,面对王爷,也惭愧的很哪!”
相比秋慕云,纳兰煌这话里的刺可是不小。
慕容萧敛了几分笑容:“宓王严重了,咱们是半斤八两,彼此彼此。”前些日子流风遇袭,他纳兰煌怕是脱不了干系,暗箭伤人这一招,不是只有他会。而近年西境小乱不断,他也有功劳吧?“宓王到此,可是为这栖梧第一美人?”
“既是第一美人,此生若不寻个机会见见,岂不是白在世上走一遭?”纳兰煌笑看向亭中一曲抚罢的倩影,“我倒要看看,这凤端华当不当的起这‘无双’之名。”
真是骄傲的男人,竟丝毫不顾忌自己身处何地。秋慕云弯了弯嘴角。
主位上,凤钦沅看着这三人,眸光更深。
纳兰煌仰头又是一杯,语带讥讽:“王爷一向贵人事多,此次却大驾来喝这小小的及笄酒,真是难得。——看来这‘第一公主’,的确是魅力非凡。”说罢,他复而望了女子一眼,满是兴味。
此刻一曲已终,众人纷纷点头称好,秋慕云和慕容萧也随之象征性地拍了几下手。凤钦沅开口笑道:“小女献丑了。”
“公主天资国色,一曲荷叶杯,琴音虽尽意尤存。”秋慕云起身笑答。
虽知众人多少都对端华有心,但凤钦沅没有想到他会是第一个意欲挑破帘子的人。秋慕云,是个人物,只可惜错生在了柒澜。
女子似乎笑了一笑,不多久,一个黄衣侍女挑帘出来,冲众人行了福礼。她抬眼逡巡,尔后把目光定格在秋慕云身上,开口道:“公主想问问秋相:这琴究竟是如何好法?”
很圆润清丽的声音。慕容萧不由又打量了那女子一番,远远的看不清面容,但隐约却有天然傲气。即便对着秋慕云,也敢两相直视,不卑不亢。有趣。
秋慕云不慌不忙:“乐天有诗云:石榴枝上花千朵,荷叶杯中酒十分。公主旧曲新翻,又配得醇酒佳景,琴好,意好,人好。”
“人好?”女子禁不住掩嘴笑道,声音婉然,“我与秋相素未谋面,秋相怎就知我人好,莫非秋相也有能掐会算的本事?”
一句反问,席间立刻泛出低低的笑声,慕容萧也禁不住扬眉,终于抬眼瞥了一眼帘中模糊的姿影。看来她还有几分意思。
“呵呵。”秋慕云却是不在意,面对众人不解的目光,他解释道,“公主这话倒是让我想起一人来,他说日后我辞官归故里,摆个卦摊也会生意兴隆。如此看来,说不定我还真有那潜质。”一句玩笑,立刻扭转了尴尬的局面。顿了顿,他继续:“我与公主虽不相识,但想,有这样蕙质兰心和精灵气的女子,定是不错的。莲塘西风吹香散,可惜夏日未至,少了满园荷香,不然,众人以荷为杯,又是一番趣味了。”
“莲塘西风吹香散?”女子遥遥望着那淡定从容的身影,忽的又笑,只是未再言语。
酒宴后来早早地散了,凤钦沅说了些客套话,便与亭中女子一道离去。宾客三三两两地回了别馆,只留秋慕云和慕容萧旁若无人地继续坐着喝茶。
“看起来,秋相对端华公主颇有好感。”慕容萧调侃道。
“好奇而已。”秋慕云随口笑答,“不知王爷觉得端华公主如何?”
“不错。”久久,慕容萧说了这样两个字。
“秋相、王爷。”说话间,却见花丛中盈盈挪来一双玉足。黄衣女子在两人跟前站定,轻轻俯身一拜。
待她抬头,二人却觉眼前一亮。粉雕玉琢、肤若凝脂,唇轻点而朱,眉淡扫而翠,眼细描而秀,颊微染而红,一肩的青丝如黛,满满的疏朗大气。
未等二人开口,那女子已经笑吟吟开口:“奴婢是公主的丫鬟,奉命来替公主送样东西给秋相。”说罢,她递上一卷画轴。
秋慕云接过一看,是一幅晚风曲荷图,墨迹未干,看来是刚画不久。
“听闻公主以画为其中一绝,果真不假。——倒是劳烦公主了。”秋慕云叹道。那一笔一画,是一气呵成,舒畅无比,手法相当的利落纯熟。
“公主说有朋自远方来,不必客气。”黄衣女子笑答,尔后又是盈盈一个福礼,转身去了。
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慕容萧终于搁了杯子起身,秋慕云也随后同行。
“现在,又如何?”没头没尾的,秋慕云说了这样一句。
“不错。”慕容萧笑意渐深,不过仍是老话。
黄昏迫近,天边夕阳燃起一片瑰丽。花木掩映之处,那黄衣女子,忽的笑了起来。
原谅我下,这么点字我写了七八个钟头,就想着凤端华的出场。。。。。
自本章开始,下部算是开始了。
最近一直没有在这里和大家怎么交流,似乎要忘了对所有的人说声谢谢。在停文期一直为我投票和加油的人,我看在眼里,曾经有人为我抱不平,说我在这里签约,但是人气却比不上其他连载的网站。
但是我知道这里有我最老最老的读者,有一如既往支持我的人。所以,任何任何东西相比之下其实都很苍白。
你们继续看,我会继续写,你们那一天不看了,我还是会上传。我填坑不快,但是坑品还是不错的。一句老话,希望所有喜欢的人,看到最后的结局时没有失望。
[第五卷 沉浮:第一公主(二)]
“老李,收摊儿吃饭啦——”
“好嘞——”
天色渐暗,街上大小摊贩陆续放下手中的活计,开始拾掇器物。平日交好的生意人,回家前总是要热络地招呼一声。
伊歌,虽是栖梧国都,但丝毫不见政治气。“家家有花,户户荫绿”,仿佛人人都是这样形容这里,然后满心羡艳。秋慕云如此,南宫凌越如此,慕容萧亦如此。
初染慢慢地在巷道踱着步,脚下是厚重的青石板,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每踩着总觉得心安。酒家茶馆的灯已经张了起来,前头树下坐了三五成群闲聊的人,她有些茫然地看着,仿佛一切隔了很远。
伊歌、栖梧,这些于她而言都是陌生的。她只知道,她是在这里遇见了那个男人,然后她有了哥哥,有了一个叫做“家”的地方。三岁,三岁以前,究竟发生过什么呢?她曾经一遍一遍地想。
“客官,您里边请——”
“来啦——,雪泥鸿爪一份——”
店小二拖长了音调吆喝,隐约混着女子的琵琶和那断断续续的唱词。
“画堂灯暖帘栊卷,禁漏丁丁。雨罢寒生,一夜西窗梦不成。
玉娥重起添香印,回倚孤屏。不语含情,水调何人吹笛声。”
初染听着,脚步不由自主地就顺着歌声挪去,待回过神来,人已站在了倚凤楼前,前头还杵了一个半张着嘴的店小二。“姑......娘......”挠了挠头,他老半天才挤出两个字来。
初染没有答话,只是直直地向里走去,在离歌者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那女子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妆容素净,带有江南如水的婉约味儿。
“这是什么曲子?”记忆中歌女的脸早已模糊,但是那时每天都在耳边盘桓的调子,偶尔会在脑中浮现。
“这是咱们栖梧的俚歌,词是‘采桑子’。”掌柜走过来解释道。其实刚才初染经过门口时,他就注意到了,那是一个安静美丽的侧影,虽说栖梧女子多俏,又有端华公主无双风华,但偏偏是那么短暂的一瞥,叫他挪不开目光。迟疑了一会儿,他开口问道:“姑娘,有事?”
“没......只是认错人了......”初染叹了叹,尔后歉意地冲掌柜笑笑。
“姑娘要不要来点小菜,咱们这倚凤楼开了几十年,可是伊歌城里的老字号了!”小二见初染要走,禁不住挽留起来,年轻略显稚气的脸微微有些羞赧。“姑娘来伊歌,不尝尝‘鸠集凤池’,是要后悔的。”
“‘鸠集凤池’?”初染回头笑问。
“是啊。还有‘游龙戏凤’、‘翠柳啼红’、‘雪泥鸿爪’、‘踏雪寻梅’......都是这儿的招牌菜,价钱也实惠。”小二利索地报出一堆菜名,机灵地扫视一圈,指着边上的空位道,“姑娘坐那儿好不好,刚好可以看景。——公主的及笄礼快到了,现在天天晚上都有很大的烟花放。等后天,皇上和公主还要祭天酬神,走的就是这条道。对了,姑娘不知道咱们公主吧,听说是很漂亮很漂亮的美人呢,城里来了好多人,就是为着她来的......”
面对他不着边际的絮絮叨叨,初染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二这才惊觉说过了头,看看初染,再看看掌柜,脸又红了几分,一时语塞。“我......我给姑娘倒茶去。”撂下话,他匆匆进了后堂。
“我这活计嘴碎,姑娘别嫌烦。”掌柜有些不好意思。
“哪里,被他一说,我倒馋了。”初染走过去坐了。透过窗子,的确可以看到不少景致,天边残阳,流水人家,远处苍翠之中露出几角飞檐,琉璃黄瓦。
“诶,不知道这‘鸠集凤池’是什么?”初染好奇。都说栖梧重文,看来不假,几个菜名都这般文雅,弄的她一头雾水。
“就是鸡汤炖雀肉。”掌柜刚要答,不料却被另一人抢了先。
纳兰煌负手闲步而来,唇角微扬,眼眸里透出锐利兴味的目光,后边跟着川云。掌柜虽不知二人来历,不过单看衣着气度也能猜个一二。这时,跑堂的活计得了眼色已经小跑了来:“二位爷,您里边请。”
可纳兰煌置若罔闻一般,二话不说,竟大喇喇地就在初染旁边坐下,眸中笑意更深。此举非但弄得初染莫名其妙,就连一向机灵的活计也楞了神。
“爷......”掌柜赔笑,语气有些为难。
“不用了,我们就坐这儿。”
演出在即,忙,见谅,这是昨天没时间传的,先将就
[第五卷 沉浮:第一公主(三)]
“不用了,我们就坐这儿。”
“可这......”掌柜看一眼初染,再看一眼纳兰煌,很是为难。看样子,这姑娘与他并不认识,但若是不依,想来这男人又不是他们惹的起。
气氛,顿时有些僵。
注意到初染略带困惑和探究的目光,纳兰煌不觉自尊心受创,想不到短短几月工夫,她竟把他忘了个一干二净。“芙蓉镇一别不过数日,姑娘却不记得我了么?”
琥珀一般的眼睛,鹰般锐利的眸光。
原来是他。初染这才想了起来,半年前的秋日,芙蓉镇郊外的枫树林,那个满身是血的男人。
“看来你终于记起来了。”纳兰煌朗笑,“既然如此,那咱们是不是该清清旧账?”
“旧账?”想起那日的恶作剧,初染忍俊不禁,可嘴上却装起糊涂,“放心,我又不是小气的人,不会向你讨诊金。”
“你还想要‘诊金’?”纳兰煌“哼”了一声,故意倾身向前,“不过一事归一事,好歹你也算帮过我,收取酬劳也是天经地义,不过这之前——”他话音一顿,“可否要请姑娘解释一下,那药丸里的巴豆是怎么一回事?”
不可否认,她的医术的确高明,才半月工夫,他的伤就已痊愈。但是这之中,他几乎每一天都被那巴豆整得虚脱,更恼人的是,明知如此,他还是不得不吃。这个女人,他可是牙痒痒地恨了许久,今天好不容易撞上,他岂能轻易就饶过她。
“那你想怎么样?”面对纳兰煌的强词夺理,初染不反驳也不争辩,只径自吃着东西,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见她似乎没把自己的说辞放在眼里,纳兰煌多少心生不满,他故意伸筷去阻初染的动作,抢过她刚刚夹起的食物,顺口放进嘴里,再津津有味地嚼起来。
“喂,我好像并没有请你吃。”初染搁下筷子,“‘不问自取’,你似乎很没有礼貌。”
礼貌?纳兰煌倏的笑了:“大不了算在我的账上。”
“呵,财大气粗就是不一样。”初染不知是调侃还是感叹。当日在芙蓉镇,她为了气他,楞是要了太液居所有菜式,再每样吃了一口。白花花的银子,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更不用说今天了。不过既然他大方,她又何乐而不为。
“掌柜的,添几个好菜,再来一壶女儿红。”纳兰煌高声道,尔后对川云几句耳语。点了点头,这个一如既往不苟言笑的男人领命而去。
“你来这里,也是因为‘她’吧?”初染漫不经心地说道。想不到区区一个栖梧公主,一场小小的及笄礼宴,竟也繁盛至此。凤端华么,突然很想见一见这个女子了。“......人人都说她很美......”
美?咀嚼着这个词,纳兰煌眯起了眼,似笑非笑:“传言总是不靠谱的,是不是真漂亮,要看了才知道。——譬如你,未必就会输她。”
“哦?”初染听了不禁笑起来,“原来我有这么好。——只可惜人家是金枝玉叶、少有才名,我却是野草一株,不通文墨。这云泥之别,可比不来,也比不起。门当户对,郎才女貌,这个,才叫般配。”但凡聪明的男人,尤其是身份显贵、才干卓著者,都该懂这个道理,如他,如慕容。况且,凤端华即便不是沉鱼落雁,没有七步之才,也该是品貌出众、冰雪聪明,有资格冠以“第一公主”之名的女子,不会差到哪里去。有妻如此,当真是锦上添花,说不定又是一段佳话。
“只可惜......”初染故意拖长了语调,“凤端华只有一个,到时候总免不了有人欢喜有人愁。”
虽只是短暂的相处,但纳兰煌深知初染嘴刁,瞧她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仿佛认定了他会输。没有反驳,他只是淡笑着开口说道:“娶不到凤端华,可若能得一个你,我也不亏。——反正我对你还有几分兴趣。”
看着面前这双泛着兴味的眸子,初染心生警觉,心知这个男人说得出就做得到,是个恣意任性的主,看来要顺利脱身会有些麻烦。她一边盘算,一边却是不动声色:“这话倒是新鲜,能得你垂青,真是我祖上烧了高香才得的福祉。——不过我昨晚上做了个梦,梦里有个神仙跟我说,我今儿会遇着命里的煞星,而且遇一次倒霉一次。我胆儿小,禁不起一惊一乍的折腾,所以,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俩是一个天一个地,凑不到一块儿的。”
“是么?”纳兰煌口中是明显的嘲讽,“可惜我偏不信这怪力乱神的东西。你说咱们两个命盘不合、八字相冲,那就不妨试试。女人——”他起身一步步走近,高高地俯视着一脸淡漠的女子,然后一字一字说道,“你以为我会信你这些鬼话么?!我不是川云,不要把你的算盘打到我头上,走的了第一次,你以为还有第二次么?”
“好大的口气,好小的心眼。”初染讽道,“说到底,你还是在记仇。当日若不是我,你纵是权倾一方、富甲天下,现在也无福消受了吧?原以为你们这些世家公子,至少还懂得知恩图报,可现在看来,是恩将仇报。”
纳兰煌不置可否,挑高了眉笑:“那又如何?!我纵是霸道无理,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女人,要怪就只怪你惹错了人。”
“真是自信啊。”初染反倒平静了,她虽不知他的身份,可慕容萧若知情,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她抬了头对上那琥珀一般的眸光,从容道:“如果你不怕惹的一身腥,那就试试。”
“你在威胁我?”纳兰煌对于她的反应朗声大笑起来,“有趣,有趣!”
“这不是威胁。”初染轻笑,“你一不知我身份,二不知我性情,你又凭什么认定我就没这个本事,天底下厉害的不是只有你一个,眼睛总看着高处,会摔跟头的,你说是不是?”
“呵呵呵......”纳兰煌的笑容冷下几分,那手忽的捏住了初染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来,粗糙的手掌和微重的力道,弄的她难受。“你知不知道,二十多年来,你是第一个敢如此挑衅我的女人。”
初染看着他不说话。
“也是除了慕容萧,第一个让我有了征服欲的女人。”他笑。只有倔强骄傲的狮子,驯服了才有难以名状的成就感。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就不稀罕了。
慕容萧,他刚刚说慕容萧?初染的脑子忽然混沌起来,而且听他的口气,似乎两人还有嫌隙。“你是什么人?”初染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怎么突然对我有了兴趣?”纳兰煌放了手。
“你认识慕容?”
听到这个名字,纳兰煌不禁一声冷哼:“这个男人,想忘也是忘不了的......女人,你说我骄傲霸道,等你见了他,你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骄傲和狠辣......”
“他?”骄傲她承认,而狠辣,她没见过。
“哼,人家打仗,杀的是敌人,可他......杀的是自己人。可笑的是,那些人死的不明不白,而他们的家人还要对他感恩戴德。——多厉害的男人啊,真可惜了那张脸......”西征昀关一役,他以仅百人的伤亡灭了他三万大军,也因此奠定了他的败局。奇迹么?
来了来了,前几天因为演出成天混在舞蹈房,走路打哈欠,上课睡觉,晚上回去都熄灯了。。。。。基本我连网也没上。现在总算完事了,反正前几天欠的后面补嘛,就这样吧。
[第五卷 沉浮:第一公主(四)]
纳兰煌冷笑。这个男人,是真正的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可以不把人当人,可以那么若无其事地微笑着去看你死我活的杀戮。“他呀......”
“我,我什么?”一声似笑非笑的问询,一张俊美从容恍若天人的脸。慕容萧打断纳兰煌的话,负手缓步而来,眼中泛着些许冷意和疏离:“我怎么觉得有人在说我坏话呢。这挖人墙角的事毕竟还是少做的好,你说是不是?”
“挖人墙角?王爷真是抬举我了,若说这挖人墙角的本事,我可是不及某人,至少我还不会冷血到利用自己的部下。真是可怜的人哪,就连死的时候还是带着笑容......”利用亲信故意放出假消息,呵呵,真是绝啊。他们不知道,这个让他们以性命相护的人,根本从一开始就选择了欺骗,而他们,也注定了被牺牲。
“他们不会白死,而且,死得很值。”慕容萧回想起当日之事,并没有一丝愧疚。亲信,的确,可是是亲信又如何,三人之中,还是有一个背叛了他。“纳兰,你又不是没耍过手段,何必惺惺作态呢。既然同是为了胜利,那么欺骗与不欺骗又有什么区别,而我,也善待了他们的家人。这样两全其美又省时省力的法子,没什么不好。”
说罢,他径自落座斟酒,细细品后方道:“虽不比皇宫大内,不过也是香醇自在,怪不得宓王早早退席来了此处。”
宓王?!
纳兰煌!初染蓦的反应过来。
“彼此彼此,莫非王爷也是没有尽兴,所以才来此畅饮?”纳兰煌也坐下来,“王爷和秋相都是风雅之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公主抚的什么琴弹的什么曲题的什么字,随便说几句也是头头是道。我不同,偏偏这公主又遮遮掩掩不让人看,实在无趣。”
“皇家女子,自然不比百姓。”慕容萧道,“宫中好酒好茶好琴好景好戏,如此大费周章,怎么会不尽兴。我不过是酒酣饭饱出来走走,哪知正瞧见宓王难为一个女子,不巧,她又偏偏是我的人,这才不得不管。”
“你的人?!”纳兰煌脸色一变,“王爷言重了,我不过是遇上熟人闲话几句,哪来的为难之说。况且,她也没有提到过王爷你,俗话说,不知者无罪。有什么不妥之处,还要‘准王妃’多包涵。”怪不得她刚刚不把他的话放在眼里,原来是仗着有慕容萧撑腰。
“宓王说得哪里话,我不过一句玩笑,夭儿哪里受的起宓王如此大礼。”慕容萧笑道,“听倒是夭儿口快,要宓王多担待了。”
“是啊。”初染也开了口。刚刚一句“准王妃”,多么刺耳,慕容不是傻子,自然也听出来了,只不过碍于脸面没有捅破。他们之间的恩怨她没有兴趣,可而今火都烧上了身,她自然无需客气。“醉酒后的胡话,我又怎会当真。”
闻言,纳兰煌抬手“啪啪”两声:“好,真好。二位果然是‘同气连枝’,令人好生羡慕呢。”同一个鼻孔出气,就连说话的方式,也是像得紧。呵,他当初怎么就没想到,这两次的相遇未免太过凑巧呢,敢情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原来,从初见开始,他就被算计了。
“凤端华才貌双全,而这位姑娘又是天姿国色。日后王爷大婚得享齐人之福,真是羡煞旁人了。”他故意挑衅。慕容萧是什么人,他绝不会为了别人,放弃凤端华。
纳兰煌此话一处,慕容萧的脸色明显不大好,一贯的风度也去了大半。倒是初染不慌不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慕容萧的意图她不是不知道,虽知道他对她诸多包容宠溺,但是她也从不信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
“纳兰,你这是什么意思?”慕容萧毫不客气,“你我既都是客,我也不想多计较。你好自为之,另外我还要提醒一句,不要打她什么主意,这个后果你担不起。”
“哈哈哈,我能有什么意思。”纳兰煌朗笑,脸上是明显的恨意,“慕容,你是了不得,但是我告诉你,即便宓族只剩下一兵一卒,也绝不善罢甘休。咱们两家的仇,没这么容易清,我的妹妹,不会白死。”
“那不过是意外。”慕容萧的脸色微动。
“意外?!多么轻松的一句话,是不是哪一天我动手杀了慕容流风,也可以说是‘意外’呢?”纳兰煌尖锐地反驳。
第一次,慕容萧没有反驳。
“慕容,你在乎这个女人,是不是?”纳兰煌忽然得意地附在慕容萧耳边轻笑起来,“那么凤端华,我就不客气了......慕容,将来你一定会后悔的......”
感觉到他渐渐握紧的双拳,初染以为他会大发雷霆,因为他是个骄傲地不容许任何人欺进半分的男人。但是一直,他都没有动作,也不说话。许久,他牵过她的手离开。
“我们走吧。”
月光流泻下的男人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纳兰煌看着渐渐走远的两人,唇边扬起一抹阴沉的笑容。
慕容啊慕容,我以为聪明狠辣如你是没有弱点的,真是可惜。如果我毁了那个女人,你会怎么样呢,清伊,你一定也想看吧......
夜色已起,伊歌城里行人渐少,星星点点的灯火飘摇,织出一张安宁的网。虫声新透,明月清风。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初染问。
“这里不是曦凰,你以为我会让你一个人四处乱跑么?”慕容萧笑答,声音柔和几分。
“我也不知道怎么走着走着就到了那里,好像很久以前我去过一样,然后很倒霉地遇到了他。”初染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早知道他这么不讲理,当初就该由着他去,我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他却说我的不是。为的一点巴豆还没完没了,我总算是看到一个比你更小气的男人了。”
“这话我爱听。”慕容萧很是认同,心情甚好,“不过今儿你说的几句话,真是好极了,纳兰煌估计还没被人这么损过。——咱们两个这一回可算是一个鼻孔出气了,你说是不是?”
“谁叫他比你更讨厌。”初染很是无奈地一摊手,“事先声明啊,我可没打算帮你,少把我跟你扯一块儿。——诶,你跟纳兰煌到底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他一听说我跟你的关系就露出那样的表情?”
恨,很强烈的恨。
似乎是因为纳兰煌的妹妹。
“你不会是杀了......”
“流风。”慕容萧终于开口,“流风杀了他妹妹,宓族的公主——纳兰清伊。”
很多年前的两军交锋,心高气傲的他张弓搭箭,一下就射穿了那件银白色盔甲。霎时,人影跌落,青丝飞扬,一张素颜如雪。
偌大的原野,那个少年忽的仰天长啸。
一时间,两人都安静了。
不远处一个蹒跚而来的身影,跌跌撞撞,然后“砰”地一下倒在初染边上。揉了揉眼睛,妇人混沌的眸子突然一亮,她死死地抓住初染的手,断断续续地笑起来,含糊不清地叫着:“公主啊,哈哈哈,第一公主,第一公主......”
[第五卷 沉浮:双姝(一 )]
四月初一,端华公主亲往天坛酬神祈福,拜谒先祖,敬告天地。
迤逦了一街的车马銮舆,伴着吉庆的声声唢呐,于十丈锦铺缓缓而来。翠华交叠,明黄的六龙御撵上,凤钦沅朝众人含笑致意。尔后则是轻纱环绕的绯色舆驾,里面端坐的女子盛装华服,浅笑盈盈,偶尔清风拂过,掀起一角纱帘,隐约可见绝世之容。
队列渐行渐止,有侍女上前挑帘,却见一双素手敛裾,稳稳当当抬步而来。一肩乌丝如墨,一身傲气明媚,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退而察之,灼若芙蓉出绿水。
跪拜、颂文、祭祖、梳髻,一言一行,温文有礼;一举一动,落落大气。
“原来她就是凤端华......”倚凤楼的雅间里,初染靠在窗边远望那娉婷之姿,忽发感慨。虽看不清容貌,但这个女子,一定艳若桃李。睨了眼尚且躺在软塌假寐的男人,初染撇了撇嘴:“喂,你不是就为了她来的么,怎么现在又不看了。”
“反正迟早都能见面,何必伸了脖子在这里看呢。”慕容萧动也不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既然如此,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你很闲吗?”初染凉凉地甩过去一句。
慕容萧睁开眼坐起来:“诶,究竟是谁好奇来着,怎么现在又是我的不是了,你也不能不讲理不是。”
说话间,却听门口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什么事?”慕容萧皱了皱眉。
听到话音里的不悦,小五心知定是坏了事,硬着头皮,他小心翼翼地禀道:“爷,宫里面来人说是请爷晚上进宫赴宴。”
“知道了。”慕容萧扔了三个字过去,可过了会儿还是不见他离开,只好耐着性子再问了一句:“还有什么事?”
“哦,是这样......”小五顿了顿,迟疑道,“那人说,说请风姑娘也一道去。”
什么?!初染闻言心中一惊,这事未免也太怪了,怎么忽然又与她扯上了关系。再看慕容萧,也是一副思量的表情。
“喂——”初染看他。
打发走了小五,慕容萧抬头看她耷拉着脑袋,不禁笑问:“怎么了?”
“我不去。”初染一脸坚决的不合作。这事儿跟她可没关系,她干嘛蹚这个浑水,傻不傻。
“不行。”慕容萧拒绝,看样子也没什么商量的余地。拦住欲走的初染,他笑道:“你又不是胆小的人,一顿饭还能把你给吃了。很多事情,光逃避是不行的。——夭儿,这一次,你必须得去。大不了咱们晚些到,早些走,好不好?”
莫名其妙地,初染点了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张孩子气的脸,心头忽然就温暖起来。直到耳边传来他戏谑的笑,她才发现又着了他的道。
“喂,答应了可不能反悔啊。”猜到她的心思,慕容萧先下手为强。
回想起刚才的情景,初染仍旧心有不甘。那得意地近乎狡诈的笑容,气得她牙痒痒。
“姑娘,王爷就在那里等您。”引路的侍从指了指前头一个院落,也不等初染回答,就径自离去了。
他又搞什么鬼?!初染一边嘟哝,一边顺着小路朝里走。这里似乎是御花园,四处的假山流水、亭台楼阁、曲苑回廊,周边还有芳香馥郁。
那院落掩映于西边一片红翠之中,煞是古朴清幽,远望还隐约能见一角飞檐。推门进去,初染不由低呼一声。
桃花,满园的桃花。
她怎没有想到,在一年如春的栖梧,桃花该是特别繁盛。
慢慢地走,忽然,林间深处传来一个女声。
“谁?谁在那里!”
初染心惊地踉跄几步,那攀着枝干的手猛地一摇,“啪嗒”,乱红零落。糟糕。她暗叹一声。
“谁在那里?”淡青色的裙摆曳地,一双莲足缓步挪来。
“我......”初染本欲开口解释,却在见到来人的刹那,猛地怔住。
黝黑如墨的长发纷飞,苍白如雪的黯淡素颜,衣袂飞扬,整个人仿佛要飞起来。她冷冰冰地看着闯入者,面无表情。
“你......”突然,那妇人竟难以置信地颤抖起来,手,楞楞地停在半空。“凤兮......凤兮......”她又笑又泪地叫着这个名字,然后一个箭步冲过来,死死地抓住初染的胳膊,那因用力嵌进皮肤的指甲硌得她生疼。
“我不是,我......”初染着急地想辩解,可妇人却越抓越紧。
“你是,你是她。我自己的女儿,怎么会记错。”妇人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凤兮,凤兮......这么多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她一步步走近,初染一步步后退。
疯子么?为什么这里会有这样的女人?!
一个用力,初染甩开她,防备地走开几步,牢牢地盯着面前的女人。
“孩子,到娘这里来,来啊......”妇人不明所以,像对着一个孩子般张开手臂,脸上满是期待。
摇着头,初染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往回跑。身后,仍是那个女人的呼唤。捂住耳朵,她拼命地向前奔,直到出了院落,看后面没有人追来,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气喘吁吁地在凉亭里坐下,初染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时,肩头冷不丁被人拍了一记。回头,却是慕容萧的笑脸。
“你想吓死我吗?!”初染拍着胸脯,没好气道。
平白遭了骂,慕容萧一脸无辜:“我又哪里惹了你?”
“你还说。”初染指着他的鼻子一条一条地数落起来,“你看你选的什么鬼地方,那里面......”
“里面什么?”
“里面有个女人......”初染的声音小了下来,耳边又浮现出女人的笑,凤兮,凤兮......她这样叫着。“她......算了,没什么好说的。”
见她如此,慕容萧只是一笑,也没有多说什么。
“好了好了,晚宴要开始了,咱们再闹下去,可要迟了呢。”慕容萧半哄半推地把初染拉走。
林木萧萧,那小院的门扉“吱呀”一声合拢,忽的,飞出几瓣殷红。
[第五卷 沉浮:双姝(二)]
黄昏迫近,天边大团大团的浮云飘摇,勾勒出一片瑰丽明媚。
宫灯早早地支起,从光华门一路沿到承影殿,富丽堂皇的大丽花轩妍开了满园。
该到的人,都已经陆陆续续落了座,有文臣武将、宗亲女眷,也有各地的青年才俊、名士风流。开阔的大殿,灯影阑珊,丝竹萦耳,席间饮酒赏乐的,也免不了寒暄客套几句。
纳兰煌坐在一边自斟自饮,慕容萧也是不多话,倒是秋慕云保持着一贯淡定的笑容,与旁边几人相谈甚和。撇过头来,他似是有意无意地对着初染笑道:“风姑娘,想不到咱们又在这里见面了。凤城一别已多日,不知姑娘一切可好?”
“是。”初染还是礼节性地点点头:“劳烦秋相挂心了。”
“那便好。慕容公子做事一向妥帖,想来对姑娘也是颇为照顾。——当日穆亭失礼,差点伤了姑娘,真是过意不去。”秋慕云话里有话,目光锁住初染的一举一动,不出所料,他在她脸上找到了一丝不自在。
毓缡......念着这个名字,她又仿佛忆起那一个天阴的午后,他立于旷野冬风,眉目安静。
“他......”
“他攻下了整个南境,现下已回了凤城。”猜到初染的心思,秋慕云轻声道,尔后话音一转,故意拖长了语调,“只可惜——”
意味深长地看了初染一眼,秋慕云很是惋惜地叹道:“那一天的他,像疯了一样呢......就这样单枪匹马地冲过来,背上还Сhā着断箭,当真是不要命的人哪......”
什么?!一个恍惚,初染手中的杯子“啪嗒”落在裙裾上,湿了一小片,残留的茶叶梗子狼狈地沾着。
他,受了伤?!
“怎么了?”慕容萧听见响动挪了身子过来,看她无措的模样,边替她整衣服,边故意戏谑,“看你今儿魂不守舍的,敢情真是撞鬼了不成!”
初染怔怔地不言语,许久,看着眼前晃动的手指,这才渐渐缓过神来。掩下翻腾的心绪,她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可脑袋立马被重重叩了一记,耳边是慕容萧宠溺的嗔责:“你这人,都这么大了还那么糊涂,万一以后落了单,可叫人怎么放心。”
“又不要你管,你着什么急!”初染吸了吸鼻子顶道,却又被他莞尔的模样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低落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望了眼调笑的两人,秋慕云弯了弯嘴角,又继续低头饮酒。
“端华公主到——”随着黄门一声尖细的长喝,原本喧闹的大殿忽的静了下来,乐伶舞姬有序地垂首退至一旁。
星光烛影,一身绛紫的罗裙曳地,一靥明艳的玉面芙蓉,璎珞流苏,风髻雾鬓,顾盼回眸之间,艳逸瑰姿,步步生莲。面对众人赞叹的目光,凤端华只是唇绛一抿,一笑而过。稳稳当当上前拜倒,她扬眉恭声唤道:“父皇万安。”
“皇儿快起。”凤钦沅面色和蔼,看着那娉婷身姿,显然很是满意和欢喜。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他抬手示意她过去,指了指他右下侧的位置。
凤端华没有依言,她冲皇帝盈盈一福,尔后转身过来,笑吟吟地逡巡着众宾客,剪水般的澹澹瞳仁在掠过慕容萧时稍稍一顿,再平静地扫了过去。“端华在此有礼了。——今日是端华生辰,却劳烦诸位远道而来,实在不甚感激。方才听人弹唱‘雨霖铃’,一时心动,于是作了曲‘念奴娇’,不如就谈给大家听听解解乏,可好?”
“公主画艺精湛,至于琴音,就洗耳恭听了。”秋慕云一句话把众人说得百思不得其解。那日洗尘宴,不是已经听过了么?只有慕容萧露出了然的神情。原来这凤端华,正是那日的黄衣侍女,而非帘中抚琴之人。
凤端华颔首,尔后缓步在琴前坐下,稍稍调试几声。“铮”,一记突如其来的高亢之音,揭开了该曲的序幕。不同于刚才的婉转轻柔,这弦弦拨动之中是无尽的畅然快意,豪迈奔放。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嘈嘈切切错杂弹,那转轴拨弦的女子这样扬眉高歌。
说不尽的酣畅淋漓,道不尽的广厦千万。
原来,这就是凤端华。不似她想象中的较弱贵气,而是在风云惊变之时,也可笑傲众生的女子。她有一种光芒,这种光芒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就连一脸淡然的慕容萧,也露出了激赏的表情。
也包括,她。
一直到酒宴散去,初染还在回响刚才的情境。
“靖宁王爷请留步。”
很熟悉而圆润的声音。初染转身,却见凤端华站在不远的树下。
慕容萧点头回礼:“公主有何见教?”
凤端华没有急着回答,反倒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初染,然后抿唇笑道:“端华有一事不明,还请王爷解惑?”
“请说。”
“王爷何以知晓端华身份?”刚才大殿之上,在所有的赞叹声里,唯有他的目光一片宁静。究竟那日,她是哪里让他看出了端倪?
闻言,慕容萧笑答:“是眼睛,一个有些这样眼睛的人,不会只是婢女。”
“哦?”凤端华讶然,“这倒是个奇怪的理由。”
“‘莲塘西风吹香散’,若我记得不错,这‘吹香’二字是公主亲笔?”
“不错。”凤端华点头。
“‘吹香’二字看似香艳,实则暗藏乾坤,解法不同,意思也就不同。”慕容萧缓缓道来,“秋相此说本是不错的,可偏偏这里不是柒澜,也不是曦凰。——栖梧四季如春,荷花是开不艳的,所以公主那时候才笑了。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呵呵。”银铃一般清脆的笑声。凤端华眸光骤亮:“想不到,竟只有王爷一人解得此语。——其实这里的香,指的是大丽花。”说着,她折下圃中一朵托在掌心。“只有这般美丽的花,才会在宫城里艳冠群芳,王爷以为呢?”
“天下女子,端华无双”,够胆说出此话的女子,断不是泛泛之辈。
慕容萧一笑,作揖告辞。
待二人身影走远,凤钦沅这才从不远的亭中走出:“皇儿,这几个人你也都见了,觉得如何?”秋慕云、纳兰煌、慕容萧,这三个是拔尖的人物。
“纳兰煌过傲,秋慕云太淡,慕容萧过冷。”
“这么说,皇儿是一个没瞧上?”凤钦沅无奈。
“也不是。”凤端华看着慕容萧离去的方向,不由笑起来。纳兰煌是出众,但这个男人过于自我;秋慕云是优雅,但他的眼睛里她看不到温度和一丝感情。
见状,凤钦沅会意地眯起眼睛,嘴角轻扬:“这么说你是有主意了?——皇儿,我早就说过他是最好的,你偏不信。怎样,现在知道父皇没有骗你了吧?”
“自己的夫婿当然要瞧仔细了,以后可是我嫁,又不是父皇嫁。”凤端华拽着凤钦沅的手臂娇笑,眼中有着率真可爱。
“不过,他对你的确有些冷淡。”凤钦沅想起那个捉摸不透的男人,有着一丝隐忧,“而且你也看到了,他对那个女人挺上心。”
“怎么,父皇对女儿没信心么?”凤端华不依了,“他纵是喜欢她又怎样,父皇说过的,慕容萧是个权利欲极强的男人,只要他在庙堂一天,他就不得不选择我。——父皇,我凤端华之所以为第一公主,并非因为美貌。天底下漂亮的女子何其多,但她们永远不可能与我比肩。我自小苦学的一切,还有显赫的名誉地位,父皇,我几乎拥有了一切,我要的东西,怎么可能得不到?!”
[第五卷 沉浮:双姝(三)]
“哈哈哈。”凤钦沅听了大笑起来,那双满是赞许的眸子里透出一丝精光,“真不愧是朕一手调教的好女儿,端华,你要记住,只有你配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一切,没有人可以取代你,更没有人可以超越你!”
“是吗?”一声似笑非笑的感叹,凤端华微扬起头看天,“父皇,可我就是再好,母后还是不会喜欢我......父皇,究竟为什么呢......姐姐是她的女儿,我也是她的女儿......”
凤兮,这两个字像梦魇一样缠了她整整十八年。
优秀完美如她,原来还比不过一个死人!
“你母后得了疯病,这你是知道的。”凤钦沅声音一冷。
“今天早上她去了西园。”忆起那双冷漠而疏离的眼睛,凤端华嘲讽地笑了开来,“父皇,姐姐她是不是真的很好?为什么这么多年,母后还是忘不了她......今天是我生辰啊......”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父皇,我恨她,好恨......父皇,我很傻是不是?”她喃喃着,就像小时候那样,窝进凤钦沅怀里,然后紧紧拥住。“我总是做梦,梦到有一天,姐姐回来了......父皇,我怕......”明知道不可能,但她还是莫名其妙地感到恐惧,仿佛有一天,那个叫做“凤兮”女子真的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凤钦沅揉搓着她的长发,轻笑道:“傻丫头,净胡思乱想!你姐姐死了,早就死了,一个死人,她怎么和你比?!——皇儿,朕一直都在你身边啊。你母后,不过是没有想明白,总有一天,她也会为你骄傲的。你看——”边说,凤钦沅边从袖中取出一支碧玉云纹簪,端端正正地Сhā入她新绾的高髻。
“这是......”凤端华有些迟疑。若她记得不错,这发簪该是母后从不离身之物。“父皇?”
上上下下细瞧了一遍,凤钦沅这才满意地点头:“你母后是说会合你的,你看这模样,真是多一分不得,少一分不得。难怪朕的宝贝女儿只那么一站,就把人家都比了下去。”
虽是玩笑话,不过凤端华却心情大好,拧眉假意嗔了几句,她忍不住试探着问:“母后......真是这样说的?”
“同一个娘胎里带的,你母后再偏心,也不至于忘了你的生辰。”凤钦沅笑道,“皇儿,过去的都过去了,就算她回来,栖梧的嫡长公主,也不会改变。——所以,千万不要让朕失望。”
“不会的,父皇。”
她仰头望进他的眼睛,眸光里灿然一片。
福礼,敛裾,然后优雅地转身,仪态万千。
处处点点滴滴,是无可挑剔的皇家风范。
凤钦沅看着那一身骄傲,久久没有动作,仿佛是自言自语,他有些得意地喃喃:“皇后,你看见了吗,这才是最完美的第一公主,朕的女儿。”
“是吗?”黑暗里的人影嘲讽地笑起来,“臣妾竟不知道皇上还是一个慈父。”
“皇后何必咄咄逼人。”凤钦沅像是习惯了她尖刻的话语,丝毫不以为意,“咱们两个不过是彼此彼此。端华今日及笄,你这做母后的可是连句话都没有,若朕不拿你的发簪,她能安心么?——皇后,朕辛苦十八年调教的人,不能因为你而毁于一旦。”
“这么说,皇上是责臣妾的不是了?——皇上啊皇上,做了这么多年的戏,你不累么?!端华不是傻子,若她发现她尊敬的父皇从头到尾都在欺骗她,她会怎么样?”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朕不说,皇后不说,她又如何会知道?!”凤钦沅凑近她,摇头蹙眉,“皇后,你太执着!”
“执着?!”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那黑暗中的身影竟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凤钦沅,你看看你的手,上面还淌着我儿的血,难道夜晚,你都不会做噩梦么?!”女子一步步走出来,一张姣好的面孔被仇恨扭曲地有些可怖。“你说我是个疯子,那你呢,一个为了权力连亲生女儿都杀的刽子手!——你会遭报应的,凤钦沅!”
“报应?!”凤钦沅朗笑,“好啊,我倒要看看这报应几时会来!皇后,一个三年不会开口说话的傻子,就算她活着又有什么用,这样的第一公主,只会成为别人的笑柄!”
“你明知道她是无辜的!”女子声嘶力竭地喊起来,手,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袖,“什么祸水什么不详,都是他凤钦枬的谣言,可是你,为了私欲竟眼睁睁地看着凤兮去死。——凤钦沅,你不要忘了,当初若不是我颜家,你当的上这个皇帝么?!”
“够了!”凤钦沅冷冷地推开她,满脸怒容,“颜舜华,你不要得寸进尺!是,当初朕是靠了你,但那又怎么样?!你已是尊贵无比的皇后,你们颜家也权倾两国,难道这样你还不满意吗?!”
“或许等你死了,我就满意了......”女子忽的咧嘴笑了,“皇上,难道你没看见慕容萧身边的女子么,她的脸上开着桃花呢......”
闻言,凤钦沅果真一怔,刚才乍见初染的惊讶与不安又重新涌了上来。是她么?不,不会!当年他得知皇后将人掉包后,就立刻派人暗中察访,可整整一年只找到那个带走她的宫女,而凤兮,竟一点消息也无,仿佛消失了一般。十八年了,她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那朵桃花,不过是巧合吧。
“皇上,她不是当年那个女娃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她会讨回这一切的,替我,还有她自己。”
“哼,你以为凭你一两句话,别人就会信你么?你以为捅出了这一切,就可以威胁朕今时今日的地位么?皇后,你别太天真了!”凤钦沅嗤之以鼻,“她是也好,不是也罢,朕认定的女儿,都只有端华一个。”
“呵呵,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会的......”颜舜华笑得舒然,“皇上记不记得,大婚那日臣妾说过什么?臣妾说:妾心如磐,生死以之。臣妾要好好地活着,活着看所有人背叛你,活着看你一无所有!等你入了黄土,我便来与你同|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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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是昨天的
[第五卷 沉浮:高下(一)]
“王爷,你看这画可好?”别馆的陶然亭中,凤端华敛袖收笔,笑吟吟地看着慕容萧,眼神里透着征询的神色。
慕容萧近前细看,却见漫天飞雪纷纷扬扬,隐约有竹韵青青,小桥水色。他霎时抿唇笑了:“公主画得倒是有趣。”明明是春景,却平白落下雪来,因而有些不伦不类。
凤端华闻言也“咯咯”地笑起来,拿起画轴细细看了,继而摇头苦恼道:“栖梧从来不下雪,我也不晓得这冬天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小时候读诗,有一句说: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我看着好,所以凭着臆想瞎画了一通,倒是让王爷看笑话了。”
“哪里。公主若想看雪,大可来曦凰,虽无缘得见‘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景致,不过到底还是不错。”
面对慕容萧的邀约,凤端华自是欢喜非常。“这咏雪诗里,有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端华以为极好。”
慕容萧点头表示赞同:“《柳花赋》曾言:扬零花而雪飞,或风回而游薄,或雾乱而飙零,野净秽而同降,物均色而齐明。谢道韫此说,堪称契合无间。如此才情,果真难得了。”
“看来端华与王爷甚有共通之处,知己难求,若你我能时常小坐闲话,也是乐事一件。王爷以为呢?”
凤端华试探,慕容萧则淡笑不语。
“对了,今日怎不见那位姑娘?”凤端华逡巡一圈未见到人,因而有些奇怪。“可是因为端华的缘故,让她觉得不自在,如此,那便是我的过错了。”
慕容萧笑了笑:“她还窝在房里睡觉,我就不吵她了。”
“哦——”凤端华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见慕容萧眼底泛起的一抹温柔,心里多少有些疙瘩。“那姑娘品貌端庄,想必也是大家小姐?”
“她呀......”慕容萧笑意更浓,“公主过奖了。她张牙舞爪的模样你是没有看到,哪里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哪。”
大约是第一次听人这么“夸”,凤端华讶异之余不禁有些嫉妒,因为这个礼貌温文的男人只有提到她的时候,才会显出不一样的表情,口气里,有着他人难以觉察的宠溺。
“那姑娘可真是好福气呢,有王爷如此关护,惹得端华也好生羡慕。”
“公主金枝玉叶,岂是夭儿可比。”慕容萧一句话,云淡风轻,负手立于树荫,他抬头看着亭中“陶然”二字,开口吟道:“‘更待菊黄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人生若真能陶然,怕是神仙也要羡慕了......”
“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那日离别,凤烬这样对他说。
忘机......忘机......
靠在树下,这个神色淡定的男人脸上,出现了一丝迷惘。
顺着他的目光,凤端华向前望去。藤蔓下的门扉不知何时已经开了,那个尚且睡眼惺忪的白衣女子正斜身躺在竹踏,赤着双脚,青丝长长泻了一身,说不尽的慵懒模样。
正了正身子,初染懒洋洋地活络了一下身体,正欲起身,却见秋慕云浅笑立于跟前。不说话,她也这样打量着面前的男人,秀眉微蹙。
最后,还是秋慕云先开了口:“陶然亭大好的风景,凤姑娘怎没去看?”
“哦。”初染冷淡地答了一声,陶然亭啊,她想起来了,似乎某人正在那里风花雪月、诗情画意呢。
“风姑娘不在乎?”秋慕云紧接着问,似乎硬要得个答案。
“他是他,我是我,秋相以为我该有什么反应?”初染笑问,“我听说秋相也对这端华公主颇有好感,不会是因为人家芳心暗许,你嫉妒吧?”
秋慕云听着这话,也是舒然:“还真被你说中了。——风姑娘,慕容萧的心并不在她身上。”
“呵呵,秋相不要高估了我。”初染起身吸了鞋,整了整衣衫,无尽嘲讽,“你和他是同一类人,他的心思你该比我清楚,送到嘴边的肉,换作你,你要不要?”
自及笄礼宴过后,凤端华明显对慕容萧另眼相待,甚至频频示好,今日更是以赏画为由亲自到了别馆,任何一个有心人都看得出来,凤端华是看中了他。不过这已是意料之中,家世背景,品貌才学,无疑他是最佳。
曦凰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完美地不可挑剔。
若是换一种身份换一种方式与他相识,也许她也会喜欢他吧。
“凤姑娘真直白。”秋慕云笑起来,“你瞧,他们正看你呢,不过去打个招呼么?”
瞥了一眼远处,初染回绝:“对不住秋相,我不是大家闺秀,听不懂你们的咬文嚼字,省的无聊到睡着,倒不如一个人自在。”
“凤姑娘当真不去?”秋慕云不可捉摸地弯了弯嘴角,状似无奈地叹了一声,他转身道,“那真是可惜了,原来我还想与你说说毓缡的事呢,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第五卷 沉浮:高下(二)]
毓缡?!乍听这两个字,初染松垮垮的神经猛地一紧,小跑几步追上前头故意缓行的男人,她开口道:“秋慕云,你什么意思?!”
三番两次的明说暗点,为何偏有关于他?
“风姑娘生气了?”秋慕云笑笑:“难道你不好奇,他为何要叛乱么?”
简简单单一句话,正中初染心事,使得她一时语塞。
究竟为什么,她曾经想过,却仍百思不得其解。
“真是傻瓜......江湖,只会脏了你......”
“你知道吗,我从来都不想要那样东西,从来都不想......”
千般无奈,万般惆怅,每每忆起那一双眼睛,她都心疼不已。
“为什么?”初染定定地看着他,“你知道,是不是。”她记得水芙蓉说过,秋慕云似乎年年都会去凤城,究竟他和毓缡是什么关系?
敌人么?不像;朋友么?更不像!
“喂,你说话!”见他闭口不言,一脸狭促的笑意,初染不由蹙眉,尔后这才恍然大悟,“你诓我?!”她又气又急,一个大步上前拽过他的手臂,“喂——,你给我停下!”
不知是她太过用力还是他猝不及防,秋慕云一个踉跄,身子竟歪歪斜斜地向后栽过来。忙乱中,初染虽已经连连后退,可后背还是结结实实撞在了树干上。而那个双手微凉的男人,在“倏倏”抖落的绿叶之下,轻轻喘息。
“嘶——”初染一声闷哼,心中甚恼,“你故意的!”
面对初染的指责,秋慕云只是垂了眼帘安静地推开几步,那双长睫遮挡的眸子,让人看不分明。许久,他才低低地笑了出来,笑得莫名其妙。
“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看着闻声而来的慕容萧和凤端华,他这样说,待转身看向那二人时,又马上神态如常,优雅地施了个礼,他笑:“王爷,公主。”
“原来是秋相。”将刚才的一切看在眼里,凤端华有些幸灾乐祸,口中含了浓浓的调侃。
慕容萧则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明显对刚才的事情颇有介怀,于是凉凉地甩出一句:“秋相一向谨慎,怎么今儿也栽了跟头,以后可千万要小心哪,万一伤了残了,谁当的起啊。”
“多谢王爷提点,方才走神,偏又被风姑娘一吓,这才不小心出了错。”秋慕云玩笑道,一边说,一边用戏谑的眼光打量初染。
“好了好了,这么一段小Сhā曲咱们瞧了也就算了。亭里备了茶,秋相和风姑娘也一起来吧。”凤端华出来打圆场。这回,三人都没有异议。
初染进亭随处找了一地坐了,径自看起四处的风景。秋慕云则拿起凤端华刚才的画细瞧起来:“那日公主一幅‘晚风曲荷图’,让我和王爷都惊叹不已,今日再看,原来公主也是相当的有趣可爱。”
“秋相别笑话我了。”凤端华收了画去,眉眼弯弯,“这不过是无聊乱涂的东西,若让人家见了,非坏了我的招牌不可。——我呀,趁着少人,还是赶紧藏了,省的丢人。”
一席话,听得秋慕云和慕容萧都笑了起来。
“诶。”见初染一个人远远地坐着,凤端华热络地走过去,“风姑娘?”
初染闻声收了视线,抬头看着面前一身华贵端庄的女子,眼中有着一丝迷惘:“有事么?”
好美的女子!
不知怎的,刚才那一瞬,凤端华看着她的时候,忽的屏住了呼吸,手,就这样莫名地伸出想要触碰那朵桃花。直到初染再度开口,她才猛地缓过神来,表情有些尴尬:“我......”
“这个,我生来就有。”抚着左脸那抹殷红,初染解释,见凤端华依旧有些怔忪,她不由玩笑道:“很漂亮对不对?”
凤端华胡乱地点了点头。她是怎么了,又不是那天没有瞧见,而更荒谬的是,这一短暂的微笑让她想起了凤兮,听说那个女子,生来便有桃花印记。
凤兮,念叨着这个名字,那埋藏在心底的隐忧禁不住再一次浮现出来,使得她没来由地对初染产生一种敌意。“风姑娘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倒显得端华待客不周了。”
“并非是公主的缘故,初染生于乡野,实在不谙此道,就是看了也不晓得哪里好,所以就不扫大家的兴了。”初染淡笑。
“风姑娘过谦了。”凤端华故意道,“王爷与秋相都另眼相看的女子,定有其过人之处。倒是端华画艺粗陋,惹得姑娘笑话了。”
见她有意如此,初染一笑,反倒是顺了她的话不再辩驳:“公主过奖。”
“既然如此,今儿笔墨纸砚又齐备,风姑娘索性也随意写些画些的,好让咱们添个热闹。”说罢,不等初染答应,她已清理好东西,腾出一块地方来。“风姑娘请。”
初染看着一心想与她比个高下的女子,很是无奈:“对不住公主,我不会。”
见她如此直白,慕容萧忍不住笑起来。看来,这凤端华有些惹到她了。“公主以‘舞’‘画’为绝,这不是存心看夭儿笑话么。”
[第五卷 沉浮:高下(三)]
虽是玩笑的语气,但慕容萧明摆着是偏袒初染,这使得凤端华很不高兴。“王爷这话的意思,是说端华欺负风姑娘了?”
“哪里。”慕容萧笑言,“我是怕她的字画惊了公主,太过失礼。”凤端华金枝玉叶,琴棋书画对于她,不过是必修的功课,初染不同,她虽聪慧,却从未有心于此,即便写字吹笛,也都是率性而为,若真要比,定是天差地别。再者,这妮子向来讨厌毫无疑义的争来比去,若是他现在无动于衷,呆会儿铁定会遭她的臭脸。
“喂,有你这么说话的嘛!”虽知他是好意,不过初染还是禁不住小声埋怨。
“我这不是帮你么,怎么也生气了。”慕容萧看她的模样煞是有趣,不禁一阵轻笑。可话说回来,虽知她无心于此,但应该也不会差去哪里吧?“喂,我还没见过你画画,不如今天就让我瞧瞧?——嗯......就画我,如何?”
对于他的提议,初染拧眉笑嗔:“你?”
“对啊。”慕容萧点点头,“我今天就牺牲一回,只要不是很丑就行。”
隐约听到这二人的调笑,秋慕云弯了弯嘴角,于是提议道:“王爷一表人才,再配得好情好景,若做这画中人,定是不错,不如公主与就风姑娘同画吧。”
凤端华一听喜上眉梢,自然乐呵呵地点了头:“好啊,不知王爷和风姑娘意下如何?”
慕容萧点头应允,初染嘀咕了几句也倒也没反对。见状,凤端华展了宣纸落笔细绘,抬首低眉之间,隐约有笑意涌动。而秋慕云则双手环胸闲闲地靠在一旁,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相比下,初染则久久没有动作,待凤端华将近完成了一半,她才万般无奈地提起笔,漫不经心地勾勾画画。不晓得待会自己会是怎么个鬼样子,慕容萧看着她,心中犯难。
垂柳、琼花、亭台、碧湖,那个眉眼带笑的男子立于一片红翠,白衣宛然。
初染这样看着,忽然有些怔忪,笔尖一滞,一团墨在边角氤氲开来。直到耳边传来人声,她才蓦的惊觉,匆匆挪开画纸,可还是为时已晚。
看到初染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还有那小片赫然躺着的污迹,凤端华是掩不住的得意。“端华献丑了。”她轻轻吹干画上微湿之处,对慕容萧笑道。
二人上前一看,不由心中大叹,想不到仅仅一刻钟的工夫,她竟将此情此景此人画得如此细致真切。林木亭台,阑珊花影,笔笔画画均是细细勾勒,分毫不差。手法虽与上回孑然不同,但仍旧是这般完美,无可挑剔。
“没想到这里头的王爷竟比真人还要好上几分。”秋慕云笑道,继而转身走向初染。
见他站在那里许久也不支声,凤端华讶异之余开口催道,慕容萧也甚是好奇,于是,这二人索性也过了来。
“秋相?”凤端华边问边看向石桌上那幅略显潦草简单的人像。
没有着色,通白通白的宣纸只有浓淡不一的墨线,或粗或细,或长或短,或直或弯。背后的亭台花景,显得很粗糙,虽算不上坏,但也仅是过得去。凤端华本想笑的,可视线在瞥到那个画中男子时,她的心猛地一颤。
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啊?满目的疏朗优雅,温文俊秀,阳光下斑驳的叶影,投射在他微微仰起的脸上,恍如......恍如谪仙。
那一团突兀的墨迹,此刻竟丝毫不觉得扎眼。
单论这个男人,她画得,不如她。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拈花微笑的他,忽然感到了一丝陌生。
“原来,你竟画得这样好。”许久,慕容萧才似笑非笑地说出这样一句,尔后,他负手缓步离去,连最基本的礼仪也抛在了脑后。
“王爷......”凤端华本欲唤,可看到随即施礼告辞的秋慕云,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冲初染笑笑,她也起身回宫。于是,好好的一场风雅之会,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不欢而散。
月色撩人,透过房前棚架的藤蔓流泻下来,映射出一个纤痩的姿影。
看着手中的画纸,初染踟蹰了许久的步子终是停了,伸手敲了几记房门,她道:“是我。”没有回应,她伸手再敲,里面依旧是一室寂然。他生气了吧?
就在初染放弃准备离开,门,却“吱呀”一声开了,慕容萧瞥了她一眼,淡声道:“进来吧。”
微微的酒气,初染蹙眉,打量了一圈,她看见了倒在桌上的空瓶子。“你喝酒了?”初染的声音有些低。
“放心,我不会醉。”慕容萧的声音自持而淡漠。
“对不起,慕容。”初染撇过头去。或许那个时候,连她自己都是麻木的,就这样看着微笑的他,然后机械地重复着相同的线条,相同的容颜。
“夭儿。”慕容萧长叹一声,眼里有些浓重的苦涩和不甘,“夭儿,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看着我,却画着他?!”
一模一样的脸,却是截然不同的性情,别人分不出来,可她不会。
凤烬,那个故去多年的男人,却在她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夭儿,他纵是再好又如何?!他死了,他不会回来了,你醒一醒!”慕容萧忽的扳过她的双肩,声嘶力竭地叫喊。
他忆起去年冬日,那“旋绮”树下飘忽的魂灵,他就是这样云淡风轻地笑着,笑着说:“慕容,借你的身体,让我最后见她一次。”
“慕容,一个死人,什么都是给不起的......甚至不知道哪一天,我连这仅剩的魂魄也抓不住。所以,慕容,你是多么的幸运......”
是,他一直是那么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拥有的一切。他笃定地以为,那份相依为命的情感和依赖,总有一天会被时间泯灭。
他们第一次相遇,她救了他。“你有一张和他一样的脸。”她说。
他们第二次相遇,他救了她。“慕容,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慕容,这辈子我都不会爱上你!”她笑。
为什么每一次,在他们两人之间,她选择的总是风烬!
“夭儿,我究竟哪里比不上他,他不要你了,他不要你了!你何必自欺欺人!”慕容萧愈抓愈紧。
“夭儿,你别傻了好不好?我可以等,即便等到白发等到死亡,但请你,不要再把我当作他的替身,不要对我这么残忍......我不是神,我会哭会笑会痛会妒忌,我已经好累好累了......”
自制力极好的他,今日竟如此失控,脆弱地,像一个孩子。
“慕容......”初染缓缓地开口,“其实,其实我早就知道,哥哥他死了,那一年他离开的时候,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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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支持
[第五卷 沉浮:挽青丝]
“醒了?”
慕容萧恶作剧地捏了捏初染的鼻子。斑驳的阳光扒开密密的枝叶,透过窗棂射将进来,显出一室亮色。怀中女子迷迷糊糊嘟哝一句,不安分地翻了个身子,长睫微颤。看着安睡的人,慕容萧脸上透出一丝明媚的颜色,指尖缓缓划过她的眉眼、鼻梁、樱唇,最后停在了脸颊隐约的泪痕上。
“慕容,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哥哥他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我永远也见不到他的地方。每一次做梦,他握着我的手总是好凉好凉。他说,等‘旋绮’开花了,我就回来了,可是枯树怎么会开花呢......慕容,你相信这世上有鬼魂吗,如果有的话,他一定不舍得走......慕容,我也好想有一个人能陪我哭陪我笑,我也好像试着去忘记,可是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做不到,我做不到啊......慕容,为什么我第一次遇见的人不是你呢,如果是你的话,你一定一定不会让我哭的,对不对......”
“慕容,对不起,对不起......”
昨晚,她就这样蜷在他的怀里絮絮叨叨,直到累了说不动了,声音才渐渐小了下去,然后流着泪睡着。
“喂,小懒猫,该起了。”慕容萧凑近初染耳边低喃,痒痒的耳根子弄得她有些难受,眼皮开开合合,终于眯开了一条缝儿。
“怎么是你啊,你怎么来了?”初染伸手去揉尚且惺忪的眼睛,茫茫然打量了一圈四周,又把目光定格在面前微笑的男人。
“唉,昨儿不晓得是谁拉着我,还哭坏我一件衣服来着。”慕容萧看着不知所措的她,心里发笑,敢情是睡迷糊了。作势敲了一记她的脑袋,他指了指镜中那个有些邋遢的女子笑道:“你看你像只兔子。”
初染一看,两只眼睛果然又红又肿,很是突兀。闷闷地叹了一声,她有些气恼地回过头来,却在瞥见慕容萧的刹那,“扑哧”一声乐了,有些幸灾乐祸:“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还顶着俩黑眼圈呢,丑死了。”
慕容萧看了,也忍不住笑起来:“竟把这茬给忘了,咱们两个还是半斤八两呢,谁也别笑谁了。”
见他这样,初染不由一阵心疼,往昔之事一件件浮上心头。他还从来都没有这样失态过吧,若没有遇见她,他是不会如此的。“我昨天......对不起......”许久,她只说了这么几个字,心中千言万语仿佛都被哽咽住一般。呵,“对不起”么,她曾经是何等不耻,可是今天却出现在了她的口中。
“你昨天说过很多次了。”慕容萧起身,语气甚淡。初染本欲再言,却被他牵过手去,拉到镜奁前坐了。脑后一松,头上绑好的发髻顿时松了开来,泻下一头青丝。
“你知道,我不是想要这三个字的,夭儿。”慕容萧拿过木梳,很是认真地一下又一下,齿缝滑过发丝,氤氲出一种安静的味道。取过一绺,他向上盘绕成髻,发簪别入云鬓微重的力道,弄得初染有些吃痛地蹙起了秀眉。
“喂,你是存心折腾我的头发么?”初染无奈地瞪了他一眼,接过手自己绾起来,半心疼半开玩笑地嗔道,“又不是比力气,你这么大劲做什么,今儿指不定被你毁掉多少头发。——诶,对了,你怎么会这个东西?”
慕容萧有些不好意思:“我瞧你每回都是这样弄,觉得挺简单,看来还是门学问。不过这会儿试了,下回就晓得轻重了。”
初染心中一动,撇过脸去摆弄起发饰来,嘴上调侃道:“哪还有下次,你也不怕人家笑话。”
“谁敢笑,谁要敢当心我叫他一辈子笑不出来。”慕容萧煞有其事地威胁。
“你怎么这么凶这么霸道。”初染被他的模样逗乐了,“又不是暴君,动不动就要人命。若传了出去,你那好形象可就毁啦。”
“那是别人,若换了你,我自然宝贝一样地供着了,不让人碰你一根......”慕容萧原来想说“头发”,可一想刚才自己的失误,就赶紧把那两个字吞回了肚子,只一脸讪笑。
对于这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行径,若在平日,初染定是抓住把柄好好笑话一阵才罢休,可今儿看着他,即便只是笑言,她也无法开怀。
“慕容,你为什么,为什么喜欢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我什么都没有......”甚至,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呵呵呵,你这么老问这么笨的问题。”慕容萧作势又要伸手,见她果然反射性地缩了缩脑袋,不由大笑起来,双手枕在脑后,舒舒服服地在床上躺下,“喜欢就是喜欢呗,哪里还要什么理由,可能是我脑子坏了,可能是月老打了个盹,系错了红线,反正我偏偏就是缠上你了。再说了,不是你说我涎皮赖脸、自命清高吗,这样的人哪一旦认了决计不会放手的。而且,我已经什么都有了,就算你只是路边的乞丐,就算你没有了这张脸,那又怎么样?——你还是你啊!”
“你可以要更好的,譬如......”
“譬如凤端华?”慕容萧笑了,“她是好,可偏偏我慕容萧喜欢的只是你,那可怎么办?——要得到栖梧,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办法。”
“你......”看着这双眼睛,初染忽的心里发慌,她怕有一天,真的会陷进这个泥淖,就如,就如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她脑中所涌起的,那不知名的情感。
“夭儿,相信我一次,可好?”慕容萧正色着向她伸出手,一脸粲然。“我不是要你忘记,毕竟,在你最孤独的时候,是他在你身边。那份相依为命,互相依靠和信赖,不是说丢就可以丢,不是短短几年,就可以从记忆里抹掉。我承认我小心眼,还爱吃醋爱嫉妒,尽管他已经不在了。夭儿,我等了好久才等到你,我不想再有分离了,所以,请你相信我一次。”
[第五卷 沉浮:暗涌(一)]
“喂,想不想吃冰糖葫芦?”薄暮冥冥,慕容萧看着街头的摊贩,用胳膊肘轻轻捅了初染一记,见她不理,便快走几步牵过她的手来,语带戏谑,“以前不是挺喜欢么,今儿是怎么了?”
闻言,初染终于停了脚步,哪知刚转过身来却又听得慕容萧很不客气的一阵大笑,顿时没了说话的心情,狠狠一跺脚,她挣了他的手往前走。
“喂,真生气了?”慕容萧讨好地拉着她的手臂晃了晃,“是我不好,是我错,给你赔不是了,成不成?我是不小心弄错了嘛,再说,不就是眼睛肿了那么一点么,又不是不能见人。”
“一点点?!”初染一听他嬉皮笑脸毫无诚意的道歉,火气更盛。想她原本用热毛巾好好地敷着,可他偏生好心好意拿着药膏吹嘘了一通,说是怎么怎么的好用,怎么怎么的有效。她将信将疑地用了,结果非但没好,反而比原先还肿了一圈。气急败坏地跑去兴师问罪,哪知他瞧了又瞧,一句“搞错了”就了事,那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说他无心那太阳都能打西边出来了。“得,我哪儿敢怪你啊,有劳王爷亲自送药,感激不尽才是。”初染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的。早说这男人小心眼,这么快就报复来了。
“好了好了,你错一次我错一次,咱们扯平了不是?”慕容萧笑道,“原来今天还想带你去骑马的,结果这么一闹,也只能请你吃饭了。——喂,别绷着个脸嘛。想吃什么,你尽管说好了。”
倚凤楼?!穿过一条小巷,初染看着前边的招牌,不由停了脚步怔忪。看出她的疑惑,慕容萧笑笑:“听说是家老字号,口碑还不错,上回被纳兰煌搅了,今儿定要好好补它一回。——掌柜,来几个好菜,还要一壶碧螺春。”他先行迈步进门,对那掌柜招呼道。
初染敛了思绪,可没走几步,就被角落里跑出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未等她有反应,那衣衫褴褛的妇人便紧紧地抓住她,口中喃喃:“公主,呵呵,公主,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又是她。初染的头不禁隐隐犯痛,虽记不清面容,但这个声音,这声称道,应该就是那晚的人。“喂,你认错人了,快放手。”初染用力地试图扳开她的手指,无奈她死死地抓着不松,半分也不肯让。那晶亮晶亮的眸子,看得她很是无奈。
公主?!呵,似乎来了这里,她就与那个叫做凤兮的女子有了扯也扯不断的联系。
注意到二人的争执,慕容萧去而复返,对着那妇人的手腕一个用力。于是,初染趁机挣开束缚,退至一边。路过的行人见此怪异之景,不禁多看了几眼,一些年纪稍长的,在瞥见初染脸上的桃花印记,也是一楞。
“没事吧?”慕容萧注意到初染腕上的一圈红痕,关切地问了一句,那看着妇人的眼睛里多了一丝嫌恶。
闻声,掌柜和几个活计也出了来。示意他们把妇人“请”走,掌柜上前打了个千,有些不好意思:“小姐受惊了,实在是对不住。”
“她是谁啊?”初染忍不住问了一句。
认出是那日的女子,掌柜点了点头,示意他俩进去坐了,边吩咐活计上菜上茶,边解释道:“那妇人疯疯癫癫地好多年了,似乎也没个亲戚照应,怪可怜的。她平日虽神志不清,却也从不做出格之事,今日真是有些意外,不过她并没恶意,二位也别放在心上。”
“看来要怨咱们运气不好,才来几天就被她缠上两回。”慕容萧玩笑道,然后倒了一杯茶给初染,让她压压惊。
初染接过来喝了一口,继而又对那掌柜道:“她一直叫我第一公主,不知这又是什么缘故?”照他的说法,这妇人平日并非如此,为何偏偏只纠缠她一个?既然分的出对象,那么这疯癫应该还不是太彻底。“是因为,这个胎记么?”初染指了指脸上的桃花印记。
掌柜点头:“是啊,其实那日见到姑娘,我也是吃了一惊,以为是凤兮公主回来了。可转念一想,人死不能复生,天底下长得一模一样的都不稀奇,更何况是一个胎记了。再说,姑娘脸上的这枚桃花和公主的也不相同啊。”
“可是,第一公主不是凤端华么,如果她错认我是凤兮,那也不该这么叫啊?”初染又问。
掌柜一听笑了:“姑娘有所不知。在栖梧,若是中宫无子,那么第一公主就成了事实上的太子,未来皇家的继承人,不过这种情况并不是很多。一般来说,只要嫡长公主没有大的过错,都会被封为第一公主。换句话说,若是凤兮公主还在,那么第一公主也许就不是她了。”
“哦。”初染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倒是谢谢掌柜解惑了。”
“哪里哪里,二位慢用。”掌柜客套几句去了。
初染饮了几口茶,忽然发现慕容萧也是如此,很是奇怪:“诶,你今天怎么也扮斯文喝起茶来了?”虽说他不好酒,不过上酒楼喝茶倒是头一遭。
慕容萧笑笑:“昨儿喝过了些,再说,你一个人喝茶也没趣,干脆凑个对儿。”见初染脸色不对,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怎么,又傻了?”
“没,没事。”初染含糊地搪塞几句,又低头一个劲儿地喝茶,似乎要把整个脸都埋进去。原来,他是为了她......
慕容萧看她有趣的模样,低声笑了出来:“喂,若你真是凤兮,那会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初染不解其意,瞧他正儿八经地很是好笑,“又不是唱戏,哪有那么巧的事!——你怎么问这个?”
慕容萧笑笑:“我不是好奇么,怎么人人都错认了。再说,这世上什么稀奇事没有啊,四年前的你,能想到今日会坐在这里与我喝茶么?”
“这倒也是。”初染点了点头。曾经桃花树下的纯真,终已一去不返,究竟是哪一年,让一生改变......“不过若我真是她,那可真要山鸡变凤凰了。”初染玩笑道。
“呵呵。可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过去吗?”
慕容萧一句话,让初染怔忪半晌,许久,她才不浓不淡地开口:“就算我知道了又怎么样,都已经那么多年,他们未必希望见到我。而且——”她笑:“突然多了爹娘,我也叫不习惯。”
“你这傻丫头。”慕容萧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脑袋净胡思乱想。”
初染歪头一想,也觉得有道理:“也是,我还真杞人忧天呢。二十来年的事情了,谁还记得啊,一个人也挺好,你说是不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把初染刚才的不快通通扫到了脑后。晚上从楼里出来,慕容萧见起风了,便特意脱了外衫给她披上。
微凉的手,被握进一片温暖。
“早些睡吧,不然会更丑。”送她到房门,慕容萧别有深意地指了指初染红肿的眼,然后做了个鬼脸,很聪明地在她生气之前跑没了影。
“这人真是......”初染笑着摇头。
推门进屋,她燃上烛火,正欲脱下慕容萧的外袍,忽的一道黑影,一柄长剑。
[第五卷 沉浮:暗涌(二)]
颈间传来的凉意使得初染陡然一惊,低呼一声,她慌乱地向后退了几步,腰撞到桌沿,打翻了上面的烛台,“啪”地一记,再“骨碌碌”滚落到她脚边。
黑衣人微微皱眉,眼光一凌,警觉地瞥向门外,果然看到了慕容萧的身影。伴着“笃笃”的敲门声,他戏谑道:“喂,你在里面做什么?”
初染不答,待她渐渐适应了黑暗,那悬着心才稍稍平复一些。看着眼前的人,她牢牢握住了袖里的毒针,寻思着自救的方法。
“喂,你支个声儿啊。”久久不见回应,慕容萧原本玩笑的口气有些急了,“夭儿,出什么事了,夭儿?”
示意了一眼外面,黑衣人手中的剑又逼近几分,那锋利的边刃立刻划破了初染白嫩的皮肉,微微渗出血来,透出些许咸咸的味道。把剑收回几分,男人压低声音催促:“说话。”
“是烛台掉了,没事。”初染看了他一眼,声音异常冷静。
慕容萧一听笑出了声:“你真是笨死了,那现在找着没,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了。”初染回绝,复而又瞧了那男人一番。
很英挺。
“喂,你说的啊。那我可不管了。”慕容萧故意道。
初染一听,本能地回嘴:“谁稀罕你管。”缓缓俯身捡了那烛台,再点上火,她道:“我找着了。”
见屋里亮堂了些,慕容萧这才放心地去了。
跳动的火苗,那一双冰冷的泛着恨意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剑,一动不动地搁在那里。
“你想怎么样?”见他不开口也没有动作,初染问道。
没有回答。
“你要杀我?”注视着那半张脸,初染又问。
依旧是静默。
就在初染放弃,想着如何脱身的时候,倏的一道银芒,那剑,无声无息地回了刀鞘。
男人看了她一眼,转身欲走。
“等等。”心急之下,初染跑过去拦住他。
月光透过打开的窗子,洒下一室的安谧,而男人的脸,愈发地清晰起来。仿佛,仿佛在哪里看过......
“我们,是不是认识?”
“你,是谁......”
初染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男人站着不动,直至那双皓腕缓缓扯下了他脸上的黑布。
“青玉?!”
初染唤着这个名字,一脸的难以置信。怎么,怎么会是他?
“为什么?”为什么他在这里,为什么他要杀她,为什么他的眼睛里,有着恨。初染心中涌起了千百个疑问。
“松手。”对于她的急切,青玉只是淡漠地说了这么两个字。
“我不放。”初染也耍起了脾气,她挑高了眉看他,“你不回答我,我就不放,除非你杀了我。”
意料之中,这个男人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毓缡,是毓缡出了什么事吗?”
闻言,青玉隐下的怒气又陡然升起,那握剑的手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是不是。”他低沉地笑起来,“如果不是为了他,我这把剑早就结束了你!”
“你说什么?!”初染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印象里的霍青玉,虽然对她没什么好感,但也算不坏,究竟这恨,从哪里来,究竟她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初染这样猜测。
“误会?!”霍青玉看着眼前依旧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忽的笑地悲凉,“风姑娘,你走得多么潇洒,让这样一个无情无心的男人为你不顾一切,你是不是很骄傲?”
“我......”
“你在另一个男人怀里,眼睁睁看着他走进你的圈套,你知不知道,那差点要了他命的那一箭,是你,是你亲手扎的!”
春日阳光如许,和和暖暖泄了一地。留园西角上的紫藤花蔓爬满了偌大的支架,然后倏倏地垂落下来。楼阁成群,长廊旋曲,山环水绕,一弯清渠潺潺流过,两岸是桃柳成行。
本想在贵妃塌上小憩片刻,可眼睛阖了许久也没有睡意,翻了个身,凤端华索性坐了起来。一旁侍立的女婢刚要上前,却被她一个手势止住。
天青色的罗裙曳地,袅袅婷婷。
垂柳摇摆,凤端华伸手去拂,看着缠在腕上青青的藤蔓,她下意识攥紧,指甲嵌进皮肉,泛起一道红痕。
“公主?”
直到旁边的侍女低呼出声,凤端华才回过神来。皱了皱眉,她缓缓地松了手:“几时了?”
“回公主,未时了。”身旁的黄衣侍女答道,“公主有事?”
“没有。”凤端华的视线动也不动,淡漠地扔下两个字。
见她心不在焉,那女子眸光一亮,趁机说道:“公主若是无趣,不如去别馆转转吧,女婢听说今儿那几位爷在里头下棋呢。”说罢,她微微用眼角瞥了瞥凤端华的表情,见她仍旧如此,便聪明地没再说话,垂首站过一边。
看着水中娉婷雍容的姿影,凤端华淡淡开口:“莲儿,那个女子你见过了吧,觉得怎么样?”
知她说的是初染,莲儿不禁掩嘴轻笑,在触到凤端华些许不悦的眼神,她敛色正容:“原来您是为这事闷的呢。——她就是再好,能和公主比么!”顿了顿,她娓娓道来:“公主想想,您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您知书达理,她却不知进退,除了一张俏脸,她哪一样好的过公主了。您哪,就放一百个心吧,奴婢若是王爷,定要十里红妆迎您来着。”
“好个死丫头,胆子是越发地大了,也什么话都敢说了。”凤端华不冷不热地嗔了一句,“看来我是太惯着你,缺管教了。”
“奴婢该死,说错话了。”闻言,莲儿忙跪下叩头请罪,一边用余光查探凤端华的脸色,见她没有真生气,于是又大着胆子道,“其实奴婢这也是实话,论才貌,论身份,公主都是顶尖儿的,莫说这栖梧,就是柒澜与曦凰,也找不出一个能与您比肩的人哪。王爷德行出众,面上对公主疏离客套,实则是碍着这规矩,不想逾了礼。”
“你是说......”凤端华微微蹙眉。
莲儿见状,不由一笑:“至于那位姑娘,王爷就是真宠又能宠多久,以色事人能得几日好呢?这俗话说‘门当户对’,天下间的女子,也只有公主配得上靖宁王妃的位置了。公主,您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呀?”
凤端华细细思量一番,觉得确实有些道理。复而看向面前低头敛容的女子,她顿时多了几分研判,与其她人相比,虽是一样的衣饰头钗,冥冥中却多了几分俏丽和灵气。“罢了,你起来吧。”
“谢公主。”莲儿的俏脸上闪过一丝欢喜,可看到凤端华打量的眼神,不由有些不自在,“公主,奴婢......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凤端华收回目光,继续看起远处的景致,“这么些日子才发现,原来莲儿也是玲珑之人,倒让我小瞧了......”
一番话,不浓不淡,让人听不出话里的语气。“公主我......”直觉性地想解释,可刚开口,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公主,秋相来了。”
秋慕云,他来做什么?瞥了眼不远处那一袭白衣雅燃,凤端华眯起了眼睛。他俩见面虽不过寥寥,但对于这个男人,她没来由地心生防备,每次望进那一双眼睛,她都会有莫名的不安。“快请。”
侍女应了一声去了,拢了拢微乱的长发,凤端华对着水中静影露出了仪态万千的笑容。转身,她上前几步,对着来人盈盈一福:“真是稀客。——秋相,端华有礼了。”
秋慕云优雅地欠了欠身:“公主客气,只是不要叨扰了公主才好。”
“哪里。”凤端华一声娇笑,“秋相大驾,我可是受宠若惊,高兴还来不及,哪来的叨扰之理。不知秋相来找此,是有何事?”
[第五卷 沉浮:暗涌(三)]
“都说栖梧之美,伊歌为最,而这留园更是御花园至景。我几次进宫,都没有好好走走,恰巧今日得闲,就过来看看。”逡巡片刻,秋慕云的目光落在紫藤花架下面张起的矮桌上。“宁知鸾凤意......”看着笺上略显随意的草书,他忽的噙起一抹微笑,提笔挥毫,稳稳当当在后头补上一句。亦是草体,却行云流水、入木三分。
“宁知鸾凤意,远托椅桐前。”秋慕云用指尖击打着桌沿,轻轻吟道,一边用探询的眼光看着凤端华,兴味甚浓。“公主,是有心事......”
“何以见得。”凤端华挑眉问道,“不过一句诗,秋相也能看出乾坤?端华倒是要讨教了。”
“草书重在澄神,心不静,字就虚浮。公主不过短短五字,却有两处断笔。”秋慕云毫不避讳地指着“鸾凤”二字字尾,“崔瑗有言:状似连珠,绝而不离。以公主之才,怎会如此?”
凤端华细细一看,的确如他所说,心思被猜透的尴尬,却只被她淡淡笑过。“秋相果真心细如尘,端华佩服。听闻秋相十五岁便以‘天人三策’名闻天下,拔得三甲头筹,短短八年,累进相位,得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单论才识,怕是连靖宁王也比不得。”
时时处处进退得宜、优雅从容,从昔日的寒门士子到今时今日的权位荣耀,仿佛是一个传奇。他和慕容萧还有纳兰煌不同,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的眼中尚有爱恨,而他,却是平静一片。而那种平静里,有着不可估量的惊涛骇浪,这样的男人,碰不得,也碰不起。
“公主说笑了,我哪里有那样神,这不,刚才下棋还输了他呢。”
一句笑言,使得凤端华拨弄着紫藤的手微微一颤。转头对上秋慕云狭促的目光,她亦玩笑道:“是听说今儿别馆热闹着呢。秋相不会是输了棋,这才跑来逛园子吧?”
“呵呵,下棋不过是取个乐子,我哪里有那么小气。”接过莲儿端来的茶,秋慕云微微掀了茶盖,顿时一阵清香扑鼻,浅啜一口,更是齿颊留香。赞了一句“好茶”,他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本也不甘心就这样输了,想再杀一盘,哪知人家美色当前......”不出所料,凤端华闻言果真脸色一变,见目的达到,他故意很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正教风姑娘下棋呢,我这外人,自然是要识趣了,公主说,是不是啊?”
“公主?”
直到秋慕云重复第二遍,凤端华这才回过神来。
“公主怎么了?”秋慕云明知故问。
打量着面前淡然微笑的男人,凤端华倏的明白了他的来意。“我怎么觉得,秋相不是来看景的,倒像是来说故事的。”她扬眉戏谑,“秋相就别难为我了,这三两句话的,我哪能听明白啊。”
秋慕云笑了笑,复而拿起那张小笺:“‘宁知鸾凤意,远托椅桐前’,都说凤凰择桐木而栖,只是不知这是哪一株呢?”
“秋相以为呢?”一句反问,凤端华聪明地把问题又抛了回去。
见她已经有了脾气,秋慕云也就没再卖关子:“公主,心仪靖宁王?”
虽做了心理准备,可凤端华没有料到他竟如此直接,不过既然他不避讳,那她自然也不遮掩,故而大大方方地认了,看他能说出什么来。“是又如何,秋相有何指教么?”她佯笑。
“不敢。”秋慕云索性坐下喝起茶来,一副自得模样,“公主金枝玉叶、才貌出众,理当配以人中之龙。靖宁王爷无论家世才德,都是出类拔萃,公主倾心也是应当。只是——”他转了语气,假意叹道:“只是可惜了公主,怕是要空手而归。”
见他如此笃定,凤端华口气一凌:“秋相未免太过武断了吧?!秋相不是以为,凭你一句话,我就会另选他人吧,譬如——”她故意拖长了语调。
明白她所指,秋慕云一笑:“公主不要误会。其实公主之虑,我是知道的。正因此,我才想帮你。”
“帮我?!”凤端华愕然,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还真是令人匪夷所思。“秋相,是在与我说笑吧?”
“公主若认为是玩笑,那就当玩笑听吧。”秋慕云倒也不在意,将茶放了,他起身告辞,“我还要呆些时日,公主若是哪天还想听,便差人告知秋某一声吧。”
说罢,也不等凤端华有所反应,便径自去了。
“公主?”莲儿见状,望着秋慕云的方向,轻声提醒。
“你拿了这笺去,再送送秋相。”凤端华道。
“是。”莲儿领命小跑追去了,到了吹香亭畔,她终于瞧见了那正要拐弯的俊逸身影,忙道,“秋相,请等一等。”
闻声,秋慕云停下脚步,转了头来。“有事么?”
“公主要我把这个给您。”莲儿将东西双手递过去。
秋慕云接了,冲她微微颔首,正要走,却又被她唤住。
“相爷,最近可好?”
“不妨事。”秋慕云笑笑,“你呢?”
“都好。”
低头,她轻声说了两个字。
“那就好。日后,你多上些心。”慕容云转身离去,看了眼湛蓝的天穹,他像是忽的想起什么,对着身后的女子道,“哦,那日你的琴艺,有长进,舒莲。”
其实最近有些铁杆粉丝让我蛮感动的,又是画图又是推荐的,总之,也只能先一个“谢”字了。
[第五卷 沉浮:乾坤(一)]
因凤端华及笄礼所绵延的国庆,前后持续了半月之久,各国各地的贺帖陆续到达。伊歌城夜夜烟火盛放,市集兴隆。
四月初七,承影殿。
轩妍的大丽花团团簇簇、万顷成海,一片阑珊的灯火,摇曳在璀璨的星辰月色,暗香疏影。
莲池新筑的四方形凤台,亭亭立于水上,周边低矮的镂花围栏,配以银铃花饰,每每风过,仿佛有泠泠歌声。
这时,丝竹忽起,箫笛款款,高低暝迷间,一双长袖招展,一靥花颜生姿。起舞清影,步步生莲。
初染看着,唇边抿过一丝浅笑:“喂,这样好的女子,你当真不动心么?”尽管知道答案,但她还是一问再问,不是追根究底,而是觉得可惜。金枝玉叶、才貌双全,虽只短短八字,可要得确实太难。和慕容一样,她有些别人羡慕的全部,高傲如斯,完美如斯。
“谁说我不动心。”慕容萧看着台上舞袖飘拂的倩影,笑意更浓,“如果没有你,说不定我就会娶她了。”
“这还真像是你会说的。”初染大大地叹了口气,背过身子靠在栏杆上。面前三三两两驻足的宾客女眷,那包含了赞叹、惊异与羡慕的眸光,齐齐汇向一处。
凤台清影,惊艳绝伦。
初染笑笑,漫不经心地扫过众人,尔后在一处停了下来。
那是什么?
细看之下,惊得初染浑身一颤,慵懒的身子下意识绷紧。
一张女人的脸,在灯火照映的桃花丛中,熏染出奇异的酒红色。
“怎么了?”
待慕容萧关切的声音传来,她才微微缓了心神。再看,那里却是一片静然。灯影重重,桃瓣纷飞。错觉么?初染帅帅头,闷声道:“没事,刚刚......我还以为那里有人。”
“有人?”慕容萧顺着初染的目光看去,好笑地敲了一记她的脑袋,“黑咕隆咚的,做梦了吧。”
可他刚回头,初染的眸子里又映出了那张略显瘦削的脸,似是发觉了她的注意,竟微微笑了一笑。
是她?初染忖度着,脑子里模糊的记忆慢慢清晰起来。西园、桃花,那个苍白如雪的女人。
“凤兮,我的凤兮......”
那又笑又泪的呼唤使得初染心旌摇曳,步子,仿佛被牵引一般,直直朝那里去了。
“喂,别走远了。”
对于慕容萧的提醒,初染只轻轻应了一声,目光,仍旧一动不动地锁住那一角。她在这里做什么?
见她过去,那女子的身影动了一动,提着裙裾隐没在夜色里。初染跟着走了好一会儿,眼看就要追上,那一袭水兰色一个拐弯,便失了踪影。
注视着偌大的花园,初染略微有些怔忪。
“皇后因丧女之痛,没几年就疯了,听说现在还时好时坏的。真是世事多变,当年的封后大典......”那掌柜说到这,摇着头没说下去,后来也只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可惜可惜”。
她,就是那个得了疯病的皇后吧,好像,是叫颜舜华。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舜华,听说是木槿花的意思。
像花一样的女子,不该是如此的。
“风姑娘。”
一声平和的称呼,一道和蔼的明黄|色,抬眼,却是凤钦沅的笑脸。初染没有料到会单独遇到他,再加上不懂宫中礼仪,因而多少有些无措。尴尬地站了半晌,她才道了一声:“皇上好。”
这一句独特的问安,使得凤钦沅旁边的侍从有些不悦,刚要出声提点,却被他一阵大笑止住。初染心知失礼,讪笑着低头道:“初染不懂规矩,让皇上见笑了。”
“无妨无妨,皇宫和家里毕竟不同,规矩多,你不适应也是应该。”凤钦沅似是全然不在意,打量了周围一圈,没有瞧见慕容萧,便问:“风姑娘一个人?”
初染点头解释:“是,觉得闷了就四处走走,正要回呢。”
“朕也刚刚要过去,不如一道吧。”
对于他的热络,初染虽不大愿意,但也不好推辞,于是很勉强地应了。凤钦沅让人靠后一段距离跟着,一边走,一边与初染说着闲话。
“风姑娘觉得,比之曦凰,栖梧如何?”
“很美,皇上。”初染笑了起来,从第一眼见到这里,她便喜欢上了这里的安定和宁静。“若有机会,真想住在这里。不过——”她笑得有些狡黠:“不过皇上要问曦凰,初染就不知道了。”
“为什么?”凤钦沅问。
“初染是柒澜人,只是在洛城住过一个月。所以,并不清楚。”
“柒澜啊......”凤钦沅像是在想什么,许久才道,“柒澜颜家,可是大族啊......”
[第五卷 沉浮:乾坤(二)]
颜,柒澜唯一的门阀世家。初染依稀记得,那晚燕楮关门上空飘荡的一抹蓝白相间,猎猎作响。看出她的疑惑,凤钦沅不由笑了:“朕的皇后,就是颜家人哪......”
颜舜华!
颜洛嘉!
两个颜字,两个站在云端的女子,想不到竟是同族。
“听说她们两个从小感情就好,那时候还玩笑说要亲上加亲。”凤钦沅自顾自说着,嘴边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眉宇间似有一抹黯然,长叹一记,他道,“这一别十几年,世事多变啊。舜华如此,若是她知了,定是要难过的,朕......倘若遇着了,还望风姑娘与秋相遮一遮。”
听及此,初染算是有些明白了,原来绕了这么大一圈,不过是想利用她与秋慕云的关系,把这事情压下来。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凤钦沅这般也在情在理,可偏偏他算错了一点。“这......”
见她迟疑,凤钦沅也觉得不好意思:“难为风姑娘了,朕也是......”他边说,边用余光观察着初染的反应。
“皇上误会了。”初染解释道,“初染与秋相不过数面之缘,并无交情,所以......”所以,即便她有心,也是枉然。
“风姑娘过谦了。”凤钦沅朗笑一声,似是全然不在意,“秋相与靖宁王爷都对姑娘礼遇有加,就连宓王也对你颇有褒奖。说来朕真是羡慕令尊了,怎就教出了这样灵透的女儿。”
“皇上又误会了。”不浓不淡的几个字,令凤钦沅没来由顿生一阵冷意,唇边的笑容缓缓收拢,而初染却在此时又抿唇笑了起来,那样的清脆,“初染父母早亡,家中只有一位兄长。”
“哦,是朕唐突了。”凤钦沅讪笑,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假意咳了几声,他道,“看来风姑娘也是坎坷之人。”
闻言,初染笑得自嘲:“是啊,没有哥哥,三岁那年我可就死在这儿了,哪还能故地重游呢......”
什么?!凤钦沅心中一紧,倏的扣住初染的双臂,“你再说一次!”三岁,三岁......莫非真是她?
“父皇,我总是做梦,梦到有一天,姐姐回来了......父皇,我怕。”
“皇上,她会讨回这一切,而我,要好好地活着,活着看所有人背叛你,活着看你一无所有!”
全部的过往,恍若潮水一般涌上心头,侵蚀着他的身、他的骨,压得他透不过气来。脑子,混沌一片。直到对上那双晶亮的眸子,他才蓦的回过神,忙不迭地松手,神情,颇为尴尬。他,竟如此失态?!
感觉到面前一闪而过的戾气,初染看着那一张重新变回平和的面孔,心中大疑。不动声色,她笑道:“皇上恕罪,是初染与您开玩笑呢,我自小长在柒澜,哪里来过这儿啊。”
听了这话,凤钦沅紧绷的身心松了松,肩上的负荷顿时轻了不少,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可是——”初染故意拖长了语调,“可是我来栖梧没几日,便遇上了一桩怪事。”
“哦?”凤钦沅挑眉道,话音里有些急切。
“前些日子,我在街上遇着了一个疯妇。”边说,初染边注意着凤钦沅晦暗不明的神色,“也不知是怎么了,她见到我,竟莫名其妙地叫我‘公主’。——皇上,您说这事儿怪不怪,又不是说故事。可巧的是,我还不止遇上她一次。”
凤钦沅脸色一沉,继而又马上恢复了常态:“这可比说故事还神呢。疯子说的话哪能当真啊,让风姑娘看笑话了。”
初染“咦”了一声,歪头笑道:“哦,怪不得,那日皇后娘娘见了我,也直叫‘凤兮’呢。”
“你见过皇后?!”凤钦沅语气骤冷。
初染点头:“是啊。就在公主及笄礼宴那天,我误打误撞进了一个开满了桃花的园子。里面有个女人,直追着我不放,吓得我赶紧跑。后来才知道她是皇后娘娘呢。——皇上,有什么不对么?”
如此看来她们并没有说上话,凤钦沅稍稍放了心:“皇后思女心切,这才认错了人,风姑娘别往心里去。”
初染笑了笑表示认可,凤钦沅见状也就没再多言。
静谧的秘道,只余细碎的脚步声。
过了些时候,灯火渐亮,小径蜿蜒的尽头,已是一片开阔。模糊的人影,来来往往,丝竹韶音,隐约可闻,凤台舞动的一抹白裳,也慢慢清晰起来。
看到初染与凤钦沅一同出现,慕容萧虽觉奇怪,可也没多说什么,十分有礼地做了个揖,待他走远,这才问道:“怎么回事?”
初染看着那一身明黄缓缓走向高台,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慕容,记不记得及笄宴那天,在西园,我说我遇到了一个疯女人?”
“还把你吓得不轻。”想起那日情景,慕容萧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是颜舜华。”初染喃喃着这个名字,心中泛起一丝迟疑,没有理会慕容萧,她只是径自说道,“你说凤钦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刚刚遇到他,我无意中提起三岁的时候就在伊歌城,你猜他什么反应?他就像变了一个人,好像我是怪物......”
“然后呢?”慕容萧拧眉思忖。
“我觉得奇怪,所以故意告诉他,有人错认我为凤兮之事,他当时的表情很奇怪......慕容,你说,那年,究竟发生过什么呢......”
[第五卷 沉浮:乾坤(三)]
一曲舞罢,凤端华步下莲池,娉娉婷婷走上前来,云斜雾鬓,白色纯然,虽是素淡妆容,却掩不尽的明艳出彩。
经过慕容萧之时,凤端华突然缓了步子,她取下发间的兰花花饰,单手托住送至他跟前。慕容萧起先一愣,尔后再是一笑,欠身接过。顿时,凤端华脸上欣欣然闪过一丝喜色,笑容更深,那看着初染的眸子里多了几分得意和挑衅。
看着她难掩雀跃的身影,初染凑近慕容萧耳边,声音里满是戏谑:“这不会是定情信物吧?”
“什么定情信物,哪里来这样的定情信物!”慕容萧把玩着手里的东西,漫不经心地说道。初染嘴上不说什么,一双狡黠的眸子却直瞅着他,仿佛要在他脸上也看出一朵花来。笑嗔一记,他怒了努嘴:“喜欢啊,喜欢就给你。”
初染一听连连摆手:“谢了,人家送你的东西,你还是自己收着吧。这烫手山芋我可不敢要。”说罢,不等他有反应,她就径自往席间走。慕容萧复而看了眼手中的幽兰,淡淡一笑,将它收入袖中,也举步离去。
“父皇。”
一声娇呼,一靥羞赧,些许急态。
注意到鬓间少去的兰花,凤钦沅了然一笑。待下头宾客重新归席,他举杯笑道:“今日之宴,一庆小女及笄礼成,二谢诸位远道而来,这三么......”拖长了语调,他别有深意地看向凤端华,刚要开口,却被一个清亮的女音打断。
只见凤端华盈盈起身举杯:“这三,就当端华为各位践行。”顿了顿,她又继续道:“端华闺阁之人,少不更事,诸位盛情,感激却无以为报,只好以此薄酒,聊表谢意,端华就先干为敬了。”
仰头,酒尽。
凤钦沅虽不知她为何突然如此,但想她应该另有计较,故而但笑不语。见状,众人也纷纷举杯。初染刚要喝,却被慕容萧伸手阻下。
“这酒太烈。”他轻声说道,待喝了自己手里的,他再端过了她的。
哪知这个小动作却被秋慕云看了个仔细,打量着慕容萧,他笑吟吟地开口道:“公主色艺俱佳,该是我们不虚此行才是。王爷,您说是不是?”
秋慕云这一句话,恰到好处地把众人的目光引向了慕容萧。
纳兰煌朗笑道:“王爷对风姑娘真是体贴,连酒都是代喝,真是羡煞旁人了。”
此言一出,凤钦沅的脸色顿时一变,凤端华也有些尴尬。
慕容萧睨了他一眼,淡笑着开口解释:“夭儿身体不好,若是一般的酒,推了也就推了,可这回公主一番心意,拒也不是,喝也不是,两难之下,才想了这个折中的法子。公主恕罪。”
“哪里。”凤端华落落大方地笑道,“风姑娘身体抱恙不便饮酒,尽管与我说就是,我又不会这样小气。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客人呢。”
“公主言重了。”初染心中大叹一记。俗话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看来她就是那条遭罪的鱼,因为每回他们几个明争暗斗,都爱拿她做文章。“代喝一事,的确有失妥当。可若非出于对公主之敬,王爷也不会这样做了。公主宽厚,想必也不会因为区区小事心中不快吧?”
好个伶牙俐齿的女子,想不到平日里竟没瞧出她来,凤端华暗想,脸上却不露半分。
扫了一眼纳兰煌,初染又道:“我与王爷虽同来同往,可也不过是朋友之交,王爷对我礼遇有加,只因多年前我出手相救而已。王爷是性情中人,晓得投桃报李,若是像有些人那样小心眼,我哪里有这么好的福气站在这儿呢?”
听出她意有所指,慕容萧端着酒杯的手禁不住晃了晃,低低的笑意蔓延开来。初染面上带笑,脚底下却甚是不客气。冷不防被踩了一记,慕容萧手上一松,整杯酒就这样灌了进去,那呛进气管的酒弄得他难受地咳了起来。
“王爷看来是喝多了。”秋慕云戏谑道。
慕容萧看了看初染,又好气又好笑:“谁叫我欠了她那么大的人情。知恩图报,更何况,还是救命之恩。”
“原来如此。”凤钦沅若有所思,顿了顿,他开口道,“听说王爷是后天启程?”
“是。”慕容萧点头,“府中尚有杂事,因而不能久居,他日得空,定要再来的。届时,还要劳烦公主做个向导。”
那一双眼眸澹澹,看得凤端华心旌摇曳,掩下喜色,她淡笑着应道:“城西的桃花酿,端华请王爷喝,可好?”
“桃花酿啊......”看了眼身边的女子,慕容萧忽的笑了起来,那抹一闪而过的柔光,令凤端华心头一暖。
她忽的忆起,某天阳光灿烂的午后,那画,那画中拈花微笑的男人......
这几天我的Q安全出了点问题,申诉貌似要3天,所以最近不怎会上线,有事在下面留言。
最近太坎坷了,电脑又中毒,用的一台六年前买的电脑,打字都有可能死机,昨天做视频,原来很快就能好的,结果昨天......做的我想撞墙啊,搞了百八十次才搞好,费了老大劲找到的伴奏,不能用......后来只能换。幸好成品我很满意,不能连今天更新的心都没了。
[第五卷 沉浮:乾坤(四)]
昨日的筵席,在热闹中开场,在热闹中收尾。
凤端华与慕容萧别那有深意的对视与微笑,几乎令所有人以为,曦凰与栖梧,会结为秦晋之好。
想起昨日情境,初染笑着摇了摇头。
“是姑娘啊。”掌柜一见初染,很是热络地招呼,“您可有日子没来了,昨儿我这伙计还念叨着,想不到今天就见了姑娘。喏——老位置,给您留着呢。”
初染一看,不由笑道:“掌柜太客气了,坐哪儿还不是一样。”
“哪儿啊,姑娘既然包了这个座儿,不管您来不来,我们定是备着的。做生意,不就讲个信誉嘛。”掌柜说得理所当然,见初染仍然一头雾水,他忽的一想,恍然大悟,笑容里多了几分暧昧:“姑娘还不知道吧,自您第一回来,慕容公子就包了这个座儿,说是您喜欢,方便您随时来。”
“哦,这样啊。”初染笑笑,见那掌柜正四处逡巡,不由打趣道,“他今日有事,所以就我一个,就是不能让掌柜的多挣些银子了。诶,对了——”打量着楼下的街道,初染突然想起什么来,于是问:“这几日怎么不见那个有些疯病的女人啊?”往常,她可是回回出门,回回都遇到的。
掌柜一听,很是疑惑地问道:“姑娘没去找她吗?”
“我找她?”初染笑了出来,她与她非亲非故,找她做什么?
“对啊。”掌柜点点头,“还是慕容公子来问的,说是您瞧着她可怜,想帮个手。不过她的住处我也不大清楚,也就知道个大概。怎么,姑娘不知道?”
初染的脑子顿时嗡嗡一片,心中更有千般疑惑,直至掌柜连连唤了她好几声,才缓缓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略带关切的脸,她仍觉得有些模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她开口道:“看我这记性,自己说的话都忘了。”
掌柜这才放了心,想到慕容萧,他话又多了:“慕容公子对姑娘可真是好,咱们才瞧着几回就羡慕的很,姑娘是有福之人哪......”他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后来才猛地想起菜还没上,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脑门,他道:“姑娘先等等啊,我催催菜去,您喝茶。”
初染混混沌沌点了头,看着掌柜的笑容,她忽然觉得很讽刺。
“喂,若你真是凤兮,那会怎么样?”
“夭儿,要得到栖梧,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办法。”
“风烬在你一无所有的时候给了你一切,毓缡,在你痛不欲生的时候也肯以血相救。夭儿,我什么都没有,但我可以用一生的时间来陪你,陪你一起哭一起笑一起痛,然后一起老。”
“夭儿,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交错的记忆纷飞,那张微笑的脸在脑中晦暗不明,狠狠地撞击着她的心房。
难以言语的痛,就这样蔓延开来。
“诶,兄弟,你怎么在这儿,最近生意做大发了吧。”
“甭提了。”男人连灌两杯,神情沮丧,“这几日凤都人心惶惶,城门的守备卡得死紧,不让出不让进的。我那盐铺米铺可全在里面,万一这仗一打,我那老底算是全毁了,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
“又打,不是才听说打完了么,怎么又打了?那个......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毓缡。”男人长叹一声,“他打起仗来,简直是个不要命的疯子,他呀......唉......”
邻桌那两人的谈话断断续续入了初染的耳,让她隐隐犯疼的脑子忽地清醒起来。
毓缡,他终究是发兵了,这么说,他的伤应该好了吧?
“风初染,你在另一个男人怀里眼睁睁看着他走入你的圈套,你很得意是不是?!你知道么,那差点要了他命的那一箭,是你亲手扎的!”
那夜霍青玉的话,就像一个噩梦,反反复复出现在她脑子里,徘徊不去。
“姑娘,你怎么了?”掌柜回来,见初染单手支着额头,面露疲态,不由担心道,“姑娘不舒服么?”
初染摆摆手笑道:“没事,对了——”她勉强笑道,“掌柜再给我说几个故事吧。”
“姑娘想听什么?”他坐下来。这个姑娘倒是有趣,每回一个人来,别的不说,就是听他讲些陈年旧事。
“嗯......还是再说说凤兮吧。”初染开口,“听说,她三年未曾开口说话,是个傻子?”
“宫里头是这么传的,究竟是不是我们也不知道。”掌柜忽的笑了,“不过当初给公主占卜的梦师却说了这样一句话,他说:此姝之贵,当贵不可言;此女之颜,当倾天下。”
“我记得,那天晚上,下了好大一场桃花雨。第二天推门出去,整个伊歌城全是粉色的。”忆起那日情境,他的脸上仍有一丝醉意,“真像一场梦啊。那时候我还年轻,他们老一辈的人说,活了这么久,从没见过这样的稀罕事,天降祥瑞,栖梧大喜了。后来看了榜文才知道,长公主出世了。”
“那她,又是怎么死的?”初染迟疑道,“我听说,是皇上下的令。”
那个男人,他怎忍心?!
“唉,世事多变。那个梦师原先还好好的,结果第二天莫名其妙地就死了,听说死的时候,他手上就拿着那张命签,周围全是桃花。后来,一个个给公主占过卦的病的病死的死。”说到这里,掌柜摇了摇头,“那日枬王宫变被擒,不知是说了什么话,皇上脸色立刻就变了。再后来,他也死了,牢房里全是桃花......”
[第五卷 沉浮:乾坤(五)]
“就为的这个?!呵,他究竟是糊涂还是天性冷血?!”初染哧道,忆起凤钦沅昨晚那一闪而逝的戾气和漠然,她觉得很悲哀。这样的父亲,有,倒不如没有。
“姑娘,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初染的大胆把掌柜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逡巡了周围一眼,他压低声音提醒。“其实我们也不相信,你说一个小姑娘怎么就和妖孽扯上了关系。可说来也怪,自从凤兮公主死后,那些怪事儿就再没发生。这日子一久,也就忘了。说到底,也是她没那个福气。”
“那你们又怎么肯定,她就死了呢?”初染又问。
掌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咱们这么多人瞧着,还能有假呀。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经你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一个事儿。公主死后没几年,是有人传来着,说她没死,日后还要回来的。嗨,谁知道呢!”掌柜摇了摇头,长长叹出一口气,继而又自嘲地笑了:“看我乱七八糟说些什么呢,人死不能复生,我还真是年纪一大,老糊涂了。”
初染看着他那模样,不由抿唇笑道:“掌柜哪里老了,依我看,还健朗的很呢。说不定,你可比我活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