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微笑,八颗牙微笑闪亮攻击:“拜托小泉泉你带我去那里啊。”
“……”阳泉没说话,他只是平静地看了看那幢小楼,再看看面前笑得星光灿烂的叶兰心,有着平放面容的男子倏忽一笑,精华内敛的眼睛温柔眯起:“是命令么?”
回他的是更加闪亮亮的笑容,“怎么会,是请求啊,小泉泉不答应的话,我也没有办法。”
“啊啊,放着平王殿下不去请求帮助而来请求我,看起来就是很麻烦的要求呢。”
“不会不会,只要小泉泉你咻的一声带我跳上去就好。”
两边都是微笑微笑再微笑,微笑大对决。
漆黑的眼睛望着那双深灰色的眼睛看了片刻,慢慢调转方向,看向小楼,“上面有什么么?”
摇头,一派天真,“不知道啊、”
阳泉听了笑了开来,“也对,要是知道上面有什么了,还去干吗呢。”
拉拉他袖子,讨好的笑笑笑:“那小泉泉的意思呢?”
有着一双美丽深黑色眼眸的青年微笑,优雅躬身,对面前的女子微微折下了修长身体,“我什么时候违背过您的意思呢?殿下?嗯?”
叶兰心眯着眼睛,像只毛茸茸的小狐狸一样,一手曳起裙摆,一手向前,递到了阳泉面前,微笑:“那就……拜托你了。“
男人微笑着颔首,牵过了她一双玉白的手——
小楼四层,一楼全是护卫,戒备森严,竟然比晏初所在小院还要人多一些,阳泉想了想,就把她送到了二楼。
很幸运,二楼没有人。
四楼是一片酒宴用的轩场,大概也不可能有人住在那里,那么,琴娘和她的侍儿只可能待在三楼。
阳泉武功极高,轻易潜上楼来,悄无声息,把她放下,低声问她需不需要陪同上去,叶兰心摇摇头,不仅不用,还把他撵了下去。
阳泉也不强留,温文一笑,行礼告退,玄衣乌发,倏忽不见,仿佛一抹幻影,融合在了即将黎明,所以反而更加漆黑的天色之中。
啊啊,如果是萧逐的话,这种时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把她留在这里的。看着面前黑漆漆的楼梯,叶兰心扁扁嘴,忽然又想起来,如果是萧逐的话,根本就不会让她上来吧?
想到这里,她唇角一弯,心情甚好地提起裙子就往上走,还正想着上去了见到琴娘第一声招呼该怎么打,刚走了几步,她忽然觉得头顶上一团光影暖暖罩了下来。
呃,这么快就遭遇了?听到顶上的人没喊,叶兰心定了定神,慢慢抬头,就看到琴娘手擎着一盏烛台,正站在楼梯口上,安静地看着自己。
叶兰心看了她片刻,楼上的女子没有一点动作,仿佛泥塑一般,叶兰心抓抓头,想了想,微笑:“姑娘不请我上去坐坐?”
琴娘托着烛台,嫣然一笑,“那是……自然,请。”
叶兰心被领到了三楼的一间隔音极好,看来就是为密谈打造的密室,摆设朴素,却熏了极浓的薰香,进去之后一层薄烟便袅袅地缠上来。
琴娘放下烛台,比了个手势,示意叶兰心坐在榻上,自己靠在了桌边的绣凳上,也不说话,只一双眼睛安静地看她,等她先发话。
叶兰心却也不说话,悠闲地在榻上摆了个舒服姿势,把面纱一揭,笑眯眯地看着她。琴娘凝神看了她一会儿,轻轻拉了一下旁边一道绳子,也听不到什么响动,大概连着外面金铃,立刻,青衣小婢走了进来,她看到叶兰心楞了一下,随即飞快瞥了一眼自家主子,就恭恭顺顺走上前去,福了一福,柔声问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泡壶茶上来。”琴娘开口,声音喑哑却自带清冷,这是叶兰心第二次听到她开口说话,比之上次楼上偷听,要清楚了几倍,一听之下,她脸上如常,眼睛里却带了几分诧异神色,琴娘吩咐完小婢,泰然自若地看向叶兰心,微微一笑:“怎么?有什么地方奇怪吗?”
听了这一句,叶兰心越发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她直直盯着琴娘,看了好半晌,才问出一句话来,“我有个问题,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您上来不就是为了问我么?请说。”
又看了她一眼,叶兰心鼓起勇气问了一句:“你真的是女人么……”
这句话一问出来,她立刻做好了抱头被揍的准备:真的不是她讨打,而是她在第一次听到琴娘声音的时候就觉得,那真的不象一个女子的声音。
说起她对声音的敏感,还要拜荧惑所赐。
她从小和荧惑一块长大,性别是荧惑的大忌,小时候相处,孩子哪记得那么多,她经常犯荧惑的忌讳,被整得很惨。偏偏荧惑单从长相看,端的是一个绝代美女,她也就只能从他声音里分辨出来一点,时时提醒自己,才没被搞成少年夭折,有了这层经验,她从声音分辨男女的本事,可算是一等一的强,所以,一听这琴娘喑哑声音,她就立刻觉得蹊跷。
琴娘声音比荧惑的还要难以判断到底是男是女。
现在想了想,就直接问了出来。
寻常人听了这等问题,怕不立刻勃然大怒,哪知琴娘全不在意,只施施然起身,向她走来。
琴娘本就身姿窈窕修长,这一下动作,优雅洗练,十分端庄竟然就成了九分妩媚,娉娉婷婷到了叶兰心跟前,面纱轻动,一双眼笑吟吟的,直接一把握了她手朝自己胸口上一贴,才柔声说道:“这样便还不是女子么?”
触手处绵软丰腴,叶兰心眨眨眼,看了看自己的手,再抬眼看了看琴娘,只见面纱外一双细长凤眼微微眯起,风情万种,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摸了两把。
嗯,比自己的还大些。
“所以,我是货真价实的女子哟。”琴娘丝毫不以为意,依旧按着她的手,笑眯眯看她,叶兰心点点头,心说,嗯,我已经摸得很确实了,确实不是垫出来的。
看她点头,琴娘才放了她手,弯身看她,一双细长眼睛定定看了她片刻,才蓦然一笑,眸子里带出两三分笑意,却偏偏又一丝肃杀清冷潜在眼底,便带出一种意外的冷漠:“你还有什么问题?”
叶兰心摇头。
微笑,“那么,我现在可以提问题了么?”
叶兰心也看着她,一双深灰色眼睛坦坦荡荡,点点头。
漂亮的凤眼又微微眯起,女子伸出手,细白修长的指头好整以暇地扫过叶兰心眉目,从她耳畔滑下,最后捧住她的脸,声音也柔和起来,“那么,你和萧逐有什么目的?”
想想上次露观的时候,符桓和萧逐对峙,她也在场,萧逐的身份也瞒不住,叶兰心想想,挠挠头,“我的目的不能说,萧逐的目的么……他纯粹是被我拽进来的,他真没什么目的。”叶兰心自问说的是实话,异常诚恳,女子想了想,微微一笑,又伏低一点儿身体,声音更加微弱,简直就是在她耳边呢喃,又在这隔音极好的房间里,除了叶兰心之外,没有第三个人听得到她说话了,“那你告诉我,你今天来这楼上,是为了什么?”
这房间里没一扇窗户,一丝儿风又没有,只薄薄一炉美人骨,本是极薄的香,偏偏屋子严丝合缝,一点都泄不出去,便极轻的雾一样弥着,也不呛人,然后这雾一样的烟里,那个覆着一层菲薄面纱的女子巧笑倩兮,声音软绵,问她,她来作甚。
这等情景,红女薄烟,衬着四周珠帘玉帐,分外便有了一种妖靡氛围,寻常一些男人都要脸红心跳,却偏偏叶兰心一点儿都不在意,笑眯眯灰色眼睛无辜望回去,“自然是来看你啊~”
女子饶有兴趣,“你知道我是谁?”
“我不知道你是谁,所以才要来看嘛,知道你是谁不是不用来了?”
听了这句,女子轻轻一颔首“说得对,那么,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么?”
叶兰心忽然诡异一笑,“你觉得呢?”
章三十八 危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了琴娘和小叶子的对话第十五章 危地
那女子只唇角一吊,吐气如兰,“这个嘛,第一,我不觉得你不知道我是谁,第二,我觉得,你上这楼来的目的,应该不止是看我。不过呢,这个现在也没关系了。我倒是对你有了点儿兴趣。”
她靠得离叶兰心更加的近,气息几乎拂到她脸上,低声:“那你现在告诉我,在你的目的里,符桓会怎样?”
听她问出符桓两个字,叶兰心了然一笑,“他啊,不知道呢,我的计划里不包括他的终场,他会如何,看造化。”
女子点点头,轻轻唤出一个名字:“那萧逐呢?”
叶兰心微笑,良久才轻轻吐出一句话:“……他会死。”
她非常温柔的微笑,侧脸,正对着女子那双美丽的眼睛,“……他一定会死。”
那一瞬间,叶兰心眼睫微垂,深灰色的眸子里便多了一线薄薄恹色,一张脸在烛光下雪白,毫不见一丝暖色,然后,她再度很慢很慢地重复:“在我的计划里,萧逐一定会死,一定的。”
“……”女子没说话,只是看了她片刻,忽然便笑了起来,“是啊,我的男人也是一定要死的……多有趣。”
“没办法,我们都是蜘蛛,必须要吞噬雄性的血肉才能生存。”
“蜘蛛吃掉雄性是为了孕育下一代,那我们能孕育出什么呢?”
叶兰心唇角一弯,“盛世三十年。”
琴娘蓦然住了口,眼神古怪地看她,才慢慢叹气,“你果然知道我是谁。”
叶兰心但笑不语,她又悠悠叹气,“就算你本来真的不知道我是谁,现在也应该猜出来了。”说完这句,琴娘转头看向香炉里一痕轻烟,换了一个话题,“爱他吗?”
“不。”她换了话题,叶兰心也从善如流,回答道。
“是不爱还是不知道?”
“不知道。”
“啊,那你要加油。”她点头,轻轻拉了一下绳子,这次她拉了两下,过了一会儿,门就被轻轻推开,琴娘慵懒靠回榻上,低低说了一句,“符桓,我已经问好了。你进来吧。”
在她说这句话的一瞬间,叶兰心整个瞳孔一细,脑子里顿开始飞速运转。
她本以为符桓不在的,但是现在符桓却在这里,那么只有三个可能,一,荧惑说谎,二,阳泉说谎,三,符桓设局。
荧惑不可能对阳泉说谎,而阳泉没有理由对自己说谎,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她落入了符桓下的套里。
想一想确实也是,不管现在这个局面到底如何,符桓如果能悄无声息的早到,必然对他掌控局势有利,说不定还能浑水摸些象她这样送上门的鱼,她既然能想到这些,那么符桓那样聪明人,自然也一定能想到。
想必就是符桓在楼上听到了楼下有人声,才自己躲了起来,让琴娘下去应付的。
不过,虽然和她的计划稍有出入,却也还算在她控制范围之内,没有问题。
她倒不怕符桓认出自己,她和符桓本来就毫无交集,再说了,就算符桓看过她的画像也是浓妆艳抹得跟刷墙似的,她现在清汤挂面,很难认得出来。
想到这里,她脑子里思绪飞转,已是拿定了主意。
叶兰心慢慢抬头,正看到一个一身银紫华服,芙蓉面,碧绿眼的青年掀帘而入,气度雍容里透着一丝阴冷,正是荣阳雍侯符桓。
符桓对着叶兰心微一躬身,轻轻一笑,算作见礼,却走向琴娘,琴娘看他过来,就当全没看见,动都不动,符桓在她面前站定,看她连一丝眼风都不看自己,便轻轻一笑。
符桓本就生得俊美,但和萧逐那种凛然端正,盛放牡丹一般的美又不一样,兀自带着一股阴冷煞气,仿佛盛开在颅骨堆里的曼珠沙华一样,这样一笑,眼角眉梢忽然就带了萧杀媚意,伸手拦腰就把女子抱了起来,旋身坐下,琴娘就整个半躺在他身上,动弹不得。
这样骤然一下,琴娘眼眸一细,右手一动,手腕间便现出一痕流动一般的锐利银光,符桓却慵慵懒懒笑了一声,出手如电,一把扣住她手腕脉门,她立刻动弹不得,符桓全当叶兰心不存在,笑吟吟举起琴娘握着一柄短匕的手,凑到自己唇边,指尖一个一个轻吻过去,最后咬了她食指在菲薄嘴唇间轻轻磨着,看着琴娘眼底水色一动,他才慢慢笑出来,吐出指头,手指轻轻抚上她面纱边缘,“哪,问出什么了?”
问这句的时候,符桓专心致志看着怀里女子一双眼睛,叶兰心眼神一飘,也看向琴娘,琴娘却两人谁都没看,双眼一闭,冷哼了一声,“什么也没问出来,你要怎样,看你自己手段了。”
符桓看都不看一边晾着的叶兰心,一双碧色眼眸只看着怀里女子,看了半晌,才一声笑出来,“你果然是个懒虫。”
这一声又宠又溺,女子理都不理,符桓一笑,弯腰一揽,一只手臂横过她膝弯,把她打横抱起,便抱出了房门。
过了片刻,他才慢慢转回来,很仔细地把门关上,走到叶兰心面前,在她对面悠闲坐下。
从刚才女子那一句答里,她就知道,这两个人之间必有暗潮,她和符桓,她和那女子,到底是敌是友,彼此之间是个什么关系,此刻都是难说,脑子里一阵转动,尽自己可能推演出了符桓所有可能的动向,然后迅速拿定对策,便也就笑眯眯的毫不在意,蹲在椅子上等他问话。
符桓一双碧绿眼眸上下打量她片刻,眼中轻慢渐渐去了,带着疑惑的思考意味浓浓的浮了一层。
能跟在萧逐身边的女子,必定不简单,但是他其实也没多看在眼里,这一阵子眼前这个女子的身份没有调查出来,他也不是十分在意,但是现在,他却有点对这个女子另眼相看了。
他是很清楚自己一双碧绿眼眸凶煞十足,寻常女子被这样盯着半天,不怎么聪明的,看着他容貌俊俏,早双颊娇红,低下头去。聪明的也早被他眼神吓到,面前的女子却毫不在意,仿佛自己完全无害……不,都还不是这种态度,比这态度还要更进一层,仿佛他秀色可餐她随时想扑上来啃一口——话说萧逐是怎么调教下人的,不带这么直勾勾瞅人的……
想到这里,符桓忽然眨眨眼,惊觉自己在看着叶兰心的时候,思绪居然拐到了如此偏门的地方,不禁再度仔仔细细看了眼面前的女子。
叶兰心平心而论不是什么让人一眼看了就惊艳万分的大美女,现在懒懒散散摊在那里,别说气质了,连气氛都没有。
但是,那双深灰色的眼睛温暖平和,足以让人神经放松。
所以自己一下就放松到了那么奇怪的地方去了?
思忖一下,他决定开门见山:“你是谁?”
叶兰心想想,决定见招拆招。
她慢慢起身,端正了一下姿态,再度坐下,而就在这一起一座之间,眼睫轻动,当叶兰心抬眼看向符桓的时候,刚才懒散一扫而光,在符桓面前的,已经是一个虽然身无赘饰,素面朝天,却比璎珞严妆,锦绣华服装点出的贵妇更加具有矜贵气势的女子。
她脊背笔直,一双素手笼在广袖之中,虚虚叠在腿上,青丝从肩上流泻而下,宛如盛夏的瀑布,她的眼睛凝视着符桓,深灰如雨前云层,看不出任何一丝情绪。
这绝不是受宠女官所能拥有的气质——符桓微微惊动,面上却越发闲散起来,唇角微勾,装点出十二万分风情优雅,笑吟吟看着对面这女子,等她回答。
叶兰心看了他片刻,倏忽唇角一勾,姿态优雅地轻轻颔首,安静破颜一笑:“塑月储君叶兰心,应雍侯之邀,前来赴约。”
在叶兰心三字出口的一瞬间,符桓一双碧绿眼眸瞬间睁大,然后慢慢眯细。
他本就一双细长凤眼,这样一眯,睫毛漆黑,一线黑里就透出一点森森的绿,宛若什么猛兽捕猎前的眼神。
叶兰心却只是礼貌一笑,轻轻撩起袖子,褪下腕上一个手镯,轻轻一拧镯头,啪的一声轻轻弹开,镯头却是一方小印,叶兰心在桌子上一印,是工工整整“少凰”两个篆字。
塑月皇女所居之宫名为少凰,而能掌少凰这一宫之印的,便只有女性储君,所以这方少凰之印,也就成了历代女性储君们的行印。
日常公文来往,这方印他看过无数次,桌面上鲜红印记只须一眼就清清楚楚,他对面这个女子手里的印确实是真货,那么,她即便不是真的叶兰心,也至少是叶兰心身边深受重视的女官了。
不……她应该就是叶兰心本人无错。
如果是女官的话,不会拥有这样的气质。
只有身为未来人君,从小深宫争斗,朝堂党争下熏陶调教,才能养育而出这种雍容又锐利的——让人憎恨到心脏都发疼的气势。
一瞬间,脑海里掠过了一抹与面前女子有着接近气质的修长身影,符桓唇角不受控制地挑高,他忽然站起来,来到她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颌,轻轻应了一声:“哦?”
叶兰心一双深灰色的眼睛看他片刻,忽然抬手,一声脆响,符桓的手被她一掌打开!
这一下符桓眼睛微眯,叶兰心却全无表情,缓慢放下手,理正衣着,然后抬眼,笔直看向面前男子,一言不发。
屋内薄烟袅袅,带着甜腻味道的香雾里,他面前这个女子端严高华若神像一般,让符桓脑海里的联想越发不可控制。
非常讨厌,非常憎恨。
简直……讨厌到想一把掐死她——
想到这里,符桓忽然笑了起来,他一手掩着脸,无声笑着,叶兰心继续沉默,只用深灰色的眼睛看着他。
过了片刻,他放下手,一张脸已全无一点笑意,正色庄重,他轻撩下摆,单膝点地,对面前的女子施以大礼,“荣阳雍侯符桓,见过相君。”
是的,现在,大局为重。
章三十九 危地(下)
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男子,叶兰心忽然展颜一笑,轻轻伸手把他扶了起来,“符侯约我六月荣阳相见,我已赴约了。三载书信来往,今日终于得见侯爷一面了。”
是的,从三年前开始,早在晏初和符桓秘密联络之前,她就已经在和符桓进行极其秘密的暗地里书信往来,而这次和符桓见面,也早就是在出使大越之前就决定了的.
面前这个碧眼男子到底在塑月两个继承人之间选择哪一个,才是她来荣阳的真正目的。
她和符桓约定,符桓助她登基,她则给予符桓回报,此次见面,即是讨价还价。
只不过,晏初也来了而已,并且,晏初先给了符桓承诺。
符桓坐在她对面的榻上,姿态端严,已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戏谑神态,他略笑了笑,便道:“相君可知道,成王已先行一步拜访过在下了?”
听了这话,叶兰心无所谓的一弯唇角,“自然是知道,而且,我连他给了符侯什么东西,都猜得出七八分。”
“哦?那成王殿下会给我什么?”
叶兰心听了这句话,想了想,笑吟吟地说:“不外乎是边境地图?布防图?兵图?差不多也就是这类东西。我那弟弟大概还和符侯许诺,说事成之后会割让土地给您,对吗?”
为她的洞察力惊讶了一下,符桓沉默一下,从袖子里取出一方小巧锦盒,交到了叶兰心手上,笑道:“相君神机妙算,果然分毫不差。那这幅布防图还请相君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叶兰心接过盒子,抖开里面的丝绢细细看去,良久,她瞥了一眼符桓,收好丝绢,递还回去,“是真货,恭喜符侯。”
这一句说得事不关己,符桓看了她一眼,收好丝绢,才淡淡一笑:“那相君可以给我什么呢?嗯?事成之后分裂土地上再给符某多加一州么?”
叶兰心抬眼看了他一下,依然保持着端正无比的姿态,慢慢开口,一字一句:“抱歉,国之疆土,列祖列宗浴血而得,叶某即便不才如此,不得开疆拓土,但必然——寸土不让。”
说完,她微微欠了一下身子:“让符侯失望了。”
符桓看了她片刻,忽然笑开,“那相君莫非打得是空手套白狼的主意?如意算盘拨的太响不好哟?”
叶兰心抬眼看了她一下,随手拿起旁边冷透的茶杯喝了一口,想了想,才开口说道:“符侯当世豪杰,莫非就甘心做荣阳一辈子的家奴吗?”
符桓也在喝茶,叶兰心这话一出,他却像是完全没听到一样,眉毛都没动一下。
叶兰心继续说道:“荣阳数百年前,天下共主,大越、塑月,龙楼、沉国全都要纳贡称臣,何等气魄,现在不过列强之一,国势日渐衰微而不自知,妄自尊大,门阀垄断,官员七品之上断无寒门,高官朱紫全都尸位素餐,今上又昏惫偏听,耽溺酒色,陷于群小而不得脱拔,皇族跋扈,诸王封土几乎已到国之一半,太子虽然贤明,却被外戚所挟,皇后狠毒,今上百年之后,说不得又是一个吕后。”说到这里,她站了起来,看着从头到尾都仿佛一个字没听到,一杯冷茶兀自喝得愉快的符桓。
她笑了一下,俯身轻轻敲了下他面前的桌子,“符侯,符家世代忠良,从荣阳立国开始,到您为止,连续八代高官,公爵之位世袭,您在符家历代家主之中,年纪最轻,所建功勋排得上前五,却不过一个侯爵,就只因为您是庶出,从此之后,符家公爵断绝,只能屈居侯爵,而这不是因为您能力不够,而仅仅只因为您没有所谓血统,符侯,甘心么?”
听到这句,符桓终于抬头看她,一双碧绿眼眸细细眯起,“您在教唆我谋反么,相君?”
“……没有。”她莞尔一笑,深灰色的眼睛紧紧看着面前没有一丝表情的青年,“符家忠烈满门,我怎么会出这样的馊主意?但是,符侯……”微笑,低头凑近,声音低而轻:“凭一己之力匡扶社稷,拯将倾大厦于危难,难道符侯没有这样的期望么?符侯,符家将在青史之上被这样记载:符家从祖龙于始,辅明君于中,力挽狂澜于危难,全忠全节,这是何等佳话?嗯?与王朝同生共死患难之臣和家奴之间,符侯更倾向于哪个呢?”
符桓转着手里一盏菲薄如玉的茶盏,终于抬眼看向叶兰心,忽然唇角一勾,“听上去,相君觉得我做霍光是很不错的选择。”
“那莫非,符侯要做赵匡胤?”微笑对微笑,叶储君笑容优雅,笑不露齿,“符侯有心黄袍加身,于我自然是没什么不方便。但是,为符侯计,自古以来,乱臣之名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即便英雄如曹操,自身没有篡汉,还被后人骂得个奸雄。”
“哪,符侯,和晏初合作不过边境五洲而已,而且离符侯领地甚远,归不得符侯管辖,符侯除了一个虚名之外,便得不到任何好处。和我合作,我则有办法让符侯成就一代令名。”
符桓终于提起一丝兴趣一般,看向面前微笑着的女子,“相君有什么妙计?”
“称不上什么妙计,只是给符侯一个许诺。我呢,和晏初并不一样,我只想符侯不要Сhā手塑月的事情即可,而我回报储君的,则是我将尽我一切可能,扶助荣阳太子即位。”
说到这里,符桓安静看她片刻,忽然大笑起来,“啊,储君对我荣阳内情很是了解嘛,嗯?”
荣阳世代分土封王,到今日国土之一半都全是诸王领地,这些亲王等等,被称为公室。今上只有太子这么一个皇子,而这位皇后虽然是太子生母,出身大族,但其实不过是一个望族旁支庶出的女儿,荣阳最讲究出身血统,能干精明一如符桓,不过是因为庶出,就无法继承公爵爵位,何况是皇后。就因为血缘关系,这位皇后在三年前才摘下了空悬十数年的后冠,而荣阳太子以唯一嫡子的身份,二年前十八岁冠礼上,才被立为太子。
诸王对这位太子相当不满,而某些实力强横的亲王,则根本就无视帝国唯一的皇子,立太子的仪式上,竟然半数亲王缺席,其中荣阳当今皇帝的嫡亲弟弟,也是诸多亲王中实力最雄厚的一位,干脆连使者都没有派来。这怎么都算得上大不敬之罪了,但今上懦弱,再兼之国力衰微,拥有可以和公室一较高下的豪族门阀又都态度暧昧,皇帝剩下的力量不过和公室抗衡个平均,便不了了之了。
可以说,荣阳帝国名门之中,只有符家对这位表面风光,实则尴尬的皇太子,伸出了友谊之手。说白了,符家握有重兵,荣阳门阀第一,把家主的妹妹嫁给了皇太子,为的不过奇货可居四个字。
政治从来就是赌局,符桓赌的就是少人看好的太子,输了固然万劫不复,但是一旦赢了,那就是唯一赢家——叶兰心上面那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不过是为了最后这段做铺垫而已。
她话说得明明白白,给你土地你是为他人做嫁衣;你要谋反呢也还谋不了,不过我可以帮你家主子登基,符桓你自己选选看那样划算些。
符桓何等精明的人,听了这番话脑子里飞速推演,心下已立即有了计较。
他慢慢笑道:“人都说东陆列强各有所长,大越擅文,塑月善治,龙楼善蛊惑,现在看来,相君的蛊惑之力,只在传说中的龙楼之上。目前这选择,无非是成王殿下给了我一个看上去好吃实际不好啃的骨头,您则给了我一张面额很大,但是到底能不能兑现也是个问题的银票,啧啧。”
叶兰心听了也不以为忤,只笑吟吟看他,“符侯是聪明人,自会做最好的选择。”
“哈,聪明人,哈。”他没什么笑意地笑了两声,忽然正色,说道:“此事干系重大,还请殿下容符某好好想想,然后,符某还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
“请殿下在符某做出决定之前,可以居住在符某天天都能看到的地方,有利于我和殿下……沟通。”
这摆明了就是要拿她做人质,哪知叶兰心毫不在意,点了点头,“就随符侯的意思。”也一点儿不提和自己人再见一面或留个言什么的,让符桓不禁又对她另眼相看了些。
又闲说了几句,符桓转身临去之前,忽然转头一笑:“险些忘了说,前些日子,并不知道殿下身份,等等鲁莽行动,还请见谅。”
叶兰心不动声色,只轻轻一笑,“这是自然。”
向她点了点头,符桓走出,叶兰心一双深灰色的眼睛紧紧看着他,一看符桓出了门,她立刻向前平铺,眼眶里小眼泪一泡泡的。
啊啊啊啊,腰好疼,肩膀好酸,她多久没有坐起来像个人了啊……
就在叶兰心泪汪汪在美人榻上滚的当儿,符桓出得门来,外间一张小靠,琴娘正悠闲靠在上面,看他出来,纹丝不动,眼都不抬,只轻声问了一句:“出来了?”说完这句,她想想,又追了一句,“她是谁?”
“叶兰心,塑月储君。”
女子没有一点意外神情,只哼笑一声,“果然……;“随即眼神一冷,轻笑一声,“那么,你和她都谈了些什么?”
听她这样问,符桓眼神忽然便有了一线悲凉凄苦,他走了过去,双手轻轻捧起她脸颊,让她那双细长眸子对上自己碧绿双眼,低声言语,声若叹息,“……这么多年,我可曾让你伤过一分一毫?我可曾做过任何一件对你有一点点损伤的事?”
女子听了,轻轻怔了一下,想说什么却还是没说,无声轻叹。
一刹那,他和她之间,便仿佛隔了一线阴阳,细薄,而跨越不得。
章四十 飞奔吧!小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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