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江南秘密捎来了消息,说琛儿已经订下亲事,不日就要与江南织纺庄的千金成亲了。
真是姻缘天注定,该是什么人的,就注定是什么人的,半点也错失不了。
章云氏心里酸酸的,有些不舍地看着她。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阿灵,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章灵这才回神,转头茫然的看着继娘。
“风……我是说,你知道『他』最近又派人四处张贴告示的事了吗?”章云氏在她身边坐下来,递了颗李子给她。
“谢谢阿娘。”她咬了一口丰润多汁的李子,酸得瞇起眼。“好酸喔,今年雨水多,李子应该又大又甜才是,怎么会酸成这样?”
“凑合着吃吧,三钱五斤的李子能有什么好货色?”章云氏倒是看得很开,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不苦就好了,咱们什么酸的甜的咸的都吃,就是不吃苦,你说是吧?呵呵呵。”虽然失去了财富和地位,但阿娘却变得好豁达、好容易满足呀。
章灵感动地望着笑容满面的继娘。
有舍才有得,相较之下,她更喜欢面前这个乐天知命的阿娘,也好喜欢现在这样闲适快活、无争无求的自己。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章云氏险些被她岔开话题。
章灵盯着手中吃了一口的李子,喉头更加酸涩起来。“阿娘,你别又来了。”
阿娘是怎么了?自从知道“他”抓到那个害得她们家破人亡的苏通海,而且还将所有被盗卖质押出去的章家产业全给赎了回来之后,就突然开始对“他”印象好转起来,还时不时在她面前替“他”说好话。
这算什么跟什么?
“不是我,这消息是方儿告诉我的。”章云氏赶紧嫁祸他人。
方儿恰巧自外头收了贩卖绣件的帐款回来,闻言高高挑起了眉,“什么?”
“呃,方儿,你来得刚刚好,你不是撕了一张告示回来吗?”章云氏拚命对她挤眉弄眼。
方儿一脸“有吗”地看着她,“夫人确定?”
“当然确定,你早上还拿给我瞧呢…啊,应该是在我这儿。”章云氏拍了拍两下袖口,随即眉开眼笑,“可不正是在我这儿吗?来来来,你瞧瞧这是什么?难道是元宵快到了,要猜灯谜不成?”
章灵强迫自己的头转到别处,可是目光却自有意识地偷偷往告示纸的方向瞄去!
上头龙飞凤舞的两行字,几乎令她落泪了。
月上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
“风少爷好大兴致,在敲锣打鼓上天入地的找人之际,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做灯谜给大家猜。”方儿在一旁闲闲地道。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这好像是首诗嘛……”章灵小手轻颤着,目光留恋在上头的字句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别过头去,耸了耸肩,“无聊。”
“你真不知这是什么意思?”章云氏忍不住旁敲侧击。
“天晓得。”
“是某一种约定吗?”方儿不冷不热地问。
“不知道。”章灵站起来,回头睨了她们一眼,“这么想知道的话,你们自己去问他,顺道回去接受他好心的『施舍』,去住在他帮我们『要』回来的房子里,一辈子承他的『恩泽』过日子。”
话说完,她就径自回屋去了。
章云氏和方儿互觎一眼。
“还是以前呆头呆脑的阿灵好对付多了。”
十五元宵
京城燃起了灿烂花灯,宛若天上星子流泻曳地,美得不若凡尘。全城热闹非凡,人人都竞相观赏各家各院点出的奇巧花灯,尤其今年凤凰神鸟主灯由风府大力赞助,比往年更高更大,也更加精致美丽、巧夺天工。风满楼静静伫立在凤凰神鸟灯下,一张俊脸布满了罕见的忐忑与期待,胃部因紧张而纠结着。
她会来吗?她记得两年前的约定吗?
“阿灵,你一定要记得,”他喃喃,眼神里透着一抹坚定的光芒。“我绝不许你忘了我,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她会来的。
从来,她就舍不得气他、恼他、恨他,所以她会再给他一次机会,她一定会来赴约的!
人来人往,有不少姑娘家芳心窃喜地偷偷打量着高大俊俏的他,吱吱喳喳嘻嘻笑笑着,想要鼓起勇气找他搭讪,却又是不敢。
风满楼无视外在的骚动,所有的心神与意念全贯注在祈求她来赴约之上。
月上柳梢头,花市灯如昼,繁华扰攘热闹在他身畔流转而去。
随时辰光的消逝,夜更深,月影偏西,人潮也渐渐散去,只剩他独个儿清冷寂寥地伫立在原地,依旧不肯放弃等待。就在此时,他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小小身影!心猛地一跳,整张脸庞迅速亮了起来。
“阿灵。”他眼眶蓦然热了,喉头噎住。
可是当那身影自阴影中走出来,他脸上的狂喜倏然凝结住。
那是一个小乞儿,边抹着鼻涕边走近他,脏兮兮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团揉得绉绉的纸。“喂,你就是风公子吧?”
“我是。”他勉强掩饰落寞,点了点头。
“有位姑娘要我把这个交给你。”小乞儿再吸了吸鼻涕,将手中那团纸递给他。“她说你会给赏钱的。”
是阿灵吗?
他强自镇定地接过,挤出一抹亲切的笑容。“我自然会有厚赏,可是你得先告诉我,那个姑娘长什么模样?她是不是眉心有颗小小红痣?长得清灵可爱且笑容满面?”
“咦?原来你们是认识的。”小乞儿恍然。风满楼几乎抑不住心头急促狂跳的喜悦,忘情地一把抓住小乞儿,“她在哪里?她往哪儿走了?”“痛痛痛——…”小乞儿杀猪般叫了起来。“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公子,你手劲好大,我会痛啊……”
“对不起。”他连忙放开小乞儿,神情歉然却又焦灼地问:“你是在哪儿见到她的?她又往哪个方向走了?请你务必要告诉我,她是我的未婚妻子,我一定要找到她!”
小乞儿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哀怨地白了他一眼,“公子,你这么粗手粗脚的,我猜你家小娘子就是被你给吓跑的吧?”
他一顿,啼笑皆非却又悲喜交杂。
“全是我的错。”千言万语酸甜苦辣齐涌上来,最后,他只能低低的喟叹一声。
“反正我把信带到了,其它的我全然不知……公子,赏钱。”小乞儿手一摊,老实不客气地道。
“小兄弟,有劳你了。”尽管心神俱乱,风满楼还是自怀里取出一锭银子给他。
“哇!”小乞儿接过那一锭足足有十两重的元宝,欢天喜地的捧着就跑了。“发财了发财了发财了…”
顾不得小乞儿,风满楼急切地打开那张被揉得绉巴巴的纸,上头的字小巧娟秀,果然是阿灵的笔迹。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他像是被当头猛然敲了一记闷棍,震惊痛苦地瞪着上头充满悲伤与决绝的诗句。
她是在跟他永远诀别了。
风满楼心痛得几乎无法站立,大手紧紧钻着那纸团,气色灰败惨然,在这一瞬间,黑暗彷佛对着他当头笼罩了下来!
阿灵,请你原谅我,请你不要这么对我!他知道自己已经深深爱上了她,再也无法自拔。就算坐拥巨大的财富和倾国的权势又怎么样?失去了她,他的世界再也不具任何意义。
“不。”半晌后,他终于抬起头,努力振作起精神。
她不能这么对他!
他们俩,只能应了这首“生查子”上阙的曲意缠绵、温柔约定;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用下阙的黯然别离失约来回复他!
他不接受,死也不能接受。
“所以你在京城对不对?”他沙哑低语,再度将纸团打开,深情的目光紧紧盯着上头的一字一句,还有纸张的质地。
纸粗纹浅,略带淡绿,是用蔺草熬煮成浆晾制而成,北城坊间惯常用纸,三个铜钱一大落……
难道,她在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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