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吾皇万岁万万岁 > 第一百三十章 兴亡(上)

第一百三十章 兴亡(上)

边路小县一带甚是荒芜,白日里下过雨,夜里的路就更加不好走。马车在泥泞道上颠簸慢行,依稀可见远方如稀星般的点点灯火。

孟廷辉在车中坐着小寐,忽听外面亲军士兵急急吁喝了一声马儿,紧接着又传来孩童尖锐刺耳的嚎啕大哭声。

她撩开帘子出去看,借着车头松脂燃光,就见不远处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正被士兵从泥地里抱起来,不由微微蹙眉。

想来是因这道上太黑,亲军士兵行马未加注意,不小心伤了这孩子。可这里前后不见闲人身影,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

她让人将那小女孩儿抱到马车上,借光仔细察看了下,见其胳膊似是被马儿踢伤了,心中顿时一疼,吩咐人道:“带这孩子一起走,待入官驿后,叫驿兵去城里找个郎中来。”

黄波亦上前喝令其余人马行路时务必小心些,莫要再伤了人。

小女孩儿还在大哭,满脸泪水混着泥土,脏乱不堪,一口一声“娘”,声嘶力竭。

孟廷辉掏出帕子来给她擦脸,又将她抱进怀中,好声问她道:“你娘在何处?”

小女孩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两只小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衣摆,“娘……娘说去给阿乔找吃的,叫阿乔不要……不要乱跑,阿乔一个人待在地里好久好久,都不见娘回来……阿乔怕黑,阿乔好饿……”

孟廷辉连忙找出水食来给她吃,她却胆怯得不敢碰,口中只是要娘亲,两只乌黑的眼中溢满了泪水。

那边有士兵策马过来,禀道:“孟大人,这边流民不少,这孩子怕是被父母遗弃在这里了。”

孟廷辉点了点头,命马车继续前行,自己将帘子放下来,车中顿时变得一片晦暗。

小女孩儿在她怀中直打哆嗦,怕得要命。

孟廷辉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莫怕,我不是坏人,待一会儿等车停了,便找郎中给你看胳膊,立马就不痛了。”

她咬着手指掉眼泪,噙着泪的大眼睛望着车帘,细声道:“他……他们会杀人……杀好多好多人,阿乔的爹爹就是被他们杀的……”

孟廷辉心头一梗,知道这孩子尚小,分辨不出什么,看见持枪骑马的士兵便以为是作乱的贼寇,当下紧紧抱住她,轻轻道:“放心,不会再有杀人的坏人了。”

小女孩儿张着大眼瞅她,脸上都是畏惧之­色­。

孟廷辉拿过水来喂给她喝,慢慢地同她说:“你可知,我大平的皇上是个好皇上,一听说这边有坏人作乱,就立刻让我来警告那些坏人,不可欺我百姓,否则他们亦没好下场。那些坏人一听是皇上这么说了,立刻就不敢再胡乱杀人了。”

小女孩儿仍旧瞅着她,小声道:“真的?”

她点头,语气极其笃定,“真的。”她想了想,又道:“只要皇上在位一日,就绝不容百姓们受这种苦。”

小女孩儿一下子埋头钻进她怀中,又小声嘤嘤地哭起来,“娘……娘是不是不要阿乔了……阿乔不吵着要吃的了,娘回来好不好……”

孟廷辉官服前襟一片暖湿,浸得她心口都潮润不已。她低头轻望这小小女孩儿,就如同看见了当年的自己,幼小无依,孤苦无靠,倘是没有遇着她,是不是就会死在这荒郊野外?

夜风起,吹得马儿嘶鸣荒草凄沙。

此地尚且如此,更遑论那些被寇军侵占掠袭的州县了。

若是她身可济民,她亦不所惜也。

在井桥镇官驿的这一晚,她做了整整一夜的噩梦。

梦中有血有厮杀,有宫殿有破庙,有人饮笑有人流泪,有人哭喊有人吵闹,事事狰狞。

第二天一早醒来时,身下床褥都被冷汗浸透了。

天蒙蒙亮时,黄波便来请她上车,深怕这潮安西界处会遭贼寇来扰,恐她人有安危,只催她与汤成早些赶往青州。

孟廷辉自己也明白此地不可久留,但又嘱咐人将那小女孩儿好生安顿了,倘是可能的话替她寻寻母亲,官驿里的人不敢不应,忙不迭地安排去了。

清晨之风颇为凉爽,朝阳初露,马儿飒行,一众兵马蹄踏愈急地往青州赶去。

途中咱歇时,连平常不善多言的汤成亦黑着脸­色­,同她两连叹了好几口气,显然是也没料到此地会变成眼下这个样子。

过井桥镇往北数十里后,路就渐渐好走起来,快马加鞭地赶了一日余,终在天黑之前到了青州城外。

沈知书闻报,亲自出城使里来迎。

骏马扬蹄,人影清瘦,转运使的令旗逆着夜­色­高擎在后,如同在黑暗中乍然扫过的一抹亮光,令她远远一眼望见,心头­阴­霾顿时褪去不少。

一入青州城,黄波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在马上正身向沈知书揖了礼:“沈大人。”

孟廷辉早已使人将车停下,下来换马而行,又冲催马在前的沈知书道:“我在青州只得一夜的空儿,你且直接带我去严家罢。”

沈知书在马上的背影微微一僵,没回头亦没吭声,只是利落地一勒马缰,拨马转向另一边行去。

而在他转身侧脸的一刹,她才瞧见他那张俊脸不知何时添了道细疤。

正文 一三六章 意决(上)

北地战火汹起,青州城中却仍是一片繁荣富庶的祥和景象。

倘是不曾亲眼目睹来路上的流民,只怕她是绝对想不到寇祸已蔓延到潮安西边的路界处了。

去严府的路上,孟廷辉与沈知书并肩而行,除后面少许随行亲兵们的叱马声外,他与她一路上都没说一个字,夜­色­浓厚,衬得她身旁的这个男子愈发显得沉寂,几乎让她无法将他与当年那个亮眸含笑的风流之人联系在一起。

之前潮安转运司管理运粮食失责,被沈知书不奏而斩一事闹得举朝皆闻,他的狠绝之名更是一时间传遍了整个北三路,不论是军前将兵亦或是使司文官,都知道这个年纪轻轻便坐上了潮安转运使一位的皇上亲臣,不是个吃素的。

穿行了大半个城,孟廷辉才开了口:“我是自成府路绕道入潮安的,来的路上看见连潮安西面都是流民。

沈知书低应了一声,“贼寇猖獗,早就出了健康路的地界,眼下潮安自庆州以南,凡山林荒野,皆有寇军流窜之迹。”

孟廷辉蹙眉,“朝廷不是已自东西诸路调兵来北三路协同剿寇了么?怎的还会落得如此被动?”

沈知书沉叹一声:“临淮那边如何我不清楚,潮安原本的禁军重兵皆已调往北面抗敌去了,眼下奏请,永兴二路随从西面增兵来此,却比不上那些贼寇逆军对潮安的知情熟解,想要一时半会儿将其剿清,根本就是纸上谈兵。”

他催马快行,又道:“更何况,降地刁民本就难驭,此番一听前朝中宛皇嗣尚存于世,那寇军壮大之势更是飞快不已,自建康路一路袭来,就已番了不知几倍。”

她眼皮一沉,再没开口。

大平禁军何等骁武,北境上的几场大战顿时便令北戬大军止步不进,但对于这些如瘟疫一般肆虐蔓延的寇军却是毫无办法,狄念统军北上,坐镇金峡关外,纵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时刻盯管着这些流窜在北三路偏州小县的贼寇。

二人之间便又静默下来,又行了一柱香的时间,才到严府。

严府下人自然没料到今夜会有这等阵仗,除去转院使沈知书不说,更有两列甲胄鲜明的士兵驭马在后,护着一个年轻女子来找严家大小姐,当下不敢耽搁,迎人到前厅,便匆匆向内禀去了。

孟廷辉出京未及十日,朝廷的诏令自然还未出,北三路的百姓们更不会知道要与北戬大军议和一事。

严馥之出来一见来者是孟廷辉,怔立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当下脸­色­又变,瞥眼道:“听说逢庆路的粮甲早已送到潮安,沈大人今夜可是给严家还粮来的?”

“不急。”沈知书开口慢道,“你我来日方长,欠粮我必不会赖。”

他转身对向孟庭辉,微一皱眉,“孟大人,今夜来此已是逾矩,我留黄侍卫在严府,其余亲兵随我回衙门,皇上的手谕我已看过,明日一早我自使司衙门再抽调五百人,随城外一千殿前司亲兵送大人北上亭州。”

孟廷辉道:“好。”

沈知书敛下目光,“那你二人今夜细聊,我不多打扰了。”说罢,就转身慢走了出去。

严馥之无暇顾他,只是盯着孟廷辉瞧,狐疑道:“你此番来潮安是为了什么?怎的听他那话,倒像是极险阻的事情似的。”

孟廷辉随她往里面走去,口中平静道:“去金峡关与北戬商议二军止战一事。”

严馥之眉头蹙起,眼神变了下,却没说什么,只带她回房中去。

后院中花香扑鼻,月­色­静落,池旁一排垂柳枝叶柔曳,轻轻在荡。

她突然觉得极累,不愿往屋中去,就顺势坐在这院中的石凳上道:“且坐这儿陪我说说话儿吧。”

严馥之转头,撩裙坐在她对面,抬手斥退几个婢女。

孟廷辉突然笑了笑,俯身趴在面前石桌上,小声道:“还是潮安好啊,这儿的月亮都好像要比京中的亮。”她抬眼瞅严馥之,又笑道:“想我们去前在女学的时候,日子多舒坦,什么烦心事儿都没有。”

严馥之眼底却冷,伸手将石桌上的一盘葡萄拿过来,拈起一个剥了皮,“朝中没人了么?竟派你一个文弱女子去金峡关!”

孟廷辉知道她的­性­子,只抿­唇­笑笑,不吭声。

她将剥好的葡萄放进盛酒的玛瑙盅里,又拈起一个来剥,冷笑道:“我知你一向争强好胜,求功求名那一人,可你也不看看此番这事儿有多凶险,还一味逞强来这里,金峡关外二军对峙多日,你去北戬军前,安知他们居的是什么心!”

孟廷辉伸指拈她剥好的葡萄,咬在­唇­间,任那清凉甜香的汁液侵溢舌齿,轻叹道:“潮安的葡萄真好吃。”

严馥之撇她一眼,径自剥葡萄,不再开口。

孟廷辉忽而问她道:“我方才听你与沈大人说话,竟好似之前那三万石粮是你借与他的?”

严馥之点头,疑道:“他不是拜表朝中奏禀此事了么?”

孟廷辉轻轻挑眉,“倒是奏禀了,可奏禀的是你严家拿粮犒军,并未说是严家借与潮安漕司的。”

严馥之手上的动作一下子停了,不信道:“怎可能?”

“真的。”孟廷辉眼中含笑,“我离京前数日,还听说中书宰执奏请皇上官秩严家,以彰严家忧国忧民之举,也为北三路其他商家大户们做个榜样。”

严馥之嘴角轻搐,显见是气极,“好他个沈知书,竟是拿我好不容易给他凑来的三万石粮食做这文章去了!”

孟廷辉安抚道:“你气什么?他一心为你严家立名声,这岂非好事?再说了,方才他也没说不还你这粮,你又急什么?”

严馥之低眼半晌,压了压气,才道:“早先为了给他筹粮,我折卖了西面好几州的铺子,又派人去与平日较好的商家们一一折购人家的私粮,这才总算凑够了三万石,他又何尝不知道我的难处?”

孟廷辉小惊道:“你把西面州县的铺子给卖了?”

她冷哼道:“眼下潮安北面打成了这个样子,西面又被贼寇所侵,将铺子早些折卖了,也好过被那些腌儹寇军们占了抢了!”

孟廷辉轻轻叹气。

北境这次骤起战乱,相比像严馥之一样想的重商大贾们不在少数。先前许多商家都是看中两国缘边交市的商机,才来北三路边州开铺子,谁知好景没几年,北面就遇上了这外战内乱的祸事。

严馥之又道:“我平生最恨动辄杀伐之人,此次我大平将士们在境上浴血奋战,我严家只不过出了三万石粮,这又何足为道?只要能还百姓民生安稳,便是供大军十万八万石粮,我又岂会惜之不舍?”她略有忿然,“但他沈知书不知我的心思,却拿这去替严家邀功,当真可恶!”

孟廷辉轻轻垂睫,细声道:“你与沈大人怕是互相误会了对方,人生如白驹过隙,你又何苦非要与自己,与他过不去?”她轻浅一笑,似是自言自语道:“殊不知,能够倾心去爱,能够放心被爱,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正文 一三七章 意决 (中)

严馥之听到此处,方觉出她与往日有所不同,不禁蹙眉道:“你这是怎么了?”

孟廷辉摇头道:“记得沈大人回京之时,恰逢狄将军与沈家千金成婚,婚宴上沈大人喝多了,冲我所说的皆是些关于你的事,我看他是真心爱慕你,你也不必再疑他,倘换了我是你,能有机会与所爱之人相守以共,总是让我抛家舍业我也情愿。”

严馥之有些了然,声音转低:“是不是皇上对你不好?”见孟廷辉不吭气,她便愈发笃定起来,微微恼道:“皇上倘是对你好,又岂会让你领这出使金峡关的差遣!我劝你尽早敛了那心思,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到底为了什么,从中又能得到些什么?”

孟廷辉弯­唇­笑笑,“是啊,你说得对,我以后,再也不会去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事儿了。”

严馥之把玛瑙盅推了过去,让她吃里面剥好的葡萄,又语重心长的道:“此番自金峡关回来后,可别逞强领这么艰险的差遣了,倘是在朝中觉得不顺遂,不如向皇上请郡,回潮安来。”

她轻轻点头,神情仔细的吃酒盅里的葡萄,“好。”

夜­色­苍茫,脑中忽而回忆起当初还在女学时的情景,一袭红裙一身狂,怎会偏偏与她做了朋友,可这么多年来从未后悔过,今生交了她这一个朋友。

谢谢你,这些年来一直这么关心我。

倘使我将来辜负了你的关心,也请你不要生我的气。

一侧忽而小步走来一个婢女,附在严馥之耳边小声道:“大小姐,方才门外的小厮来禀,说沈大人又回来了,眼下正在府外站着呢。”

孟廷辉听见了,却装作没听见,依旧低着头。

严馥之咬咬红­唇­,想要不管,却又想到了方才孟廷辉的那番话,当下又怔迟起来。

良久,她才攒眉起身,对孟廷辉说:“府外有事,我去去就回。”

孟廷辉笑着点头,“无碍,你不必急着回来陪我,我正巧觉得累了,这就回房歇息去,明日一早就要出城,怕误了事儿。”

严馥之死死看她一眼,跺了跺脚,一阵儿风似的往前面快步走去。

沈知书果然在严府外的墙檐下站着,挺拔的侧影一动不动。

初夏的夜里,她竟然觉得有些发抖。

他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是她,温淡的眼中露出些笑意,映的这周遭夜景都变的明媚起来。

“何事?”她的语气想硬却硬不起来。

他朝她走近两步,道:“今夜出城接孟大人时,我忽而觉得你与我都是如此的不知好歹。”见她作­色­,他便轻扯嘴角,继续道:“北地战火纷飞,每一刻都有家破人亡,生离死别之事,我妹妹远在京中,甫一新婚便逢夫君领军出征,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孟大人出使金峡关,与皇上分隔千里,已不知能否安然归京,与他们相比,你与我是何其幸运,又是何其不知好歹?”

她喉头微哽,竟顶不了他的话。

他伸手将她被风吹乱的长发拂到耳后,轻笑道:“天数人难测,倘使将来或有你我死别之时,到那时再说这些,是不是太晚了?”

她的眼底有水在闪,晶亮剔透,又眼睁睁的看他欺近。

他伸手去牵她,一字一句道:“严馥之,我好像太过自负,又好像太过自傲,我好像从未对你说过,我是真心实意的爱着你。”

屋内凉塌舒爽,夜来香弥漫一室,风吹珠帘,发出轻微悦耳的声音。

孟廷辉倚在榻上,在暗中睁着眼睛数那帘上细珠,一颗两颗,三四五六七八,陛下,你可知我是多么爱你。

翌日天­阴­,层层浓云不见一丝阳光。

她一夜未睡,四更时便起身将物什都收拾妥当,待天明时分就去偏院找黄波,欲在严馥之起来前不告而别。

路上遇见两个婢女,正手忙脚乱的往里面送东西,见了她更是脸红,嚅嚅喏喏的闪到一旁。

孟廷辉好奇起来,“这是怎么了?”

婢女不敢不答,愈发小声道:“是…是给沈大人送衣物。”

孟廷辉一下子了然,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轻咳道:“快些去吧。”

没过多时,沈知书一身萧然迈步而出,脸上没有一丝赫然之­色­,轻轻冲她与黄波点了下头,“人马诸事昨夜就安排好了,眼下就走?”

孟廷辉应道:“眼下就走。”她朝里面探望了下,轻声嘱咐道:“回头与她说,待我从金峡关会来,将回京前,再与她好生作别。”

沈知书垂下眼,嘴角微扬,“也罢,她困极了,只怕是起不来相送。”

黄波本是不明就里,但见眼下这情景,也明白了三四分,当下有些窘,转身催促道:“孟大人,此去亭州尚远,还是早些走吧。”

孟廷辉解意,冲沈知书淡淡一笑:“有劳沈大人了。”

一路去馆驿中找了汤成,待出城时,殿前司亲兵与沈知书转运司衙邸内的人马都已经结阵在侯。

孟廷辉上车时,沈知书亲自为她揭了帘子,低声道:“保重。”

她望他一眼,嘴角带了点笑,却没回他半字,径直上了车。

从青州到亭州,马不停蹄也要三日两夜。

因之前被北戬大军围打过,亭州城的外墙上满是石坑火痕,眼下虽无战火之忧,可禁军重兵都已被调往北面,留守的人马也还来不及修葺这些战颓之处。

甫一进城,就见远处一片闪着光的黄铜金戟,配着那面迎风而扬的紫黑军旗,煞有气势。

虽知狄念会派人来亭州接她,可孟廷辉绝没料到他竟会派宋之瑞亲自率军来此。

早在戟德二十五年冬来潮安平乱那次,她便与宋之瑞互相认识,因而眼下见到是他麾下禁军,她心中倒是生出一股旧友重逢的感觉来,立刻便安心不少,想来狄念一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叫宋之瑞领兵来接她的吧。

黄土青天,这支兵马甲胄蒙尘,可人人眼中都带了战场上浴血杀敌后残余的戾­色­,纵使立在城下一动不动,也令她身前身后的这些殿前司亲兵们不敢小视。

黄波策马疾行,前去与对方互相验过军牌,后才反身过来请她。

孟廷辉进阵时,宋之瑞已从后迎了出来,微微笑道:“久而未见,孟大人别来无恙?”

她抿­唇­,“宋将军辛苦。”

宋之瑞回头低喝一声,立即有士兵呈来一封札子,“狄将军手信,还请孟大人过目。”

孟廷辉依言拿过,看了一看,然后又笑道:“我岂会疑宋将军?”

宋之瑞俯身问:“孟大人与汤大人是要在亭州城内留歇一日,还是即刻随我赶赴金峡关外?”

她想也不想便道:“不必歇了,令殿前司马亲兵与宋将军麾下编阵一处,然后便北上金峡关。”她转身对黄波吩咐几句,又对宋之瑞道:“金峡关内外军事险要,狄将军不使宋将军留在军前以防不测,却来此处接我北上,实在是让我深感不安,万万不敢再误一刻。”

正文 一三八章 意决 (下)

沈知书从转运司抽调的五百人马送孟廷辉到亭州城外,便转身回青州复命去了。

从亭州北上,路多山道,愈发难走。

孟廷辉弃车骑马,跟着宋之瑞一道在兵马人阵中间缓缓前行。

一路上,宋之瑞将北面这些日子来的二军态势向她一一道来,尤其将金峡关内外的布兵情况,北戬遣使求和之事说得最为详细。

她直到听完,都不曾听他说过狄念,不由挑眉问:“狄将军一封捷报奏抵京中,眼下人还好吗?”

宋之瑞黝黑的脸上浮起一抹迟疑,思虑片刻,道:“捷报奏抵京中,其上却没写狄将军负了伤。”

“当真?!”孟廷辉大大一惊,“如此大事,怎能不报与皇上知晓?”

宋之瑞涩笑一下,“眼下北境是个什么样,孟大人一路而来也都看见了,二军对垒,本就是剑拔弩张血溅石飞的时候,倘使让人知晓我军主帅负伤,又将如何?狄将军严禁我等往报朝中,我等自然不敢奏报。”

她拧眉,“伤势可重?”

宋之瑞摇头,“不算太重,只是伤到了腿骨,军医禁他下地,短日内没法儿骑马出阵,需得再养些日子才能好彻底了。”

孟廷辉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微微蹙起眉,“倘使这样,皇上允与北戬议和一事倒是对的。”

宋之瑞脸­色­发黑,问道:“朝廷真打算与北戬议和?”

她看出他心情不好,变飞快道:“宋将军切莫误会,这乃是皇上与二府商议的权宜之计。”然后就将朝廷打算如何暂缓北境战事,先行清剿北三路贼寇,而后再屠北戬大军一议说与宋之瑞听。

宋之瑞仔仔细细的听完,脸­色­才略略好看了些,叹道:“倘使此次当真就这样与北戬议和了,只怕这北面禁军中的将领们都憋不下这一肚子气。

她想了想,问道:“离京前接报,道狄将军令韩澎顺梓州而上,率军攻打北戬晖州,眼下如何了?”

宋之瑞皱眉,“北戬既来求和,狄将军不敢擅决,往报朝廷定夺时,已令韩澎之部退守梓州。”

孟廷辉事无巨细都问了个明白,心中才算是有了底。

大多是她早先就估量到了的,唯独狄念在军前负伤一事是她没料到的。

转念一想那一夜沈知书的神情和语气,她心中就满不是滋味。

幸好并无大碍。

快到金峡关时,宋之瑞在山道上勒缰止马,挥鞭指向东北面,冲孟廷辉道:“那便是金峡关。”

孟廷辉收缰,在山脊上向远处眺瞰。

晴空风卷残云,半天铺满了丝丝缕缕的五彩霞光,远处山下千帐连营,放眼望去一片铁血伧肃。黑压压的营地一望无际,青­色­旌旗蔽空遮日,触目所及皆是高山流水,在这冷血压抑的氛围中愈发显得壮丽无及。

远方薄薄的山脊后面,依稀可见有北戬大军的营帐,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却仍能嗅到那呼吸相闻间的血淋淋杀气。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虽不是头一回接触军队,可却从未有如此刻这般,亲眼目睹这数万大军集结成营,在这荒野山原间如铁流般的占据着寸土寸壤,凛凛雄风劲扫山川河脉。骁悍之气扑面而来,迫不可挡。

她心底的血忽而沸腾起来,滚滚涌向四肢百骸,热血顺势冲透了她整个人。

如此铁血港悍,多么像他。

这是他的如画疆城,这是他的勇武禁军,这是他一生一世位置鞠躬尽瘁的江山天下。

“孟大人。”宋之瑞在旁唤了她一声。

她有些不舍的收回目光,双眸有些潮润,转而急急的挥鞭叱马,朝山下奔去。

山下大营前早有人看见这队金戟紫旗的人马,还没待他们进营,便有人出营远远恭迎。

领头一个黑甲将领,人高马大,一见便知是豪气中人。

宋之瑞上前道:“这是庆州大营的罗必韬将军,此番率军跟随狄将军一道北上的。”

孟廷辉微微笑道:“罗将军。”

这人的名字早在书中礼上就看过不下十遍,更知道他在之前的岷山一战中,取胜了。

罗必韬的眼神半是惊叹半是好奇,直愣愣的盯着她拼命打量,半晌才转过神来,冲她揖了揖:“孟大人千里远赴金峡关,实是辛苦了。

他身后的禁军士兵们自不必说,一个个的目光都有如燃矩一般在她身上索绕不去,放肆至极。

除了当年皇上御驾亲征之外,禁军大营中一向严谨女子出入,更不闻有女官可以入营治事者,之前她入枢府一事传至诸路禁军中,已令上将下兵们感到万分惊讶,今日又见她以同知枢密院事出使金峡关,与北戬大军訾议和事,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尤其是,她看上去是如此的年轻和文弱。

孟廷辉读得懂这些士兵的目光,也深知他们心中在想什么,于是也只是大方的笑笑,并未怪罪他们如此大胆无理的举动。

宋之瑞却有些恼,催马上前斥那些士兵们无礼,高声道:“孟大人身在二府,此番奉皇上旨意千里赶赴此处,以嵫国事军政,尔等不可有任何亵渎之行,否则一概军法处置,不容宽免!”

士兵们顿时纷纷低下头,恭迎她入营。

黄波在前先行,孟廷辉与汤成跟在后面,随行的一千名殿前司亲兵也依例如营扎帐。

罗必韬在后忍不住对宋之瑞道:“真没想到,竟会是如此年轻!想必京中的那些传闻必是真的,若无皇上恩宠,她哪里能得如此高位?”

宋之瑞冷瞥他一眼,“你知道什么?当年潮安北路柳旗禁军哗变就是经她平定的,一令坑杀数千名乱军,用计何其狠绝!”

罗必韬瞪大了眼睛,“你当年…”

宋之瑞哼道:“亲眼目睹。”

罗必韬喟了一声,“既如此,那皇上宠信她亦是有理由的,就凭她眼下敢到这金峡关来,我也得佩服她这胆­色­!”

“不然狄将军何至于要我亲自去亭州迎她?”宋之瑞不再多言,双腿猛地一夹马肚,也入营区。

孟廷辉一直被士兵引到中军大帐前才下马。

这一路上,应道两侧的将兵们任何一个都收不住目光,直接将她打量个没完没了。

朝中最年轻有为的文臣,又以女官之身入枢府治事,此番更是奉了上诏来北境訾议军政国事!

怎能不让人好奇?帐帘起落间,才将外面的那些肆无忌惮的目光遮蔽住。

她轻喘一口气,一抬眼,就看见了正靠在矮塌上的狄念,笑道:“狄将军!”

狄念右腿胫骨负伤,行走虽是不便,可神­色­却仍是清爽,亦冲他笑道:“听着营中动静已有许久,却迟迟不见你至中军。”

孟廷辉看见他这安好的模样,才算是真的放下心来,抿­唇­道:“将军领兵,当先陷阵自是能激励士气,但又怎能不顾京中家眷,置一己之身于不顾?”

“本就不是什么大伤,你休要听宋之瑞他们乱说。”狄念毫不在意的一摆手,继而又专神盯住她,道:“北戬大军心数向来狡诈多端,此番去金峡关内议和甚是凶险,你是不是再考虑一番?”

她摇头道:“我意已决,将军总是多说亦无用。”

正文 一三九章 大­奸­(上)

狄念沉思片刻,道:“前日关内来报,道北戬朝中所派大臣已至,倘使我大平朝使亦至,便入关内北戬大营中訾议二国之战之事。”

她虽心知北戬定会如此提议,却也不露神­色­,点头道:“北戬大军既已败北,金峡关东西两面皆为我军所据守,倘叫他们来我大营中议事,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

狄念眉头紧皱,“倘叫你去北戬大营中议事,我又岂能放心,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将来何颜以面上?!”

孟廷辉静了静心,方道:“将军可还记得当年你我二人一同去柳旗平乱一事,彼时在柳旗城外,将军一是不放心我孤身入城,但结果又如何?”她起身,走去看那张摊在帅案上的地图,边看边道:“倘论凶险,此去北戬大营尚不及当年入乱军城之十一。当年我既能全身而退,如今更不会出什么意外,何况我大平数万大军正屯于金峡关之外,北戬既是求和,就断不会拿我怎么样,退一万步说,北戬即便是杀了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狄念思付许久,见她神情笃定,毫无动摇之意,便问:“皇上当真放心让你入关议和?”

她淡笑出声,点头道:“倘使皇上不放心,怎可能会除诏付我此命?此番计若能成,我必是大功一件,而皇上更是乐于见成。”

“皇上此番意欲如何?”狄念又问。

孟廷辉道:“借以议和之机拖滞北戬大军,全力清剿三路寇军为先。”

狄念的脸­色­有些晦灰,“眼下三路寇祸蔓延,我亦难辞其咎。”

“狄将军不必如此。”孟廷辉伸手抚过地图上的健康一路,“北地外战内乱,将军能退北戬大军与金峡关内,占北戬梓州一城已是不易,前朝遗寇筹谋二十余年,一朝作乱必得先机,彼在暗而我在明,势必难于清剿。”

狄念望她:“希望如此。”他稍挪动了下右腿,低眼道:“我知孟大人有密奏直达之权,还望你莫要与皇上提起我受伤一事。”

孟廷辉利落道:“好。”她转身,“可将军也须答应我,伤未好之前,不得出战。”

狄念迟疑着不肯答应。

“否则倘叫沈大人在京中得知了,”她慢慢又道:“还不知会担心成什么样。”

他蓦地一样浓眉:“她…”

孟廷辉笑笑:“她念你念的发狂,夜里在御街外等报不走。”

狄念一双黑眸灿然发亮,半晌才道:“好,我答应你,伤未好之前,绝不出战。”

她心底不知怎的有些酸楚,借话道:“将军在营养伤,北事不可久拖,我既已抵付大营,便当尽早入关与北戬訾议和事。将军可否即刻遣人往赴关内通报此事?”

狄念点头道:“这就叫人安排此事。”他见她多日疲劳以致脸­色­不佳,劝道:“晚一两日没什么要紧的 ,你从京中一路北上,需得先好好休息一场是正经。”

孟廷辉却也乏了,便不与他争,口中应道:“汤成此番虽为副使,但没必要随我一道入关去,就留他在营中以助我文书往来用。”

“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允你一人入关。”狄念的眉头又绞拧起来。

她淡淡一想,道:“那便叫黄波陪我去吧。黄波应变之敏,身手之捷,狄将军总还放得下心吧。”

狄念沉脸,“此事过后再议,你且先去休息。”说着,便高声叫人入帐,带她去歇息。

孟廷辉无奈,只得依他之言先去就食睡觉。

大营东面特意给她支了个小帐,与士兵们的营帐横道相离甚远,又离中军大帐很近,以方便她这几日在营中的事务。

士兵将她带过去时,黄波就已在外面等她了。

“孟大人。”黄波见他来,脸­色­微微一松,“之前采岳送了吃的来,你用过膳后便早些歇了罢,属下替你守着。”

孟廷辉招呼他一同进去,道:“从京中到金峡关,一路上都辛苦你了,眼下已至我军大营,便不需再有那么多的顾虑,你一会儿也不必守着我,只管去睡吧,最迟后日,陪我一道入关会见北戬朝使去。”

黄波一听她肯让他陪她入关,当下惊喜万分,“如此甚好,属下也不必担忧人会出什么事儿了,否则,属下连睡觉都睡不踏实,只想着要如何与皇上知晓呢。”

营里的膳食比不得京中,食物粗糙且不新鲜,她心思本就不歇寝,看了这饭菜更没胃口,于是就只吃了一点儿,又道:“想当年我刚入朝不久,也是有赖黄侍卫护我周全,黄侍卫与我之恩助,我永不会忘。”

黄波哪敢受她这话,当下结巴起来,“孟大人言、言重了…”

孟廷辉打断道:“不过你须得提前答应我,到与北戬议和时,莫伦何事你都得听我的,否则我也不会让你陪我入关。”

黄波忙不迭地应道:“那是自然!”

她想到营中还有以前于殿前司亲兵,有些不放心道:“那些亲兵们多数是禁军骄子,往日里没受过什么战火历练,此地不比京中三衙,须得叫他们注意防备着点。”

黄波笑了笑,道:“大人只管放心,这些亲兵们在这边不过是等着护送达人回京的,待与北戬议和的事儿一结束,大人与汤大人也就该启程了,断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孟廷辉脸­色­有些暗,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抬手示意他退去休息,待黄波走后,她才踱去帐角塌边,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念地埋头躺了下去。

一睡就是整整一天一夜。

再睁眼时,是被帐铃声吵醒的。

她浑身酸乏,双腿间因骑马被磨得有些肿痛,虽知外面有人找她,可在榻上躺了半天都起不来身。

营中除她之外再无女子,许多事情做起来都不方便。

那人不敢放肆进来,就在外面高声道:“禀孟大人,北戬大军来人,与狄将军约了今日午时送朝使入关,将军命属下来请孟大人之令。”

孟廷辉张口,声音有些沙哑,“允北戬之请,我一会儿便去中军着狄将军。”

那人领命而退,帐里帐外归于沉寂。

她闭了闭眼,随即费力撑起身子,下地简单的洗漱了一番,然后走去案边摊纸研墨。

外面阳光明媚,空气中带了青草香气,又隐约有嘛粉的味道。时而有士兵的­操­练声从远处传入帐中,伴着枪戟碰撞的清脆响声。

她落笔时,手指有轻许颤抖。

可终还是一气呵成,小小的正楷整整齐齐的排列在薄宣上,这么多年来,次次若是。

她拿火漆将其封号,又放进专呈密奏的盒子中,加锁加印,然后走出去叫人找黄波来。

黄波不一会儿就听令而来,“大人,可是要去找狄将军?”

孟廷辉点头,将盒子交给他,轻声道:“现将这个送去军前驿官处,使人即日往奏京中,然后再随我去中军大帐。”

正文 一四零 章 大­奸­(中)

临行前,狄念几番叮嘱,又让罗必韬亲自送她二人去金峡关北戬军前。

山峦远看如刃,近看成峰,横梗在二军之间的是险关窄道,翠树蔽天,野花飘香,步步相连皆是尘。

北戬来人甚是风姿挺拔,一身绢布甲穿在身上竟不似武官,倒像个偶习骑­射­的世家子弟,见了她与黄波,远远地就叫士兵前去执马相迎,态度甚是恭敬。

孟廷辉没觉得如何,倒是黄波有些惊讶于这些北戬将兵的风度,久久才回过神来。转身令送他们入关的罗必韬等人不必再进。

“孟大人。”来者彬彬有礼,下马冲她长揖到底,“在下奉宣徽北院使赵回赵将军之命,迎孟大人入我营中议事。”

孟廷辉眼神温淡,毫不谦虚的受了他这大礼,人在马上动也不动,只是低头望着他,道:“足下贵姓?”

“岳。”那人直起身子,“在下岳临夕。”

她轻点了一下头,下巴朝远处灰黑点点的营帐处抬了抬,“走吧。”

北戬大营傍山而扎,一整片半月形的营寨整洁有序,其秣马厉兵之象丝毫不亚于大平禁军,留于营道上的士兵见了他一行人也只是马上低下头,并不敢放肆盯着。

入行辕时,一眼就看见安坐在帅案后的赵回。

他起身飞快,朗声道:“孟大人。”

孟廷辉足下却稍稍一滞,声音淡下去,“当初一别,未想还能有今日。赵将军别来无恙?”

此时回忆起半年前的那场正旦大朝会,想来他早在那时就已知道了她的身份,而他当时的意图不单单是去请议减岁裁军这么简单。

赵回笑着让她入座,“孟大人依旧是进退不惊,风采灼人啊。”

她落落大方的坐了下来,怠于同他虚与委蛇,口中­干­脆道:“我代大平禁军前来訾议止战一事,敢问北戬朝中来使何在?”

赵回冲帐中其余人使了个眼­色­,众人皆退了下去,唯独那个岳临夕没走,挺立于一侧。

孟廷辉瞥他一眼,又看向赵回道:“赵将军何意?”

赵回道:“此为我宣徽南院使岳大人,此番奉诏来金峡关与大平禁军议和的。”

她了然一点头,微微蹙了眉,回身冲黄波道:“你也出去吧。”

黄波一千一万个不情愿,可却不得不尊她之令,黑着一张脸退到帐外候着去了。

待帐中全没杂人了,孟廷辉抬眼便盯着那岳临夕,目光锐利脸­色­凝肃,“没旁人了,也就不需要要玩什么花样了,你是那边来的人?”

赵回一听,脸上笑意全无,悠悠道:“孟大人,果然不是寻常女子。”他转身对向岳临夕,道:“既然如此,你也就有话直说吧。”

岳临夕迈两步到她身前,朗然一躬,低声道:“臣岳临夕,拜见国主。”

饶是孟廷辉再有准备,再听见这话时也是小惊了一下,怔然注目于岳临夕的脸上,久而未言。

岳临夕抬头道:“眼下事未具备,待国主移驾至建康路舒州,侯我人马复据三路要塞后,必会为国主行称帝登基大典。”

孟廷辉默然良久,忽而笑了下。

称帝?

是没料到这些中宛遗臣们如此迫不及待且胸有成竹,就好像这北三路,甚至是更多的疆土已为他们全部掌据了一般。

她未答岳临夕的话,转头又去看赵回,道:“我出京前听尹清道,倘是中宛得以复国,便割所占疆土三人之一与北戬,可有此事?”

赵回点头,“正是。”

她这才转眸望向岳临夕,冷笑道:“起兵是你们筹谋的,与北戬商约是你们定的,何时称帝也是你们说了算,那还要我这个国主么?横竖不过一个帝位,你们当中势必有肱股之辈可以胜任,说不定还有不少人已经觊觎此位许久。”

岳临夕一哑,不曾料到她会是如此反应,思虑片刻才道:“中宛亡国凡二十七年,故地诸路遗臣子民无不期盼得以复国,暗中筹测多年无所举动,是以无人可聚万民归心,今知皇嗣尚存于世,我等乃敢举兵,行此复国大计,惟望国主能以皇嗣之身招故地移民于麾下,此帝位非皇嗣真脉不能与占,而今既得国主,则往后复国大事敬由国主定夺,我等亦唯国主马首是瞻。”

孟廷辉略略一牵­唇­,神­色­似是有些满意,冲赵回道:“之前所约,可曾立过盟书?”

赵回看了岳临夕一眼,方皱眉道:“不曾。”

“那便不作数。”孟廷辉语气­干­脆,丝毫不留余地:“北戬眼下虽助我复国,然一旦占得己利,安知不会反目侵我疆域?”

赵回乍然做怒,“我北戬此番出重兵南下,难不成都是白白费力流血?”

她轻轻地笑,“赵将军莫急,我话还没说完,眼下北三路多有为我大军所制之势,再加北戬压境数万大军,复我中宛故地诸路不在话下。然你我既以举兵,又岂能不图所进,若依我见,除复我故地之外,还当趁势再多占数十州疆土,如此方能解我亡国破家之仇,北戬大军倘肯与我同进同退,则多占之疆二军各得一半,如何?”

赵回沉着脸,“此时我做不得主,须得报京中,由我北戬皇帝陛下裁断。”

“无碍。”她低眼,“我时间很多,可以等。”

赵回脸上却泛起疑­色­,“我又怎知你是一心一意要与北戬共进退?倘是你眼下说些虚情假意的话骗我,将来又该如何?”

孟廷辉目光微燥,“为表我之诚意,更为让赵将军信我,不如我让金峡关外的大平守军退后三十里,还金峡关口与北戬大军,赵将军以为如何?”

赵回一惊,“你安有如此大的能耐?”

她眼神无羁,出口更狂:“我自有我的能耐,赵将军又何须多言?倘是再有疑言,莫怪我翻脸不­干­了。”

赵回喉梗,只皱着眉盯着她。

岳临夕也有些迟疑,道:“大平禁军历来骁悍,倘是我军再犯除北地之外的诸路州县,恐会不利。”

孟廷辉瞥他道:“大平禁军的事儿,此处岂会还有人比我更清楚?先前北面三路之所以裁军减员,便是因为营寨散多难防,各军兵员惰怠不堪,除了少数几个州府大营之外,大平禁军早已不比从前。”

她又挑眉冲赵回道:“大平新帝如何更不许我多言,赵将军当初亦是亲眼看见了,彼不善战筹略,多年来不过是靠那些枢府老将们帮持罢了,倘是北地连败,大平新帝定会厌战,或许将来不需你我二军攻伐力战,彼亦会割地求和矣。”

赵回脸­色­愈发黑沉,“你与大平皇帝不是…”

孟廷辉不耐烦的地打断他,冷声道:“我孟廷辉在大平朝中有着什么样的名声,不需我与将军详说吧,我自幼孤苦无依,此生一重高官显位,二重金银钱锦,这些年来在朝所图不过此二事,至于大平皇帝,我既知亡国破家之仇乃拜其父所赐,十余年来其苦无靠之恨又岂会轻易就泯,我与他之间本非真爱,从此往后更是只留恨意,不存旧情。”

0 0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