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疏实为康有为所代草。奏上,即有“电寄荣禄,着传知袁世凯,即行来京陛见”之谕。戊戌政变由点燃袁世凯这根导线而爆发,点火者康有为借徐致靖之手而为之,所以我说徐致靖是戊戌政变中极有关系的人物。
照王小航(照)的记载,康有为与徐致靖先是想游说聂士成,其后乃看中袁世凯。戊戌政变后,王照与康有为同时亡命日本,由于康自称奉有光绪的“衣带诏”,受密命起兵勤王,借此以筹办大事募饷为名,到处敛财,为王照所卑视。而康有为亦恐王照泄漏内幕,败其骗局,竟指使门下以不客气的手段,监视王照。结果反使得王照非一吐闷气不可。乃于光绪二十五年与日本“木堂翁”(犬养毅)作了一番笔谈,对内幕颇有透露。
关于游说带兵大将,武力夺权的计划,王照述其所参预的经过是:康又托致靖劝照往芦台夺聂提督军,以卫皇上,照力辩其不可,谓太后本顾名义,无废皇上之心,若如此举动,大不可也。康又托谭嗣同、徐仁镜与照言,照大呼曰:“王小航能为狄仁杰,不能为范睢也。”伊等默然。自是动兵之议不复令照知……
至七月二十八日,忽闻徐致靖请召袁世凯入都,照大惊,往问徐,答曰:“我请召袁为御外侮也。”照曰:“虽如此,太后岂不惊?”于是照急缮折,请皇上命袁驻河南归德府以镇土匪,意在掩饰召袁入京之计,以免太后惊疑……照七月三十日始往颐和园上请袁兵南去之折,八月初二日袁到京。
于此可知,武力夺权,虽为预定的计划,但策动什么人,却一直有不同的意见,如林旭诗句:“欲为君歌千里草,本初健者莫轻言”,则是主张用董福祥。黄彰健据梁启超《戊戌政变记》卷六林旭传,以及康有为自编年谱,说戊戌八月初三,康约梁启超、林旭、康广仁、徐仁录、仁镜兄弟开会,决定派谭嗣同游说袁世凯。林旭鉴于东汉何进利用外兵清除宦官,导致董卓专政,因以此诗代致谭等,表示反对。因而下一断语:梁(启超)既系与会人士,则其释林此诗“千里草”三字,应较陈衍所释为可信。
此即表示黄彰健相信“千里草”虽为“董”字,但指董卓而非董福祥。此说不然,仍以陈衍所释为可信。按:《石遗室诗话》:是时余居莲华寺,暾谷无日不来,千里草二语实有议论而主张之者。但以诗论,首二句先从事败说起,后二句力追溯未败之前,君谋如是。不待咎其不用,而尤咎之用在其中。如此倒戟而出之法,非平日揣摹后山绝句之深有得者,岂能如此?舍暾谷,无他人也。
又:陈石遗《近代诗钞》载林旭此诗,题作《狱中示复生》。黄彰健认为:林在狱中以此诗示谭,似不可能。而且林作此诗,如被搜出呈堂,将使同党无辞脱罪,而林氏亦无承认同谋,其罪仍不轻,林氏当不致出此。
因而相信林旭此诗,作于八月初三,亦即相信梁启超所记为不虚。但黄彰健又说:戊戌政变记林旭头两句作:“伏蒲泣血知何用,慷慨何曾报主恩”,其言“报主恩”,与撰谭嗣同传酬圣主语气相同,恐系梁有意窜改。
则目光如炬,烛照无隐。事实上梁启超还改了第一句。而且以我的看法,梁启超还曲解了“千里草”。为了要曲解,又不能不说此诗作于八月初三。
先谈究为狱中所吟,还是八月初三所作?这一点,当然是陈衍的话可信,因为他其时身在京师,与林旭过从极密,于其身前死后诸事,无不关心,确知为狱中所作,方在《近代诗钞》中录为林诗之殿。至于黄彰健所说,似无在狱中作此诗示谭嗣同的理由,言之成说,但事实并非如此,兹述其情况如下:一、狱中作诗,不必题壁。“四京卿”系狱,其实是住在所谓“火房”,饮食起居,并不受虐待。传诗相和,事所恒有。如杨深秀自八月十一至十三日皆有诗,十一日所作为七律:久拼生命一毛轻,臣罪偏由积毁成,自晓龙逄非俊物,何尝虎会敢徒行?圣人岂有胸中怒,下土空思身后名。缧绁到头真不怨,未知谁复请长缨?
语气激烈,已抱必死之心。林旭亦复如此,就刑时“含笑口微哄”(见《唐恒虞渊集》),如此从容,则根本未存脱罪之想,亦无所谓“将使同党无辞脱罪”。因为此案只论利害,不论是非,脱罪不脱罪,根本不在承认不承认。
二、其时刑部司官,或与“四京卿”有旧,或则敬服其人,所以狱中甚受优遇。即使此诗笺落入狱卒之手,亦绝不致“呈堂”。按:是时刑部提守厅主事为乔茂萱,对系狱的“四京卿”颇为照顾。唐恒诗中“幸赖乔公贤,为收无家骨”的“乔公”,即指乔茂萱。
如上所述,此诗确为《狱中示复生》,而非八月初三以诗代简,劝阻以东汉何进、董卓之史事为鉴。而梁启超所以要作此解释,原因很简单,是替他的老师康有为掩饰一大错。这一错就是:早有人说过袁世凯不可靠,主张用董福祥,而康有为不听,出之以鲁莽,派谭嗣同说袁,以致一败涂地。岂非康有为要负最大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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