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我猛地冲了出去，撞翻了一排衣架。
当浩幸吃惊地推开任婷婷，与我四目相交时，我们的眼里映着彼此惶恐的脸庞。
我不再犹豫，转身推门逃走。
如果任婷婷是要我亲眼证实这一切，那么她成功了！
我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画面是那样的刺眼！
难道接受了浩幸是亲哥哥的事实，就意味着我要面对这样的事吗？
我像风一样冲下行政楼，一头扎进拥挤欢快的人群中，不远处传来班长的呼喊：“绫奈茜，你领的东西呢？这么久都不回来……”
“班长，我肚子痛！”我顾不上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像游鱼潜入深海似的，融进了熙熙攘攘的人潮中。
“绫奈茜，你……”
班长的声音被我甩在了身后。
我不想哭，也不想露出一脸受伤的表情，可我是那么的不快乐。所以我只能不停地逃，逃到没人的地方。
可是，真的好惨不是吗？在这个大家都如此欢乐的时候，哪里才是没人的地方呢？
“这身衣服看起来不错嘛，什么时候我也去买一套穿穿看。”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
我一呆，随即惊吓地转身看向不远处的人群——
“妈妈？”
一身华丽的范思哲套裙，爱马仕的印花丝绸围巾披在肩头，苗条而凹凸有致的身形……那新染的玫瑰红长卷发，好似柔媚的火焰舔吻着如玉的肌肤；那高档的古奇墨镜下，高挺的鼻梁衬托着蔷薇一般冷艳的嘴唇……
除了我妈妈——鼎鼎大名的绫雪波女士，绝对不会有别人有这样的风范！
在芸芸众生的衬托下，她好似走入凡尘的女王陛下。
“表情怎么这么傻？看到妈妈来参加你的校庆，用得着这么吃惊吗？”摘下墨镜，在无数男性家长和小男生崇拜的目光下，妈妈款款地走过来。
“你，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突然袭击是美女的专利懂吗？我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嘛！”说着，妈妈眉头一皱，压迫感顿时袭来，“怎么，你不高兴吗？”
如果是往日，我肯定会很高兴的，可是……现在不行。
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那么那么地痛恨妈妈。如果不是所谓上一代的秘密，我一定不需要像现在这样难过！
“对了，怎么只看到你？你们学校是不是在搞化装舞会啊？彻也呢，他扮成什么？浩幸呢，那孩子应该不会答应被别人随意摆弄吧！”
浩幸……
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心中莫名的恨就像是被点燃了似的。
或许，那是早已存在的黑暗心思，被我用伪装的幸福包裹在心的角落里，我小心翼翼地隐藏着，却不料会在今天，用如此气势磅礴的方式发泄出来。
“妈妈，我什么都知道了，我们什么都知道了！可是太晚了……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呢？早点说清楚，我们就不用这样难受了！”我握紧拳头，用尽全力对着妈妈大吼。
妈妈惊讶地看着我，似乎根本没料到我会这样对她。
她嫣红的唇微微动了动，迟疑地抬起纤纤玉手指着我：“怎么回事……太糟了！”
“是呀，很糟，再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彻也不是亲哥哥，浩幸也快是别人的了……”我低声诉说着，那种快失去所有的纠结心情让我感到窒息。
“怎么回事？老太婆！”
妈妈突然一个箭步冲出去，把我甩下。
“老太婆？”
我赶紧扭头，只见妈妈大惊失色地抓住一个微胖的老婆婆，美丽的脸上布满愤懑。
“是彻也的奶奶？”
我倒抽一口凉气，这是怎么回事啊？
“当初决定什么都不管，丢下一切到国外定居，现在孩子长大了就想抢走吗？没门！孩子是我的，全都是我的！”妈妈拿出女强人的气势，对着彻也的奶奶劈头盖脸一阵指责。
可是我分明看到她带着那只旧结婚戒指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着，指节几乎发白！
“雪波，我们错了，我错了，我现在求求你让我看看孩子……我只希望多看看他啊……”老婆婆用悲怆的表情仰望着高挑的妈妈，似乎也很痛苦。
“奶奶，你跑哪儿去了……”
就在这时，彻也穿着普通校服急匆匆地冲过来，却意外地发现我和妈妈也在这里，顿时呆若木鸡。
“绫彻也……”妈妈咬牙切齿地喊道，“你小子背着我干了什么好事？”
彻也一脸“死定了”的表情，所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只好垂头丧气地老实交代了。
“什么？你就因为这个，所以私自跟老太婆联系？你想证明什么啊，臭小子？”
要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我看妈妈简直气得要喊“小李子，给我狠狠地打了”。
这里没有“小李子”，妈妈也不是慈禧太后，但现在那股冲天的怒气是相当可怕的！
“我有错吗？如果我自己不积极一点，你一辈子都不会告诉我们真相！我是真心喜欢奈茜的，只要有一点点机会证明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都会像草原上的鬣狗一样，咬住目标不放的！”彻也放肆地扔下豪言壮语。
“什么鬣狗，区区一只小土狗也敢在老娘跟前乱吠！”妈妈轻轻一记“高跟鞋踩技”，就让彻也明白了两人之间实力上的差距。
彻也抱着脚尖呼痛的可怜相的确很破坏形象，不过呢，我可没有心情同情他。
谁叫他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没有血缘关系？”老婆婆反应很慢，只能抓住彻也话里的重点，“你虽然是真世的儿子，但跟奈茜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啊！”
什么？
一席话，同时震惊了两个人。
我和彻也就好像瞬间石化了似的，完全僵住了。
十秒钟过后，彻也像发疯一样双手扣住奶奶的肩膀，使劲摇晃：“老太婆，你给我说清楚啊，这是怎么回事？”
“有点礼貌行吗？我可没教你这么粗野。尊老爱幼懂不懂？”又是一记“妈妈牌高跟鞋踩技”，彻也的另一只脚也遭了秧。
老婆婆带着怜惜与疑惑看着我们，叹了口气，说：“那好吧，我们去人少一点的地方坐下来说。”
我们在一株上百年的樱花树下坐着，仰望头顶那片绯红的云彩，所有的焦虑、不安、烦躁与愤怒，似乎都远去了。
洁净的花瓣翩翩飞舞。
我们沉默着，似乎谁也不敢轻易开口。
那必然是一段难以启齿的往事，而记忆着这段往事的两人，彼此不容，却又不约而同地坚信，孩子们不需要知道这段过往。
可是，我们毕竟长大了，我们想知道！
“我是你的奶奶没错。”奶奶拿出那张保存得很好的照片。
真世和彻也的确挺像的，虽然神态不太一致。
“等一下，这男人不是你爸爸。”妈妈似乎平静下来了，掏出精致的白银烟盒，取出一根细长的烟点燃，幽幽地说。
彻也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奶奶也吃惊地看着彻也，嘴唇颤抖起来。
“雪波，你说的是真的吗？可是……彻也那么像真世……”奶奶爱怜地抚摸着照片上那个微笑如三月暖风的男子，“我和老伴一辈子最疼爱的唯一的儿子啊……我还以为……”
“你明明还有一个儿子。真贤他很想当你们的好儿子，可惜，你们却不接受。”妈妈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她的话却像一把刀，狠狠地刺向老婆婆。
老婆婆痛苦地捂着胸口，泪水从浑浊的眼睛里涌出来。
“我们错了，但一切都回不到从前……”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彻也不耐烦地追问。
“你不需要知道细节，但我可以告诉你，你的父亲叫真贤，宋真贤！是你奶奶的养子、你大伯宋真世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远房亲戚、你妹妹绫奈茜的父亲……我绫雪波那个短命的丈夫！”妈妈一股脑儿地全说了出来。
如果现在有人告诉我，地球其实不是在公转、自转，而是被上天的手拨弄着转动，我也会相信的。
因为这一切是那么奇怪，在我们做好一切准备，打算相信所有的事时，现实却总是告诉我们：你想得太简单了，事实不是那样，而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奶奶惊呼了一声，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为什么？”彻也的声音像上好的丝绸被用力撕扯开时发出的声响。
他是那么愤怒，又是那么伤心，突如其来的事实几乎把他打倒了。
我用力抱住他的腰，让他安静下来。
在我的臂弯里，他结实的背在颤抖着，整个人摇摇欲坠。
“妈妈……”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我感觉自己的嘴唇在发抖，“宋真贤，不就是爸爸的名字吗？”
我还清醒着吗？真见鬼，我竟然还清醒着！那张摆在家里客厅的七寸小遗像上，容貌普通、笑容平静温和、像杂草一样的男人，不就是我爸爸吗？
他的名字叫宋真贤，是妈妈告诉我们的——他是宋真贤。
我们曾经问：“为什么我们不跟爸爸姓？”
当时，妈妈挺起胸膛骄傲地说：“我比你们的爸爸能干多了，谁能干就跟谁姓！”
现在想起来，这根本是骗小孩儿的。
“真贤曾经跟一个叫胡蝶的女人有过一个孩子，别问我为什么，脚踏两条船的人多了去了。不过我原谅了他，因为你爸爸是老好人，他被骗了懂吗？”妈妈说到这里有点烦躁，便又点燃了一根烟。
“胡蝶是谁？”彻也吸了一口气问。
妈妈的目光似乎飘向了远方，大概是在看着遥远时空中那个年轻的自己，以及那段时光中陪伴着自己的那群人吧？
不管是友好的，还是交恶的，那些都是她的回忆。
她好没气地说：“那是个笨女生，不停地怀疑自己的未婚夫，最后还诱惑别人的男朋友，想借此来刺激自己深爱的男人。最后，她什么都失去了。”
妈妈的语气很沉重。
我不自觉地与彻也对望一下，猛然间有种“糟糕，我们快踩到地雷了”的心电感应。
“那，那她跟我的关系是……”彻也不怕死地硬着头皮问。
“是你的生母！”妈妈言简意赅地回答。
彻也顿时露出就像活生生被人当头敲了一棒的表情。
“天啊，太乱了！上天怎么给我安排这么不负责任的父母？只管生不管养吗？我要离家出走！”彻也负气地大吼。
老婆婆——其实我也应该叫奶奶——顿时用惊讶的神情看着彻也说：“你们的妈妈难道没告诉过你们，真世、真贤和胡蝶，当年一起遇到空难，三个人同时死了！”
这下子，我和彻也终于确认——我们已经踩到地雷了，眼前完完全全就是一片雷区啊！
“奈茜，你打我一拳，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用打了，真要是做梦的话，我是不会梦到这么离奇的事的！”我肯定地点点头，让彻也面对现实。
妈妈拍拍彻也：“不是想打听秘密吗，小子？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你还有成长空间，努力吧，我看好你哦。”
说完，她拨了拨头发，对奶奶说：“已经过去太久了，我也不想抱怨你什么，不过彻也是我儿子。当初因为真贤和胡蝶有了关系，所以你把空难的罪过全推到真贤身上，连襁褓中的彻也也不愿意看到就远远逃到加拿大，所以我决定这辈子彻也都要随我姓！”
奶奶的泪水似乎一直都没有停过。
她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大概内疚与悔恨已经把她啃噬得体无完肤了。
彻也倒是对奶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情，即使他的父亲不是奶奶的亲生儿子，但是，他似乎对奶奶有一种亲人般的依恋。
“你随时可以来看我哦，我也会经常去看你的……奶奶。”彻也像在哄着小女孩似的，抱着奶奶的肩膀，轻轻地说。
上天真是任性得像个孩子啊。
因为真贤是奶奶远房亲戚家的孤儿，所以奶奶收养了他。可是那个平凡的男孩始终比不上自己亲生的俊美儿子真世。
但是一场空难让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当好不容易熬过了丧子之痛的奶奶振作起来时，才发现真世的儿子——自己唯一的孙子也不知所踪。
而那个血缘关系淡得近乎不存在的孙子，却长得跟自己的儿子一模一样……
“那么真世的孩子呢……”奶奶伤心不已。
“谁知道呢，就让一切都顺其自然不好吗？”妈妈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说。
正如她所说，一切过去很久了……
妈妈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不愧是我心里的女王陛下！
“走吧，我难得参加一次校庆，不要让我老是沉浸在这种伤脑筋的气氛里！会死很多细胞，我得用多少精华素才补得回来啊？”说着，妈妈径直朝操场上走去。
这时，人们正围在主席台周围，热烈的气氛就跟巨星开演唱会差不多。
“女神，再来一首！”
“好好听哦，我们会去买专辑的！”
“安可！安可！”
……
原来在我们躲在樱花树下聊往事的时候，任婷婷的新专辑首唱会居然已经进行到尾声了。
“这丫头是谁？排场挺大嘛。”妈妈远远评价着。
她的目光忽然定格。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身白色和服、弓道造型的浩幸，就站在不远处。
跟我们一样，他也没有挤进人群中，只是远远观望着。
我看着他，突然有种天各一方的感觉。他和任婷婷拥抱在一起的画面，仿佛已经烙印在我的脑海里了。
“很感谢大家一直支持我，在这个美好的日子里，我有一件事想要跟大家分享，我不希望大家为了疼爱我而伤害到任何人，请大家一定要答应我！”一身天使造型，背后戴着洁白羽毛双翼的任婷婷，站在铺满百合花的主席台上，温柔地说。
“我们一定不会的，我们永远支持婷婷！”
无数任婷婷的粉丝高声呐喊着。
“我想在今天说出我的心意，虽然他还没有给我答复，但我还是要勇敢地说出我的心情——我喜欢你，浩幸！”
“哗！”
现场的气氛顿时冲到了最高点。
而我，则脸色苍白地看着浩幸。
他抿紧嘴唇，紧蹙着眉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为什么你不否认？
为什么你不反驳？
为什么你不解释？
不对，我为什么想要听到他的否认、反驳和解释？当这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时，我吓呆了。
“这女孩子真聪明啊，人气这么旺，当着崇拜者的面这么一告白，对方根本不敢犯众怒反驳吧？”妈妈悠然地点了一根烟，用看好戏的表情看着浩幸，“小子，你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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