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谷所要去的处,正是季处长所在的处。他很想向小李子解释一下自己的茫然,还有:无辜。但李干事根本不屑理他。周围人也十分同情被伤害的小李子,对夏谷则集体保持一种世故的笑容,仿佛很理解他,又原谅他。
夏谷陷入莫名其妙的尴尬。他执拗地想:我没有做过任何手脚,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我自始至终听天由命。所以,我不必向任何人解释什么。
一件好事弄得像一场灾难。整个机关都为此大加兴奋。
小李更加尴尬。他已将自己提拔到大军区的消息,神秘地告诉过好几个人,每个人都以为只有自己知道此事,并用同样口吻传递给下一个人。所以,师机关老早都知道李干事要高升,人们紧忙着跟他密切感情。小李自己,也已将心态呀、思维方式呀、言行举止呀……统统调整到大军区那个档次上去了。别人的送行礼物与离情别绪他全都收下,作为回报,他热情地邀请别人到大军区来玩,许诺下一顿顿酒菜。这下子,他陷入绝境。他被迫做出傲然的、对成败荣辱不屑一顾的样儿,以为这样才显得不屈,才仿佛是崇高。小李也知道,夏谷那人不会在季处长面前谋害自己。但是,如果不认为是夏谷谋害自己的话,那就要承认还痛苦的事实:夏谷比咱们优秀,季处长一眼就看上他了,一脚踢掉自己……这个事实比“谁谋害谁”更叫他难以忍受。所以,他必须显示受害者的形象,听任外界沸腾着“夏谷谋掉小李位置”等等传言,不去辟谣。久之,连他自己也相信这些传言了。
最后几天里,夏谷只在吃饭时才露面。他一个人坐在一张方桌前,四周干事参谋们喧闹不止,却无人坐到他跟前来。他安慰自己:再吃三顿饭我就走了。下次吃饭时又想:再有两顿饭我就走了……忽然发现,师里的杜政委也是一人坐一张方桌,面前象征性地隔着一扇屏风,将他隔在另一个世界,他默默地吃着,一边吃一边思考问题,不朝这里看。其实,杜政委一直是单独一人进餐,只在今天,夏谷才发现他实际上很孤独,干部们囿于级别差异,不往政委跟前凑。政委习惯于众人离他远远的,不会唤谁进去共进午餐。夏谷想,也许小干部们都想过去,只是怕人说巴结领导,才裹足不前。而政委也暗中希望有人嘻嘻哈哈地坐到他身边来——纯粹是为了吃饭才坐过来,不是为了别的目的。因为久久没有人来,他也只好做出思索的样儿来掩饰孤独。
发现了这点,夏谷觉得舒服多了。他猛地站起来,端着菜盘子走到政委方桌前,挨着他坐下,笑着:“政委也和我们吃一样的菜呀?……”
杜政委立刻笑了:“你以为我有什么特殊么?真要有,我也不会当着你们的面大吃大喝呀,你说是不是?”
蓦地,夏谷感觉到外头鸦雀无声,似乎所有人都在倾听屏风里面的动静。他又解恨又快乐,有意低低地跟政委说话,让外头人忌妒这里头伪装出的密切。
杜政委开着玩笑:“小夏呀,我是从大军区下来的。对那地方不要抱太多幻想噢。”
夏谷想起,杜政委调师里工作前就是大军区的部长,听说他是被排挤下来的,今年已54岁了,再有一年就该退休,看来,前程到此结束。
因为听进了杜政委那句“不要抱太多幻想”的临别赠言,夏谷负着他那小小行囊,独自进入军区正南方那伫立着三个门卫和一个调整哨的、宛如长江入海口那么壮阔的正门时,他觉得十分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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