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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胜利的前夜

就当时的国际形势而言,属于梁思成能做的,他已无可遗憾地尽到了责任,至于其他的一切,就不是一个学者所能管得了的了-54]有道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天作孽,犹可原,自作孽,不可活。强大的盟军给日本小鬼奄奄一息的躯体致命一击的最后时刻到来了。

1945年7月26日,中、美、英三国联合发表了促令日本投降之《波茨坦公告》:“直至日本制造战争之力量业已毁灭,有确实可信之证据时,日本领土经盟国之指定,必须占领。”又说:“日本政府立即宣布所有日本武装部队无条件投降,并对此种行动诚意实行予以适当之各项保证。除此一途,日本将迅速完全毁灭。”-55]

公告发布后,日本政府在军部强硬分子的­操­纵下,宣布“绝对置之不理”、“把战争进行到底”-56]素以鹰派著称的新任美国总统杜鲁门雷霆震怒,决心给日本以毁灭­性­打击(南按:罗斯福于1945年4月12日在乔治亚州的温泉因突发脑溢血去世,时任副总统的杜鲁门继任总统)。

8月6日,被激怒的美国在日本广岛投下第一颗原子弹。

8月8日,苏联根据雅尔塔密约决定对日宣战。次日,苏联红军迅速进入中国东北地区,继之向朝鲜北部和库页岛进军,一举歼灭近百万日本关东军。蒋介石闻讯,以中国领袖的名义致电斯大林,谓:“贵国对日宣战,使全体中国人民奋起。”又说:“本人相信由于贵国压倒­性­的力量加入,日本的抵抗必会迅速崩溃。”-57]

8月9日,怒气未消的美国在日本长崎投下第二颗原子弹,整座城市化为一片废墟。当晚,已被打急了眼的日本天皇在御前会议上不顾军部强硬分子的阻挠与蛊惑,最后裁决:以不变更天皇地位为条件,接受中、美、英三国提出的一切投降条件。

8月10日下午7时左右,日本政府决定接受中、美、英《波茨坦公告》,并通过瑞典驻美公使向中、美、英三国发出乞降照会。消息迅速传遍世界,重庆《中央日报》稍后接到了中央社记者由美国发来的电讯:

日本政府准备接受中美英三国政府领袖一九四五年七月二十六日在波茨坦所发表此后经苏联赞同之联合宣言所列举之条款,而附以一项谅解曰:上述宣言并不包含任何有损天皇陛下为至高统治者之皇权,日本政府竭诚希望此一谅解能获保证,且切望关于此事之明白表示,迅速获致-58]

这一突如其来的消息,国民政府高层一无所知,包括最高元首蒋介石同样蒙在鼓里。据蒋介石侍从室专门负责情报事务的第六组组长唐纵日记载:“下午七时许,对面美军总部在马路上欢呼,移时馥华(南按:唐纵长女)归来报告,谓日本无条件投降。不久,鞭炮之声相继而起,美人在马路上跑跃,中国小儿围绕而呼,广播电台播出嘹亮之音乐……我赴陈公馆,陈家小孩在陈主任窗外燃放爆竹欢呼,陈主任大怒,责彼等孩子们不该如此,尚在研究如何证实消息。”-59]

第三部分 第76节:胜利的前夜(15)

正当蒋介石的“文胆”陈布雷在自家院子里摆出一副老夫子的严肃面孔,满含怒气呵斥燃放爆竹的孩子们的时候,美军总部年轻的大兵们已开着吉普车,手举香槟酒边喝边高呼口号满大街乱窜了。而敏感的《中央日报》已经印出“号外”,开始在大街小巷四处叫卖、张贴,整个重庆已形成欢乐的海洋。此时正是太阳即将落山的黄昏时候,也正是人群最容易集中之时,《中央日报》火速派出数名记者遍布山城进行采访并留下了一份珍贵的历史记录:

七点钟左右,日本投降的消息被美国新闻处证实,美军总部的大孩子们首先跳了起来,开起吉普车沿街直闯!漫街遍巷的人,拥塞着、欢呼着……人全疯了,快乐啊!

从中一路到新街口,张贴着本报号外的墙前,万头攒动,连不识字的赤腿汉也挤在里面,雨样的汗水把每个人的衣衫都和周围人的衣衫黏在一起,大家都咧开嘴笑!

头上是一片欢乐的人海,每个人对每个人,每群人对每群人,都打着招呼“啊!啊!”互相道贺,大家的感情在泛滥!升华!熟朋友见面了破例的张臂拥抱,起码也亲密地互相拍拍肩:“要回家了!”-60]

报道说:在出行的人群中,有一部分冒着热浪围成一团在聚­精­会神地收听广播,并坚定地相信会从广播里听到更加真实详细的消息。果然,正在播讲英语节目的电台突然中断,继而播音员开始用中文诵读合众社和中央社分别发来的电讯,随后,播音员说道:“中国苦战八年,终于赢得胜利,赢得和平……现在重庆大街小巷百万市民已在狂欢中,现在清听《凯旋还故乡》。”爆发在听众头上的,已是一片吼叫的欢声。是后,女高音与男中音的嘹亮雄浑的大合唱在欢呼里响了起来……

在这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非凡的傍晚,重庆中央广播电台播音员热血澎湃、感情激荡,已没有了平日圆熟的素养与技巧,任由情感随着话筒喷涌,广播结束时,播音员哽咽着说:“诸君,请听陪都欢愉之声!”

是时,收音机中传出了响亮的爆竹声、锣鼓声以及外国盟友“顶好”、“顶好”的欢呼声。紧接着,“日本小鬼投降了!”“抗战胜利了!”“中华民国万岁!”的欢呼声如春雷般炸响开来,整个重庆形成了一片欢腾的人海。

是时,傅斯年正在重庆家中,当胜利消息猝然降临时,先是目瞪口呆,接着方寸大乱,欣喜若狂。平时滴酒不沾的他从一个墙角抓起一瓶不知什么时候存放的泸州大曲,摇晃着高大肥胖的身躯冲出门外,加入了奔跑欢跳扬臂高呼的人流之中。许多年后,同在重庆的罗家伦还记得这幕经典场景。罗在回忆文章中第一句话就是——“孟真疯了”。接下来说道:“他从聚兴村的住所里,拿了一瓶酒,到街上大喝。拿了一根手杖,挑了一顶帽子,到街上乱舞。结果帽子飞掉了,棍子脱手了,他和民众和盟军还大闹了好一会。等到叫不动了,才回到原处睡觉。第二天下午我去看他,他还爬不起来,连说‘国家出头了,我的帽子掉了,棍子也没有了,买又买不起。哎!’”-61]

傅斯年醒来后,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立即展纸挥毫给远在李庄的妻子俞大綵和儿子仁轨写信,让他们与自己一起分享胜利的欢乐。信中说:“接到参政会通知,大家到秘书处庆祝。我九时半到,则已三十多人,愈到愈多,皆哈哈大笑,我现在方知旧戏中二人见面哈哈大笑之有由也。抱者、跳者、kiss者,想要安静一下,谈谈如何游行,几乎办不到。……出门时,我遇见熟人打招呼,皆抱之以拳,段书诒后来说,他简直吃不消。出门遇吴鼎昌,他说,你不要太兴奋(彼与我皆患高血压也),我即将其一摇再摇。”又说:“本来预备到美军司令部及英美苏三大使馆的,在国府,蒋先生说尚未完成投降,尚有条件磋商,所以就回去。在参政会又很热闹,下午三时方归,顿觉大病,一直睡下去,第二天方好。”-62]

同傅斯年一样,曾为盟军轰炸日本而躲在一间屋子里于地图上标记文物古迹工作数日的梁思成仍在重庆,他的好友费慰梅为此留下了永生难忘的­精­彩镜头:

第三部分 第77节:胜利的前夜(16)

思成和两位年轻的中国作家还有我,一起在美国大使馆餐厅共进晚餐。酒足饭饱,我们把藤椅拉到大使馆门廊前的小山顶上,坐在台地纳凉。那天晚上热得直冒汗,看长江对岸山上的灯亮起,像银河掉下来一片灯笼,圆光点点,童话般放着光。思成谈着很久很久以前泰戈尔访问北京的事。忽然间,他不说话了。他和其它在座的人就像猎狗一样,一下子变得紧张而警觉。他们听到了什么声音,我也不得不静下来,用耳谛听。远远地,传来警报声。难道又有空袭?这是荒谬的,然而以他们每个人多年的亲身经历,对各种可能­性­都十分警觉。如果不是空袭,难道是在通知胜利?

在我们脚底下,胜利的消息似野火般蔓延了全城。在这高高的山坡上,我们差不多可以观察到整个过程。一开始是压抑的嘁嘁喳喳,或许是一些人在大街上跑,然后就是个别的喊叫声,鞭炮声噼噼啪啪响,大街早已热闹成了一片。最后四处都是一群群喊叫着、欢呼着、鼓掌的人们,好像全城在一阵大吼大叫中醒过来-63]

是啊,这口气整整憋了八年,八年的苦难、辛酸、屈辱、悲愤、忍耐,直至抗争与浴血奋战,作最后生死一搏。一旦胜利到来,被压抑了八年之久的神经需要痛快地宣泄,人们的情绪如同被地壳压得太久而终于像井喷与火山一样轰然爆发,拘谨的变得放纵,沉郁的变得豪迈。辛酸而艰苦的日子总算没有白过,庆祝活动通宵达旦。

遥想当年,在那个寒风凛冽的严冬,中国军队在一片混乱中弃守首都南京,日本军队用超乎想象的野蛮,惨绝人寰地屠杀放下武器的战俘和中国平民,疯狂强Jian无辜的­妇­女。而与兽­性­大作的日军遥呼相应的日本市民,纷纷拥向东京街头,提灯游行,庆祝狂欢。想不到时隔7年之后这个夏天的夜晚,提灯游行,庆祝狂欢的人群已换了人间。

“谁会笑,谁最后笑。”——这是南京沦陷,日本东京狂欢之时,一位名叫鲁道源的滇军师长,在奉命率部驰援东南战区的军事集结中,说出的一句暗含机锋的话语。

这是一个隐喻,也是一种宿命。它预示了中国人民在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之后,最终将修成正果,迎来胜利的欢笑;它暗合了中华民族必将在这场震天撼地的惨烈战争中,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玄机奥秘。——这一切,都随着重庆街头那炸响的爆竹和狂欢的人潮得到了验证。自“七七事变”起,中国军民抗战进行了八年又三十三天;自“九一八”以来,则为十四年不足三十八天。苦难与抗争,救亡与图存,死者无声的托付,生者悲怆激愤的吁求,都遥遥羁系在这片风雨迷蒙中升浮而起的圣地之上。

——重庆不眠,中国不眠,整个中华民族将伴随着这个不眠之夜开始新的历史纪元。

◎?日月重光

就在傅斯年满面疲惫地给家人写信之时,与其齐名的“五四”运动学生领袖兼傅的好友罗家伦,正满含热泪猫在一间小屋里抒发自己澎湃的心情。片刻工夫,一首白话诗出笼并由《中央日报》主笔程沧波拿到报馆以最快的速度刊发。诗曰:

凯?歌

胜仗!胜仗!

日本跪下来投降!

祝捷的炮像雷声响;

满街爆竹,

烟火飞扬,

漫山遍野是人浪!

笑口高涨,

热泪如狂!

向东望!

我们百万雄狮,

配合英勇的盟军,

浩浩荡荡,

扫残敌,如猛虎临羊。

踏破那小小扶桑!

河山再造,

日月重光。

胜利的大旗,

拥护着蒋委员长!

我们一同去祭告国父,

在紫金山旁!

八年血战,

千万忠魂;

才打出这建国的康庄。

这真不负我们全民抗战,

不负我们血染沙场!-64]

罗家伦没有像陈布雷一样对放爆竹的人群加以训斥,倒是有几分赞赏,只是诗写得很幼稚,很有些“假大空”的感觉,且有些句子似乎还不通。而罗氏似乎很看不起的这个“小小扶桑”,竟自甲午战争以来给中国军民留下了刻骨的创痛,而中国则只有招架之功,几无还手之力。但通篇读过,作者的真诚的喜悦、自豪之情跃然纸上,足以代表了千百万中国军民的心声。只是这时的蒋委员长没有急着到紫金山旁祭告国父,他有比祭告更急迫的事情要做。倒是沉浸在兴奋与激动中的梁思成归心似箭,想以最快的时间赶回李庄,与病中的妻子、家人及李庄的同事们分享胜利的欢喜,体会一下“建国的康庄”。

第三部分 第78节:胜利的前夜(17)

第二天一早,在费正清帮助下,梁思成携助手罗哲文与费慰梅共同搭乘一架美军C—47运输机,经过45分钟的飞行抵达宜宾机场。此时的宜宾机场草深没膝,但飞行员还是借着胜利的欢喜劲儿强行驾机平安着陆。梁、费等三人转乘一艘小汽船,沿着白灿灿的水面顺江而下,很快抵达李庄码头。待他们登上岸时,迎面扑来的是满街的标语和被热浪裹挟着的喜庆气氛——看来闭塞的李庄也早已得知了胜利的消息。

李庄方面能够及时得知消息,所有的人认为应当感谢在同济大学任教的德国人史图博教授。正是这位略通中国话的医学专家,于8月10晚上那个关键的历史­性­时刻,从自己那部破旧收音机里听到了重庆中央广播电台关于日本投降的广播。据说,史图博听到后,像全身触电般抖了一下,怔愣片刻,立即抓起收音机跑出去,首次不顾礼貌地撞开了一位中国教授的家门。——于是,消息像狂涨的山洪风暴,“哗”一声冲出,在李庄全镇弥漫、荡漾开来。黄昏笼罩下的李庄古镇,一扇门又一扇门被撞开了,一双又一双眼睛睁大了,汇集的人群在大街小巷狂呼蹿跳开来。

“日本投降了!”“胜利了,中国胜利了!”

喊声如天空中一声声惊雷,炸开了沉闷的天空与郁闷的心灵。李庄古镇一座座古庙、一户户农舍、一道道院落,男女老少,呼呼隆隆地冲出,或摇着毛巾,或挑着床单,或拿着脸盆、水桶,或抱着菜板,拖着烧火棍,敲打着,叫喊着,欢呼着,狂跳着,乱舞着,在泥泞的大街小巷和田间小路上奔流涌动。学生、教授、农民、工人、小商小贩、北岳庙的和尚、南华宫的道士,手摇灯笼火把,挤在一起,抱成一团,哭哭笑笑,打打闹闹。教授与小贩拥抱,和尚与尼姑亲嘴,老汉与少女牵手相携,镇内镇外,人声鼎沸,口号震天,灯光摇摆,人影幢幢,狗声吠吠,李庄所有的生物都调动起了敏感的神经,为等待了八年之久的胜利时刻齐欢共鸣。

住在李庄镇内的中央博物院筹备处李济、曾昭燏、郭宝钧、王天木、赵青芳、李霖灿等研究人员得到消息,连夜参加了游行活动。第二天一早,李济召集中央博物院筹备处人员开会庆贺,在讲话中,他作为在这一大背景下罕见的清醒者,极富理智与科学远见地指出:“日本投降是由于两颗原子弹投掷在广岛及长崎的结果,但是更重要的是从此昭告了原子能新时代之来临,胜利自是我们所乐于听闻的,但是新时代之来临,我们每一个人都当有新的认识,也有了更重要的新责任。”-65]

住在李庄镇郊区4公里外山顶上板栗坳与门官田的中央研究院史语所与社会学所的学者们,夜里忽听山下传来人喊犬吠的吵嚷呼叫之声,以为又是土匪进村劫财劫­色­,当地军警与治安队群起缉拿,因而并未特别在意,各自关门或继续在灯下读书爬格子,或熄灯就寝。等第二天拂晓尚未起床,同济大学的青年教师和学生组成的游行队伍已到达舍外。被惊醒的学者连同家属认为土匪进得山来包围了宅院,急忙提了菜刀与烧火棍,还有早些时候傅斯年专门让李方桂为史语所同仁购买的小铜锣(南按:傅斯年叮嘱史语所同仁,一旦发现土匪来临就急敲铜锣求援),胆战心惊地走出室外,悄悄趴在门缝观察动静。

只见满山遍野飘荡着用床单、枕套、破旧衣服,甚至废旧报纸做成的花花绿绿的旗帜,旗帜下是一群群情绪激昂的男女学生。当从对方的呼喊声中得知日本鬼子投降的消息后,学者们与被惊动的当地百姓,立即扔掉手中的菜刀与烧火棍,只拎着一只小铜锣,打开大门,一个个“嗷嗷”乱叫着冲入人群,在山野田畴狂奔乱舞,叮叮当当地敲打起来。史语所职工自办消费合作社的经理、时常拖着标准北京腔说相声的魏善臣,也就是几年前为合作社办货,在山下遭土匪抢劫并挨了一顿胖揍的“魏老板”,听到门外动静,认为土匪一到,大难临头,急抓起一把自己前些时候托李庄镇铁匠打造的类似于猪八戒使用的五齿钉耙,准备与土匪拼个你死我活。待弄明真相,“嗖”地扔掉钉耙,摇晃着肥胖的身躯拱出门外,嘴里吐着哼哼唧唧的声音,一蹦三跳地蹿到坐落在牌坊头的合作社,从一个箱子里掏出两瓶酒,拉着正站在牌坊头观望的董作宾、石璋如等几位资深研究员,高喊着“胜利了,我请客!”的话语,连拖带拉地来到板栗坳最高处一个山坡,面对滚滚东逝的长江之水,相互向对方嘴中灌酒。当两瓶酒见底之后,一个个泪流满面,醉卧于山野荒草之中。——这是继长沙清溪阁醉别之后,八年来又一次轮回。只是今非昔比,醉酒的心境已是天壤之别了。

第三部分 第79节:胜利的前夜(18)

当梁思成等三人来到李庄上坝月亮田营造学社,林徽因仍躺在床上,苍白、瘦削的身子,宛如她那首《静坐》诗中的描述:“一条枯枝影,青烟­色­的瘦细”。费慰梅看罢不禁欷?。在李庄镇内参加学生游行的女儿梁再冰中途跑回家中,气喘吁吁告诉了母亲外面世界的­精­彩盛况,林徽因“闻之狂喜”,顿时变得神采飞扬,大有“积疴顿失”之感。又见夫君与好友费慰梅风尘仆仆地从远方赶来,林徽因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之情,她提出要在这历史转折的伟大时刻,亲自赶到李庄镇加入游行队伍,倾吐憋在心中八年的块垒,为抗战胜利发出自己的欢呼之声。

一架自制的滑杆很快捆扎而成,林徽因坐在滑杆上,罗哲文等几个年轻人抬起,梁思成与费慰梅跟随两边,如同北方黄土塬上大姑娘出嫁一样,一行人说着笑着,呼呼啦啦、晃晃悠悠,颇有些滑稽意味地向李庄镇中心进发。这是林徽因自从旧病复发之后,近5年来第一次来到这个古老小镇的街巷,想不到竟是以这样的心境和方式出现。

满街的标语,满街的人流,满街的欢声笑语。没有人认得这位名冠京华的一代才女,更没有人知道林徽因那非凡的人脉背景——此时这些身外之物全不重要,也不需要。所有与之相遇的大学师生或当地百姓,无不对其报以真挚的致意与微笑。林徽因望着一群又一群满脸尘土与汗水,似曾相识的青年学生,蓦地想起八年前卢沟桥枪声响起之时北平街头的情景。在那个酷热的夏季里,那些满脸汗水交织,一家一家收集麻袋帮助二十九军官兵修筑工事的学生,不知现在流落何方。假如他们还活着,或许就在眼前这样的游行队伍之中,或者早已流浪外域,或死掉了。这样想着,热泪顺着瘦削、苍白的脸颊缓缓流淌下来……

1945年8月15日,日本政府的正式投降照会由瑞士驻华大使馆转致国民政府,内称:

一、关于日本接受波茨坦宣言之各项规定事,天皇陛下业已颁布敕令。

二、天皇陛下准备授权并保证日本政府及日本大本营,签订实行波茨坦宣言各项规定之必需条件。天皇陛下并准备对日本所有陆海空军当局及在各地受其管辖之所有部队,停止积极行动、交出军械、并颁发盟军统帅部所需执行上述条件之各项命令-66]

重庆《中央日报》于当日7时收到外交部电文,半小时后,关于这一消息的“号外”印出并分发全市,民众奔走相告,整个重庆为之轰动。庆祝的鞭炮再度燃起,火光烟雾伴随着声声呼喊,震动着每一个人的心房,许多民众在激|情宣泄中相拥而泣。

同日上午,蒋介石以中华民国政府主席的名义,在重庆中央广播电台分别用中波和短波发表了抗战胜利对全国军民及全世界人士的广播文告。讲稿为蒋介石亲自拟就,指出:“我们的‘正义必然胜过强权’的真理,终于得到了它最后的证明,这亦就是表示了我们国民革命历史使命的成功。我们中国在黑暗和绝望的时期中,八年奋斗的信念,今天获得了实现。”同时指出:“我中国同胞们须知‘不念旧恶’及‘与人为善’为我民族传统至高至贵的德­性­。我们一贯声言,只认日本黩武的军阀为敌,不以日本的人民为敌,今天敌军已被我们盟邦共同打倒了。我们当然要严密责成他忠实执行所有的投降条款,但是我们并不要企图报复,更不可对敌国无辜人民加以污辱,我们只有对他们为他的纳粹军阀所愚弄所驱迫而表示怜悯,使他们能自拔于错误与罪恶。要知道如果以暴行答复敌人从前的暴行,以奴辱来答复他们从前错误的优越感,则冤冤相报,永无终止,决不是我们仁义之师的目的……”-67]

广播时间近11分钟,美国《时代》周刊驻华记者白修德)如此描述了蒋氏的广播情形:

1945年8月,蒋安静地坐在重庆一间闷气的广播室里准备告诉中国人民战事业已终结。他和平日一样凝固地沉着。他的头顶剃得净光,不着丝毫白发的痕迹。他的咔叽军装上衣毫无瑕疵,不挂勋章,衣领紧扣在喉头,上有斜皮带勾扣着,一管自来水笔挂在口袋之上。广播室荡热,内中的二十个人汗流浃背,只有委员长看来凉快。他调整着角质框的眼镜,看了看面前桌子上紫红­色­的花一眼,慢慢地对着扩音器用高调而清爽的声音告诉人民仗已打胜。他说着的时候,室外的喇叭传播着这消息。街上人众认识了他明显的汽车,麇集在石砌的建筑之门外,他可以听到轻微的欢呼之声。

第三部分 第80节:胜利的前夜(19)

他的演讲历时十分钟。突然地他的头颅低垂,失眠的眼眶陷凹处见形,在这一刹那的松弛,他的平稳之外貌露相,紧张与疲劳在这胜利的关头显现在他人身上……-68]

日本时间8月15日,中午12时,重庆上午11时,日本裕仁天皇对全世界广播了“停战诏书”,正式宣布330万垂死挣扎的日军放下武器无条件投降。9月2日,在泊于东京湾的美国“密苏里号”战舰上,正式举行了日本投降签字仪式。美联社在这一天向全球播发的电文称:“第二次世界大战,历史上最惨烈的死亡与毁灭的汇集,今天随着日本的正式无条件投降而告终。”-69]

注释-

1、2、3]《蒋介石年谱》,李勇、张仲田编,中共党史出版社1995年出版-

4]《毛泽东选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出版-

5、6]《史记?苏秦列传》(标点本),司马迁著,中华书局1985年出版-

7]《无究的困惑——黄炎培、张君劢与现代中国》,许纪霖著,上海三联书店1998年出版-

8]《王世杰日记》,1945年1月19日,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90年3月影印本-

9]《美国外交文件》,1945年第7卷,第195页,转引自陶文钊《中美关系史(1911—1950)》第355页,重庆出版社1993年10月出版-

10、21、50]《在蒋介石身边八年——侍从室高级幕僚唐纵日记》,公安部档案馆编著,群众出版社1991年出版-

11、13]《解放日报》,1945年6月30日-

12]引自《毛泽东年谱》,逄先知主编,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年出版-

14]金城《六参政员延安去来》,《国民参政会纪实续编》,第522页,重庆出版社1987年6月出版-

15]《蒋介石日记》,载《总统蒋公大事长编》,秦孝仪主编,台北,中山图书公司1968年出版-

16、17、20]《黄炎培日记摘录》,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中华书局1979年1月出版-

18、23、42、43、44]黄炎培《延安归来》,载《八十年来——黄炎培自述》,黄炎培著,文汇出版社2000年出版-

19]《黄炎培日记》,转载《无究的困惑——黄炎培、张君劢与现代中国》,许纪霖著,上海三联书店1998年出版-

22]郭明生《傅斯年和毛泽东、周恩来的一段交往》,载《文史春秋》2004年6期-

24]罗家伦《元气淋漓的傅孟真》,载台北《中央日报》1950年12月31日-

25]《李敖快意恩仇录?星火记》,李敖著,青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出版-

26]《致胡适》,载《傅斯年全集》,第七卷,湖南教育出版社2003年出版-

27]《毛泽东自传》,斯诺录,汪衡译,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1年出版-

28、30]《西行漫记》,-美]埃加德?斯诺著,北京三联书店1979年出版-

29]傅乐成《傅孟真先生与五四运动》,转引《傅斯年》,山东人民出版社1991年出版。另,1954年在大陆兴起的批判胡适与傅斯年等人的运动中,有人以为此举主要与毛泽东的个人心态有关。毛在北大图书馆做助理员,这是他早期成长过程中一个极其重要的环节,因为这一经历,毛泽东与陈独秀、李大钊熟识,并在他们的影响下成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也是在这一过程中,毛泽东结织了胡适、傅斯年并有过接触,后来胡适赴美国,曾不止一次地说过“我的学生毛泽东”“共产党里白话文写得最好的还是我的学生毛泽东”等话(《胡适口述自传》,第208页,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年出版),其原因是毛没有完全遵从他“老师”指导的缘故。但不能讳言的是,毛那时在北大的地位低微,待遇颇低,加上一些北大师生与他接触时态度偏傲,这无疑使自尊心极强的毛产生一种挫折感,这种情绪在他与斯诺的谈话中已有些流露,因而毛后来对高级知识分子的心态与这一历史­阴­影有着不可割裂的关系。中共建国后,北大校庆活动邀请毛泽东,不管是逢五的“小庆”,还是逢十的“大庆”,他老人家都未曾再踏入北大校园一步。“文革”中,据说毛泽东对北大的状况极为不满,曾有“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之语相赠,算是对他当年工作过的北大作了定论。

第三部分 第81节:胜利的前夜(20)

- 31、47]《傅斯年全集》,第五册,台北,联经出版公司1980年出版-

32]何兹全《忆傅孟真师》,载台北《传记文学》,第60卷第2期-

33]《容庚与北京大学代理校长傅斯年先生一封公开信》,北平《正报》,1945年11月7日。此话是容庚攻击傅斯年时所引用。抗战胜利后,傅斯年作为北大代理校长奉命接收北大校产,并发表谈话,表示南迁学校复员后坚决不用伪北大教员。时正任教于伪北大的容庚属于被驱逐之列,对傅的讲话和做法表示不能理解,于是有了这封辩驳­性­质的公开信。其中写道:“公之被命代理校长,全校方翘首跂足,望公之来如望岁焉,于今两月矣。诚不测公所以姗姗来迟之故。意者以汉­奸­走狗,不堪下刀欲其澌灭于无形乎。公尝自负为‘喑呜叱咤,千人皆废’之西楚霸王。庚辱知交十余年,未尝不不冀公能变化气质,为‘豁达大度,善于将将’之汉高祖。故敢为公借前箸筹之。”(下章有详述)-

34]对于这句话,有研究者认为傅斯年“将毛泽东比作雄才大略的项羽、刘邦,并将不堪大任的国军比作功败垂成的陈胜、吴广。”(《龙山春秋》,石舒波著,大象出版社2008年出版。)此说恐怕有误。当时的“国军”正配合盟军进入对日本军队的全面反攻阶段,达到了自抗战以来如日中天,最为辉煌的鼎盛时期,何以用来与那两个自喻为鸿鹄实为燕雀而究不能成大器的草莽英雄陈胜、吴广类比之。傅其言,实乃以项刘比作国共两党,具体言之,乃以项刘比作蒋介石与毛泽东。陈胜、吴广是对自己以及“五四”时代的学生领袖罗家伦等辈无可奈何的自嘲与自谑,甚或还有那位早已逃离延安(1938年)投奔蒋介石,并言“在外糊涂多年”,决心“弃暗投明”,声明脱离共产党,跟随国民党效犬马之劳的张国焘之流之讽刺。从傅的话中还可看出,此时的他依然没有把所谓的第三党——民主同盟放在眼里,更没有产生黄炎培、章伯钧、罗隆基辈认为的“苍茫大地”,须由民盟来力主沉浮的幻觉。因而,这也注定了傅在延安的观察与感受,与黄、章等人的大不同-

35]《陈寅恪集?书信集》,陈美延编,北京三联书店2001年6月出版-

36]《学术大师治学录》,中国社科院科研局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出版。另,关于尹达撰写《报告》一事,中科院编的《治学录》作了如下叙述:1936年春,尹达(1906—1983)从殷墟被抽调到山东日照两城镇参加龙山文化遗址考古,由梁思永带队。这次发掘是为进一步探讨新石器时代龙山文化的面貌,共发掘50多个龙山文化时期的墓葬。发现最多的是陶器,墓中的头骨已经腐朽,经多方努力,收取了30多个。发掘所得于秋天运到南京。撰写发掘报告的重担落在尹达肩上。他一面参加清理标本的工作,一面着手整理记录,编写考古报告。报告的主体部分写好后,还没有来得及写结论,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已经长驱直入,南京告急。1937年秋,尹达随史语所匆忙迁往长沙,敌机很快就对长沙开始轰炸。国难当头,尹达决心忍痛放弃即将完成的研究项目,毅然离开个人收入优厚、工作条件令人羡慕的学术机构(南按:假如此说让当年流亡西南边陲的傅斯年、陈寅恪们读到,不知将情何以堪),投身到民族革命战争的伟大洪流。他和几位同事相约结伴,投奔延安参加抗日。1937年的年终这一天,尹达到达延安。

关于《山东日照两城镇史前遗址发掘报告》稿,考古学家梁思永在其1939年以“龙山文化”为主题所发表的论文中说:“这个报告将成为对于山东沿海的龙山文化的标准著作,是研究龙山陶器不可缺少的参考书。”另据近年从台湾传来消息说,“中央研究院史语所”将用尹达的原名刘耀,出版这部尘封了半个多世纪的考古报告的未完稿。这份由史语所带到台湾去的考古报告稿,在经过60多年的世事沧桑之后,终于获得了问世的机会,但报告的执笔人却已命赴黄泉,无法看到自己的心血结晶了。

第三部分 第82节:胜利的前夜(21)

37]据台北“中央研究院史语所”档案-

38]朱瑞熙、徐曰彪《范文澜》,载《当代中国社会科学名家》,刘启林主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89年出版-

39]《赵俪生文集?篱槿堂自叙》,第五卷,赵俪生著,兰州大学出版社2002年出版-

40]《中国通史》,范文澜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

41]新中国成立后,黄炎培以74岁高龄当上了政务院副总理兼轻工业部部长,这是中共投桃报李的酬谢。而黄也知恩图报,据传他是民主党派中第一个喊出“毛主席万岁”口号的人,而彭真是中共派系中第一个发明“毛主席万岁”的人,但这个最早的发明权到底归黄还是归彭,在党史研究界一直争论不休-

45]《近三十年见闻杂记》,左舜生著,香港自由出版社1952年出版-

46]罗家伦《元气淋漓的傅孟真》,载《傅故校长哀挽录》,台湾大学1951年6月15日印行-

48]《“九一八”一年了!》,载《独立评论》,第十八号,1932年9月18日-

49]李济《创办史语所与支持安阳考古工作的贡献》,载《传纪文学》,第二十八卷一期,1976年1月-

51]罗哲文《李庄忆旧》,载《四川省历史文化名镇——李庄》,李庄镇政府1993年出版。(内部发行)-

52、63]《中国建筑之魂》,费慰梅著,成寒译,上海文艺出版社2003年出版-

53]刘东平《古建筑的保护神:梁思成》,载《人物》,2001年第1期-

54]除了罗、郑等人提供的证据外,在李庄还流传着这样一个段子。据罗南陔之子、原南溪县政协委员罗萼芬说:“美国投放到日本的两颗原子弹,为什么没投到京都、奈良?这个故事就发生在羊街8号我家。当时罗斯福要向日本扔原子弹,但不知道扔到哪里合适,就问蒋委员长,介公也不知扔到哪里是好。于是有人建议把梁思成接到重庆,征求一下他的意见,看这原子弹咋扔合适,让他画个圈圈。梁思成临走时,专门来到我家,找到我的父亲罗南陔,要他好好照顾梁思永,还说美国要炸日本本土,但不知炸哪里好,圈圈画在何处也心中没数。当时梁氏兄弟与我父亲就商量,最后说哪里都可以炸,但就是不能炸京都、奈良,因为哪里有很多古建筑,一炸就太可惜了。梁思成很同意这个看法,说了些话就走了。日本决定投降后,梁思成从重庆回李庄,又来到我家看梁思永。我父亲与他兄弟俩聊天,梁思成说,美国这次轰炸,日本的城市毁坏的很厉害,但最后还是按照我们商量的建议,没有炸京都、奈良。后来罗斯福说光用常规炸弹还不行,需要扔几颗原子弹,要不日本人不得­干­,来问我。我还是那个建议,扔哪里都可以,但就是别扔到京都、奈良。后来美军就参考了我画的圈圈,就把原子弹扔到了广岛和长崎。”罗萼芬说:“梁思成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好在旁边给他们倒茶,就听到了。所以说美国炸日本和扔原子弹,故事就发生我家。这个事从我家传出去以后,李庄的百姓就说:‘不是美国原子弹,日本投降不得­干­;美国丢下原子弹,打得日本直叫唤。’后来罗哲文来李庄,问我这个事,我告诉他,他才把事实真相写出来。”

罗萼芬老先生的这段话,自然是孤证难立,目前仍没有找到其他材料可以佐证,罗哲文确实回李庄访问过,但对此说表示怀疑。既然罗老先生说得言之凿凿,就只能作为一说记录于此,估妄言之,估妄听之吧(2003年9月26日,岳南在李庄罗萼芬家中采访记录)-

55]《日本问题文件类编》,世界知识出版社1955年出版-

56]《第二次世界大战简史》,孟庆瑞著,中国地质大学出版社1997年出版-

58、60]重庆《中央日报》,1945年8月11日-

62]《致俞大綵》,载《傅斯年全集》,第七册,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0年出版-

64]《中央日报》“副刊”,1945年8月14日-

65]李霖灿《大匠诲人有典型——记济老二三事》,载台北《中央日报》,1985年12月30日。作者李霖灿原在中央博物院筹备处工作,著名纳西文字研究专家、美术史家,1948年年底押运古物去台湾,一度出任台北故宫博物院副院长,1999年去世-

66、67]《中央日报》,1945年8月16日-

68]引自《从大历史的角度读蒋介石日记》,黄仁宇著,九州出版社2008年出版-

69]王作化、王晋阳《第一个报道日本正式签字投降的中国记者》,载《纵横》,2005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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