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毅!!”
见浅毅脸色铁青,朝着念思的方向步步逼近,于谦慌了,连忙高唤一声,想要提醒他身后,正情深意浓的两人。
念思听了于谦的呼喊,一惊,本能的推开欧明宇,她不敢向浅毅看去,也不想看欧明宇,只得低垂这头,脸涨得通红,半晌,才迟疑地将一缕被风吹乱的头发,拂到耳后根去。
每个人都有些僵硬,连最擅长调节气氛的于谦都不知道该如何转圜。
“夏雪阿姨找了你好久,来,跟我回去!”浅毅走近念思,缓缓地向她伸出手,他用力的笑,直到笑容僵住,脸上的肌肉再也无法扯动,他依旧绝望的笑着,温柔如海。
看着浅毅强掩心痛的模样,念思紧咬着下唇,眼底再次泛起泪花。
仿佛还是昨日,在夜色朦胧的毛毛细雨中,欧明宇伤痛地牵过了念思的手,想要将她带离浅毅身边。
如今,他俩竟异地而处……
念思与浅毅的目光交汇,心中再一次的不忍,缓缓地向他伸出一直摩挲着衣摆的手,却在半空中,被欧明宇拦住。
“我陪你回去!”欧明宇固执得抓着念思的手,声音坚碎如冰。
念思觉得自己不能移动,也不能呼吸,只望奇迹出现,自己能从这样的情境中消失。
她忽然觉得头痛欲裂,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念思!”欧明宇再次深情地唤道。
蓦地,父亲慈爱宽容的笑脸,伴随着这声呼唤,瞬间从脑海中闪过。
她在心中冷笑,为自己的懦弱和犹豫。
终于,她睁开眼睛,不再看浅毅,向着欧明宇郑重地点了点头,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在她点头的刹那,两道晶莹的清泪从眼角蜿蜒而下。
浅毅如化石般呆愣当场,原本温柔的笑容也在瞬间石化,比之欧明宇的狂喜,浅毅的嘴角竟也慢慢的挤出一个笑容。
他这一笑犹如春花初绽,光妍灿烂,是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美,清华高贵非同人间气象,耀的每个人的眼睛,都在瞬间亮了一亮。
看着浅毅最纯净的琉璃质地的眼瞳慢慢空洞,原本璀璨流转的目光,一寸寸的黯淡变冷,念思开始害怕,开始颤抖,眼前的浅毅是她所不熟悉的。
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神情,令念思全身发冷。
“放开她的手!”
在浅毅冰冷的淡漠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一点红色激光在欧明宇额头盘旋。
众人被这样绝美的笑和笑里隐含的高贵肃杀气味惊得一身冷汗。
“浅毅!”于谦神色巨变,慌忙上前扶住浅毅的肩膀,道义一口冷气:“…你别冲动!”
欧明宇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脸色开始僵硬,但却没有丝毫松开手的意愿。
浅毅收敛了笑意,他轻轻的拂去于谦的手,目光冷冽得令人发寒:“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放开她!”
说着,浅毅慢慢将手举起,任谁都知道,待他大手一挥,欧明宇便要血溅当场。
念思怔怔地看着浅毅高高举起的手,心中期待,同时又隐隐的害怕。
“浅毅,你别发疯了,你要是执意开枪,会引来许多人的!警方若以认真调查起来,你是脱不了关系的!”于谦心中害怕,边向浅毅劝阻,边频频向欧明宇使眼色,劝他快将手放开。
面对于谦的苦口婆心,浅毅丝毫也不理会,眼睛只是盯着念思与欧明宇紧紧相握的手,仿佛世界上再没什么能分他的心了。
欧明宇看浅毅脸色,知若不放手,对方是铁了心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但要他在枪口下放手,实在有辱男子汉气概,对念思的一片真情,日后只怕更是有口难辩了。
看着面如死灰的浅毅,念思心如刀绞,好不容易狠下的心肠,在瞬间荡然无存。
眼看着浅毅的手就要落下,千钧一发之际,念思艰难地挣脱了欧明宇早已僵化的手,飞快地拉住浅毅高高举起的手,不甘却又无奈的比划道:“别-开-枪,我-跟-你-回-去!”
“念思!!”欧明宇虽然看不懂念思在比划什么,但却能断定,她一定是在维护自己,一时间,心中热血激荡,不能自己。
看着念思焦急忧虑的脸,浅毅只觉一股透心的冰凉从心底蔓延,他嗒然若丧的垂下头,惨笑着放下原本高高举起的手,紧紧地牵着念思的手,转身,连拖带拽地将她一路往前拉。
临走前,于谦深深的瞥了眼欧明宇,神色间颇有惋惜之情。
“叶浅毅!”念思身后,欧明宇狂声大叫道:“今天,你只是形势比我强,要不是我事先没做准备,未必会输给你,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浅毅与念思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他们越过树林,欧明宇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他恨恨地向草地踢去,一块晶亮的蓝色钻石,隐映在青绿色的草丛里,在阳光的照耀下,幽蓝的光芒向四周辐射开来。
欧明宇弯腰,从草堆里拾起蓝钻,只觉得钻石的光芒扎得他眼疼,脸上的神情也是复杂难辨。
厄运之钻,要不是丢了它,他不会去而复返。
念思被浅毅一路拽着回到了灵堂内侧的休息室,夏雪见念思回来,忙迎上前,本想温言细语的安慰她节哀,却见浅毅铁青着脸色,两人间的气氛也怪异极了,于是咬唇忍住了欲说出口的话,默默地退了出去。
夏雪走后,房间里的气氛更怪异了,浅毅死死的盯着念思,眼睛一眨不眨,而念思,却只是冷冷的盯着他胸前的衣领,不敢抬头,对室内尴尬的气氛恍若不知。
许久,像是妥协般,浅毅温柔的吻落在念思的额前的散发上,深沉如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不是说好要听话的,怎么还和我闹别扭?”
念思静静地躺在浅毅的怀中,沉痛的闭上了眼睛。
“今天来的都是贵宾,你心里难过,溜出去透气我能理解,可去的时间也太长了,这会让你妈妈和哥哥难堪的!”浅毅紧紧的将念思搂在怀中,深情的呢喃着:“…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井藤雄一带着雅子前来祭拜你爸爸,我不得不应酬他们,在外人眼中,雅子是我妻子,又怀了我的孩子,她爸爸井藤雄一在日本政界位高权重,公司有许多决策都需要他的帮忙,所以我不能轻易得罪他,就是离婚也需要有个可以服人的理由…”
“够-了!”念思突然发狂,一把推开了浅毅,她眼中噙着泪,咬牙忍着心里的痛,一字一字的比划道:“…用-不-着-和-我-解-释-什-么,我-对-你-的-权-利-和-野-心-没-兴-趣,你-爱-和-谁-离-婚-就-和-谁-离-婚,你-爱-娶-谁-就-娶-谁,不-需-要-告-诉-我!”
“念思!”浅毅用力的抓着欲决绝分手的念思,像是哄孩子般的哄她道:“别说气话,你再体谅我一下,过两星期就到雅子的预产期,我有信心,那不是我的孩子,到时我就有理由和她离婚了!等到这件事了结了,我们就结婚,然后我会实现你所有的梦想,你不是想工作嘛,不是想创立一番自己的事业嘛,我不会再束缚你,我会竭尽全力的帮你,不论你想什么我都会给你,没什么是我给不了的!”
念思冷笑着挣脱了浅毅的手,漾满泪水的美眸,凄然的望着他:“梦-想?我-还-能-有-什-么-梦-想!我-的-梦-全-都-碎-了-破-了!孩-子-没-了-爸-爸-没-了,我-还-有-什-么,我-什-么-都-没-了,没-了,你-说-我-还-要-那-一-纸-婚-书-做-什-么?我-们-结-婚-了,我-的-孩-子,我-的-爸-爸-能-够-重-新-活-过-来,重-新-回-到-我-身-边,你-能-把-他-们-还-给-我-吗?你-给-得-起-吗?”
“是,我给不起!”浅毅一把拉住念思欲逃离的手,这些日子,积压已久的痛苦和愤怒,一股脑的全涌了出来,他激怒地道:“…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让死人复活,你要的这些我是给不起,欧明宇就能给得起?”
“他-不-需-要-给-我-这-些,我-就-能-懂-他-的-心!除-了-爸-爸,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男-人!他-不-介-意-我-曾-经-的-背-叛,不-介-意-我-曾-给-与-他-的-羞-辱-和-难-堪,无-论-我-有-多-落-魄-多-潦-倒,他-始-终-爱-我-如-初!直-到-爸-爸-走-了,我-才-明-白,他-们-两-个-才-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念思每比划一个字,心口的剧痛就深一分。
“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浅毅的心痛得扭绞在一起,盈亮的水光漫进眼眸,凝成泪珠直往下掉,不可置信地道:“…他才是…最爱你的人?”
“呵呵!”浅毅看着念思坚决不可动摇的脸,颤栗地道:“可你忘了吗?当初在美国,他是怎么丢下你不管的,他宁愿娶一个千金小姐,也不要你!”
看着浅毅如痴如狂的脸,一阵恐惧涌上心头,她强迫着自己往下说:“他-当-初-是-丢-下-了-我-不-管,可-你-呢?不-也-娶-了-一-个-对-你-事-业-有-帮-助-的-千-金-小-姐-嘛?”
说完念思忽地惨笑,笑得眼泪都掉落了。
“浅-毅…我-的-心-真-的-好-累-好-累…我-不-想-再-和-你-纠-缠-不-清-了…算-我-求-你-了,放-过-我…给-你,也-给-我-一-个-解-脱!”
一直紧抓着念思的手松了开来,念思的手从他手心里跌落,身体中有一股巨同在灼烧,他虚弱的向后退去,眼睛死死的盯着念思,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痛了,也只有麻木了,才能让自己支持下去。
“你答应过我的!”浅毅脑中轰然一声炸开了,他喃喃地重复道:“是你亲口答应的…只要我肯带你去见你父亲,你以后什么都听我的,也会乖乖的听话…我没有逼你…是你亲口答应的!”
念思的唇畔浮起虚弱的微笑,脸色苍白如纸:“就-算-我-信-守-承-诺,跟-你-回-去-了,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浅毅只觉全身的血液往上冲,心跳剧烈到无法负荷的程度,他快喘不过气来了。他三两步的冲上前,再次将她搂进怀中,声音柔和却坚定地道:“…就是行尸走肉,我也要你活在我的身边!”
“走!”浅毅发了狠劲,拽着念思就想往灵堂方向走去:“我等不到她的孩子出生了,我也不要什么名誉了,我们现在就出去,在你爸爸的牌位前,我要光明正大的和你在一起!”
念思的身体僵硬,眼睛紧闭,硬是站在原地不肯移动,现在走出去,自己的清誉受损是小,要是无端连累父亲成为别人的笑柄,那她实在是太不孝了。
在这场力量的角逐中,念思当然不是浅毅的对手,就在她脚步被拖动的瞬间,无奈下,她只得对准他高举着她胳膊的手,狠狠的咬了下去。
“啊~!”浅毅吃痛,只得放开她的手,由于力量过大,念思险些摔倒,看着自己手臂上正向外涌血的牙印,浅毅突然笑了,那笑容凄惨决然,念思打从心底里害怕。
他笑:“你怎么像小狗似的,越来越喜欢咬人了!”
疯了,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
看着步步逼近的浅毅,念思退无可退地来到了墙角,看着浅毅一寸寸变冷的目光,念思欲哭无泪。
“告诉你一件很有趣的是!”看着念思如死灰般的脸,浅毅却笑得越发轻松起来:“这阵子,欧明宇疯狂的狙击尹氏,你哥哥急得手足无措,是我,不惜出高价也要稳住尹氏的股价,正因为这样,所以我手上握有大量的尹氏的股票,呵呵,你说如果我现在将它们全都抛到市场上,会怎么样?”
念思的目光慢慢空洞,她拼命地摇头,她只知道尹氏是父亲一生的心血,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它。
“既然欧明宇这么爱你你有愿意跟他走…”
浅毅的话还未说完,念思就忙不迭的摇头,她吓得不轻,慌乱的比划道:“不-走-了,我-不-走-了,我-呆-在-你-身-边,哪-里-都-不-去-了!”
“这样才乖嘛!”浅毅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抚摸她的头发,和煦地笑,温柔的抚去念思眼角的泪,柔声道:“来,把眼泪擦擦干,别哭了!外面许多宾客在等你回礼今天你爸爸下葬,你哭成这样,别人到不会疑心,可我看了心里难过!”
念思点头,颤栗的擦去眼角的泪滴,强忍着抽泣,看着浅毅的眼波黯淡无光。
“好了,你先出去,外面许多人等着安慰你,我也有我要应对的客人,记住,葬礼一结束,我就会来接你,别再玩失踪,也别再让我担心了!”这次,他不等她回答,就再次俯身,蜻蜓点水般的一路吻过她的眉,她的眼,柔软的唇,从她的鼻尖掠过,贪婪的吸吮着她微带苦涩的樱唇,休息室里,氤氲的气氛漫溢开来…
一场离别风波就在浅毅连哄带威胁中,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尽头。等到念思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脸上已是平静无波的,她默默地站在尹哲身边,接受每位宾客的哀悼劝慰,并鞠躬还礼。
浅毅隔了很长时间才从休息室走出来,不动声色地穿过灵堂,融入草坪上来往的宾客间,叶永康见他眼眶微肿,神色比之尹家人更为憔悴,悠悠地叹了口气,试探道:“看你伤心难过的样子,该不会是心软了,同情起那丫头了吧?”
浅毅挑挑眉,对着叶永康展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怎么会!你忘了,我说过,她加注在我们身上的痛苦,我要她双倍奉还!”
“可她如今已经没了孩子,又死了父亲,还不能说话,其实也够惨的了,敬业的仇也算是报了,我看还是算了吧!”不知怎么的,念思的处境越凄然,叶永康就越心虚,心头也隐隐的开始害怕,怕终有一日,当浅毅得知真相时,自己的结局也会如斯凄凉。
浅毅慢慢地看向叶永康,他的神情让叶永康心凉了一半:“怎么?现在心软的好像是爸你!”
叶永康窒了一窒,听见浅毅继续平静无波地道:“念思的事我有分寸,最近我忙的抽不开身,日本的那个与广岛集团的合作案就辛苦您替我跑一趟了!”
上次与中广集团的合作案银投标失败而告吹,公司损失惨重,不过幸好世纪广场营建顺利,商家争抢激烈,外放资金已不但全部回笼,更赚取了巨额利润,为公司弥补了不小的损失,近日更有消息传出,因世纪广场带动了周遭商业区的繁华,所以日本政府决定乘胜出击,将广场四周的普通住宅区全部发展成商业楼!
这么好的一块肥肉,永毅那群老狐狸当然不愿意放弃,于是叶永康带头,纷纷向浅毅进言,说是消息可靠,那些地皮值得收购发展。
聪明如浅毅,怎么会不知,叶永康这么积极,不过是想要借机立功,扳倒对他不利的局势。想当初浅毅便因为世纪广场一案在董事会顺利的建立了威望,之后又因挽回了富华机师大罢工一事,得到董事们的一致青睐。
如今,听浅毅说要将这项工程全权交由他负责,叶永康心中激动万分,兴奋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浅毅假装忽视他眉眼间的激动神采,转身,本想搜寻井藤雄一的身影,却在无意间瞥见灵堂内念思温婉的向一位宾客行礼,她面容憔悴,神色淡然。一股怜惜之情油然而生,如果可以,他真想分担她身上所有的痛。真希望那个不能说话,孤独无助的人是自己。
万般不舍得将目光偏转,井藤雅子正依偎在她养父身旁,笑听宾客的夸赞。
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浅毅心中就涌出一股恼恨,要不是她从中作梗,他和念思的孩子也不会死。他今日的痛,全都拜他们父女三人所赐,他在心底发誓,一定要他们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井藤雅子像是感觉到了浅毅灼烧的目光,她缓缓地转头,对着浅毅灿烂一笑。
浅毅敛去脸上的厌恶之情,对着雅子淡淡一笑,然后信步走到他们父女身旁,融入他们的谈话之中。
“呵呵,浅毅,你来得正好,我和你李伯伯正聊得兴起,他们都夸赞你这次世纪广场的案子做得好,都说我有福,摊上你这么个女婿!”井藤雄一一见浅毅,便笑得合不拢嘴了,一旁,井藤雅子羞红了脸,将头压得低低的。
驰骋商界的珠宝大王李威年,目光赞赏的落在浅毅身上,随后有淡淡地扫了眼美貌的井藤雅子,情不自禁地叹道:“呵呵,井藤兄,你真是好福气呀!不但有个美貌如花的女儿,还有一个玉树临风有精明能干的女婿!”
井藤雅子被捧得满脸羞红,她向李威年娇嗔道:“李叔叔,你又取笑我!”
“呵呵!”李威年笑得更爽朗了,他看向井藤雅子,故意逗她道:“我夸叶世侄,怎么是取笑你呢?”
井藤雅子低着头,偷偷地用眼角看浅毅,见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脸更红了井藤雄一见女儿娇羞可爱,忍不住将她护着怀中,像小时候那般娇宠着。
李威年见他们父慈女俏,眼底全是欣羡之色,浅毅也跟着淡淡的笑了,目光流转间,又瞟向了灵堂内的念思,见她正盯着这里,怔怔地出神。
四目交接,念思轻咬下唇,眼底泪光闪烁,然后,怏怏地转头,再次望向父亲的遗像,如果爸爸还在,她也会像雅子那样被捧在手掌心里宠着,疼着,呵护着。
如今,她只能孤零零地看着悬在半空中的一帧照片,回忆着过去的美好。
看着念思摸摸垂泪,浅毅心如刀绞,恨不能马上飞到她身边,陪伴她,安慰她,无奈,在这样的场合,他与她,其实并没有丝毫的关系…
116.
叶浅毅在一家装饰精巧的咖啡店门前慢慢的停下了匆忙的脚步,视线落在一个靠窗口的角落位置上,一位端庄温婉的日本妇女正优雅的品味着咖啡。
浅毅推开精致的店门,径自走到那日本妇女的身前,潇洒落座之后,随意的点了杯咖啡。
“最后的结果已经出来到了!”浅毅的咖啡刚上桌,那名妇女便迫不及待的从包里拿出一叠牛皮纸包裹的文件,递到他面前。
浅毅轻抿了一口咖啡,目光淡淡地扫过桌上的文件之后,定格在她脸上:“怎么样?”
“如我所说,是大阪!”那女子虽然年近四十,却依旧风姿秀雅,完美的柔和骨子里的强悍,她即使是坐着不开口,也会无形中,带给旁人一股巨大的压力。
修长的十指轻轻地抚过桌上的一沓文件,浅毅的嘴角慢慢地浮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我不懂!”雍容华贵的中年女子笑得渺淡娴雅:“我早就知会过你,日本政府下一个发展目标是大阪,世纪广场周围只打算建几个街心花园,如今你们公司大量收购,只怕是血本无归了!”
“无所谓!”浅毅又抿了一口咖啡,眉头深锁起来,刚才还不觉得,如今定下心来才发现,这咖啡的味道真不怎么样。
见浅毅云淡风轻,似是对即将付出的巨大损失毫不介怀,不禁摇头苦笑,这个孩子,从小她就看不懂他。
“美芝阿姨!”浅毅放下暖手的咖啡杯,真诚的望向美芝,温润地笑了:“谢谢您!”
美芝垂下眼帘,眼底的笑意一掠而过:“虽然我不懂你为何要我四处散播谣言说政府将扩展世纪广场周围的商业区,但我相信你这么做一定有你自己的理由,你母亲叶芷心是我大学里最好的朋友,如果我这么做能帮到你的话,不过是举手之劳,我很乐意,你也不必言谢!”
浅毅微笑点头:“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谢了,您难得来次台北,今天我就做个东道主,带您四处参观一下,如何?”
美芝的目光凝注在浅毅的脸上,这位故友之子,如今已长成风姿卓越的出众男子,若叶芷心在天有灵,必感欣慰。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叶浅毅将她心中所想看的透彻,安慰的一笑:“家母的灵地离市区并不是很远,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
“好!好!”美芝眼中有泪,神情却是激动万分…
当浅毅圆满的将美芝送进酒店后,夜已深浓,他疲倦地靠躺在后座,额前栗色碎发在黑暗的光景里光华流转。
他身旁,孙华神色焦虑,一路上不停的向后张望,局促不安地提醒道:“少爷,后面那辆车从上午就一直跟着我们,要不要派人将他们打发掉?”
“不用!”浅毅疲倦地用手撑着头,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又是欧明宇的人,他要跟就让他跟!”
孙华看着紧紧尾随其后的汽车,又看了眼坐在黑暗阴影里的浅毅,心中轻轻叹息,他又何尝不知道那是欧明宇派来跟踪他们的人,只是已经好几天了,孙华都被他们盯得烦了,可浅毅呢?依旧是那样淡然如风,沉稳如石。似乎丝毫也不放在心上,真实皇帝不急,太监急。“少爷,今天是去看念思小姐还是…”孙华犹豫着,自从葬礼回来后,念思的身体每况愈下,这两日连饭都不太吃,只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还是…回家吧!”浅毅心底有一丝犹豫,不舍却又无奈地道。
相见不如不见,正是他俩现在最真实的情景,他去,只会惹她厌恶吧!
“还是去看看吧…”孙华满目心疼地看向浅毅憔悴瘦弱的脸,这都几天了,小两口就是吵架,气也该消了。
见浅毅不为所动,孙华只得出杀手锏:“刚刚那边打话来,说念思小姐像是着了凉,身体滚烫的,还一直出虚汗!”
“叫医生了没?”记忆中,浅毅极少有失态,他向来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如今不成音调的语句中压抑着莫名的怒气和恐惧。
孙华傻笑,原以为自己不置可否的表情会暴露他这个不太高明的谎话,谁知竟丝毫也没引起浅毅的疑心。
孙华哑然,谁说他不急的,只是他从小便习惯性的将情绪藏得很深,旁人极难揣测。
孙华正踌躇着该如何回答,浅毅黝黑深沉的眸子已然看向身后一路紧追他们的汽车,眉头微蹙,第一次露出了厌烦的情绪,孙华会意,强忍着笑,回答道:“我现在就派人将他们摆平!”
“立刻叫医生!”
浅毅神情焦虑,声音低哑得像是刚经历了一场生死之劫。
孙华默默地取出手机,暗自好笑地拨了一个空号,对着忙音,说了一大堆十万火急的假信息。就在她自恃计谋得逞的得意当会儿,一叠牛皮纸包裹的文件,被递送到他面前。
“这是?”孙华莫名的接过文件,不解的看着浅毅。
“还有不到一个星期,就是雅子的预产期了,孩子随时都有可能出生,我要你对杂志社以及台北的各类媒体施压,在明天晚上之前,务必将这叠文件里面的照片和资料全都公之于众。”浅毅神情严肃的叮嘱孙华,目光却时不时的掠向窗外灯红酒绿的街道,此刻他真恨不得长一双翅膀直接飞到念思身边去。
孙华应了一声,将文件放入公文包中,然后向着司机,道出了浅毅心底的呼唤:“麻烦你开快一点!”
银月如弯钩,斜斜地挂在幽暗浩渺的天际淡淡的银光洒入,恍若薄薄的烟雾,袅袅地飘溢在空中,静谐中带着一抹幽思。
念思倚窗而坐,目光空洞,气息安静缥缈得似若有若无。
“佟!”一声巨响,门因猛烈的推力,而与墙壁发生强烈的撞击。
念思闻声,微微转头,目光淡淡地扫过浅毅焦虑不安的脸,有丝惊讶,表情却依旧是波澜不惊的。
浅毅跌跌撞撞地跑到她面前,二话不说就俯身撩开她额前的长发,将自己的额头贴向她的。
比自己的凉?
浅毅紧张地握起她纤细的双手,比自己的温热?
“觉得哪里不舒服?我已经叫了医生了,他马上就到!”浅毅边说边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念思身上。
念思莫名地打量着浅毅,看着他因焦灼而惶恐不安的脸,一丝淡淡的柔情慢慢地在她体内苏醒。她伸手,想擦拭他额头因焦灼而渗出的细密汗滴,却在尚未触及他额头前,被他一把抓住。
浅毅不能置信的望着眼前的念思,眼中一片狂喜。
念思微怔,像是被自己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正心猿意马见,浅毅如海般深沉的呼喊在她耳边响起:“…念思!”
那深情的呼唤,如甘醇的美酒,闻一闻,便让人心驰神荡,激起念思灵魂深处的悸动。
看着念思眼中的泪,浅毅小心翼翼地将她拥入怀中,心中是不能抑制的激动,刚才,她眼底转瞬即逝的温柔,她无意中伸出的右手,这些都证明,她还是爱他的。
“我们再要个孩子吧!”此时此刻,他快被那股想要怜她爱她的欲望折磨疯了,只想尽一切可能的补偿她。
提起孩子,浅毅明显得感觉到念思的身子一僵,他心中剧痛,用力,将她搂得更紧了:“你身体不好,我们可以找别人代生,现在科学发达,听说试管婴儿已经很…”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念思强硬地推开了。
浅毅一心只想快点弥补她的遗憾,却不料也因此戳中了念思心中的痛处,当日绝望的情景再次重现在脑中,那份对浅毅逐渐淡去的怨恨,又再次被唤醒了。
每次,只要一想到他的试探,疑忌,憎恨,冷眼嘲讽,还有生死边缘,他抱着另一个女人拂袖而去的背影,她的心就一点一滴地凉了。
爱得再深又如何,誓言再美又如何,纵使付出得再多,换来的也只会是伤心!
与其伤心,不如没心,没有心,就不会有伤害,这样,她就不会那么痛了!
浅毅见她再次抱膝而坐,拒自己于千里之外,脸色苍白,心中的喜悦渐消,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揪心的酸痛。
“你又瘦了?”浅毅强敛失落,心痛怜惜地责备着。
念思确实一天比一天的瘦弱,一天比一天憔悴,如今,她轻渺得好似随时都会从他指缝间溜走的念思,他心中害怕,彷徨又无助。
无意间,他瞥见置放于念思身边的餐盘,盘上放着满满的一碗清粥,旁边,是一些清淡可口的小菜,也是满满的,丝毫未动过。
“都说你不好好吃饭!”浅毅端起餐盘上的粥,还是温热的,想必刚换过没多久,心中安慰,至少他安排照顾念思的人都算心细,“来,喝一口,你答应过我的,不再闹别扭!”
像是哄孩子的语气,却是处处压抑着悲伤和心疼。
面对浅毅送到嘴边的粥,念思平静地抬头,配合地张开了嘴,他喂一口,她便吃一口,一如约定,不吵也不闹。
浅毅见她愿意吃东西,高兴地像什么是的,恨不能一口气,将餐盘里的食物全都塞进她的嘴里。
结果,粥才喝到一半,念思脸色微变,用力的推开浅毅,慌忙地用手捂嘴,冲进了浴室。
浅毅连忙放下碗,跟着她进了浴室,见念思正弯腰,向着马桶,大口大口将体内少量的食物往外吐,直到胃被吐空了,她才全身酸软,几欲跪倒,幸亏浅毅一直扶着她。
“念思,你别吓我!”浅毅被念思苍白的脸色吓到了,他双手颤抖地扶着她,恨不能将她身上的痛苦全揽在自己身上。哪怕十倍,百倍都无所谓,只要她能健康幸福,就是要他受再多的苦,他也愿意。
浅毅的话刚说完,念思只觉体内又一阵排山倒海的浪涌袭来,她的胃在抽筋,肠子在打结,那翻滚着的疼痛让她不得不再次弯下腰,一股刺鼻的,难闻的酸液从体内翻涌而出,一阵刺痛涌上脑门,念思只觉眼前金星直冒,混混沌沌的,突然眼前一黑,无力地昏倒在了浅毅的怀中!
没过多久,苏医生赶到了,急急忙忙打开医药箱为念思诊治。
“苏医生,她怎么样了?”孙华见浅毅像是灵魂出窍般死死地盯着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的念思,于是走上前,替他向医生打听病情。
苏医生摘下挂在耳上的诊疗器,原本清亮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疲惫与苍老,他哀叹道:“她本来就气弱体虚,再加上营养不良,内分泌失调等导致了现在的厌食症!”
“那严不严重?”苏严皱眉,第一次在他脸上显示出了厌恶的情绪:“怎么会不严重,要是病情恶化,…唉…后果不堪设想!”
苏严见浅毅全部的视线只落在念思沉睡的苍白的面容上,心中叹息,他这样子只怕也比念思好不了多少,想到这里,心中一软,话也放软了:“我现在已经为她注射了营养针,我每天都会定时来看她,慢慢调养,应该能康复过来!”
又是一阵摇头叹息,之后才在孙华的护送下退出了房间。
苏严走后,浅毅静静地凝望睡得并不安稳的念思,他静静地凝视着她的每一种表情,她好苍白,也好虚弱,即使是睡着了也皱着眉,恍惚间,浅毅感觉自己的眼眶热热的,看着输液缓缓地静静地一滴滴地注入她的血管,刺痛而酸涩的感觉仿佛是扎在自己心上。
心痛的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刻都强烈,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仿佛怕她会消失般的紧握着,他想珍惜她,想全心全意的守护她,可为何到头来伤她最深的却是他?天下这么多女孩,他只想要这一个,老天爷为什么还要这样为难他?
“…念思…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也许我该…”话说到一半,哽在了喉咙口,泪水从完美的脸庞划过,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他该放她走吗?
他做不到……
当念思幽幽转醒的时候,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了,看着空空如也的四面墙,一种难言的酸涩吞噬着她的心。
她累了,好累好累,真想闭上眼睛就不再醒来,一直睡去,直到永远…
接下来的日子里,念思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她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了,只知道每次醒来,身边总是有一个模糊的身影,然后意识渐渐模糊,又再睡去,有时候她能听见身旁有人在哭泣,有时候是很沉闷的叹息声,有时候又好像听到了哥哥的叫喊声,更多的时候,她醒来,觉得脸上湿湿热热的。
死神正笑舞着镰刀,一步步的向她走进,生命正一点一滴地从她指缝间溜走。
那一日天还未亮,她便醒来了,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的身体被腾云驾雾般地抱在了半空。那双强有力的臂膀一路承载着她的重量,从病房到房车,然后一路前行……
海边,带有着特有的潮湿咸味的海风吹拂着面颊,念思虚弱的睁开眼睛,在黎明时分的微弱黑暗中,她能听见海浪层层地翻卷着,荡起层层泡沫和涟漪的声音。
她笑了,她喜欢海,一直都很喜欢,小时候,浅毅时常带她来海边玩耍,他们堆城堡,打水仗,每次都弄得一身湿才回家。
念思微笑着闭上了眼睛,沉醉在她最熟悉的古龙水香味之中,那淡淡的优雅的深沉的香味,让她觉得很安心,也很平静。
浅毅横抱着念思坐在沙滩上,飞鸟在天边翱翔,刹那沉浮,这时,海的彼岸旭日东升,一轮蛋黄似的红日,在层层云网中,发出微弱的光芒,红的紫的,染在念思苍白的两颊,像是抹上一层胭脂似的颜色。
晨风中,隐隐有浅毅鼻音哼出的摇篮曲,那轻柔却沉重的歌声似有些幽怨的哀伤,和着鸟鸣,随风细细的送。
这首摇篮曲是小时候为了哄念思睡觉,他特意去学的,多年不唱,有些生疏了,念思静静地听着,心里泛起一股甜蜜的柔情,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们相伴的日子。
金色的太阳慢慢升起,阳光洒亮了整个海岸,浅毅看着远处,渺渺的轻云揉合了茫茫水雾,映着清晨明媚的阳光织成一张如梦如幻的雾网。
金色的沙滩上,年少的念思总是迎着温暖的阳光向他绽开灿烂明亮的笑容,她的笑容那么美,是他在这茫茫人海中唯一的眷恋与牵挂。
在金色阳光的刺目下,念思颤抖睫毛,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她抬头,凝视着浅毅沉郁的俊颜,忽然有种莫名的冲动想要融化他眼中的浓浓的悲伤,这一刻,她放下了恨,心中充盈着满满的柔情。
在生命最后的时间里,她需要他的陪伴,她爱了一生的男子,只有在他的怀中,她才可以坦然的面对死亡。
“念思,你相信有来世吗?”浅毅看着远方,忽然发问。
躺在他怀中,念思虚弱地点了点头。
“如果有来世,我还想遇见你…不…我一定会去找你…!”浅毅的声音渐渐暗哑,他看着远方的海,不让泪水凝注。
念思恬静地笑,始终悬在心中的大石终于放下,他能放下就好,这样,她才能真正得无牵无挂!
她缓缓地揽过浅毅抱着她的右手,伸出小指,不容分说地勾上他的!
浅毅强忍着泪水,和她打了个约定的钩钩,然后握紧她的手,低头吻向她的手心。
念思慢慢的抽回被握的手掌,温柔地抚去浅毅眼角的泪水,缓慢地打了一个手势:“我-会-在-天-堂-等-你,我-会-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你-老-了,顺-利-地-走-完-你-的-人-生-路-了,然-后-我-们-再-牵-手,一-起-投-胎-转-世,下-辈-子,我-们-也-要-一-出-生-就-在-一-起,你-说-好-不-好?”
浅毅强压着内心的悲痛,咬牙应道:“好,再好不过了!来世也要像今生这样,一出生就在一起…”
说到后面,浅毅悲伤的不能自己,无声的抽泣起来。
“别-哭!”念思白皙的手指,轻柔地想要抚平浅毅紧蹙的眉头,她的唇角泛起一个平和的笑容:“我-不-怪-你-了,真-的,我-一-点-也-不-怪-你-了,是-我-们-的-孩-子-福-薄,和-这-个-大-千-世-界,没-有-缘-分,其-实-他-不-来-也-好,人-活-着,不-如-意-的-事-太-多-太-多-了,何-必-让-他-去-经-历-这-些-痛-苦-呢!”
“不会再有了。”浅毅极力压低声音,却仍然抑制不住悲伤,他眼中含泪地站起,横抱起念思,沿着海岸,踏着细沙,一步步慢慢地走向前去,声音里有着坚脆的决心和刀割般的不舍:“你以后的生活里不会再有不如意了,我现在就送你去他那里,记住你说过的话,要好好的活下去,我会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你老了,我们再在天堂牵手,下辈子,你只能是我的,谁都别想再抢走!”
念思全身一震,脸上原本平静的笑容僵住了,正想比划询问清楚,浅毅却已停下了脚步。
念思抬头看浅毅,只见浅毅怔怔地盯着前方,眼中敌视的厉芒一闪而过,随着他的视线,念思转头,只见黑压压的一群人正从远处快速的朝他们走来,领头人正是一身黑衣,神情倨傲的欧明宇…
看着越走越近的欧明宇,念思心头蓦地升起一股恐惧,她回过头,不能置信地看着浅毅,眼中有泪,有震惊,又不信,但更多的却是依恋和不舍。
“你来得真早!”细风中,浅毅的声音坚碎如冰。
自欧明宇走近后,他的目光就一直流连于念思身上,对浅毅的话似是充耳未闻。
念思紧抿双唇,双手用力地拽着浅毅的衣领,心中五味杂陈,她恨欧明宇,在得知是他害死父亲之后,她便心心念念的想要替父亲报仇,原以为到死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愿意为她可以就这样平静无波的死去。
可就在欧明宇出现的那一刹那,所有的平静美好都变成一副不真实的拼图,轻而易举地,就被击碎。
“给我!”欧明宇的声音中带着微怒。
浅毅全身僵硬,明明早已经决定,却迟迟舍不得放手!
念思拽着他的衣领的手更紧了!
是要在爱人的怀中死去?
还是应该为父亲报仇?
谁能告诉她,她到底该怎么做?
“给我!”欧明宇再次警告,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森冷。
念思转头,看着欧明宇身后全副武装的手下,心开始变凉,不是她该如何选择,而是老天也已经帮她做了选择,如果她拒绝,这里将会有多少人倒下?
葬礼当日浅毅强硬的态度还历历在目,那是的欧明宇因孤身一人而处于弱势,那算是他有生以来受过的最大的羞辱,以他的个性,今天,除非做了完全的准备,不然决不可能贸然赴约的。
既然都是死,不如为父亲报仇!
在权衡利弊之后,念思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拽着浅毅衣领的手,慢慢松开…
浅毅双目紧闭,等待着命运的判决,仿佛念思先前拧着的不是他的衣领,而是他的心,如今她放开的,也是她曾拧着不放的心。
不等欧明宇再叫第二次,念思慌忙推开浅毅,挣扎着想要下地,浅毅被她推得倒退了两步,险些摔倒,念思也在晃悠中被欧明宇接住,并牢牢的护在怀中。
欧明宇紧张的检查念思,柔柔地问道:“没摔着吧?”
念思摇头,人又欧明宇拥着她,始终低垂着头,她不想看,也不敢看,浅毅此刻眼中的绝望,会是一把利刃,直刺她伤痕累累的心。
看着念思憔悴苍白的脸,一股无名怒火在欧明宇体内燃烧:“叶浅毅,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吗?”
浅毅站在原地,目光只是盯着念思的背影,欧明宇被他专注神情却凄然欲绝的目光看得怕了,他低头,又见念思虽然低垂着头,但他隐约可见,那一双美眸中充满着泪光。
清晨的阳光在她脸侧造成美丽柔和的弧度,自第一眼看见他,他便虔诚的爱上了她,没有遇到念思前,欧明宇从不相信你,喜欢一个人,可以使突然的,初见的,全无条件的,一旦爱上了,就愿意为她做任何事,知道念思出现,他才相信,为她,他愿意做任何事!
看着念思白玉似的皓齿紧咬下唇!
看着叶浅毅如痴如醉的目光始终不离她身!
欧明宇害怕了,他怕叶浅毅反悔,念思的美是不属于人间的,她的明艳绝伦,她的俏煞冷傲,他爱极了她的一切,所以,他更能体会叶浅毅此刻握不住却有不愿放手的痛苦。
“我们走吧!”欧明宇轻柔的握起念思的手,小心翼翼地征求道。
念思咬的下唇都快渗出血了,才勉强的点了点头。
欧明宇欣喜若狂,一把将念思横抱起身,再不看浅毅一眼,转身,往来时的方向反回。
隔着欧明宇的肩膀,念思泪眼婆娑地看着海边那个模糊的白色身影离她越来越远,直到转角,消失不见……
当欧明宇一行人彻底的消失在浅毅的眼帘,他伸出颤巍巍的双手,玉艳香温还未冷却,他却失去了生命的全部重量!
白色的浪花此起彼伏,轻轻拍打着海岸又慢慢地退回去,浅毅看着空荡荡的手,痛苦的饮泣……
一个星期后,欧宅
“来,乖,把嘴巴张开!”满桌子的菜肴前,欧明宇耐心地捧着碗,将细细软软的粥,喂到念思的嘴里。
念思极不习惯被他这样宠着,于是强打起精神想要自己吃,可每一次,都会被欧明宇挡回来。他执着的喂着她,每伸出一汤匙,还总会说一句:“来,乖,把嘴巴张开!”
这让念思觉得恶心,却又不能发泄,好多次吃到一半想吐,也不遮掩,就直接吐在他的脸上,衣服上,她跟他回来才一个星期,但不良记录却有十多次了。
在这点上,念思其实很佩服欧明宇的忍耐力,不知他是真看不出,还是装傻,每次被吐了一身,也不以为意,还一直对她笑,笑的模样也是傻里傻气的,与他平日里的精明干练毫不相符。
“先吃这些吧!”欧明宇用纸巾抹了抹念思的嘴,看着只剩半碗的粥,眼里终于有了笑意:“医生说你的病情比较严重,急不来,我们少食多餐,先保证你不会如出来,然后再慢慢地加量!”
其实念思的厌食症虽然严重,但并非绝症,主要是因心中抑郁所致,她虽一直劝导自己淡泊恩仇,但心底深处还是不能原谅浅毅,也许连她自己都不自知,为了与浅毅怄气,潜意识里,她一直不肯配合医生好好治疗,她以为自己病重就快要离开人世,其实并没有到那么严重的地步,浅毅关心则乱,又身在局中,反倒不如欧明宇看得通透。
比如,念思整日昏睡,不吃不喝,日益憔悴。
浅毅日夜守在她身边,心中焦急,却舍不得强迫她一分一毫!
欧明宇则不管三七二十一,到了吃饭时间一定会将她拉起,照着医嘱,非得将饭全都灌入她嘴里。
比如,念思喜欢讲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日黯然神伤。
浅毅会静静地陪着她,默默地凝视着她,一坐便是一整天。
欧明宇则最见不得念思发呆,他才不管她愿不愿意,遵照医嘱,每天一小时的晒太阳,无论如何都会贯彻到底。
念思对欧明宇不顾她感受的强硬态度一直很反感,却因为对他还怀着别的心思,所以发作不得,也拒绝不得。
纵容有纵容的坏处,强迫有强迫的好处,经欧明宇这么一强迫,念思肯吃肯喝,脸上的气色明显比以前好了,也能下床走动了。
就在欧明宇情意浓浓的喂念思吃饭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钥匙的转动声,接着婉珍呱噪吵闹的声音从客厅飘向餐厅:“王妈,快出来帮我拿东西,王妈!”
念思抬眼,见欧明宇脸色一阵青一阵紫的,心头有些疑惑,说来也奇怪,自从她跟着他住进这栋别墅后,偌大的房子,却只有他们两人。
“咦?王妈不在吗?还是偷懒了?”是许华韵的声音,在众多的长辈中,念思最不喜欢许华韵,名副其实的豪门俗妇,整日只知穿金戴银,与贵族太太们争奇斗艳,大到身份背景,小到首饰项链,她什么都能比,一不如一就生气,连带着将别人数落一通。
“莲嫂?容妈?”许华韵的高嗓门绝不输给她女儿。
看着欧明宇由青泛白的脸,念思觉得越来越好笑,原来这里有这么多帮佣,怎么她一个也没见到过!
“妈,怎么没人?”婉珍顿了顿,才道:“不知道明宇在不在?”
“明宇!”婉珍又开始嚷嚷开了:“明…”
欧明宇忍无可忍地起身,在她还未叫出第二声时,边走出去喝之道:“你嚷什么!一进来就叫个不停!”他的声音里全是不耐烦。
“原来你在啊!”婉珍的笑声音里透着意外的惊喜:“呵呵,太好了,刚才我还以为你不在,我在日本给你买了好些东西,你看看…你别愣着…你快过来看呀!”
念思虽然看不到婉珍兴奋的模样,但听着,却是心中一痛,流产的前一天晚上,她也是这么快乐的向浅毅展示她的婴儿房,结果…
“你看,这跟领带很衬你肤色,还有着古龙水,我觉得这个味道很适合你,对了,我还帮你买了内衣…”
客厅里,婉珍说的理所当然,一点也没有女儿家羞涩,客餐厅里,念思的脸却涨得通红。原来做人女友还应该帮男友买内衣,她好像从未帮浅毅买过,联想着自己为浅毅买内衣的情景,她就羞得从脸烧到脖子根。
“够了!”欧明宇冷傲的声音打断了念思的遐想,“不是已经留言给你,让你们别来了吗?你没收到吗?”
婉珍看着欧明宇,十分委屈地道:“收到啦,不过我实在不喜欢住在家里,你也知道婉阑整天痴痴傻傻的,我哥有对我们爱理不理的,好没意思!”
“她是你姐姐!”欧明宇冷然地道,对婉阑,他却是亏欠良多,所以一心希望她能过好。
“知道啦,知道啦,别一提到婉阑,你就绷着一张脸,好似我们和你一样,全都欠了她似的。”婉珍嘟哝着,有些不满。
“就是不喜欢在家里,也不该上我这来!”欧明宇的语气越来越冷。
“你怎么了?干嘛突然那么凶?”婉珍觉得委屈,声音中渐渐有了泪意。
“算了!”许华韵察言观色,跳出来打圆场:“婉珍,别闹,也许明宇真的有正事要做,我们还是先回去……”
“我不,你愿意回去看你宝贝儿子的脸色你就回去,我可不愿意去受这罪!再说了,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没有爸爸的支持,他能当上公司主席吗?能买的起那么豪华的别墅吗?”
“够了!”许华韵突然对女儿厉声喝道,婉珍像是被吓到了,不再吭声。
一阵尴尬的沉寂,许华韵突然笑了,她的笑声低柔温和,却带着不饶人的气势:“明宇,婉珍还小,她说的话,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欧明宇无声的沉默。
许华韵继续道:“我们家起源当初是为了你才背的黑锅,如今他逃去了越南,独自一人风流快活,就剩我和婉珍两人,瑞士银行里的那些钱早就用完了,何氏的股份又全在你的手上,呵呵,你可别误会,我不是不信你,而是太信你了,所以才什么都不和你算,要真算起来,这房子,还有起源的一半呢,毕竟你手中有一半的股权是他的,更何况就因为你和婉珍那么好,一开始我们也没动什么房子的心思,如今,你岳父,哦,不对,该改口了,我是说何震源他醒过来了,能吃能走,听说过两日就可以出院了,他这一回家,你要我们母女怎么再住下去!”
许华韵虽然说得客气,但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确了,这房子她也有份,不是轻易就能赶走的。
欧明宇不愿意和她们起争执,他已经得到生命中最想要的了,这房子实在不在他眼中:“伯母说得在理,拿着房子你们住,我会另外再找房子,过两天就搬出去!”
婉珍急了,打叫:“你别走呀!我知道你怕记者乱写,可你和婉阑早就办了分居手续,我们爱怎么样是我们的事,不用怕别人怎么说!”
“你别胡说,我和你可没什么关系!”欧明宇怕念思听到,急于撇清关系。
婉珍的声音又恢复了刚进门时的娇羞与活力,她笑嗔道:“自己做过的事还想耍赖啊,呵呵,我妈早就知道了啦,对了,有没有吃的,我刚下飞机,好饿!”
说完,婉珍就放下手中的行李,一溜烟地往餐厅跑,欧明宇想拦,却晚了一步,许华韵跟在身后,看着活蹦乱跳的女儿,眼里满是无奈!
婉珍前脚刚踏入餐厅,后脚便僵硬在了半空中,脸上原本荡漾着的笑容,也在瞬间收敛。
“念思,你怎么会在这里?”婉珍不可置信地看着餐桌前的念思,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随之而来的许华韵也是一阵惊讶,念思向她们微微浅笑,然后低头,窘迫地把玩自己的手指。
欧明宇匆匆赶来,穿过婉珍母女,站到念思身后,扶着她的肩膀,像是在宣示什么。
“她以后都会和我在一起!”欧明宇神情紧张,嘴角却有掩饰不住的喜悦。念思将头压得更低,对婉珍,莫名的涌起一阵愧疚。
“为什么?”婉珍怔怔地盯着念思,早已不知自己嘴里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欧明宇只是笑却不回答,像是看稀世珍宝般,温柔的眼波死死地盯着念思。
“噢,我懂了…你们…你们!”婉珍含着泪的眼冰冷而尖锐:“…竟然趁我不在,你们这对奸夫淫妇,你们…”说到后面,婉珍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许华韵见到这情景,也懵了,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无比:“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婉珍,你先别激动,听明宇解释清楚再说!”
“没什么好解释的,这房子留给你们,明天我就带念思走!”说完,欧明宇再不理她们,只是弯下腰,对着念思,柔声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去晒太阳了!”
说完,欧明宇用力的扶起椅子上的念思,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向客厅走去。还未走到门口,就被盛气凌人的婉珍拦住了!
她恶狠狠地看着念思,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你已经有个爱你爱到连命都可以不要的叶浅毅了,为什么还要来和我抢男人?你是不是要全天下的男人都围着你团团转,你才满意!”
“够了!”欧明宇握住婉珍直指念思的手指,愤怒地道:“念思和他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我不准你再提到这个人!”
“呵,你紧张什么,你既然愿意穿人家的旧鞋,就该有所觉悟!”婉珍将目光转向欧明宇,忽然冷笑:“还是,你根本就不介意这双鞋是被人穿过的,你在意的只是她的价值!”
“婉珍!”许华韵见欧明宇脸上青筋暴起,怕女儿吃亏,连忙上前劝慰:“感情的事,说不清楚,我们先回去,改日等大家都心平气和了,在慢慢谈!”
“我不要!”婉珍突然倔强起来,她看着他们,不依不饶地道:“没什么说不清楚的,尹叔叔才死,他就动念思的脑筋,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欧明宇脸色铁青,他执着念思的手,冷冷地看着婉珍,保持着沉默。
婉珍本就不是什么聪明女子,平日里遇事就冲动,心思浮浅,又心直口快,对念思早就怀恨多年,如今,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所有的话都积压在胸口,不吐不快:“我以为全世界只有我姐笨,没想到你和她一样笨,不,你比她更笨,他是怎么对婉阑的,将来他就会怎么对你!”
看着静静伫立的念思,婉珍笑得越发凄凉:“你大概不知道吧,你身旁的这个男人,她在你父亲病危的时候,曾毫不留情的狙击尹氏,如今他对你好,不过是看中了你身上的股份!”
“够了!”欧明宇忍无可忍,一把抓过激动叫嚣的婉珍,深吸一口气:“你累了,先回房休息,等头脑完全冷静下来了,我们再谈,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我不要……呜……放手……你们放开我!”婉珍还要闹,却被许华韵和欧明宇拖着上了楼。
看着这场闹剧落下帷幕,念思默然地站在原地,转头,凝视着窗外开得正茂的花圃,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陪她骑马的情景,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个暑假,却是她和父亲难得的亲近,如今……
爸,你在天有灵,一定要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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