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少爷回头待要和金莲说几句体己,金莲却已将刺挑出,道了万福,匆匆回去换裙子。哲少爷只好悻悻地离开。
这一日,潘金莲上霞云阁去买胭脂水粉,半道上老觉得有人跟着,回头张望,却没有。在霞云阁,潘金莲正挑胭脂,又见门口有人探头探脑。她出去一瞧,那人闪避不及,却是前些日子在庄上撞了她的那老儿。
“咄,老儿只管看姑娘做甚?”
那老儿萎萎缩缩,吞吞吐吐。
潘金莲转身欲走,那老儿却在背后喊:“秀莲。”
潘金莲回头:“你认错人了,我不叫秀莲。”
那老儿喃喃自语:“是了,你不叫秀莲。”
潘金莲心下觉得这老儿忒怪,有几分可怜,便问:“秀莲是你什么人?可是走失了,你在这里着急?”
老儿道:“秀莲是我女儿,并没有走失,只不过老儿这一生是不能见她了。”
金莲:“既没有走失,可是嫁得远,不能得见?”
老儿道:“秀莲没有嫁人,只在左近,只是……”
金莲:“却怪!只是什么?”
老儿竟黯然泪下:“只是我跟那家主人签了卖身契,便不是自家女儿了。”
金莲联想到自己的身世,不觉对这老儿有些憎怒:“既是你卖了自家女儿,却不合该受骨肉分离之苦?当初贪图财帛,只如今痛哭流涕做什么!”
那老儿边抹泪边走,一边捶胸:“是了,是了,老儿合该遭天谴,亲手卖了女儿,娘子跳水淹死,儿子被人拐走,过继一个儿子偏又是个滥赌鬼,就是老儿这把骨头,也半截让牛头马面收了去。只如今见她有衣穿有饭吃饿不着冷不着便也宽慰了。”
潘金莲待不理他,却觉得他这最后一句话说得蹊跷,心下一震,莫不是……便叫住他:“那老伯,你且说说秀莲卖到哪一家,如今姓甚名谁。看你可怜,我就行个方便,帮你通知她,暗里相认,也好骨肉团圆。”
老儿道:“小女是打小卖出,其实我并不知道她被卖到了哪里。”
金莲:“这可怪了,难道你女儿是被别人拐卖?”
老儿:“那倒不是,女儿是我亲手卖出。”
金莲:“那你说不知道!”
老儿:“买我女儿的是村口的牛二,他只说卖到大户人家当丫鬟。那一年黄河发涝,粮食颗粒无收,眼见一家四口坐以待毙,就要饿死,我一时糊涂,就在卖身契上摁了手印,心想把秀莲卖到大户人家,总算可以吃顿饱饭,不至于饿死。我娘子怪我太糊涂,说岂知牛二不是把秀莲卖到了青楼或其他肮脏之所,因此生我的气,丢下我父子,跳河自尽。未过几天,儿子在村口玩,又被拐卖。”
金莲唏嘘不已,心下却存疑虑:“我刚才明明听你说如今见她有衣穿有饭吃饿不着冷不着便也宽慰了,如是说,老伯已见着女儿啦?如何却不相认?”
老儿:“骨肉之亲,如何不想相认!只怕她见怪,又怕带累了她。”
潘金莲见老儿说话时看着自己,露出万般慈爱与亲情,心下更有几分怀疑,便问:“你女儿有何特征,你如何便知你见着那人便是你女儿?”
老儿道:“女儿与浑家年轻时颇有几分相似。”
潘金莲:“天下相似之人众多,凭此断定,也太草率了。”
老儿抬头看着金莲,踌躇片刻,嗫嚅道:“小女……左脚底有一红痣……”
潘金莲闻言,胸口似被猛地撞击,眼里升起一层水雾:“当真?”
那老儿点点头,看金莲反应如此激烈,颤声道:“姑娘……姑娘便是秀莲?”
潘金莲一直以来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不曾想今日竟见着自己的亲人,心下大恸,但还强自隐忍着,要老儿带路去乡里。
原来老儿就住在清河县城外,名叫戴修福,是一庄户,两间破茅屋东倒西歪。走进茅屋,父女方才相认,抱头痛哭。痛哭之后,父女细述各自琐事,唏嘘不已。眼见天色稍晚,戴修福劝潘金莲快回潘府,以免那滥赌鬼儿子回来见着金莲,找她的龌龊。潘金莲一边垂泪,一边从怀里掏出碎银子,塞给爹。戴修福因卖女羞惭,不肯收。父女正推让,一只手从后面过来,一把把银子抢了去:“老儿不收,俺收着。”
戴修福看时,正是自己那滥赌鬼儿子戴仁贵。戴仁贵把银子揣进怀里,却见金莲长得标志,一脸淫笑,涎着口水:“这小娘子好标志!”
戴修福骂道:“不孝逆子!这便是你的妹子秀莲。”
戴仁贵闻言,忙道:“原来这就是俺妹子!看来日子过得很不错嘛,光这蝴蝶钗儿,怕也当得二两银子。”
这蝴蝶钗儿本是云少爷送金莲的,潘金莲听戴仁贵如是说,便把钗儿也摘下来,递给爹:“爹拿去当了银子买点柴米吧。”
戴修福还不曾推让,戴仁贵又一把抢过去:“爹人老了,走不动,俺去当。妹子不容易回家,今日就在这里吃顿粗茶淡饭吧,俺到村口切点烧腊,打点酒。”
潘金莲见这人竟如此猥琐,心下不喜:“不了,我还要赶回府,以后再抽空来看望爹爹并哥哥。”
戴仁贵笑嘻嘻道:“妹子在哪府里做丫鬟,俺们明日也备点乡间土货过来拜望拜望。”
戴修福道:“平白无故去打搅你妹子做甚!”
戴仁贵白了他爹一眼:“笑话,既是至亲,日后自当多走动。”又冲金莲谀媚地一笑。
金莲勉强一笑,道了万福,赶回潘府。自此,常抽空过来补贴些碎银子,和爹叙叙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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