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哲少爷自那日在别院见着华婷,心里竟十分牵挂。以他对女人的玩弄心态,原是不容易对女人上心的,况且这人还是襟兄的小妾。但不知怎么一来,这个华婷竟让他有种非要疼爱的念头。或许,因为五妈那里造成的遗憾,他的潜意识有种补偿心理吧。
每一日从别院过,都要魂不守舍地往里探望,却再也没见着,心里便空落落的怅然。
这一日却是清明,一家子都到乡下为祖宗上坟去。上完香,烧完纸,便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喝茶休息,吃些果品。
姑娘少爷们难得出来放风,也不管今儿是出来上坟,便在那野地里追着闹着。几个奶奶围着太太,说着闲话儿。潘老爷则问着严文业庄上的农事。
天阴沉沉的,哲少爷颇觉有些郁闷,便丢了家眷,一个人往那野地里走去。走了一段,突然省得前面便是五妈的墓,却不知这清明时分可有人去看看。
绕过一树梨花,前面便是五妈的墓,却见坟头站了两个女子,正是华婷带了丫鬟铃儿在给五妈烧纸。华婷一身缟白,如一枝带露梨花,纸钱烧出的火光映衬出一张俏脸颇有几分凄怆。一瞬间,哲少爷竟有种错觉,觉得坟前那人便是五妈。这场景倒似五妈自个儿在给自个儿烧纸了,心下便有十二分的哀痛,一时便怔住了。
华婷正在坟前替姐姐的命运哀怨,忽觉身旁有人,侧身一看,却见梨树下站着的正是哲少爷。只见他眉头微蹙,似有一份哀悼,本欲喝他走,动了动嘴,也便罢了,还是烧自己的纸。
丫鬟铃儿却不识得哲少爷,轻声问华婷:“奶奶,那边站着那男子是谁?好象也是来给五奶奶上坟的呢。”
华婷道:“只是个不相干的人。”
铃儿道:“可怪,看他神情,倒似有些莫名其妙的哀悼。”
华婷道:“管别人这么多!”
铃儿便低头烧纸,却觉得有两颗大水珠从身边落下来,看时,奶奶脸上犹有泪痕。
华婷道:“下雨了。”
铃儿看看天,果然撒起雨来,慌忙收拾东西,撑起伞,扶奶奶上路。走过哲少爷身旁,却见哲少爷在细雨里不动,只怔怔地看着五奶奶的墓。
华婷心有不忍,道:“下雨了,还不快走。”
哲少爷才惊觉天上下起雨来,慌忙找地方避雨。
一时,雨便大了起来。华婷的小伞也有些撑不住。
幸而不远处有一雨亭,三人便走进里面去。地方窄小,却躲避不开,只好对面站着。一时,又有些风来,雨便斜斜地飘进来,淋在华婷的素衣上,华婷便打了一个冷战。
哲少爷见此,悄悄地移到风口,替华婷挡雨。华婷不觉心下一热,只低头看着自己的鞋。
三人沉默地站着。
雨慢慢地小了些儿,铃儿道:“奶奶,雨小了,这伞也遮得住,咱们快走吧。说不定一会子又大起来了。”
华婷点点头,却无意地看了哲少爷一眼。哲少爷也正抬头看她的意思,四目相对,心下都各自跳了一跳,赶紧移开目光。华婷主仆二人便撑着伞走了。
哲少爷看着华婷远去的身影,心下怅然,却见地上落了一个精致的小荷包,里面放了些胭脂水粉。哲少爷捡起来,不由得轻轻嗅了嗅,是一股女儿香。这股香气刹那间让他想起那个暮春的上午,五妈用野草撩自己的鼻子眼。自己闭着双眼,闻着的便是这种女儿香气。哲少爷不觉心里微微一动,便把荷包揣进怀里。
雨下了好一会子才住,哲少爷便往回转。一家子早已回了府,严文业正带了庄上的家丁在那里拆棚子,见哲少爷过来,忙上前请安:“二少爷好,老爷太太们恰才已经回转了,您要不要到庄上坐坐?”
哲少爷道:“不了。恰才到处转了转,不提防下起了雨,在那边的雨亭躲了一会儿,到底身上还是淋湿了些,我得赶紧回去换身衣服。”
严文业便不强留。
哲少爷回城,却又下意识地绕到别院。他站在门口,正自踌躇要不要进去,把荷包还给华婷,却见一乘轿子在门口停下来,正是襟兄高显仪。
高显仪见哲少爷站在门口发呆,忙过来招呼:“贤弟却在这里,快进来坐坐!”
哲少爷拱手道:“恰才去扫墓,回来路过这里,襟兄这一向可好?”
高显仪道:“既从这里过,少不得便进去叙叙。”
两人便入客厅坐下,互相问些家常。高显仪又叫华婷出来见过,介绍道:“这是潘府二少爷,我的襟弟,这位是我刚纳的小妾,却跟府上有些渊源。”
哲少爷点点头道:“这个我却已经知道。”
华婷便道万福。哲少爷慌忙离座回礼。
高显仪道:“前日这别院原是跟姻伯借来安顿弟弟一家,因那里水患已去,他急着回去整顿家园,却于数日前走了。刚好我新近纳了小妾,想这里也空着,便安顿进这别院来了。贤弟回去,替我谢谢姻伯,改天还要到府上拜望。”
哲少爷道:“这不值什么。”又对华婷道,“这本也是华家的产业,按道理该是我们心里过意不去才是。”
华婷还未曾开口,高显仪道:“生意场上无父子,欠债还钱,姻伯也没有做错什么,贤弟休要有些些儿内疚。好在她一家现时有我照顾,大概也还能保住温饱。”
哲少爷看那华婷时,神色木然,和高显仪并没有夫妾的亲热。见高显仪和哲少爷说一些生意场上无聊的事,华婷便要退进内堂:“你们聊着吧,恰才去上坟,淋了雨,有些儿头晕,我进内堂歇息一会子。”
高显仪颇有些神色,道:“有客人在此,多坐会子再进去。”
华婷只好勉强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