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潘老爷因哲少爷一事花了不少银子,甚是心疼。幸而县丞高显仪照顾,把贡宫里的两千匹绸缎的生意全交给他。因是贡品,其中的利润颇高,算起来,这一笔做下来,也能有几万两银子的进项,总算能填补些亏空。
哲少爷变得傻头傻脑,是无可指望了,这批绸缎又要得紧,潘老爷只好亲力亲为,从江南挑选了绝好的绸缎,一路从运河运回清河县,眼看着装进仓库,才放下心来。
高显仪听说潘老爷从江南押运绸缎回清河县,忙在府中设了酒宴,特意派小厮请了潘老爷过来,为他接风洗尘。
两人自是一番体己。
高显仪问候道:“仁兄鞍马劳顿,一路还顺风么?”
潘老爷道:“多谢贤弟关切,一路倒还顺利。因这批贡品要得急,我不敢有半点马虎,一路都仔细看视,幸而不曾出什么岔子。”
高显仪道:“那就最好。因这批绸缎是要上贡到宫里的,却出不得什么事故。如有半点闪失,你我兄弟却都吃不了兜着走。”
潘老爷道:“贤弟放心,仓库我已于日前检修过,又派人日夜守着,当会万无一失。”
高显仪笑道:“老哥办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来来来,喝酒。”
潘老爷也道:“这还要多谢贤弟看顾。喝。”
两人在这里觥筹交错,吃得酒酣耳热。
那边,守仓库的家丁搬了半天的绸缎,好容易得闲坐下来,却是精疲力尽口干舌燥,几人正划拳,要输了的去买壶酒喝,却见两个小厮挑了几盒好菜,弄了几坛酒来。
小厮道:“潘老爷见大伙为这批绸缎辛苦了,特意叫小的弄了酒菜来慰劳大家。”
众人喜出望外,搬出桌凳,摆上酒菜,就开始划拳打码。
内里一个有些老练的,见这两个小厮有些面生,疑惑道:“两位老哥是什么时候进府的,俺怎么瞧着有些面生呢?”
小厮客气地笑道:“老哥,小的可不是潘府的小厮,俺们是县丞老爷府上的。潘老爷现时正在县丞老爷府上喝酒,因县丞老爷问起,知道各位为了这批绸缎辛苦了,所以特意叫厨下准备了这些酒菜送过来。大伙不要客气,只管尽情享用。”
众人齐向县丞道谢。
一家丁道:“有好酒好菜便吃,罗嗦什么!来来来,喝酒!”
刚才问话的那家丁却不过,接过手喝了一杯,待要再问,那两个小厮已经走了。这里众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拉着他喊拳,他也就坐了下来,边说:“咱们还要看管仓库,却不可喝得过多了。”
旁边的家丁道:“这是老爷着人送过来的,怕什么,老爷让喝只管喝!况且只这两三坛酒,哪里就喝醉了?”
于是,众人大声喊起拳来。
不一时,几坛酒喝了个底朝天,桌上的菜也吃了个风卷残云。
此时,一个家丁扶着头,道:“怎么喝了这么点酒就有些晕了。”
另一家丁笑道:“想是你昨晚弄了些云雨,所以今日不胜酒力。”
一时间,众人俱觉得头晕。
一家丁道:“是不是这酒有什么问题?”话音未落,却翻倒在地。
先前那老练家丁道:“遭了,咱们着了道儿了,这酒里有……”也是话未说完,就扑倒在地。众人纷纷晕倒。
高府,潘老爷因和高显仪说得入巷,喝了半夜酒,撤了宴,又坐在一起喝了一歇茶,正要告辞,却见门外一家丁跌跌撞撞地闯进来:“老爷,不好了!”
潘老爷一看,却是自家家丁,便呵斥道:“呔,好不知事,怎的在县丞大人府里乱嚷?”
那家丁哭丧着脸道:“老爷,今儿刚到的绸缎让人泼了水去,全渍了。”
潘老爷闻言,大惊:“什么!渍了多少?还不搬出来晾一晾!”
家丁道:“若光是水倒罢了,那水里掺了盐,两千匹绸缎全废了!”
潘老爷恰似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哆嗦着问:“你们不是都在那里守着吗?怎么会出了这么大的事?”
那家丁看了看县丞,低声道:“却是咱们不该喝了县丞令人送过去的酒,全都醉翻了,所以着了歹人的道儿。”
高显仪心知这是华成按他的安排做的手脚,却理直气壮地道:“我一直在和潘老爷喝酒说话,何曾着人给你们送酒去?这批绸缎事关重大,有些须闪失,须是我也吃不了兜着走,如何敢叫人给你们送酒误事!”
那家丁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两小厮俺见着面生,俺也曾问他们,他们只说是县丞大人府上的,小的便信了。不合他们竟在酒里放了蒙汗|药,小人该死。”
潘老爷高显仪均恨恨地跺脚,一脸焦急。潘老爷便让人备轿,要去仓库察看。高显仪也立即点了衙役,赶了过去。
因家丁均被蒙汗|药蒙昏,又是半夜,不曾有人见着。查了一夜,竟无半点蛛丝马迹,高显仪和潘老爷均暗暗叫苦。
高显仪道:“老哥看这可怎么办!这绸缎本来检视后便要立即送到宫里,如今出了这一闪失,重新到江南去调,却无论如何来不及了,咱们可是犯下了欺君之罪。”
潘老爷道:“贤弟本是一番好意,将这趟好差指给我,不想出了这个乱子,须是我连累了贤弟。”
高显仪道:“如今说这些却已没用,咱们这里一边加紧查案,一边还得想个法子,看还有没有周旋的余地。”
潘老爷道:“此事因我而起,但我此时却一点主意没有。如今,我一家大小的性命全着落在贤弟身上,还请贤弟想想办法。”
高显仪道:“老哥,咱们现在是一条藤上的蚂蚱,我有不上心着急的么?如今,你且看看邻近能搜到些好的绸缎不。这里,我便派人到州府疏通疏通,只死马当活马医吧,但愿咱们哥儿俩能逃过这一大劫。”
于是,先将看守仓库的一帮家丁锁了,另外派捕快加紧查访。
潘府刚刚经受哲少爷这一难,却又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盍府无不惊慌失措。
潘老爷在临近的州县四处搜寻,却几乎一无所获,别说人家没有预备这么多好绸缎,就是有,这时候也未必肯拿出来救人,只好期望高显仪那里能想出法子了。
这一日,又上高府打听。
高显仪愁眉苦脸:“老哥,这些时日可把我弄得焦头烂额,整日在州府着人打点,就是上次老哥存在我这里的五万两银子也花了个精光尽,总算有些眉目。”
潘老爷一听有了眉目,忙道:“此事关系一家性命,就是多花些银子也不冤枉,贤弟只到我钱庄提便是了。如今可有什么眉目?”
高显仪道:“原来宫里的贡品,每年都要指定好几家,都进到宫里,由里面的总管们检视,好的才供娘娘妃子们使用,次一等的,便打发了太监宫女,贡品的清单却在管各自采买的宦官手里。如今,只能买通这宫里采买的宦官,让他把咱们这一笔从清单里勾了,让咱们今年不用上贡,咱们就可逃脱这一难了。”
潘老爷道:“如此甚好,只是这宫里的人,咱们如何认得?”
高显仪道:“这个倒不妨,我这几日在州里使了些银子也不是白费的,打听得这位宦官如今正在州府督办贡品,我在州府颇有些有交情的同仁,到时引见引见。想来,这世上没有不爱财的,便把他买通,咱们好歹蚀财免灾。”
潘老爷闻言,大喜:“一切全听贤弟安排,这事贤弟看来却要多少银子才使得?”
高显仪沉吟道:“这宫里专负责采买的宦官,一年不知经手多少金银,少了他哪能看得上眼?我打听了一下,怎么也得这个数。”说着,比画了个一。
潘老爷道:“十万两银子?这个使得。”
高显仪摇摇头:“宫里的人,哪看得上银子——一万两黄金!”
潘老爷倒抽一口冷气:“这个,只怕有些无力。”
高显仪道:“这还只是那宦官的,就是州府里的人,也还须格外打点。我知道仁兄为难,咱们是一家人,这事又须于我有干系,州府那边,便由我去打点吧。”
至此,潘老爷还有何话说,忙连声称谢,回去后把钱庄的银子兑了金子,又把茶庄、绸缎庄的银子也都调了来,勉强凑得万金,都交给高显仪打点。
过了些时日,高显仪那里传来话,说宦官已经买通,潘老爷才放下心来。盍府的人无不谢天谢地。
这时,清河县却突然有谣言传出来,说潘府钱庄亏空得很厉害,已经兑不出银子来了。那些手里捏了银票的,如何听得这一消息,纷纷到钱庄来挤兑,任潘老爷如何解释,都要提了银子去。
潘老爷开始还令钱庄敞开兑付,以堵住谣言,哪里知道,前来兑付的人越来越多,潘老爷一时慌了手脚,知道钱庄如今内里是虚的,便令关了门。前来兑银子的见关了门,越发把谣言当了真,挤在门口不走。一时场面十分混乱,其中一个钱庄还被强行挤开,人们冲进去,找不到银子,见东西就砸。
还是县丞高显仪得知消息,派来衙役,才暂时平息了事态。
潘老爷不得主意,只好找高显仪商量对策。
高显仪问:“老哥,咱们不是外人,你说实话,你的钱庄还能兑付不?”
潘老爷苦笑道:“贤弟,不瞒你说,因前次犬子一事和此次上贡绸缎的事,钱庄其实早已亏空,如今不过尚有数千两银子吧,哪里还能兑付!”]
高显仪道:“这可不好办了,他们把钱存到你的庄上,如今兑不到钱,岂能甘休?搞不好便要出大乱子。”
潘老爷道:“我也知道,只是如今却没有法子可想,你让我哪里筹钱去!”
高显仪道:“你不是还有茶庄、绸缎庄吗,卖了可能抵些数不?”
潘老爷道:“如果如日常那样慢慢兑,还可应付,如今大家都一齐来兑,即使卖了茶庄、绸缎庄那也是杯水车薪。况且,这种情急之下,哪里能卖到好价钱。”
高显仪叹道:“这可没有什么好法子了。如果在往日,我或能帮你筹些银子出来应付应付,只是老哥知道,为上贡绸缎一事,我也是元气大伤,爱莫能助啊!”
潘老爷听高显仪如是说,心里凉了半截,也是长吁短叹。
高显仪看了看潘老爷,有些欲言又止:“如今也有一个法子,却颇有些凶险。”
潘老爷听说,忙问:“什么法子?贤弟但说无妨。”
高显仪道:“不行,这个法子一来有些凶险,二来却不容易找着这么个冤大头,还是算了。”